“我的意思是,何不让天师自己来取,不比你们几个小辈胜算大多了?”
“这个陷阱,谁来都一样,身为徒弟,自然要以身试险。”解彼安道,“青乌子到底死了没有?他早就被你收买了,金箧玉策也是你动的手脚。”
“这种不值一提的人,现在不是你该关心的。”云中君依旧只闻声,不见人,“白仙君,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解彼安冷道:“什么交易。”
“相信我,你的金丹,左右是保不住的,但若你将它主动给我,我可以留你一命,而祁梦笙再也不会成为你们威胁。”
“落入你手,或落入她手,有何分别?”解彼安声色俱厉,“我前世没有让宗子枭得逞,今生你们也休想染指我的丹!”
“宗子枭,呵呵。”云中君语带讥诮,“你前世没有让他得到你的丹,今生却未必能逃过。”
解彼安一阵头皮发麻:“你在说什么。”
“宗子枭为了你,不惜从人间追到鬼界,你觉得,他会善罢甘休吗。”
“宗子枭万恶不赦,已经投生地狱道化作怨魂,永远都不会再入轮回!”
“可是黄道子算出的却并非如此。”
“黄道子?他不过是个……”
“不过是个神棍?你们都低估了他,也低估了洛水玉甲。”云中君打断了他,“周文王以周易推演天下,测世间沧桑变幻,千万年之辛密,都藏在那洛水神龟的身上。洛水玉甲虽然仅仅是一小片背甲,依旧神力非凡,往前、往后,可算数百年。”
“那他算出了什么?难道你想告诉我,宗子枭也转世为人了?”
“这一点,金箧玉策可以告诉你。”
“够了!”解彼安厉声道,“我不知道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你想取我的丹,尽管来,说这些故弄玄虚的话,无非就是想乱我心智!滚出来,你把兰大哥怎么样了?!”时间越是流逝,他越是担心兰吹寒的安危。
“白仙君,我可以让你看金箧玉策,你想看看吗?”
解彼安怔住了,瞳孔剧烈收缩,面色变了又变:“你说……”
“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空华帝君转世,难道不想知道前世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吗?与粉饰太平的史书和道听途说的杂俎相比,前世,你和宗子枭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解彼安咬了咬下唇:“我不想。”
“你是在害怕吧,害怕想起前世,你就不再是你,宗子珩会‘取代’你。”
“你究竟想干什么!”解彼安怒吼道,仿佛是吼得太用力,他大脑都跟着嗡鸣、浑噩,视线又开始变得模糊。
“大哥,大哥……”
蓦地,童声再响,热切又焦急地呼唤着。
解彼安只觉恍惚,不远的前方散发出一团微光,其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若隐若现。
小九……
解彼安猛地醒悟,云中君在拖延时间!通过不断引起他好奇的对话让他始终留在幻术中,留得越久,陷得越深,云中君没有一击溃敌的把握,就不敢生取他的丹,毕竟前世的他正是为此玉碎于天下人面前,所以想用幻术让他迷失心智。
识破了云中君的手段后,解彼安逐渐混沌的意识仿佛被生生扯拽了一下,清醒了不少,这样下去他和兰吹寒都会很危险。他当机立断,将灵力注入无穷碧,青玉仗灵光莹烁,繁复的符箓不断隐现,散发出强盛的灵压:“破——”
无穷碧青芒大盛,如一柄柄光剑刺穿了黑暗,空气如水波般漾起一阵涟漪,而后消失不见。
“彼安!”
解彼安猛地瞪大双眼,正对上兰吹寒焦急的眼神。他顾不上兰吹寒将他晃得头疼,快速环顾四周,屋内既没有青乌子,也没有青锋剑。
“我们中计了,一进屋就踏入了云中君的幻术。”兰吹寒面色凝重,“我很快就清醒了,而你一直陷在幻术中,却不知道为什么,云中君没有趁机攻击。”
“因为他想要我的丹,但怕我自尽。”解彼安眼中满是怒意,“这里不是祁梦笙的书房,但我确实感应到了青锋剑。”
“云中君果然做了手脚。”兰吹寒叹道,“也是,若没有他,光凭一个青乌子,哪里有胆量和能耐糊弄祁梦笙。你在幻术中看到了什么?”
“……”解彼安想起云中君的话,心中惴惴难安,“他、他想乱我心智,说了一些危言耸听的话。”
“还好你清醒了过来,你再不醒,我为了让你醒过来,多半要暴露了。”兰吹寒拉住解彼安的胳膊,“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我们还没有拿到青锋剑。”解彼安没有动,瞳光闪烁,“兰大哥,当年除了荡山荷,你还送了我什么品种的兰花?”
