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眠感受着他的掌心慢慢被自己捂热了。
“你害怕吗?”
“怕啊,你陪着我么?”楚寒凌回道,眼里看不出是正经还是玩笑。
方无眠凑近了,在他鼻尖落了一个轻盈的吻,回了声「嗯」。
楚寒凌抬眼看着他因为羞赧而飘忽的眼眸,将人拉了下来,鼻尖贴着,呼吸温热。
“亲错地方了,方少侠。”
言罢,淡色的唇覆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
他抚着纸上自己的名字,像是从来没觉得「寒凌」这两个字也能带着这样的温度。
缠绵的吻像火苗一般,点燃了周身的空气。方无眠半阖着眼,目之所及只容得下楚寒凌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沉迷了进去。
明明只是数日未见,他心底的酸涩感却满得像要溢出来。从前他以为想念一个人,不过是平常的心情里多几分安心,几分暖意,却从来没有想到还可以是这样的。是魂牵梦萦,是朝思暮想,甚至是带了欲的。
唇瓣分开时,他看到楚寒凌与他一样,已然情动万分。
方无眠想起来自己赶了许久的路,还带着一身汗。他喘着气,艰难地将自己从情热中抽出来,低声道:“等等……我先去沐浴。”
楚寒凌扣着他的腰问:“一起么?”
——
方无眠背对屏风着僵坐在水中,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就迷迷糊糊地应了他。
他的衣服放在了床边的矮几上,散乱之中露出了里面的一只锦袋。方无眠眸色微动。
楚寒凌拿了东西从外面进来,瞧见他背影又直了一些,轻声笑道:“你紧张什么。”
他听见身后传来水声,是楚寒凌坐下了,执起木梳在慢悠悠梳着他的发。
“你这次回去,怎么说的?”楚寒凌问。
他梳头发的动作轻又缓,垫在青丝下的手时不时碰到方无眠的后颈,带起一片酥麻感,惹得方无眠神思飘忽起来。
方无眠实话实说了,楚寒凌却有些惊讶:“曲无双那个老顽固,居然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你?”
“他将我捡回去时,便允诺了往后不干涉我的抉择。”
“但你如此,可是连退路也没有了……”楚寒凌的动作停了片刻,“不后悔?”
方无眠轻轻摇了摇头,他偏过头,楚寒凌看到了他脸上淡淡的笑意。
“你那好师兄……没拦着你么?”
方无眠没想到他还记着这茬,想了想道:“师父都同意了,还管他做什么。”
说着他换了个话题:“我们在严州,也有线人接应?”
“线人没有多少,不过有一个去处,隐匿行踪最合适不过……”
似是满足方无眠话语间称呼的转变,楚寒凌的语气听起来松快了许多,“我让血刀门里的暗桩使了点绊子,他们消息杂乱,一时半会也寻不到这里,不着急。”
他忽然伸臂从身后环住了方无眠,带起一片水波。
方无眠呼吸一窒,却发现他只是伸过来,把木梳递到了自己手中。
哗啦一阵水声之后,楚寒凌转了个身,背对着方无眠。方无眠会意,转过身来,抚着他打湿了一半的头发,梳了起来。
他一边梳着,一边不着调地想,楚寒凌是楚千愁的养子,后来又继承了风月堂,莫不是以前就是这样,叫人伺候惯了?
