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上——陵小路

作者:陵小路  录入:01-04

周天赐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鲍聿卿,叹气道:“什么都瞒不了你,你昏迷时鲍大帅来了电报,要你马上回去。”

聿卿慢慢的整理知道的消息,从中断的地方继续下去,父亲找他回去,肯定是因为那道命令,“罗弈呢?”

周天赐接过聿卿手里的水杯,转身将它放回桌上,“大帅也让他回去了,他接到命令,今天早上就动身了。”

聿卿思索片刻,就要起身下床,天赐赶忙拦他,“干什么,他是你爹,你就是要回去也不用这么着急,伤才好了一点,再歇歇。”

聿卿不理天赐的劝阻,为什么要留那样的信,为什么要主动讲和,为什么罗弈也被叫了回去,这些事情都要他和父亲当面说,动手穿上军装,后背衣服一蹭就火辣辣的疼。

“你非要回去,也该是我和你一起回去。”周天赐跨前一步,贴近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孔。

“多你一个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这是我和我爹之间的事情,”聿卿因为后背的伤口,扯得感觉浑身都疼,特别没有耐心,“天赐,你爹在南边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周天赐心中一惊,他每次去看父亲,都会或多或少知道些事情,都不是很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能说,尤其不能跟聿卿说,聿卿毕竟是鲍梓麟的儿子。

“你知道了什么?”

“天赐,”聿卿垂下头,神情有些落寞,“你说过你知道我的想法,其实,我也一样知道你。”

周明轩这道他和天赐之间虽然看不见却真存在的疤痕,鲍聿卿心中为难,此事涉及到天赐,若非万不得已他真不想纠缠。很多事情,一旦揪起来,真不知道要扯出些什么,又会,弄坏些什么。

心底暗叹一声,鲍聿卿压低嗓音暗暗提醒,“天赐,你不能和我回去,之前我们接了杨雨庭那批装备,现在势乱,你盯着点他。”

奉天

山海关一战,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

在西路奉军溃败的情况下,年纪轻轻的少将军坚决抵抗亲自镇守,上到了枪林弹雨炮火纷飞的前线,终于止住了直军冯子玉势如破竹的凶猛攻势,不仅保下了关外老家,更为议和谈判赢得有力的资本筹码。

奉天的各大报章都争相报道。

鲍聿卿,一战扬名。

大西楼

鲍聿卿在来到父亲办公室之前,遇到了特意等他的省长王治平,他自己和王治平的办公室都在这幢大西楼里。

“少将军,”王治平压低声音,“你再急,也先听我一句。”说完,将聿卿拽过来走廊转角处,“奉天的事情你知道的,他们又找你爹麻烦了。”

他们指的是日本人。

其实回来的路上,聿卿也想到了的这个问题,父亲这些年跟日本人周旋,曾先后以奉天和吉林省政府的名义,发出训令多达四十余号,不管北平那里政府怎样更迭,硬是没让任何一条跟东三省有关的条约内容实际上能够执行,因为父亲早有这样的严令,条约,形同废纸。

所谓周旋,是要软硬兼施,好处这一边,父亲的做法想起来还真有点让人窝火,关乎国家利益绝不能慷他人之慨,所以经常是,口头答应,绝不照做,久而久之矛盾终成,松辽铁路就已经是预兆。

“王省长,我知道了。”聿卿点点头,向父亲的办公室走去。

“叩叩,大帅。”

鲍梓麟听出是儿子的声音,看了眼罗弈,终于还是先说了一声,“进来。”

聿卿推门进来,看见罗弈,然后就听见父亲冷然的声音,“罗弈,你是怎么跟长官执行命令的,回去自领军法90。”

聿卿听见这句好像故意说给他听的话,眉头一跳,这是什么?

又想起父亲用那种方式交给罗弈的信,既然有这样的先手,现在这又是干什么!

