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如何?
只要傅宁愿意靠近自己,那么剩下的小麻烦,便由自己来解决罢。
有潺潺流水声传来,是山间溪流的轻响。
荀弈提醒了傅宁小心看路,待到过了这一段并不宽敞的石板桥,才重新开口:“不论如何,你刚才有那样的举动,我便只当你不讨厌我的亲近了;往后的时日,我会对你好。”
并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也不是什么华丽的辞赋,却叫人分外心动。
傅宁深吸一口气,掩住答应他的冲动,笑道:“我不过是一时兴起,你何必这样认真。”
荀弈看着他,“我知道你心里对我可能还有些顾虑——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是认真的。”
茂密的枫林逐渐散开,山腰处隐约可见青砖黛瓦——是老太傅的别庄到了。
傅宁沉默了许久,直到错落有致的飞檐近在咫尺,才道:“荀弈,你真想知道,我对你的想法吗?”
他没有用平日里的称呼,神色也有些淡漠,荀弈的回答却仍旧毫不犹豫:“想。”
傅宁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等到今日晚饭后,你若是能解答我一个困扰许久的疑惑,我便告诉你。”
他抬起头看着荀弈,眸中是半真半假的笑意:“这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一直没得到空闲来问你;既然今日你这么想知道我的想法,那便用这个疑惑的答案来换,如何?”
“好。”荀弈的回答干脆利落,倒叫傅宁真的有了一丝惊讶,“你不好奇我要问你什么吗?”
荀弈道:“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如实相告,保证不会瞒你。”
傅宁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淡淡笑了一声:“那,希望你的答案,也是真情实意,完全发自内心的真实答案才好。”
话音刚落,他一夹马腹,率先向前面的庄子去了。?
第49章 -解惑
老太傅的庄子虽然坐落在山腰,但实际上更靠近山脚,位置不高,周围风景极好,庄后是连绵的青山,一条清澈的溪流玉带似的从庄前蜿蜒而过,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界。
傅宁这些天没什么时间陪老人家,这次既然来了,便索性放下了一切想法,和荀弈一同陪着老人聊天,又一同赏了枫叶,哄得老人家心情极好;李静姝来时,都被这其乐融融的氛围惊到了。
“静姝来了?快过来,跟你两个哥哥一起聊聊天。”老太傅见孙女来了,连忙乐呵呵招呼她过来。
李静姝心说我哥只有一个,坐在旁边那一位还对我哥“图谋不轨”过,我才不想要叫他哥哥;但她并不是分不清场合的人,因此只是心里默默吐槽,行动上却仍旧十分合宜。
傅宁知道她对荀弈有成见,早就在自己身边预留了位置,没叫她坐到荀弈身边去。
李静姝落座之后,四处看了看,便笑道:“是我许久没来过的原因吗?这庄子瞧着倒和去年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老太傅将桌上的甜点往李静姝面前推了推,得意地笑道:“不是因为你许久没来,是我又把庄子重新修了一下;坐在这里看景,不仅视野更开阔了,山风也吹不到,比之前舒服多了!”
李静姝真情实感地夸赞了两句,老太傅却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哎,我只是这样想了一下;真正找人来修建的,可是你荀弈哥哥。”
李静姝:............
