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叶忍冬家的门被敲开。
程立民背着大背篓,跟钟灵秀等在门边。
叶忍冬早准备好了,家里孩子也被程郎玉一大早带去祖屋。他背着背篓,锁门就走。
因着程立民也是出身行伍,往那一杵,再板着脸,绝对唬人。
反正他待在山脚也干一会儿玩一会儿,叫他过来在合适不过。
程立民巴不得呢。
难得休息一天,对程立民来说,当护卫比当石匠轻松多了。
今儿又是个阴天,风吹得路边的树林沙沙的,听着冷清。
程立民腿长,在两人前面晃晃悠悠。东摸一下,西瞧一下。
他嘴里叼着草,吊儿郎当嚼着。时不时注意后面两人,停下来等等。
忽然,他想到自家娘给他张罗的婚事。
他倒退着,跟后面两人走成一排。“大嫂,你听我阿娘说她看上哪家人了吗?”
钟灵秀白眼一翻,没半点女子的文雅。
叶忍冬喜欢安静地看着人说话,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澄澈如山泉的眼睛柔和纯净,光是待在他身边,也能被他这柔和的气质抚平心中的焦躁。
钟灵秀不知多少次听程立民跟他打听,这次没那么暴躁:“我哪知道,婆婆又没跟我说。”
程立民没得到消息,耳朵耷拉下来。蔫巴蔫巴大步上前继续带路。
“不过……”
“不过什么!”狗耳朵又立起来,蹲在人身边眼巴巴望着。
钟灵秀道:“前些日子,你娘跟年阿叔在说话。”
“看这样子,已经在相看了。你且等等,也别被一时的冲动昏了头。成亲时一辈子的事,还是慎重的好。”
程立民双眼刷的一亮,宛若点了两个大灯笼。
那自己岂不是不久就要娶媳妇了。程立民美滋滋的晃着脑袋冲前面跑,像一条憨憨的大狗。
“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叶忍冬抿笑道。
钟灵秀英气的眉头一挑:“别管他,他有娘张罗呢。”
钟灵秀说是去卖东西,实际上相当于玩儿。在家的时候,忙里忙外,还要照顾两个孩子。
被困在那一方小天地,没那么多地方可以休息舒缓。
偶尔出来一次,顺带带上做的东西,能赚几个铜板的同时,还能换个环境休息。
多好的事儿。
程立民背着的东西,就是她以前做的豆皮。这东西她在街上买了很多次,打出了一定的名气。
这东西便宜好保存,也是冬日少菜的时间里一种菜色。
只要一到镇上,没多久就能卖完。
三个人都是年轻人,脚程快,很快就到了镇上。
这是叶忍冬第二次来,隔了许久,还是会有新鲜感。
但这次阿玉不在,人又多,他难免有些不自在。
钟灵秀一进镇上,就抓着叶忍冬的衣袖。像灵活的豹子,在人群中穿梭。
叶忍冬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去卖东西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但见到时往铺子那边走,那应该是先将需要买的东西买齐。
“大嫂,我们先买东西吗?”
钟灵秀洒脱一笑。“先带你买种子。”
叶忍冬来之前就跟钟灵秀说,是要来买种子。
而钟灵秀出来这一趟,就是相当于陪他逛街。那她自然是寻着叶忍冬的目标走。
镇上卖种子的,就只有一家铺子。
钟灵秀带着人越走越偏,甚至到了寒水巷子的巷口。
行人虽少了,但地痞流氓却不少。一个二个眼冒绿光盯着这边。
程立民憨气一收,沉着脸堪比守门的煞神。
只横过去一眼,尸身血海出来的杀意惹得这些个野痞子纷纷避开视线。
常年混迹街头,都是有眼色的。
这样的人,惹不起。
叶忍冬起初还怕,但钟灵秀边安抚着人,边像母老虎般凝视那些不安好心的。叶忍冬绷紧的身子这才放松。
他之前被这样的人欺负过,心底有些阴影,见着就怕。
意识到安全后,叶忍冬将视线放到铺子上。
这地方虽偏,种子铺子的门面却比得上外边的两个铺子。
没什么装饰,门上牌匾就三字。种子铺。
简单得让人一目了然。
铺子里,玲珑满目的种子摆在货摊上。
形态各异,颜色也有不同。像被分好的宝石,规规整整码着,见着就舒畅。
见来了生意,拨弄着算盘的掌柜摇晃着出来。
摔下一句:“自己挑。”
庄户人家,谁人不识得种子。
叶忍冬杏眼落到种子上,想的全是种子长大的模样。
依照自家不大的菜地,叶忍冬选了半两的菠菜种,将开春需要的种子黄瓜、冬瓜等种子也买了点。
种子不算便宜,一两也要十几文前。
叶忍冬这一趟下来,不到三两的种子,花了有三十二文。
能买一斤多的肉了。
买完这个,他就不舍得再买其他的。
付了钱,钟灵秀路过卖布料的铺子,拉着人进去。
叶忍冬第二次来,被老板娘一眼认出。
“哎哟,郎君,买衣服嘛。”
叶忍冬想到上次花的钱,连忙摇头。
再买不用过日子了。
钟灵秀扯了几件好看的布料,打算给自家相公做几身衣裳。
东西买好,程立民护着自家两人,跟着钟灵秀去摆摊的地方。
东西刚放下来,熟客就过来了。
“哎呀,我都等了你半个月了,可算来了。”
知道这次卖的是豆皮,他好这口的,直接包了半个背篓。
钟灵秀边给他装,边道:“这不是忙吗?”