然而他撩起长发,近距离看到那一背的伤疤时,还是愣住了。尤其是肩背上那一道,黑煞留下的刀伤。
他停下了梳头的手,轻轻抚摸着那道疤痕,神色黯然。
“能消吗?”他问。
“嗯……消不了也好,长教训。”
听他这么说,方无眠更加心下难安了,毕竟这伤归结起来是因他而起。
新添的只有这一道,底下的都是颜色浅淡的旧伤,细细密密,像是刀锋划出来的。
“这些……”江湖恩怨不可能只往背上留疤,方无眠直觉这伤的来源是别的缘故。
“嗯?”楚寒凌疑惑了一声,像是不记得这些痕迹的存在似的,过了一会才「哦」了一声,“是楚千愁拿鞭子抽的。”
“楚怀安这个人,自己精于武艺,便容不得别人平庸,我若是偷懒或练得不好,便要自己去领一顿鞭子。”
说着他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方少侠你这样有天赋。”
方无眠想起晟王府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少年,绝不是如楚寒凌所说的那样平庸。
他有些气恼地将木梳扔到一边,额头抵上了楚寒凌的后颈,哑着嗓子道:“你非要这样说,好让我心疼是不是。”
楚寒凌忽然回身,手撑着浴桶的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无眠,眼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
“是啊。”
他俯下身。方无眠看着愈来愈近的深邃眼眸,终是被他引着沉沦,深陷其中。
天色渐黄昏,余晖照进屋里,投下了相缠的影子。最难耐时,方无眠攥紧了身下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未擦干的浴水浸湿的被单。
他像是沉在昏暗的迷雾中,只有温热的触感被无限放大,将他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了。
但越是如此,越让他无法自拔,仿佛只有贴合得再紧一些,才能解数日来的相思苦。
不过他还是在浓重的情/潮中,隐隐约约察觉出对方有些异样。
“你是不是……”方无眠轻喘着问,“有话瞒着我?”
楚寒凌吻着他的鬓发,没有看他的眼睛。
“怎么会,我不是知无不言了么?”
方无眠潜意识里没有接受这个回答。不过……算了,反正时间还长。
他勾住了楚寒凌的脖颈,闭上了眼,放任自己完完全全地陷了下去。
大约是一路奔波太累,红烛帐暖之后,方无眠很快便睡着了。
楚寒凌起身喝了口水,正瞧见那金丝镶边的玩意儿藏在床头的衣物里。他心中生疑——方无眠也不像是喜欢这种精秀物件的人。
他犹豫了半刻,伸手将锦袋捞过来,弗一打开,却抖落出几颗红玉珠一样的东西。
是几颗红豆,还有一封折得齐整的信,像是写了又没寄出去。
信上寥寥数言,没什么悱恻的情话。他抚着纸上自己的名字,像是从来没觉得「寒凌」这两个字也能带着这样的温度。
楚寒凌心情复杂,头一回迷茫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你自个儿的杰作,嫌弃什么。
方无眠本以为,楚寒凌所说的在严州城避一避风头,会是个偏僻的地方,没想到马车停靠下来,看到的却是繁华的街市。
那是一座很大的庄院,甚至门口还站了两个护院。
方无眠偏头看了他一眼:“大隐隐于市?”
楚寒凌笑了一声,先一步下了马车。
方无眠跟在他身后,走进庄院前,他用余光打量了一下随行的人。
约摸五个,三男两女,左护法兰晓月也在其中。他们都易了容,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说起来左护法与楚寒凌在外很少都以真面目示人,除了暴露身份的那个意外的晚上。
他二人都在外时,要么楚寒凌易了容,要么左护法易了容。
难怪江湖中人偶尔有见到左护法办事的,却很少有人认得出楚寒凌。
风月堂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在如今动荡的江湖中行事确实方便许多。
这几人戴的皆是不太起眼的那种,一路都不爱说话,像五个闷葫芦。
但有外人来攀谈时,又能立刻摆出一副友善热情的姿态,侃侃而谈。
都不是简单的人,楚寒凌御下的手段也可见一斑。
“堂主!”
方无眠的思绪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诧异着抬头看去,是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进来之前有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便知道里头是有人的,但没想到是个半大的孩子。
那少年见到楚寒凌,既不害怕也不生分,热络得很,就差扑进他怀里了。
楚寒凌摸了一把少年的脑袋,转头解释了句:“这是晓月的弟弟。”
少年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便半蹲下来:“我是方无眠。你叫什么?”
少年似乎是知道他,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回道:“兰晓阳。”
方无眠笑着点了点头。晓阳身后还站了一个同他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唯唯诺诺着不敢上前。
“你呢?”方无眠看着她问。
小姑娘受宠若惊,反倒更加不敢抬头看他了。
“她叫玉容,是当初与我一起从李太傅那里逃出来的孩子。哦,玉容这个名字是堂主后来给取的。”兰晓阳替她答道。
方无眠微微蹙眉:“李太傅?”