傅宁知道她对荀弈的看法,因此老太傅一说完,便立刻笑道:“外公,静姝先前没见过省之,你这样叫她喊人,静姝一下子也反应不过来;不如等熟悉了再说也不迟。”
老太傅愣了一下,这才反应了过来:“对啊,你们先前确实没见过。”他说着,拍了一下傅宁,“你和省之一起过来,倒是叫我糊涂了,还以为你们三个都很熟悉呢。”
李静姝适时露出了礼貌的微笑。
担心老太傅的话题再围绕在“熟不熟悉”上,会让李静姝将真实想法表露出来,傅宁便不着痕迹换了话题:“今年山上的枫叶红得倒是久,往年这时候都要落了。”
老太傅不疑有他,果然顺着话题聊了起来:“今年节气好,一直风调雨顺的,入了秋更是天朗气清,山上的树才长得好;若是冬日里再下几场大雪,来年百姓的收成也不会差,又会是一个丰年。”
他虽然如今身不在朝堂,而且也一向标榜自己是“闲云野鹤”十分自由;但心内却仍旧下意识关注着天下黎民;还好他身旁的三位小辈都不是没见识的,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让老人家更欣慰不少。
深秋时节,天黑的时刻也比其他时候要早上许多;因着担心老太傅的身体,凉风吹起,夕日欲颓时,三个小辈便合力劝说着,让老太傅进了屋内休息。
等到用了晚饭之后,夜色便悄然来临了。
老太傅毕竟年纪大了,精神没有那么好;但即便如此,他休息了片刻后,仍旧坚持着要到院中走走,也建议陪着自己的三人多走走。
李静姝虽然喜动,但是山上毕竟不是熟悉的地方,而且她也不想和荀弈有太多交集,便推说怕黑,想要在庄子里陪着自家爷爷;是以到了最后,真正出门的,便只有傅宁和荀弈两人。
老太傅叮嘱了他们不要跑太远,便任凭他们去了——反正别庄周围白天黑夜都有侍卫在巡逻,安全自然不是问题。
此刻天色已经黑了,傅宁叫下人备了一盏灯笼,预备出门的时候提着照亮;只是这灯笼最后却没有到他手上,而是被荀弈顺手接下了。
傅宁一挑眉,也没有和他争论,只是和他一同走出了别庄的大门。
老太傅的别庄比起许多达官权贵的别院来,并不算很大,但外头的山路有许多仍旧算在他私人的地盘里;即便此刻天色暗下来,倒也不用担心撞到旁人。
烛火的荧光照料了道路,傅宁却没有急着问问题,而是饶有兴致地观赏起了路旁的枫叶:“灯下看景,果然别有一番趣味。”
“的确。”荀弈走在他身旁,惜字如金。
如果气氛允许,他倒是很想和傅宁讨论一番夜色中的景致;但想到傅宁白日的神色,他却实在是轻松不起来。
傅宁到底想问什么,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心里翻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荀弈的神色不知不觉越来越严肃,傅宁瞧着他神色的变化,忽然觉得自己内心的那一丝忐忑,都算不得什么了。
“你——”
“我——”
两个人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傅宁眨眨眼,笑道:“省之哥哥,你先说,我再问。”白日里当着外公的面,他并没有这样喊,毕竟这称呼听起来太过亲近,以他外公的敏锐,难保不会发现什么;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倒不介意喊一喊。
熟悉的称呼让荀弈放松了片刻,他呼了一口气,看着傅宁:“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能保证,我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从未仗势欺人过,对你的心意也是真的。”
傅宁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失笑道:“也没有那么可怕。我只是想知道——”
他定了定心神,才继续问道:“我听说,今年年初的时候,圣上似乎有意为你指婚?”
荀弈怔了一下,但立刻回过了神来:“是的,但是我拒绝了,我——”
“你说你有一个意中人。”
傅宁看着荀弈,笑容清浅,仿佛只是在问什么寻常的问题似的:“我很好奇,你这位意中人,是何方神圣啊?”
话音落下,荀弈却没有立即回答。
他盯着傅宁看了一会,忽然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一直对我若即若离?”
最艰难的问题问了出来,再说其他的内容,便顺畅多了。
傅宁道:“我虽然向来不喜欢翻旧账,但这件事情距离现在一年还不到,我不得不向你问清楚,免得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的替代,还懵然不知呢——你笑什么?”
荀弈听着他话中温文尔雅的一点讥讽,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你从来都无需担心这个。”
他看着傅宁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的意中人,从来只有你。”?
第50章 -因缘
他眼中的情意做不得假,可是傅宁却并没有相信他的话:“今年年初我还在月州,这两年我也不曾来过京城;难不成你要说是幼时相见,就对我一见钟情了?这未免有些太可笑了。”
他语气并不温和,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荀弈却不知怎么的,心情反而越来越好了。
担心自己的笑容让眼前人不高兴,荀弈忍下了笑意,认真地和面前人解释:“你确实没有来过京城,但我去过月州。”
他见傅宁的表情仍旧有些茫然,便叹了口气,提醒他道:“去年圣上下旨,令南北方学子交流,月州富庶,学府又多,地点便选在了那里——冯羽就是那样和你结识的,想起来了吗?”
去岁的记忆涌上心头,傅宁道:“我自然知道,但——”他迟疑了片刻,“我什么时候见过你?”
