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膑放下批阅好的奏折点头,不过眉心却皱着。
“你说的对,表哥这些年跟着我虽然经手过不少事,但算不得什么大场面,的确应当多历练历练。”沈膑拿起奏折又放下:“表哥是个有将帅之才的人,原本早该有一番建树才是,奈何形势所迫,才不得不废着,空顶侯爵虚衔,至今连个一官半职也没有。”
常新顺口接道:“他之前不是想去参军么,你允了他便是,难得他舍得家族庇荫,想要自闯一番天地。”
“你平日里跟他不是挺不对付的么,怎这会儿倒是夸起他好话来了?”沈膑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但却悬腕执笔,迟迟未落于奏折上。
“一码归一码。”常新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便也自然而然随口一答,说完却是打了个哈欠。
沈膑看在眼里,便道:“困了便去软榻睡一会儿,把毯子盖上,别着了凉。”
“没事,我不困,等把这份卷宗看完,我还得去属衙转转。”常新道。
说着不困的人,结果晃神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沈膑转头看见先是一愣,随即就笑着摇了摇头。放下奏折起身,也没有挪动常新,只取来毯子给他盖上便作罢。
这时小白公公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瞅一眼睡着的常新,小声道:“皇上,可要奴才把香炉换换?”
沈膑闻言一愣,但随即就摇头:“不用,待晚上再弄。”
“是。”小白公公便不再多言,恭敬的行了个礼:“奴才退下了。”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常新这一睡,便直到中午才醒来。恍惚着还以为自己只是闭眼打了个盹儿,还是看到身上的毯子,才反应过来应该睡了挺久。
“什么时辰了?”见沈膑还在忙着,常新起来伸了个懒腰问。
“中午了,饿吗?我让御书房传午膳过来?”沈膑放下笔,只觉坐了半天脖颈酸痛,便抬手捏了捏。
“还是我去吧。”
只是交代一声而已,常新没有劳烦沈膑,自己去开门朝小白公公交代下去,不消多时,御膳房那边,便将午膳送了过来。
原本常新是打算用过午膳就去属衙,不想刚用到一半,就被突然进宫求见的石峰给打断了。原来是先前沈膑下了领兵平反的圣旨,石峰正是进宫复命的。
“这么快就攻打下了?”左右下旨也不过半日,若反贼这么好打,之前也不至于商议那么久难下决断,然而石峰却半日即回,不怪沈膑会觉得意外:“可是出了变故?”
石峰面色难看,如此一来,便是常新都不由放下碗筷,转过头去。
“当真出了变故?”常新蹙眉疑问。
石峰点头:“那松沂山峡口的确易守难攻,且行道有瘴气,内有机关,竟是箭阵火烧均被机关阻挡,所幸……”说到这,石峰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所幸南风馆的楚清漓赶到,此人通晓奇门遁甲之术,臣等才在他的带领下破除机关攻进峡口,但是,攻进去却发现,里面已经人去屋空,除却一些没来得及带走的兵器粮食,不见一人。”
听到楚清漓,沈膑下意识看向常新。
常新纵肩,这事儿他可不知情,想必定是清漓还在跟进这事,正好赶上便帮了把手,至于对方会奇门遁甲之术,常新也是惊讶的,他只知此人本事了得,却不曾知竟还有这般本事。
枉他常新精于算计,竟是连手下人都未彻底看清,这清漓倒是隐藏的深。
常新不由想起当初救下楚清漓时的情景,荒郊野外一身血污,大夫都说挺不过去的,却活了过来,只是对于身世却三咸其口。
常新向来小心,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就收个来历不明的人,只是一番打听下来,也仅知楚清漓被江湖门派追杀,亡命天涯的同时背负着灭门的血海深仇。
原本不想惹麻烦,但见少年孤苦就动了恻隐之心,将人收留庇护了下来。
但楚清漓伤愈后却不辞而别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回来时,依然带了一身伤九死一生,据说是报了仇。自那之后就再也没离开后,后来更是自愿投身倌馆为常新做暗桩,至今能力靠谱从未失误过。
不过,常新当年让人调查得知,楚清漓出身江湖有名的唐门后人,如此,会这奇门遁甲之术倒也不足为奇了。
常新想的投入,回过神来,就发现沈膑石峰均一脸古怪的看着他,不禁一愣。
“你们作何这般看我?”常新茫然问道。
“想什么这么入神,叫你几声都听不见?”沈膑眉心微蹙,微眯的眼眸闪过一丝戒备:“你该不是又在想那清倌吧?”随即又挑眉:“不过你这般意外,莫非不知他有这等本事?”