虽然这样想,聿卿心里却最清楚,他和罗弈怎么也相处了一年,罗弈,绝对是什么也不会说,然后就领罚的。

果然,罗弈面无表情,转身就要往外走。

聿卿眼看罗弈就要走出门去,心里突然涌上了焦急,那个罗弈,真的没说一句话。

90军棍,下手狠的话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大帅,手下留情……”

领军法都没犹豫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回过了头,看了鲍聿卿一眼,眼神里有很细微的情绪波动。

“罗弈,你先去外面等着。”

鲍梓麟支开罗弈,对于聿卿对罗奕的求情做法心里是有些高兴的,见到罗奕的第一面鲍梓麟就觉得这个人是放在儿子身边的最佳人选。虽然确实想过拿罗弈当自己的眼睛耳朵,那是这是因为周天赐。

想到这里,鲍梓麟沉郁了脸,“你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鲍梓麟想心中隐有怒火,鲍聿卿身体状况糟糕,这种时候当然最不应该做的就是谈论敏感的话题。

屋里的两个人没注意,局外的罗弈却知道。

“爹,这件事跟罗弈没有关系,信我看了,”聿卿忍着一阵阵疼痛,身体站得更直,话也就说得直来直去,“我觉得不是良计。”

鲍梓麟最生气聿卿这个跟他对着干的神态,而且还是因为帮着外人,阴沉沉的怒气已经积续,“然后呢?”

聿卿一时也没听出父亲的暗示,只一径说,“山海关是战略要冲,冯子玉必定亲帅大军攻打,这种时候用7旅去冒险我不认为合适,如果7旅作战不利丢了山海关,那时就算奉军主力余存也没有用了。”

“我是说信呢?”鲍梓麟怒声打断。

鲍聿卿生气的皱眉,他是在没有偏见的详述事实,父亲居然只是关心那封写着如何不能容下天赐的信,心头火起冲口而出,“烧了。”

那信也许当时不该烧,但是既然他决定拒不服从就不能留为不利的证据,何况现在山海关战胜的事实已成,烧信更是很正确。

只是,这些过程都没说,鲍聿卿一句烧了直顶得鲍梓麟怒焰滔天几欲掀房拆瓦。

“好好,果然是我的好儿子,养你这么大真是白疼了,把你老子说的话全当放屁,一心里只有那个包藏祸心的周天赐!”鲍梓麟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得混身打抖,话一时说不出来,手撑着桌子喘粗气。

周明轩的事情,鲍梓麟一直装在心里,而余树生南下,算算日子也不短了,当年皖系虽败,直系冯子玉得到的也不过秦鲁两省,东南五省联军总司令吴川舫原来是皖系骨干和余树生也是颇有交情的。

现在这个时局,昨天打仗今天就能拜把子,余树生,周明轩,吴川舫,心思能想到一起,时间也足够,最关键,他们三人和他鲍梓麟都有过节。

至于周天赐,他也明白那个孩子十有八九不知内情,可是,他是周明轩的儿子,早注定了。鲍梓麟每每想到如果周明轩要动手,周天赐一时动摇,最危险的也许就是聿卿,便心如乱麻。

鲍聿卿看到父亲被气成这样心生不忍,父亲疼他疼的全奉天的人都知道,这几日不见,父亲好像苍老了很多,虽说这次讲和父亲是迫于日本人的压力,可也是有担心冯子玉真的攻陷山海关自己就会陷入危险这一层考量吧。

只是,道理在心里想明白了,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架势面前,要聿卿马上说软话他还是做不到的,只能找了一句折中的句子,不咸不淡,“克敌制胜,军心为要,我亲自坐镇山海关,守军必然不会轻易放弃,援军也是一样。”

鲍梓麟看聿卿那个话里有话的薄淡样子,哪里像和自家人说话,分明觉得儿子是在威胁自己,威胁来自小日本他生气而已,可是话出自最看重的儿子,他一阵阵心寒,这样费心劳力到底是为了谁,怒意难扼顾不得一切,“少跟我扯这些纸上谈兵的废话,老子打江山的时候,还没你呢!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还站理了,废话少说,我今天非杀了那个王八儿子!”