兰吹寒脸上有一丝错愕。
电光火石之际,解彼安已经横扫一剑,将眼前的兰吹寒生劈成了两截。
没有血肉残肢,“兰吹寒”化作两段被从中斩断的冰块,落地的瞬间发出脆响。
轻巧的声音却像是响彻九天的洪钟,震碎了包裹这个世界的虚伪外壳,整个屋子在刹那间碎做齑粉,真实的景象终于出现在了解彼安眼底。
第185章
他们正在行宫的大殿内,周遭是一片瓦砾狼藉,一群身着冰凌灰色修士服的男男女女将他们团团围住,无数把长弓已经弦开半月,箭尖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这种感觉就像睡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置身于刀山剑海,解彼安一阵心惊肉跳,攥着剑柄的手都渗出了汗。
兰吹寒与他背贴着背:“你可算醒了。”口吻有些无奈。
“我……不好意思。”解彼安很是懊恼,如此危机的时刻他竟然又陷入了幻术。他的目光快速捕捉到了人群中那个覆面的高挑男子,眼中登时迸射出杀意。
兰吹寒道:“云兄,你让青乌子引我们进城,设下埋伏,不知所欲为何?难道是想绑了我们做人质吗?”他当然已经猜到,无论是金箧玉策还是青乌子,都是云中君在背后搞鬼,而目的也不外乎就是为了解彼安的丹,但云中君还不敢让这帮苍羽门的人、尤其是祁梦笙知道,他们自然也不想让解彼安的身份暴露,这一点或许能为他们牵制云中君。
解彼安能感觉到背后的兰吹寒肌肉紧绷,肩胛随着呼吸在微微地起伏,他显然不像他的声音那般淡定。
云中君的声音依旧冰冷:“青乌子现在不知所踪,他与你们之间有何交易,云某也十分想知道。你们擅闯赤帝城,又来到行宫,对师尊图谋不轨,可说是自投罗网,还要我设什么埋伏?”
“云兄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兰吹寒冷笑,“倘若青乌子真的与我们有什么交易,他会不告诉我们,祁仙尊根本就不在行宫吗。”
“祁梦笙不在行宫?”解彼安低声道,“难道她去了神农鼎?”
云中君道:“不错,师尊三日前就已经去了神农鼎,为开炉做最后的布局。料你们也没有胆量行刺师尊,所以这一趟,是为了青锋剑?”
解彼安瞪着云中,满目寒芒:“云中君当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不巧,我们却知道云中君为何而来。”
云中君面具后的脸难以被窥见表情,但眼睛上的空洞却有阴鸷的瞳光在隐隐闪动:“云某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可是中了‘无为之境’后,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他淡粉色的唇微翘,“你们觉得自己如今真的是清醒的吗?”
二人心情一惊。
兰吹寒沉声道:“彼安,别受他蛊惑,我们现在是清醒的。”
解彼安定了定心神:“放心。”他又压低声音道,“无慑肯定在想办法救我们。”
“你们别妄想拖延时间,还不束手就擒!”一名长老喝道,“待掌门仙尊大功告成,看在钟天师和李盟主的面子上,或许可以饶你们不死。”
“祁梦笙炼不成丹,她的阴谋也永远别想得逞。”
“不自量力。”云中君道,“兰兄,白仙君,我劝你们认清形势。钟天师失了青锋剑,李不语垂垂老矣,许之南已经仙逝,放眼九州,无人可与我师尊对抗,我师尊必将炼成绝品人皇,铸就不朽之躯,一统修仙界。君子不立围墙,你们一个是冥界之人,一个因为是后起之秀,不被仙盟完全接纳,又何苦为李不语拼命。”
解彼安喊道:“天下英雄齐聚于此,既不为李不语,亦不为仙盟,只为这世间不再出现第二个魔尊。”
“在云某看来,这不过是你们中原人的傲慢。”云中君冷哼一声,“你们自诩正道,将关外人视作蛮夷,将我派修行视作歪门左道,又岂能容忍被我们反制。”
兰吹寒厉声道:“吃食人丹,在哪朝哪代、哪门哪派,都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修!”
