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天高云淡,倒确实是个踏秋的好时节。
傅宁搁下笔,接过她手里的风筝:“怎么没叫外公帮你画?”毕竟他们家里若是论起丹青,老太傅的应当是最好的。
李静姝叹了口气:“爷爷正盘算着要搬到京郊的庄子里去呢,没空搭理我,叫我找你来。”
老太傅自从辞官之后便四处云游,这一次在京城连着住了几个月,早已经闲不住了,隔三差五地要去京郊的庄子里住几日,最近枫叶红了,他终于是忍不住,打算彻底回归他心心念念的田园隐居生活了吗?
傅宁失笑:“行,那我帮你。你想要什么花样儿的?”
李静姝皱眉想了想,目光忽然落到了他未完成的画卷上,眼神微微一亮:“我想要这样的小猫!”
傅宁却似想起来什么好玩事情似的,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旁人家的猫,主人小气得很;若是知道我给你画了,怕是要跟我生气呢。”
“哇,这么小气!”李静姝咋舌,“那算了,你还是给我画个小兔子吧!”
“好。”
当晚,荀弈处理完事手上繁杂的事务,回到自己的府中时,便看到自己的案头放了一张从侍郎府送来的画。
画上的图不是工笔细描,似乎只是画画者随手勾勒的草图,但落在荀弈眼中,却叫他整个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伸手在画上轻轻摩挲了一回,他忽然问道:“勤院的室外课,是立冬的时候才停?”
身后的侍从笑道:“殿下您忘了,昨天就是立冬,他们的课程已经停了。”
荀弈思索片刻,对侍从道:“你替我去告个假,就说我累了,明日要歇一天。”
?
京城的地理位置,立冬的时候还没有很冷喔_(:з”∠)_所以温度上来算是深秋啦?
第47章 -“偶遇”
次日上午。
算学先生与史学先生站在勤院的学舍门口,礼貌地争论着射术课程停掉之后,今天的课程应当由谁来负责。
学舍内的学子们不敢轻举妄动,一个个正襟危坐,但耳朵全支棱着,在听门口的动静;冯羽仗着位置好,一下下抬眼偷瞄窗外二位先生的表情。
正看得起劲,院门口却急匆匆走进来一个学官,冯羽轻轻“咦”了一声,连忙用胳膊碰了碰傅宁:“快看!”
傅宁抬起头,便看到那位学官和两位先生说了句什么,随后直接越过他们二位,走进了教室里。
他迅速低下头,和众学子们一起装出认真读书的模样,学官却径直来到了他身边,敲了敲他的桌案:“傅宁,你跟我出来一下。”
傅宁闻声看去,那学官却已经又出了学舍,正站在门口等着他。
冯羽有些担心:“他找你做什么?”
傅宁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这些天来一直安分守己,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对于学官找自己的原因,他也很好奇。
但即便不了解,他仍然没有耽搁,搁下手中的纸笔便跟着出去了。
那学官带着他一路疾行出了勤院,才道:“外头来了个姑娘说是你的妹妹,跟我们说有要紧的事情找你,我们已经禀告了司业,司业命你出去确认一下,说让你别耽误了事情。”
妹妹,静姝?她怎么了?
傅宁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向外走去;倒连累了那学官,被迫气喘吁吁跟在傅宁后边。
一出了国子学大门,一辆眼熟的马车赫然停在门前;马车旁跟着两队骑马带刀的侍卫,前头车辕上坐着的除了车夫,似乎还有一个专门望风的小厮,看起来十分隆重。
这架势,车里是李静姝没错了。
因着上次受过一回惊吓,后来李静姝每次出门,李夫人都会安排许多人护送,什么丫鬟小厮带刀侍卫,家里有什么就带什么,力求保护自己女儿平安无事。
候在外头的下人一直看着门口的方向,一见着傅宁,立刻向车内道:“小姐,大少爷出来了!”
话音刚落,李静姝便挑开门帘儿向外看来,瞧见傅宁,立刻笑了:“哥,你可算出来了!”
傅宁:.............
这轻松的语气和愉悦的表情,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有“要紧的事情”的样子。
他放慢了脚步来到车前,缓缓道:“你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李静姝嘿嘿一笑:“要是不这样说,他们怎么肯叫你出来嘛。”她看着傅宁似笑非笑的神情,连忙补了一句,“这不是我的主意!是爷爷叫我来这这么说的,我、我也是听命令做事嘛!”