“爹!”聿卿不明白父亲怎么这么蛮不讲理,心里沉甸甸的压满了失望,难道真的是天赐说的,“军阀作风。”

话一出口,一声清脆的巴掌响,聿卿原地不动,被打得侧过脸去。

第十五章

“啪”的一声脆响,鲍梓麟掌心火热微微发麻,鲍聿卿面孔渐渐显出五指红痕。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愣住。

鲍梓麟仍然生气,但是这样下去解决不了问题。

然后,他看到聿卿抬头看他,沉水一样宁静的眸子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缓缓流露出疲惫,深深的疲惫,缓慢安静甚至有种绝望的错觉,这个感觉无法形容,鲍梓麟只觉得自己面对不了。

但是,周家的问题既然已经闹到这一步,他和聿卿之间,今天必须有个结果。

“余树生和周明轩已经有过接触,我今天要是非要周天赐的命,你是不是要用你手里的枪打死我?”

聿卿轻晃着离父亲又近了一步,安静的摇摇头,却晃来头晕目眩,回出的话意外的乖巧老实,“我不会的,你是我爹。”

鲍梓麟笑了一下,不自觉的放缓了语气,“那你说怎么办呢?”

“下棋吧。”

“你喜欢下棋?”鲍梓麟故意问道。

聿卿听着问题,好像是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喜欢,然后就点点头。

看着儿子这样温顺,鲍梓麟心里滑过一丝温温暖暖的东西,聿卿现在的反应让他觉得时光倒转,想起从前,还是孩子的聿卿第一次骑马,是匹枣红小母马,认真的抓着缰绳,姿势标准技术也都到位,可能是因为紧张,一张粉嫩的小脸儿绷得紧紧地,嘴里无意识的叫着“爹爹,爹爹。”

简单而直接,清清楚楚的不知有多好。

当罗弈听到鲍大帅喊他名字进门来的时候,就看到父子两人对弈的情形,罗弈不明所以,走进了一步看看那片黑白,模样奇怪,执黑的鲍梓麟显然不是行家,一目一目走得奇奇怪怪。再看执白的鲍聿卿,他其实也见过鲍聿卿忙里偷闲打谱,讲武堂毕业的他也略懂围棋,知道自己长官走棋是很规矩的,可是看看现在,就算白棋没有先手也不用完全放弃自己的意图,这样委屈的跟着那个毫无章法的黑棋满盘的掐架。

看不明白棋,只好去看人,先看叫他进来的鲍大帅,皱眉苦思,脸上蕴满怒气。

再去看自己长官,罗弈立刻沉下脸,鲍聿卿的样子非常的不好,脸色就不说了,连唇色都快消失了,不走棋的时候根本就是在走神,只有依靠对面的人落子时“啪”的一声,他仿佛才能集中起精神,看向棋盘,思索如何应对,难怪,白棋一直被动。

这样的棋局,那个父亲怎么还能继续,罗弈非常的不明白。

“住手。”

说话的是从来都知道听令,刻板到有些呆板的罗弈,他好像知道自己进来是干什么的了。

聿卿恍若未闻,思考了一下,落子,袖手。

两个字,好像掉入深渊,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一会儿,鲍梓麟落子,又轮到聿卿。

眼看修长白皙的手指又要去摸一旁的云子,罗弈向前一步,抢先抓住了聿卿的右腕,“住手。”

被抓住的人终于将注意力放到了自己这里,一双清透异常的眸子撞过来,清澈无波一望无底,干净透明的让人心驰,可是,也有一种纯粹的决绝。

你的任何道理,到了他这里,都行不通,你只能按他的想法,一步步走。

就好像你拿着一个漂亮的苹果希望吸引他的注意,然后想给他讲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那苹果确实色泽诱人饱满香甜足够吸引人,结果不想听的他一把拿过来吃了,然后无辜的跟你说,“对不起哦,我实在饿了。”

如果是他的话,你有办法吗?