“你应该没有见过我,但是我见过你。”荀弈顶着他将信将疑的目光,继续认真解释,“那次交流本来不用我去,但是圣上嫌我不爱出门,叫我和三皇子都去了。”
去年的荀弈和先前傅宁最初见到的模样十分相似:冷漠寡言,不乐于交际,与过分热情的三皇子截然不同。
其他的学子都进了不同的学府进行学习,他们二人却因为身份的原因,迟迟确定不了到底去哪个学府。但他们二人本来也不着急,索性坐在临街的酒楼悠闲度日,一个看典籍古书,一个看江南美女,好不自在。
直到那一日,看书累了的荀弈无意中向窗外望去,正看到一抹灵动的身影。
杏色衣衫的少年手里举着一枝将开未开的花,带着笑容越过拥挤的人群,将花枝放在了一个绾着发髻的妇人手中。
他看不清那妇人的容颜,但从少年亲昵的神色中也可以判断,那妇人应当是他的母亲。
妇人似乎是说了什么,少年的笑容愈发轻快,跟在妇人身边,不多时便走远了。
三皇子当时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对母子身上,便打趣他说,莫不是看上了有夫之妇;但荀弈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自己对那少年更感兴趣。
彼时的三皇子虽然还没有今日男女不分的接受能力,但也十分喜欢看人乐子;想了想便问荀弈:“你若是真能得到他,要怎么对待他?”
于是那时的荀弈想了想,认真道:“大约会金屋藏娇吧。”
听了他的话,三皇子却大笑了起来:“你这想法,恐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实现了——那是月州太守的独子,老太傅李赟的嫡亲外孙!”
旧事讲到这里,该明了的便都明了了。
荀弈道:“我当时确实想和你结识,但还没来得及,京城里便传来了信,圣上要我们回去京城读书,不打算再让我们在江南蹉跎日子,我违拗不得,只好离开;但我确实是那时便很在意你了。”
这答案有些荒谬,但细想起来却又十分合理;傅宁哑然片刻,又问道:“那我刚来到京城时,你为什么又要三番两次找我的麻烦?”
荀弈轻咳一声,神色间有些不自在:“我想要早些见到你,但是看到冯羽,又觉得碍眼,所以——”
所以做出了那样幼稚的事情。
傅宁有些想笑,但又觉得哭笑不得:“所以你一直执着于我叫你省之哥哥,也是这个原因?”
“那倒不是。”荀弈道,“我只是想和其他人不一样。”
傅宁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所以你才看冯云不顺眼。”
荀弈点了点头,又道:“但我知道你将他们当做朋友,所以即便我看着不顺眼,也没有对他们做过什么,你可以放心。”
傅宁无话可说。
荀弈见他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忐忑:“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你若是不信,只管去问三皇子——”
“我不是不信你。”傅宁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些迟疑,“我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介意了许久的情敌竟然是自己什么的,实在是太——
荀弈看着他略带苦恼的神色,忽然心中一动:“你这么在意我是否有过意中人,是在吃醋吗?”
傅宁脚步一顿,瞪了荀弈一眼:“我没有!”
只是说归说,他脸颊上却有些热了起来。他迅速转过脸,装着看一旁枫林间露出来的山下灯火,心内希望灯笼的光亮太暗,荀弈看不出来才好。
荀弈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怎么能发现不了这一点变化;但他好容易才解开了对方的心结,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伸出手,轻轻将他的握在掌心:“仔细看路。”
他们先前并不是没有碰过对方的手,也曾经牵着手走过;但从未有哪一次,像今日这样明明白白地知道,走在身边的是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
第二日的清晨,天将蒙蒙亮,傅宁便被院子里传来的响动吵醒了。他向来浅眠,警醒了一瞬便推开窗子向外望去,正看到老太傅在院子里散步的身影。
老太傅听见窗子的响动,便慢慢踱到了傅宁窗前,笑道:“外公把你吵醒了?”
傅宁摇摇头:“我平日里也醒得早,不挨外公的事。”
老太傅道:“既然如此,你便起来,陪外公出去走走吧。”
傅宁自然不会拒绝,迅速换好了衣服,便陪着自家外公走了出去。
清晨的山林泛着淡淡的雾气,温度也比白日里冷上许多;傅宁走在老太傅身侧,小心地看着道路,恐怕一个不留神,摔到自家外公;但老太傅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这里的山路,我走过许多次,你摔了我都不会摔,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