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着双手，立在暮风之中，宽大的袖袍随风飘舞，他的笑眼充满温柔，充满自信，如一汪深潭。
"我脑子烧坏了。"我喃喃自语，一种巨大的颓然之势向我袭来，我走到一旁，失神的坐下。
"怎么了？不再做梦了？"大叔走到一旁，也坐下，随即一愣，拉开我捂着眼睛的手，"为什么哭了？"一顿，"有那么委屈吗？"他的声音，才含着一丝的委屈。
我摇头，你不知道吗？你都出现了，还问我。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告诉我！"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告诉你做什么？是呀，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你不过是我梦出来的，对你说，恐怕只是我在和自己的内心对话吧。
"我觉得人生很苦，我看到自己的苦觉得苦，看到别人的苦也觉得苦，平日里我嘻嘻哈哈，可是其实我是个悲观的人，我觉得人受了这么多苦，到头来只能换得一死，谁也躲不了，逃不掉，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望，所有的奋斗，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太渺小了，上帝想宠爱就宠爱，想抛弃就抛弃，我们却只能认命。我认命，这一生，我都不指望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希望，在这个硕大的世界上，我能有一间很小的屋子，自己种种菜，养养鸡，每日里对着朝云夕阳，坐在秋千上看书。可是人人都说这是种奢望，我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这么渺小的一个心愿，为什么竟成了一种奢望。我已经，连希望有个人，爱我一生伴我一世，这样的愿望都放弃了，怎么还是一种奢望呢......"我静静的向他诉说，一个字一个字，牵动着内心深处的伤感，他的脸，在我的泪水中，晶莹剔透，光芒万丈，"可是直到我看到你，我才明白，原来最是奢望的，是爱我一生伴我一世的那个人。我以为我可以不要爱情，却发现，原来我最想要的，就是它。"我摸着那人的脸，"为什么你会在我的梦里出现，因为你是从我心底走出来的。"我笑，"你是我的梦中情人。"
他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他是那么小心翼翼。
是，小心翼翼，因为我梦想他，爱护我，关心我，他做的一切，都是我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也许你觉得我不真实，"他轻声道，"可是我觉得你很真实，你的泪是热的，湿了我的指尖。我很清楚，我是不是你梦境中人。我很清楚我这四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这是谁都无法否定的。看着我，"他捧起我的脸，"我便给你的第一个承诺，"他抓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我是真实的，同时，我也是你的，梦中情人。"
说完，一吻誓言般定在额头。
你也是我的，你可知道。
发泄完了，梦没醒，那便是还要做下去的。他的话，我很想相信，真是因为太想了，所以我知道不能相信。
回到屋里，天已经黑了。
小玉的眼睛总亮亮的，见我回来，问道："今天少爷怎么弄这么晚，吃过了吗？"
我摇头，看着小玉，想着趁他尚未情根深种，赶紧了断，免得将来小玉受苦。
这件事很严重吗，我问自己，搞得如临大敌似的，还那么伤感，真丢脸。
兴许是耽美文看多了，对很多东西害怕起来。
小玉笑道："幸好我留了些饭，少爷你先回屋等着，我去给你热一下。"
我点头，看着小玉的背影，我想那是一个很好很单纯的孩子，我想保护好他，我不想让他受苦，梦里都不行。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睁大了眼睛，想了一会儿，轻声喊道："小玉。"
"嗯......少爷......"小玉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快睡着了。
"小玉，这些天，你有见过他吗？"
"......嗯。"小玉动了动，似乎清醒些了。
"我想要跟你说的是，以后不要再见他了，彻底忘记他吧。"
沉默。
夜色如墨。
"少爷......"他的声音，已经哽咽，他不解，他以为遭到反对，他想也许自己身份卑微，他配不上他......
"他对你不是真心的。"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那么冷漠，是他在欺骗，还是仅仅我不相信，我凭什么，如此断定。
"少爷......钟少爷对小玉说过......他说要我等他，他会把我带走......他说他是真的喜欢我......"小玉在抽泣，为什么少爷要这样说，那时他说得情真意切，怎么可能是假的，他对他保证，不会有人再为难他，他会保护他，他会把他带走，离开那个宅子，离开牢笼，给他幸福。
"是，我去商场买衣服的时候，也会看上一件，便特别特别的喜欢，恨不得立刻穿在身上，可当我买回去，几天之后再打开箱子，却发现那衣服没那么好看了，发现我不是那么喜欢了，发现这件衣服有没有都无所谓，到最后，发现，这件衣服是多余的，花了我的钱，占了我的空间。"
"不......不一样的......"
"一样的，这就是喜欢。连爱都有可能不爱，何况是喜欢。"
"少爷......"