外公?
傅宁叹了口气:“你们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我叫出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李静姝道:“你先上车,我路上跟你说。”
傅宁瞧着她,淡淡道:“国子学明日才休沐,我今日还有课,怎么能随意离开呢。”
李静姝瞧着她哥的脸,知道这是在让她先解释,便靠近了傅宁,低声道:“你这段时间忙着学里的事情早出晚归的,爷爷觉得见不着你心里难受,就叫我找个由头,喊你出去玩两天。”
傅宁敏锐地抓住了她的关键词:“两天?”
“嗯。”李静姝也有些无奈,“今日早上不知道谁给他送了一瓶长得正好的枫叶,他看了一会儿,就无论如何都坐不住了,非要今日搬过去赏秋景,还想要咱俩都过去住一宿呢。”
傅宁哑然片刻,笑道:“外公这两年没了朝堂的拘束,越发随性了。”
李静姝心有戚戚焉:“可不是吗,今年年初说要去玉门关看雪,第二日就没影儿了,我一问我爹才知道人家已经起早出发了........哎。”
今日国子学的课程并不多,除了上午这一节不知道是算学还是史学的课程之外,整个下午都是原来的室外课程,停掉之后暂时换成了背书和做题,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傅宁思索完毕,便和等在门口的学官说明了情况,又告了假,上车和李静姝一同往郊外去了。
过了没多久,傅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们雅苑今日不是要出去放风筝吗?”李静姝向来喜欢和小姐妹们一起玩,昨日又那样细心地准备了风筝,今日要是去不成,怕不是待会儿要哭出来了。
李静姝道:“我们先生说一大早就出城容易被凉风吹着,担心给身子骨不好的人吹出毛病来,叫我们巳时中间儿天气暖和的时候再到就行了。”
雅苑里读书的女孩子虽然多,但并不是每一个都像李静姝似的活泼好动,女学里也没有强制要求的室外课程,她们学里这样安排,确实是更加稳妥些。
但........
傅宁看了看天色,对她道:“从这里到你们放风筝的园子,顶天了走半个时辰,到地方应该巳时才过,你走这么早做什么?”
李静姝趴在小桌上,郁闷地瞧着他:“我本来想等嫣儿她们一起走的,但是爷爷自己溜得快,叫我早些出发,顺路捎上你,哎。”
傅宁失笑,对她道:“真是辛苦你了,赶明儿回去,我帮你做些小玩意儿,你们休沐的时候一起玩儿吧。”
李静姝顿时来了精神:“好!”
车马先到的是雅苑里安排的放风筝的园子,处在京郊一处十分安全的山脚下。
傅宁先下了车,看了看周围严密的守卫,这才放心的叫李静姝跟着雅苑的女学官进去了。
一到了京郊,与城内截然不同的清冽空气便充斥了他的肺腑。傅宁深呼吸了几下,目光看着远处的山峦,只觉得心胸都开阔了。
一旁的大丫鬟见他迟迟不上车,便笑着提醒道:“少爷,您先上车吧,等到了老太爷的庄子里,您可以尽情地休息呢。”
傅宁却道:“我不坐车了。”
那丫鬟愣了一下,正要说话,却看到傅宁将眼神落在了一旁牵着马的侍卫身上,立刻担忧道:“可是您这样过去太危险了,若是您磕了摔了,夫人若是知道了,会怪罪的!”
傅宁眉头一挑,笑了:“你当我是什么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吗?”
丫鬟见他坚持,正要再劝两句,一旁的侍卫却是跟过老太傅的,知道傅宁身手不差,已经直接马牵到了傅宁面前:“大少爷,这匹马性子温和,您骑它吧。”
傅宁伸手摸了摸这匹马的鬃毛,见它并不排斥自己,便利落地翻身上马,又对那丫鬟道:“你一向跟着舅母,做事儿谨慎妥帖,便带着人在这里等静姝吧!”