常新一听便知这人又是在吃醋了,甩了个白眼,理都没理。
沈膑想起两人之前就是因为那家伙吵架冷战,这才刚和好,可不能再把人给惹着了,遂干咳一声,将那点冒头的醋意收了起来,但心里对楚清漓的膈应却丝毫不减。不是他心胸狭隘没事找事,而是那楚清漓对常新的那点心思昭然若揭,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倒不是怕常新真被那家伙勾了去,但自己的人被觊觎,换谁心里也不可能痛快,更别说对于常新,他本就是个小气之人。
沈膑暗自心里较劲儿,一时便沉默着没有作声。
虽然沈膑装的若无其事,但了知他如常新,又岂会不明白他那点心思。顿时心下无奈,却也不想真因为旁人再闹得彼此不愉快,便拿起筷子,讨好的给夹了些菜。
“咳咳!”眼睁睁看着俩人谈着正事的功夫突然就旁若无人的秀起恩爱,深感牙疼的石峰赶紧重咳两声找回存在感:“那峡谷四面环山,山体更是陡峭异常直入云霄,除了峡口再无出路,所以,峡谷里的人要撤,也只能从峡口才对,臣跟踪姓木的,见他就是从峡口出入。”
两人被拉回注意力,听罢点了点头,也没问什么,只耐心等着下文。
“可问题奇怪就奇怪在这。”石峰继续道:“臣发现那里后就立即安排了人秘密看守,如是一两个人能溜过看守人的眼睛还可能,但那么大规模劳师动众的情况下,想要不惊动看守无声无息悄然撤离却是不可能,可臣问过看守的人,均未发现任何异样,也就是说,反贼是从峡谷内撤离的。”
“哦?”常新跟沈膑对视一眼:“这么说,那么多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沈膑沉思须臾:“可有仔细找过,峡谷里真的没有别的出口?”
“没有。”石峰摇头:“而且那楚清漓也仔细看过,确认就是个峡谷而已,除了进出口,并无阵法痕迹。”
“那还真是奇事。”常新摸着下巴,嗤笑:“没有多余出口,人却离奇消失,莫非还是山野鬼怪不成?”
沈膑自是不信什么山野鬼怪的无稽之谈,当然,常新也不过是随口胡诌的一个冷笑话罢了。
既然不是山野鬼怪,那就不可能凭空消失,想来定是那峡谷还有什么门道没找出来。
沈膑当即放下碗筷起身:“立即将廖记布庄相关人等捉拿收押,往日与木官人有过来往的官员,府邸家眷一律看管起来,务必查出峡谷反贼下落!”
“臣遵旨!”石峰随即领旨而去。
石峰离开后,两人对视沉吟,却都没有继续用膳的心思,便让人把碗盘都收了下去。
这事儿吧,一时半会儿也琢磨不透,即是已做了安排,倒也不急。
常新当即便打算放下这事儿,先去属衙。沈膑对此没说什么,却把他身边的暗卫侍卫的增加了一倍。
就这样,沈膑犹不踏实。常新刚去属衙没多会儿,他便按捺不住找了过去。
“我不过才来一会儿。”看着找来沈膑,常新一脸无奈。
沈膑握住常新的手:“也不知是怎么的,一会儿看不见你,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常新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跟着他一起离开了属衙。
“在想什么?”见常新神思恍惚,沈膑问道。
常新眉心微蹙,好一会儿才回应道:“在想,反贼离奇失踪一事。”顿了顿又道:“这事越想越蹊跷,你说有没有可能,那松沂山峡谷只是个声东击西的障眼法,反贼真正的据点并不在此?”