"小玉，不是我狠心，一定要拆散你们。只是，他真的不适合你，他只会给你带来伤害。可我，不想你受伤。你相信我吗？"
小玉用被褥遮住了脸，抽动的厉害。
我知道他在哭，哭得很厉害，很伤心。可是，我不想他完整地经历了那一切，才后悔，才绝望。
他哭了很久很久，才渐渐停了下来，幽幽叹了口气："我相信，少爷。"他低声道，泪水再一次淹没了双眼。
我闭上眼睛，这份空楼上的爱情，还没轰轰烈烈的开始，便哽哽咽咽的结束了。
这才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天长地久，就不要曾经拥有。
第二日小玉的眼有些肿，我放他一人，自己在山坡上溜达。
五月份了，天渐渐开始热起来。草也茂盛了，树也绿了，五月份，我想起我的劳动节没有了......
倚在树上，看着天空中两只鸟儿追逐，心里有些盼望。
可是等了很久，他也没来。
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住在哪里。
心里空荡荡的。
莫名的，想起他的吻来。
日沉西方，我又看了一眼，回家。
进门的时候，忽然觉得今日的院子格外的荒凉，没有一点儿人气。
"小玉！"我喊了几声，也没人应我。
"小瑭少爷。"有人喊我，是附近的桥叔，"你姥爷家好像出了点事情，你爹娘都过去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出事？什么事？他们都过去了？
"知道了，谢谢你桥叔。"我点头示意，合上门，向刘宅跑去，是我跑得太快吗，心跳了起来，好不安，好不安。
跑进门，有人行了礼，"瑭少爷。"
"看到小玉没有？我爹呢？"我气喘吁吁的问。
那人回头，看向正厅。
我推开门一脚迈入，正看到小玉被绑着，摁倒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泪水不住地流淌。
一圈人站在旁边，幸灾乐祸，指指点点，鄙夷唾骂。
我睚眦俱裂，"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打他！"我吼道，冲上去夺下福叔的竹条，狠狠的折断，砸到地上。
"小玉，你怎么样！"我跪下，抱起小玉，想解开他身上的麻绳。
"放肆！"老太爷怒的跳了起来，"太放肆了！李百贵，你是怎么教育你儿子的！成天在我家放肆！"
"死老头你闭上你的臭嘴！"我向他大喝道，"我不是你生不是你养，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你--"气结，顿足捶胸，"逆子！"
李百贵眼向上一翻，理也不理，随他们闹去。
"你处处维护他，不就是你养的一个娈童吗，怎么不小心看好他，让他到处勾三搭四，真是个下贱胚子！"三表姐哼道。
"你才下贱！"我抵回，瞪了她一眼，气得她白脸一绿，向母亲哭道："娘、娘，他竟敢这样说我！"
不去理她，我冲老太爷喊道："小玉是我的童儿，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们这样对他，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哟，还主人，你算哪门子主人，你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生出来的贱种。"二叔公白了我一眼，阴阳怪气道。
"再贱也贱不过你，老不死的！一天到晚老牛想吃嫩草，也不怕马上风！"我脾气并不好，气急了口不择言，"他究竟犯了什么事！"
二叔公猛地那口茶呛在了肺里，咳得满脸通红，那手不忘狠狠的指着我。
"让小红跟你说。"老太爷哼了一声，大媳妇在一边给他顺着背，他脸色还在发青。
我才注意到，小红跪在一侧。
小红微低着头，手紧捏着裙幅，侧首说道："今儿、今儿下午，奴婢来二老爷院里取东西，路过客房那边，就看到、就看到......就看到小玉脱了自己的衣服，抱着......别人亲。"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低下去了。
怀中的小玉使劲地摇头，一个劲的哭。
我拍拍他的背，问道："抱着谁亲？"
小红扭过头，有些不安的样子。
"就是钟大哥！"四堂妹噘着嘴叫了出来，"真是个祸害！敢勾引我的钟大哥，就你也配！"
"就你看到了？"我问小红。
小红点点头。
"真是巧。"我说。
"关巧不巧什么事，"老太爷发话，"这事发生在咱们家，小玉也不算外人，传出去，真是丢尽了脸面。如此伤风败德，如此不顾羞耻，怎能姑息！"
羞耻？你们还知道羞耻？
"这只是小红的一面之词吧，钟云湫呢，他可承认了？"我问。
"他是客人，这种丢人之事，还要向他求证不成！"老太爷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他是当事人，他的话才可信。把他叫出来，我要亲口问他，有没有这回事！"我怒道。