被抓住的手腕开始挣扎,比起拾子落子还要大幅度的动作显然会造成更糟糕的后果,罗弈没有办法只能放手。

可是这番拉扯对于现在的鲍聿卿来说是非常难以应付的,清瘦高挑的身影晃了晃,就要失去准头的栽倒,罗弈离他很近,稳稳地扶住了他。

聿卿闭上眼睛靠着他,等了一会,让后再睁开眼睛,好像忘了刚才的拉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棋上,“横三纵十五,小尖。”

罗弈还在眯懵。

“啪”

捻起白棋落子的,是鲍梓麟。

棋局就这样继续进行着,在后来落子的声音都不能叫醒聿卿了,但是罗弈若是想带着人离开,也是完全不可能成功的,只能浪费鲍聿卿仅存的那一点点体力,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这局棋快点结束,可是聿卿不主动求胜,鲍梓麟也真的一时半刻赢不了,不过好在,棋盘只有这么大。

鲍梓麟又落了一子,他知道这棋自己输不了,可是这样的胜利没有人会高兴,他不是赢了,而是没办法输,聿卿用最拿手的法子,他一点辙也没有。

一直被这样强扭着,可想而之,鲍梓麟是愤怒的,当他发现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而自己竟然无能为力以后,迫于无奈却又压抑得无法爆发,这种感觉就像看着直皖战争!

知道这种感觉的人,也许只有和他一道经历了的聿卿。

罗弈动动肩膀,小声喊人,“到你了,鲍聿卿。”

“扳。”聿卿看了一眼,马上回答。

鲍梓麟缓慢的捻起云子,落子。

然后,长考。

久久。

再然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

罗弈看见鲍梓麟从棋盘上悄悄拿走了一粒白子,然后,盘上本来差一气的黑大龙,做活了。

本来就不复杂的局势,高下立见。

“啪”落子之后,鲍梓麟说了一声,“输了。”

罗弈听着,说的是输了,不是,你输了。

聿卿盯着棋枰看了一会儿,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就听见鲍梓麟怒气的声音,“就是一盘棋,也用你费这么大心思。”

鲍梓麟起身,好像厌恶得一刻也不想停留的离开办公室。

聿卿则是再也支撑不住的软下身体,当罗弈弯身背起他的时候,一颗晶莹的泪水悄悄滑出了聿卿的眼眶,轨迹苦涩。

第十六章

奉天省城医院

罗弈站在病房外面,站姿笔直的盯着地面,听着刚刚帮鲍聿卿动完手术的医生滔滔不绝的责怪,罗弈奇怪这位医生怎么这么能说。

终于等到对方说得气顺了,转头对一直站在身边用眼神声讨他的小护士交待几句离开了,罗弈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耳根清静一下,哪知那位小护士进屋给鲍聿卿量完血压出来,不知被什么触动了,出口的责怪比刚刚有过之而无不及,岂有此理,当时的情形又没看到,就一味批评。

明明是那个所谓的病人自己犟的不行,再说老子管教儿子,外人插得上话!

“是罗弈吗?”鲍东铭找到病房这里,走到走廊里站在门边的人。

“鲍东铭二公子?”

东铭点点头,隔了病房门的玻璃往里面看,“我哥哥怎么样了?”

“手术做完了,你哥哥要我通知你。”罗弈也不太明白是要干什么,不过,鲍聿卿这时候叫来的人,该知道怎么做,他听吩咐就行了。

鲍东铭远远看着病床上昏迷的人影儿,悄悄攥紧的拳头青筋暴露,他慢慢点了点头,“你先等一下,我去问问医生。”

山海关

周天赐正指挥部队准备撤往关外,他们是奉军中最后一批撤离的部队,聿卿回奉天之后他一直留意着杨雨庭,原来杨雨庭从日本人那里弄到的除了装备,还有大烟,杨雨庭监守自盗职位又高,自然没人敢去查他,况且这种事情油肥利大,要是再用在扩充军备上,闹到鲍梓麟那里也不一定能有说法。

自嘲的轻笑一下,这一次,他又是按照聿卿说的话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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