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小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荀弈松开手中的小猫,看着已经来到面前的傅宁,朝着他扬了扬手:“你看,它咬我。”
平日里说一不二,甚至昨天才恶狠狠打了人的世子殿下,这会儿将手指伸到自己面前控诉小猫的“罪状”,即便是傅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觉得好笑又无奈。
他在铺了毛毯的回廊上坐下,笑看着荀弈:“谁叫你招惹他。”
荀弈垂下眼睑,将手缩回自个儿身边,可怜兮兮地吹了吹:“我不过是摸它两下,它就要咬我,脾气也太大了。”
傅宁看着飞速蹿下回廊,却又蹲在水池边对池中游鱼“猫视眈眈”的小家伙,轻笑道:“你手里没有吸引它的东西,它自然不乐意和你玩;下一次你手里拿点儿小玩具小吃食,它肯定乐意缠着你。”
荀弈道:“我用这些东西吸引它,它和我玩,也是为了玩具,不是真正想理我呢。”
傅宁却轻轻摇了摇头:“道理不是这样的。”
他仍旧瞧着庭院里跃跃欲试的小猫,轻声道:“你若不是喜欢和它玩,怎么会准备小玩具小吃食?它如果真的被这些东西吸引,自然是会明白你的想法的。”
荀弈看着他专注的侧颜,没有立时接话,反而低低的笑了一声。
“怎么,我说的话这么惹人发笑吗?”傅宁看过去。
“不,你说的很有道理,我觉得如听仙乐,所以忍不住笑了。”
傅宁被他一本正经的瞎话惹得哭笑不得,目光触及到他落了几道红痕的手掌,犹豫片刻,还是问道:“疼吗?”
荀弈看着他,忽然将手伸了过去:“疼。”?
第45章 -好哥哥
带着红痕的手伸在眼前,手的主人还直勾勾看着自己,摆明了一副你不安慰我我就不罢休的架势。
如果放在平时倒还好;但一想到这人昨天和今日可能在宫里受了不少委屈,也不知道挨了什么惩罚,他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无奈地看了荀弈一眼,傅宁轻轻握住荀弈的手,俯身吹了口气,哄孩子似的说了一句:“好了,不疼了。”
微热的气息从手上掠过,倒叫荀弈有些不可置信,又生出许多旖旎猜想来。
他无端地想起了傅宁下厨的那一日,忽然心内一动——或许,他可以更进一步?
手背的温热稍触即离,是傅宁放开了他的手。
荀弈却有些不依不饶似的,仍旧将手横在人家面前:“还是疼。”
傅宁一挑眉,似笑非笑瞧着他:“平日里怎么没看出来,省之哥哥这么娇气呢?”
荀弈正要扯谎,面前的池子里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哗啦声,紧接着便是胡乱的“喵喵”声。
原来是方才那只小猫看了许久的鱼,终于没忍住眼馋,伸爪子下池塘去捞,结果却三爪一滑将自己掉进了池塘里。
傅宁瞧着它在水中狼狈的模样,挑眉看向了荀弈:“省之兄方才不是很想跟它玩吗,现在就是你大展身手拉近距离的时候了。”
荀弈被这猫打断了“求安慰”,顿时看它不顺眼了:“它方才挠了我,我不想跟它玩了。”
傅宁失笑,起身走了过去,将那只在池塘里扑腾的小猫捞了上来。
那猫原本就不大,如今在水里一泡,更加显得小小一只,缩在傅宁腿上,可怜兮兮地舔毛。
荀弈看着他袖口瞬间晕开的水痕,皱了眉头,将一旁的巾帕递了过去:“放它在毯子上就好了。”
他这样冷淡又不满的语气,倒是叫傅宁想起来了之前他在京城外的官道上胡搅蛮缠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了:“它不过是一只小猫,省之哥哥你大人大量,何苦与他置气呢。”
荀弈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但看着他耐心帮那小猫擦拭的模样,却总是忍不住想说些幼稚的话。
好不容易将那小猫擦得半干,傅宁放下巾帕,忽然想起了三皇子所托,便将那小布包拿了出来,递给荀弈:“方才来的时候碰见了三皇子,他托我将这个转交给你。”
荀弈接过小布包,掀开看了一眼,便又塞回了傅宁手中:“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了。”
傅宁有些意外,低头一看才发现,柔软绢布中包裹的,赫然是一本前朝留下来的孤本古籍,是他想看却未寻到的那本。
可是三皇子怎么会知道他需要古籍?