叶忍冬站在一边,看大嫂熟练地收钱、招呼。佩服得不行。
他从未见年轻的媳妇、哥儿男风在外边这么自如的。
“大嫂,你真厉害。”叶忍冬感慨。
钟灵秀被他崇敬的小圆眼看得心飞起,捏捏他小脸。
“大嫂等会儿请你吃糖糖。”
叶忍冬脸红没有迟到。他糯糯道:“大嫂,我不是小孩子的。”
钟灵秀:“我愿意当你是小娃娃,跟我家元宵一般乖。”
程立民蹲在地上,双眼扫着街上来往的人,已经习惯了他大嫂对弟夫郎的独特关爱。
程立民也摸摸身上特地带来的银子。
要不要买点吃的呢?
算了算了……要娶媳妇呢!
“卖完这个我们就走了。”还剩三分之一,除了第一个大客户,其他人多是一人一扎买的。
但也没到半个时辰,背篓里的豆皮被售卖一空。
铜板被钟灵秀塞进袋子,拉低叶忍冬将袋子悄悄一晃。
两人齐齐扬起嘴角。
钟灵秀诱哄:“好听吧。”
叶忍冬傻笑:“好听。”
程立民撇嘴。不就是几十文钱,他可是有五十两银子的人!
他腰杆儿挺直,霍地站起。
妯娌两眼神儿都没给他,又蹿进人群里。
每人一根糖葫芦,几袋小瓜子。糕点贵了,吃不到个啥。
钟灵秀拉着叶忍冬再次感慨。“怎么就没有烧烤呢?”
叶忍冬想到大嫂做的那烧烤,默默抿嘴。
是真的好吃。
没逛多久,叶忍冬右手被钟灵秀抓着,左手拿糖葫芦。
脸蛋白皙,神情无辜,杏眼圆溜溜。
是个人见了都喜欢。
镇上没耽搁多少时间,三人收拾东西回家。
程立民被利用完了,又被赶去山脚那边帮忙。
而叶忍冬两个人回到祖屋。
菜已经被家里面的几个长辈清理出来,只等着炒就行了。
第30章 进山一
祖屋的事儿忙完。
叶忍冬到了家, 立马在菜园子一角,将种子撒了下去。
虽说菠菜是冬季的菜,但现在播种已经算晚的了。
因此叶忍冬只抓了一半。
且为了加快发芽的时间, 还盖了层松软的茅草在上边。
前些时候, 重新栽种的白菜、萝卜已经服土,绿莹莹的叶片上挂着露水,生气勃勃的。
菜地侍弄好后,叶忍冬每日都要来看看才安心。
不过三四日, 掀开一小撮深褐色的茅草,星星点点的绿色从土中破出。
菠菜上端分着两个小芽瓣。像揭开毯子,打量外边的小精怪。
叶忍冬笑逐颜开, 眉心的红点衬得人明媚生光。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傍晚吃药。
露天的药炉子上弥漫着一股药味儿, 这是叶忍冬最后一副药。
中药味儿大,只要是熬煮,整个屋子都是这个味儿。
黑黢黢的药罐子里,熬了许久的中药只剩下一碗水。
叶忍冬取出燃烧的木柴,冷却片刻。接着用抹布裹着罐子把手,将药汁儿倒出。
褐色的药水自罐嘴出来,打着旋儿落到粗碗里,在中间浮起一圈小小的泡泡。
不消片刻, 泡泡破碎, 褐色的药水沉寂在碗里, 颜色深深。
第一次熬煮的药, 往往最苦。
叶忍冬将碗拿到堂屋桌上放着。药汁热气腾腾,不消片刻被凉意浸透, 只剩下丝缕白气儿。
叶忍冬掐了下指腹, 眼一闭, 捏着鼻子仰头灌下。
他还有心思想着,以前不喝这苦汁时,觉得中药味都是香的。可连喝了一个月,着实让他闻着味儿就想跑。
程韶跟程宝儿每每这时都静静守在他身边,眼含担忧。
他们只知道,喝药就是生病了。
叶忍冬放下碗,眉头像拧成麻乱的线。
程韶小手摊开递出去:“阿嫂,吃糖。”声音小小,怕惊动了叶忍冬嘴里的苦味。
叶忍冬咬着舌尖,只笑着摇摇头。他怕开口能吐出来。