“云中君,不必跟他们啰嗦。”长老道,“仙尊正在神农鼎忙于炼丹,这个时候赤帝城的结界不能出岔子。”
“这两个人还大有用处,抓活的。”
云中君一挥手,无数箭矢飞射而来。
俩人手中佩剑同时闪烁出耀眼的银光,剑气如平地而起的风暴,刹那间席卷周身,将所有的箭矢如残枝枯叶般扫荡进自己的轨道,尽数斩落。
解彼安与兰吹寒同时偏头,相视一笑。俩人仅有的一次切磋,已是几年前在花月夜的时候,当时他还未成人,叫做切磋,说兰吹寒陪他玩儿更贴切,可他莫名地对兰家的君兰剑法有熟悉之感,一如他对宗玄剑法。他本以为是他那天才师尊创立的青峰剑法取了各家之长后融会贯通,如今才明白,是因为这两套剑法都在他前世的记忆之中。所以刚刚兰吹寒一起式,他仿佛天生就知道该如何配合,打出了如此默契又厉害的一招。
云中君瞬间绷紧的下颌暴露了他的错愕。
但俩人可不会给他们重新拉弓的时间,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当场,带着黑色的重影以迅雷之势攻了过去。
云中君也以惊人的速度袭向了兰吹寒,隔空化出无数冰锥。
解彼安横扫一道剑弧,将几名修士连连逼退,他冲入敌阵,沛雪在手中矫若游龙,大杀四方。
一股杀气夹杂着寒意直逼而来,解彼安的汗毛倒竖,他来不及回头,警觉地扑倒后就地一滚,身后传来几声破空之音和凿地的碎裂声,手臂先是火辣辣地疼,接着又像是伸进了冰窟,几乎没了知觉。
解彼安从地上弹了起来,快步后退,背部抵住了石柱,他左臂被一只冰箭贯穿,伤口周遭的皮肉都覆了一层白霜。
花想容若仙女临世,从天而降,手中的冰晶长弓散发着阵阵白气,她阴恻恻地看着解彼安,眼中满是挑衅,显然想起了凤鸣湖底那一战之耻。
解彼安劈断冰箭,将它拔了出来,捏了个凝血决,却发现用不着,血都被冻住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花想容:“苍羽门的人,最爱偷袭,令人不齿。”
“我用的是弓,自然要出其不意。”花想容一步步走向解彼安,“凤鸣湖底你侥幸得胜,今日你敢自己送上门来,姑奶奶叫你有来无回!”
“我得胜并非侥幸,是你技不如人。”解彼安很认真地反驳道,“你自己也知道,所以只敢躲在人群背后放冷箭。”
花想容气得脸色发青:“受死吧!”
深陷敌窝,一团混战。
俩人几次想要突围逃跑,都没能成功。
解彼安一面应敌,一面担心范无慑是不是也被围困,否则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还不来帮他们?
就在他们身陷囹圄之际,突地,远处传来一阵巨响,整个行宫也跟着震颤摇晃,众人猝不及防,有的甚至跌倒在地。
这绝不是地动,而是爆炸!
云中君叫道:“快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兰吹寒趁机一剑划伤了云中君,他吼道:“彼安,快撤!”
解彼安击出一道强横的剑弧,将周围圈冲出了一个口子,转身就跑。
在俩人的协作下,他们一路拼杀出了行宫。
黑夜中的乾一寨,却有两处火光冲天,一处是快要被扑灭的钟楼,一处是城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的酸臭味。
解彼安惊道:“这味道,是雷火石。”不知是谁用雷火石炸了赤帝城的城墙,但这招实在高明。赤帝城的城墙就是这个巨型八卦阵的基本阵法,天乾的内、外城墙都是三阳爻,乾一寨就夹在内外城墙之间,一面城墙受损,八卦阵就受损,结界也会受损。
“先离开再说。”兰吹寒拉起解彼安就跑。
不断有昆仑人从家里跑了出来,还有许多苍羽门修士赶去修补城墙,赤帝城的结界守护着这个城池和神农鼎,这个时候出岔子,显然是冲着祁梦笙去的。
解彼安和兰吹寒在黑暗和人群的掩护下,几经周折,终于甩脱了追兵,料想城墙被炸,苍羽门的人也没空抓他们了。
俩人躲进一处暗巷,在黑暗中压抑着呼吸,缓缓调息和疗伤,他们灵力损耗极大,再来一次,恐怕就没机会逃脱了。
“兰大哥,你的伤重不重?”衣物染血的部位在昏黯的月光下直发黑,解彼安担忧地查看他的伤势。
“应该没有大碍,你呢?”兰吹寒面色惨淡,显然并不轻松。他一个人面对云中君和几名长老,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我只是皮外伤。”解彼安小心用匕首划开兰吹寒的裤腿——那里血流得最多。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撕开了兰吹寒的皮肉,已隐隐见骨。解彼安大惊,“你的腿都这样了,是怎么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