看了一眼身旁假装若无其事看书的荀弈,傅宁忍住笑,故意道:“没想到三皇子殿下这样细心,竟然知道我的喜好,改日我定是要登门道谢的。”
荀弈翻书的动作一顿,沉默半晌:“不用。”
“嗯?为什么?”
荀弈:..........
傅宁瞧着他的模样,终于没忍住,大笑出声了。
荀弈听见他的笑声,哪里还不知道他是在故意消遣自己,眉头一挑便按住了他的肩膀,凑近了才要说话,院门却被人叩响了。
有下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却不敢向前,只低着头说道:“世子殿下,宫里来人了,说是让您过去接旨。”
荀弈动作一停,松开手淡淡道:“知道了。”
傅宁有些担忧地看了过去:“我和你同去吗?”
荀弈却只是笑了笑:“不用,只是听个旨意罢了,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他说着,自己动手穿好衣服与鞋袜,不紧不慢走了出去,过了不多久,又拎着一卷圣旨回来了。
傅宁方才来时看到他全须全尾地坐着,心里便知道皇上是没有重罚他;但见到他回来,还是问了一句:“圣意如何,可有罚你?”
见他担心自己,荀弈的心情又好了许多,将圣旨递到他手里:“你自己瞧瞧。”
这里毕竟没有旁人,傅宁便接了那圣旨,一目十行看完,松了口气:“只是禁足和罚俸,还好还好。”
对于荀弈这样的身份,禁足和罚俸更多的是面子上的惩罚,基本上算是圣上不打算与他计较,所以小惩大诫了。
悬着的心落到实处,傅宁不由露出了笑容:“圣上果然还是顾念亲情的。”
荀弈却笑了一声:“亲情?”
傅宁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荀弈却没有继续聊下去,而是看着他缓缓道:“你知道林家是怎么罚的吗?”
他顶着傅宁略有些惊讶的目光,淡淡道:“圣上斥责了中书令,说他管教不严,致使家中小辈肆意轻贱旁人,责令闭门思过,罚俸三月。”
傅宁皱眉:“和你的刑罚一样,圣上这是打算一碗水端平?”
荀弈唇角勾了勾:“除此之外,林平吓唬中书李侍郎的嫡女,又对同院学子恶语相向,散布谣言,甚至在同院的学子饭食中下药,行为恶劣,圣上震怒,已经责令他从国子学退学了。”
从国子学退学,那基本就是断了林平的官场之路了。可怜老中书令费尽心血为他儿孙谋划了许多,这一下尽皆付诸东流了。
傅宁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也怨不得旁人;只是圣上这样数罪并罚,应当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荀弈瞧着他,赞许地点点头:“不错。今日早朝,你舅舅替我求情时,声泪俱下地将这些说了个干净,圣上才能借题发挥,顺势打压林家的。”
“顺势?”
荀弈道:“林家喜好营私结党,官官勾结,圣上看他们不顺眼许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怎么能不下狠手?”
傅宁忽然想起了昨日晚上,他和李侍郎说起静姝的事情时,李侍郎突如其来的好心情。他原先以为李侍郎是因为找到真凶而高兴,但今日听荀弈一说,他才忽然发现,也许还有更深的、朝堂之上的缘由。
而至于先前他外公将人手交给他,任由他去调配去查这件事,只怕多半也不仅是外公的意思,更有可能是经过了圣上的默许,他外公借着叫他查案的由头,让圣上看看傅宁的本事。
荀弈见傅宁低头沉默不语,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傅宁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朝堂之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果然还是太愚钝了。”
荀弈却摇了摇头:“你一点都不愚钝,只是才到京城,不了解这其中的关窍罢了;距离你真正踏上朝堂还有许久的时间,足够你慢慢理清明处与暗处的线。”
傅宁点了点头,神色却未见轻松。毕竟他母亲虽然兄弟姐妹不少,但到了这一代,目前却只有他和静姝两个人,静姝天性活泼不愿意受拘束,那功名与朝堂之任,便都落在了他头上,叫他实在是有些忐忑。
身旁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傅宁抬起头,便见荀弈正看着他:“但如果你实在想学,叫我一声好哥哥,我现在就教给你,如何?”?