小玉，他说他喜欢你呀，可你看他人呢？
"胡闹！"老太爷砰的合上茶杯盖，"怎能什么事都由着你！"
"若是这样，那我倒要说，我亲眼看见了四婶勾搭大伯，三表姐在青楼卖春！二表哥三表哥在床上翻云覆雨！"我一气呵成的喝道，"快把他们都抓起来审呐！"
在众人的脸绿了又黄，黄了又黑，黑了又紫之后，终于："放屁！"无数人齐声呵斥，四伯冲上来就揣了我一脚："小贱人你喝了尿啦！"
三表姐在那里哭的呼天抢地。
四婶险些晕过去。
幸亏那两位表哥一直都不在家中。
我用力撑住身体，才不至于跌倒，轻飘飘道："四伯你急什么，怎么不见大伯冲上来指责我。"话音刚落，大伯紫了的脸立刻血红，连带双眼，一把抓起旁边的凳子疯了似的要砸向我："小兔崽子！"他叫得惊天动地。
"大伯你想杀人灭口吗！众目睽睽天理昭彰！"我一手指向他，仰起脸，对视。
"老大！"关键时刻，老太爷这一声，让大伯十分不甘的放下凳子，他的目光恨不得在我身上挖个洞出来。
我......难道掰中了？
大堂中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目光四处流连，表情各异。
"叫钟云湫出来吧。"终于我说。
随着一个佳公子的翩然到来，气氛稍有缓和，尤其几位姐姐妹妹立刻绽出笑脸。
他走到堂中央，向老太爷老太太做了一揖："世伯，伯母。"
小玉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带着哀伤的情义。
那幅面容让我动容，我才第一次领会到耽美文中常见的那句：我见犹怜。
"呃，贤侄阿，让你过来呢，主要是想让你确证个事......唉......"老太爷显出一副尴尬的样子。
"哦，有什么事小侄可效劳的，世伯尽管吩咐就是。"他雅然说道，冲向他眉目传情的大堂姐一笑。
"就是......"
"就是小玉有没有脱光衣服勾引你。"我直接说道。
他仿佛才注意到我似的，露出惊讶的样子，看了看我怀中的小玉。
"这个......"犹豫。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屁你都快放出来！"我不客气地说道。
大家已经习惯我的不文雅了，只冷眼看着，倒是钟大公子有些发愣，似乎没人跟他这么说过话。
"我想......小玉只是，一时糊涂。"他丢下这句，便没下文。
小玉愣住了，我也有点愣，很快反应过来，怒火升腾，张口一句："放你妈的屁！"
钟云湫面色发白，虽然没露出什么恨意，可他眼底那末狠色却未逃过我的眼睛。
小玉，小玉，看，这就是你爱上的人，这就是说要保护你爱你的人。
伤心吧，对，然后你和他就再无瓜葛了，你可以重新去找个能真正给你幸福的人。
"我要带小玉走。"我冲老太爷说道。
"不行！"二叔公跳起来嚷道。
"他根本没有做过，我自然要带他走！"我说，蔑视的看了一眼二叔公。
他手一抖，想起刚才那番辱骂。
"少暮都承认了，你还说他没做过！"老太爷也强硬的说道。
"他说什么了！"我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你......"老太爷气煞，胡子抖得厉害。
"我说，他是有勾引我。"钟云湫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丢下这不轻不重的一句话。
小玉翻身，将脸埋在我的怀里。
我抬头看着钟云湫，忽然明白，他在报复，报复我刚才对他不敬。我忘了，我搜集到的资料说，他是怎样一个报复心强的人。他看出我对小玉的关心和重视，他在用小玉报复我。
"世伯，"他转身对老太爷说道，"这是世伯的家事，小侄言尽于此，暂且先告退了。小玉年纪小，不懂事，还望世伯宽宥些。"他行了一礼，翩翩然走出前厅。
我看着他离去，他走得那样问心无愧，那样潇洒自若。
"还有什么话说！"老太爷声音底气十足，得意洋洋。
"少爷。"小玉抬起脸，那张脸此刻看起来，脆弱到一碰便碎，苍白到几近透明，绝望到毫无留恋。
这不是我要的结果，小玉。
"算了吧。"他虚弱的说道，目光暗淡，并无求生之念，"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在他耳旁我低声说道，"你忘记了吗，我是你哥哥，我怎么会不在乎。"
他惊讶的看着我，像是我还记得这句话，我居然是把它当真的。
"你不相信我吗？"我说，我声音中的痛楚，终于让他也有些动容，他的泪水再次落下。
"为什么......小玉不值......小玉只是个低贱的下人......"
我苦涩的一笑，在这个世上，谁不低贱呢，在天的眼里，没有骄子，只有人才会去崇拜别人，认为他们如若神明般高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