沈膑点头:“有这个可能,不过两者之地必然紧密相连,相隔不远,否则便是障眼法,也无法做到瞬间转移。”
第128章 -常新很头疼
关于这瞬间转移,二人各自沉默想了一路,却因未到现场,再多想法也不过空有猜测。
“想不想去看看?”犹豫半晌,沈膑问道。
常新当然想,只是他自己没什么,沈膑身为一国之君,身系一国安危,可容不得半点闪失。
“不用担心。”看出常新的顾虑,沈膑道:“眼下整个松沂山峡谷都在监视之中,而那楚清漓确认过没有机关阵法痕迹,只要我们做好防备,小心谨慎些,不会有事。”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冒险了些。
都是去,与其现在这般打算,还不如之前跟着石峰大张旗鼓的去,加强护卫,还安全些。
所以尽管常新满心意动,思及此也只得作罢摇头。若真要去,还是他带人去的好。
常新这拒绝当是明智,远在松沂山某乱石丛林间,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他们自己钻套呢。
掩映乱石丛林之间,毫不起眼的农家小舍里,此时陈旧方正的木桌前对坐两个人。
一个锦衣艳丽白面阴柔,一个玄色素袍容貌冷峻。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木官人与消失两年多的沈甄。
“那常新便是沈膑心尖肉,除掉沈膑何须这般麻烦,直接取了常新性命,那沈膑自己就得发疯。”
木官人执壶倒酒,态度亦是恭敬的,言语间却颇是随意,虽敛着眉眼,然不卑不亢,不像主仆上下级,亦不像朋友,气氛违和,可身处气氛中心的俩人却俨然是早已习惯如此。
听了木官人的话,沈甄也没说话,只不冷不热的撩了对方一眼,便伸手便端起面前的竹质酒盅,顾自喝酒。
木官人得了个冷脸,也不在意,晃着酒盅啧了一声:“你双腿虽已续筋接骨,但锥心刺骨之中每逢下雨寒节犹在,他害你至此,你却还是妇人之仁,可惜一腔深情,却没人稀罕。”
“我说过,不许动他,你若伤他性命,我定不饶你。”沈甄放下酒盅,目光清冽平静,却咄咄逼人。
“呵……”木官人不以为然:“你的不动他,也不过是留之性命罢了。”
这话当真讽刺,沈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目光如剑,冷厉的看着顾自品酒的木官人,眼底寒光矍铄。
木官人看了他一眼,随即眉头高挑,勾动唇角扬起一抹诡笑。
“放心,你就这一点执念,木某自然让你如意。”木官人收了笑容,眼底暗光流动,语气便也跟着阴森下来:“待的事成,木某定不食言,将人完好送你面前。”
沈甄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彼时已近秋末,天气转凉,尤其夜间山林,气温更是寒凉刺骨,沈甄有腿疾,是以天方擦黑,便有士兵端了炭盆送来。
这么半天时间,酒已喝完,但桌上的两人却依旧没有挪地的意思。
半晌,还是木官人道:“我们网是撒下去了,你就确定沈膑会来?”
“会。”沈甄回答的斩钉截铁:“比起皇位争夺,他更容不下的,是我这个觊觎常新的人,知道我活着,他又怎能安枕无忧?”
木官人垂着的眼眸里闪过鄙夷,便是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沈甄太拿自己当回事了,还妄想以存在扰人安枕,可真够大言不惭的,也不看看自个儿和沈膑在常新心里的分量。
真要计较起来,沈甄于沈膑,挺多算膈应碍眼吧?
这么想着,木官人没忍住弯起嘴角,对于沈甄这招瓮中捉鳖,实在不抱什么希望。
“便是我这个人不够分量,只要放出风声,说这里有离魂散解药,他必然会来。”没错过木官人的神情,沈甄阴沉道。
“不过,放出解药消息,这明晃晃一个陷阱,沈膑会想不到?就算沈膑侥幸信了,有的是人供使差遣,用得着他亲身涉险?”在木官人看来,沈甄的算计看似合理,实则却经不住推敲。
“知道有诈又如何?”沈甄冷哼一声:“他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找到解药的机会的,至于会不会亲身涉险,只要咱们现在这地方不暴露,那些人破不了峡谷隐秘,沈膑迟早坐不住,若是确定解药再我这,他便是亲自出马,掘地三尺也不会善罢甘休。”
木官人看沈甄的目光,变得愈发耐人寻味,像是难得的怜悯,又像是在看智障。
“作何这般看我?”沈甄被看的心里不适,不愉的皱起眉头。
“你倒是对沈膑了解甚深。”木官人嗤笑一声:“如此,常新选他确实没错了。”
“你什么意思?”沈甄脸色骤然一沉。
“没什么意思。”木官人耸耸肩:“只是感慨你是个明白人,可惜亦是个糊涂人罢了。”
“哦?”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听得沈甄眉头皱的愈发紧了。
木官人却不再多说,起身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拍拍摆上褶皱,径自走出门去。他木某人虽然不是好人,至少坏的光明磊落,不像有的人,嘴上痴情,做的事儿却跟痴情不沾一点边。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又当婊子有立牌坊,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不过正好,越是这样的人,才越好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