“是呀,两年前在定安的时候,我们被那个老怪物盯上了,多亏堂主的暗桩发现,这才捡回一条命。”
原来是这样。
难怪兰晓月忠心至此,方无眠心道。
不过这么说来,楚寒凌在很早以前便在定安埋下了眼线。
“晓阳。”左护法安顿完马匹过来,正听见他们说话,喊了他一声,似是警告他说太多了。
兰晓阳吐了吐舌头,觑了一眼楚寒凌,小声说:“这位也不是外人嘛。”
方无眠听见,咳了一声。也不知他们私下是怎么说的,他用眼神询问楚寒凌,对方只是但笑不语。
众人休整了一番,各自歇息去了。楚寒凌进屋鼓捣了一番,带着一张出来。
“这是……”方无眠头一回这么近地细看这玩意儿,那面相太像真人的脸皮了,只是在七窍处留了孔,看着怪渗人的。
楚寒凌引着他坐下:“给你备的。”
说着便开始替他易容。
方无眠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倒是觉得新奇。他静坐着,任由楚寒凌在脸上抹抹画画,一时得闲,想起了方才和兰晓阳的对话。
“京城的眼线,你多久前布下的?”
“四年前。”
方无眠有些讶异:“你那时便注意到李太傅了?”
“那倒没有……”楚寒凌在面具的边缘抹了一层脂膏状的东西,开始慢慢往方无眠脸上贴合,“救下晓阳是个意外。所有当初与晟王爷有牵连的人,我都在他们身边埋了人。”
“所以你只是为了报仇?难怪李太傅一死,你便把暗桩都撤了回来……”方无眠道,“但徐参政那边,你准备如何?”
徐参政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无论是当年晟王府灭门,还是如今挑起风月堂内斗,都有此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急,还留了几人陪他玩一玩。你瞧这朝堂局势,再过不久就要变天了,到时候只消在中间轻轻拨一拨弦,有的是法子教他生不如死。”
楚寒凌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今日天气甚好。方无眠不觉得有什么,这都是从前他们欠下的债,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抬手虚摸了摸楚寒凌的腰侧。
“别闹……”楚寒凌垂眸看了一眼,“当心贴歪了。”
方无眠笑了一声,又问他:“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京城那些达官贵人,不仅自己有暗卫,又跟邪门歪道勾结,按理来说是最谨慎不过的。
你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塞人进去的?甚至没人知道李太傅是怎么一夜之间举家下黄泉的。”
楚寒凌终于将那张贴好了,严丝合缝,宛如天生。他捏着方无眠的下巴端详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角再补点纹路……”他边画着边回道,“来时马车后面那个矮个人,你瞧见没有?”
方无眠想了想,他说的应该就是紧随着兰晓月的那个青年,身量不高,背还有一些佝偻。
楚寒凌接着道:“那人戴的上一张面具,是刑部尚书的脸,戴了四年。”
方无眠睁大了双眼。
“我放了这样一批人在定安,无须做其他任何事,只要戴着属于他们的面具,日日夜夜观察和模仿那张脸的原主,直到他们以原主的身份出现,也不会被人察觉为止。”
方无眠张了张口,却因为太过震撼,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得是多深的执念,让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少年布下这样的局。
他恍惚地想,如今楚寒凌一切执念都已经解了,会不会反而觉得内心空虚?
最后一道画完后,方无眠在铜镜里看到了那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很普通,也很陌生。
楚寒凌搁了笔俯下身,似乎是想吻他,却在咫尺之距时,堪堪停了下来。
“算了。”楚寒凌说着轻笑了一声。
方无眠看懂了楚寒凌的意思——对着这张脸下不去嘴。他也不知是不是跟着楚寒凌学坏了,趁他没反应过来,故意将人一把拽下,极快地亲了一下。
方无眠眯起眼微微一笑:“你自个儿的杰作,嫌弃什么。”
——第三十六章——
若是舍了一座庄子能换,那也不亏。
楚寒凌也换上了一张新面具,比起方无眠来熟练得多,立刻便能根据这张脸的模样,做出与其相符的神态来,连声音变化也能自如地拿捏。
“出去走走?”方无眠问。他还没有来过严州城,出去看看热闹,顺便能熟悉一下周围的地形路貌。
不等楚寒凌应下,左护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堂主,有急信。”
楚寒凌:“进来。”
左护法推门而入,对着两张陌生的面孔辨认了几眼,不怎么费力地就找对了人,朝楚寒凌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