可程韶却不容他拒绝,趴在他腿上,踮脚将那块饴糖递上。
这应当是上次从家里找出来的饴糖,叶忍冬昨天给的两小孩。
不多,一人三颗。
程韶秀声秀气的,光是那双眼睛期盼地看着,就让人心软。
叶忍冬看他坚持,只得接过。
饴糖呈黄白色,指甲盖儿大小。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糖入口,甜意顺着舌尖将口中的苦意压下。叶忍冬眉头舒展,恬静着将小孩散乱的发髻重新梳好。
喝了半个月的药,叶忍冬摸了摸肚子。
陆大夫的医术确实高明,他现在较少能感受到里边的抽疼,发冷汗的时间也少了。
但他知道,吃药是个长时间的事儿,阿玉肯定还会在药上给他花银子。
这样太浪费了……他得赚钱。
程郎玉不知道自己夫郎怎么想,他天天都在赶工。
*
从十一月初四大雪天过后,一连几天都是阴天。
山坳的风还行,但从村里出去,常能听见拉长的呜呜声。
叶忍冬专门选在搭完房梁后,准备去云山脚下找程郎玉。
程韶跟程宝儿现在经常去祖屋那边找另外两个小家伙玩儿。叶忍冬不用操心安排孩子的事儿。
他换了身衣裳,抓着家里最小的背篓,锁门就走。
小巧的背篓模样精致,背在他身上刚刚好。里面还放了把小锄头跟镰刀。
他走两步,背篓里就哐当一声,听着热闹。
下了村主路往北,农田呈梯状交错。
冬水田里,浸泡着被割了一截儿的稻桩。有的上边还顶着一些嫩绿的小秧苗,长出了空空的麦穗。
但他们这边只能算中南边,没有二茬的稻子。
离村子越远,叶忍冬愈发沉浸于这沉静的空蒙山中。
他喜欢观察一切与山林草木相关的东西。
就比如,清透的水面有好些小虫,滑着细线般的小腿在水面游动。
水底,泥土被泡软,覆盖着一层柔光。上面丛生着低矮的小草,叶子有椭圆形的,有细长条状的,有绒毛那般的。
叶忍冬眼角带笑,观察着这些从前都鲜少有时间观察的东西。
他脚步轻快,不多时就到了山脚。
上完斜坡,上边就是整块宽阔的平地。
叶忍冬惊讶于建房子的速度。
双手抓着背篓绳子,瞅着人在上边忙碌。
从房顶到墙角,都有人。
从开始建房子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天,叶忍冬上次来时,还在修墙。
现在都在扛木头了。
之所以弄得这么快,不仅是程家想快点修完,大家也都这样想着。
若房子架子都搭好了,没来得及盖最后的瓦,而让那雪落到房子里。
那屋子里面岂不是要被渗透,甚至还会长霉。
这青砖瓦房可就打了折扣。
*
因着这边都是汉子,叶忍冬没敢走近,隔着五十米对着房子绕圈圈走。
屋前边堆着一大堆剥了皮的木头。
木棕色的,看着圆润光滑,约莫有他的腰粗。
另一边的长条木板,应该是叫椽子。是最后放在大木头上,方便用来搭瓦的。
房子快完工了。
叶忍冬心下一松,隔着老远找程郎玉。
本不想惊动其他人,但殊不知叶忍冬一出现,就吸引了人的视线。
无疑是一群汉子中间,突然出现个乖巧软糯的哥儿。那扎眼程度就像毛乎乎的雪白兔子入了狼窝,可不招人。
“主家的,你家夫郎来了。”有汉子起哄,冲程郎玉道。
叶忍冬隔着老远,都听到那中气十足的音,只得不好意思地冲那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