第46章 -画
哥哥这一词,其实本身并不带有许多其他的意味。
譬如先前荀弈要听的“省之哥哥”,虽然于他们这个年岁来说,多少有些太过亲昵,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好哥哥”这一称呼,便截然不同了。
平日里和关系好的朋友闹着玩,喊两句便罢了;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荀弈试图让他喊一声“好哥哥”的意味,却并没有这么简单,而是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就像是冯羽房间里藏的那些话本中,风流潇洒的书生腻在粉面含春的美貌小姐身上,情到浓时,诱着她喊一声“好哥哥”似的。
傅宁张了张口,“好哥哥”三个字在他舌尖上滚过一圈,没被他说出来,却在他脸颊上烧出了一点殷红。
只可惜夕阳的光晕太朦胧,站在他面前的人没有看清,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孟浪,惹了对方不高兴。
“我开玩笑的。”荀弈轻咳一声,假装若无其事地开口,“朝中局势盘根错节,一时半刻也说不完,等来日找个时间,我慢慢说与你听。”
傅宁松了口气,心情不知是轻松还是失落:“好。”
只是荀弈说的来日,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了实现的机会。
节日一过,国子学的课业便前所未有的繁重了起来;学里的先生铆足了劲,恨不得将学子们一天到晚都留在各自的院落里背书与写题。
傅宁的闲暇时间由此也变少了,就连那位他期盼已久的西北神医来到京城时,也是好容易才抽出时间见了一回,其他的便只能拜托李侍郎与外公帮忙安排了——他在国子学还有许多课业要做。
就这样忙碌了许久,直到傅宁接到从月州寄来的书信,读到信中的“京城天寒,吾儿切记加衣添饭,勿忧我心”时,才忽然发现,不知不觉间京城已然是深秋时节了。
信纸上的字迹娟秀,但却自有一股舒朗的大气之感,是傅宁母亲的手迹。
或许是许久未见儿子,这位平日行事飒爽的女子竟在信中写了许多:从新到的大夫治病如何用心,他的父亲又是如何有了起色;到傅宁院中又换了新的花草,窗台上来了南飞的燕雀.......诸如此类细细碎碎的生活琐事写满了数页纸张,没怎么提对儿子的思念,却字字句句皆是念想。
傅宁靠着窗台,将信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忽然生出了几分乡愁来。
他自从来到京城便诸事缠身,这段时日又忙于学业,竟然忘记了多写几封信寄回家,白白让家人牵挂。
今日散学早,难得有些闲暇,他干脆自己动手研墨,又命人拿了纸张,打算给母亲写一封回信,好叫父母安心;目光掠过窗台,却看到了不远处一册古籍——是之前在世子府,荀弈送与他的。
荀弈的禁足早就解了,但他身在竹院,即便是不用参加来年的春考,却仍旧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忙;先前他禁足时两人还能偶尔见一次面,但之后越来越不得空,不知不觉,他们两人已经有将近一月时间未曾相见了。
“哎呀少爷,你怎么提着笔发起呆来了?墨汁都要染到袖子上啦!”
书童的声音忽然响起,傅宁回过神来,才发起蘸了墨汁的笔尖在纸上悬停了太久,墨迹落在纸上,点染出几处深浅不一的墨痕。
“这纸都脏了,要不要给您换一张?”书童在一旁问道。
“也好。”
书童拿了新纸过来,却发现傅宁提笔在纸上沿着墨迹勾画了几笔,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便出现在了纸上。
“真好看!”书童忍不住夸赞道,“都说画画的时候照着原样画最好看,但我觉得少爷您随便想的这只猫,也是活灵活现,像真的一样呢。”
傅宁失笑:“随便想的?这猫要是听了你说的话,怕是要对你五花大挠了。”他说着,将画着猫的纸张放在了一旁,接过书童递来的干净信纸,重新写起回信来。
书童见他专注,不敢再打扰他,心里却生出了几分好奇来:他几乎日日跟在傅宁身边,可是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小猫啊,难道是国子学里哪位先生养的猫?
国子学里不允许自带丫鬟小厮,学内除了扫洒小厮之外也没有什么服侍的人,旨在让学子们事事亲力亲为;故而学内的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只好如此猜测了。
傅宁回信写得很仔细,写完已到了掌灯时分。晾在一旁的信纸早已经干透,画面上的小猫显得愈发可爱了。
他拿起来瞧了瞧,又在上面添了几笔,那小猫面前便多了一片浅浅的流水,与一尾跃出水面的游鱼。
只是还没画完,外头便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李静姝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素色风筝,跑进了傅宁的房间:“哥哥哥!我们学里明天要去放风筝,你给我画个风筝面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