话音刚落,他便一夹马腹,骏马一声长嘶,带着傅宁便窜出了老远。
丫鬟瞧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连忙叫几个侍卫跟了上去,心里祈求着,只盼傅宁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清风掠过鬓发,这样纵马驰骋的畅快感觉,傅宁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他面上不自觉带出了一点笑容,看到前方有缓行的队伍时,甚至松开一只手,打了个响亮的口哨来作提醒。
前方的人听到动静,便有几个人回过头来看了看,见他来得急,连忙驱马向路边靠了靠。
擦肩而过时,傅宁侧头向对方道了谢,目光却恰好撞进了领头那人含笑的眼眸中。
他的意识还未跟上,口中却已然喊出了那人的名字:“省之.......哥哥?”?
第48章 -疑惑
他怎么会在这里?
傅宁下意识拽了下缰绳,让坐骑的速度慢下来,打算回头确认方才不是自己的错觉;荀弈却已经驱马来到了他的身旁:“好巧。”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意外与惊喜,仿佛真的只是偶然在上山途中遇到了纵马的傅宁——但傅宁却总觉得,这相见巧的有些过分了。
“今日早上不知道谁给他送了一瓶长得正好的枫叶........”
李静姝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傅宁瞧着荀弈,忽然道:“省之哥哥,我向来不太相信什么‘巧合’;但既然你我今日真的巧遇了,那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帮我解答一个小问题?”
荀弈看了过来:“什么问题?”
“今日早上的枫叶,是你送来的吧?”
“枫叶?什么枫叶,我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荀弈面露疑惑看着他,似乎他方才说了什么令人费解的事情。
傅宁瞧着他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笑了一声,肯定道:“就是你送的。”
小把戏被戳穿,荀弈面上却没有太多尴尬,只挪开了视线,“老太傅大人向来喜欢枫叶,我只是投其所好罢了。”
“然后勾得他在家里待不住,非要现在搬到山上来,还要拉着我和静姝一起。”傅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不是?”
此刻两人已经转过了一处弯道,道路两旁的枫叶艳丽如火。荀弈看着傅宁含笑的模样,只觉得身旁人在枫的映衬下,一如画中人。
只是不知道这画中人,愿不愿意来到自己身边。
荀弈别过眼,淡淡道:“我本意并非如此。”
傅宁一挑眉,正要追问,却听到荀弈又补了一句:“我并没有想到李小姐也会被牵涉进来。这样做,只是因为想见........”
你。
这一句未尽之语,他没有说出,但彼此却都心知肚明。
方才荀弈追过来时,跟在后面的侍卫们已经十分有眼色的放慢了速度,远远坠在了二人后面;此刻周围只有山风寂寂,落木无声。
傅宁静静看着荀弈,瞧着他脸上鲜少出现的、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有些想笑。
于是他便笑了。
荀弈说出了这样一句近乎告白的话,心里紧张得不行,听见他的笑声,愣是没敢直接看过去;然而下一刻,他松松握着缰绳的手被人强硬地握住,他下意识顺着力道侧过身去,看到的却是骤然拉近了距离的眼前人。
含笑的眼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在晚秋的凉风中纠缠,顷刻却又远离。
身份高贵、从来没人敢出言调戏的世子殿下猝不及防被占了个结结实实的便宜,直到那人松开自己,才将将反应过来。
来不及多想,他伸手便想抓住再度远离的人,傅宁却轻夹马腹微微转了下方向,叫他抓了个空。
远离了他的罪魁祸首拇指轻轻擦了下唇角,笑容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味道不错。”
荀弈:.........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一时是傅宁挑衅的笑容,一时是那日傅宁帮他做菜时发生的点点滴滴,终于确认了:“先前在我府里,你就是在——在勾引我,是不是?”
荀弈目光深沉,傅宁却仍旧笑吟吟地:“勾引?什么勾引,我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东西。”
被他用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堵了回来,荀弈心中倒没有什么不满,他只是认真地瞧着眼前人的模样,缓缓道:“你早就瞧出来我心悦于你了,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
“嗯?”傅宁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眸中全是惊讶,“你心悦我,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诉荀弈:我早就知道了,但我就是不打算告诉你,就是不打算和你好好说。
荀弈走在他身边,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他费劲了心思,想要小心翼翼接近的人不仅早已明白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还十分轻易地踏出了他想都没敢想过的一步。
若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但看着正和他保持着适当距离的人,荀弈却总觉得有些微妙,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不真实——他总觉得,傅宁心里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