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夙冷凝著他,眼底除了恨意再无其他,"你来干什麽?"每次见到流云念沈他就会如刺蝟一样皆备的竖起全身的刺,就仿佛只要稍稍一个不慎就会有被袭击的危险一样。
念沈看出了他的戒备和对自己的惧怕,眼底沈光一闪,难掩心痛,"我给你熬了一碗我们那里补身子的药,给你送来。"他将药碗放在卧榻上的鸡翅梨木的案桌上。
"哼......"澜夙嗤笑一声,端起药碗摇晃著里面黑褐色的汤汁,笑意难测情绪,突然,他眼神一沈,手腕一翻,一碗炙烫的药汁毫不留情的冲著男人泼了过去,黑色渲染了云的色泽,看来是诡异的触目惊心。
"怎麽样?这药好喝吗?"轻蔑的笑著,他冷冷问道。
"你就一定要这样吗?"男人没有他预期的动怒,只是拿出手帕擦著胸襟上的污渍,可惜了这身衣服,是他特意为了来这里选的,淡淡的色泽,他知道是眼前男人最喜欢的。
"你滚出去我就不好很多。"豔丽的朱唇突出刻薄冷漠的言辞,深深刺痛了男人的心。
"好,我出去,你好好休息。"念沈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动气,无论是为了他还是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他选择忍让。
转身,只留下了一个落寞的背影他缓缓离去,澜夙看著他远走,眼眸更冷,更恨......
看著男人消失在伦苑门口他才重新起身,来到梳妆台的长镜前,他解下刚才婢女为他系上的流云带,从一旁拿出最喜欢的紫金冠戴上,两旁的流苏摇曳间曼妙生姿,配合著身上深紫色的锦服,镜中呈现的完全就是一个华丽丽的高傲公子,只除了那眼角眉间隐隐的憔悴和虚弱。
这才真正的他,漆雕府的家主漆雕澜夙,他的尊贵和威严不容侵犯,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肚子里的那个孽种毁了他,他绝对不能。
立下决心,澜夙转身离开了房间,向著前院大门的方向而去,全部心思都在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上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因为忘记那药碗而折返的男人不放心的随著他而去。
§ § § § §
从自家的药店走出来,澜夙仍还觉得自己的手在不住的颤抖,左手拎著的药瓶里放著的汤药此刻竟让他觉得有千斤之重,那里面,是谋杀的工具,要杀死的,是此刻仍还和自己连这血脉的那个东西,他......他的孩子......
不......不是的......他不是他的孩子,是流云念沈留在自己身体里的孽种,是孽,他讨厌这个孩子,厌恶让自己怀上他的人,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来到这个人世,这只会让他成为自己完美一生最大的耻辱,不允许,绝对不允许。
喝下他,只要喝下他就可以完全的解脱了,再也不会被噩梦困扰,再也不会想到那个屈辱的晚上,那个可恨的男人也再也没有任何的理由来纠缠自己了。
不会......只要这个孽种没有了,一切都会恢复如此,二哥依然还会属於自己,完全的都属於自己。
想到了追逐多年的流凝,最後的一丝犹豫从澜夙的心底屏除,他狠狠的一咬牙,打开药瓶的盖子。一股刺鼻的药味从里面传出来,他知道这样的打胎药都会这般难闻难喝,喝下去,也许会很苦,还会痛,那种痛苦最终会随著腹中流下去的孽一起消失,再也不会纠缠自己。
闭上眼,他猛地举起药瓶送入了自己口中,但正在这时,从远处一股强劲的内里朝著他的手射了出来,正好击中瓶身,一瓶汤药就在入口前的一刻全部撒了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麽?"甚至连衣服都未换的男人还带著一身的狼狈,但比起这个更让人震慑的,是从他那总是阳光般温和的眼中射出的冰冷的恨意和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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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云念沈的心里,自己心恋的男子始终是那个敢在朝堂之上顶撞帝王的少年,单纯的直接率真,没有一点杂质。所以他才会在那晚放胆让自己做了那件事,因为他深信著心中少年的单纯,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看人竟然这样的失败。
"连自己亲生的骨肉你都可以杀死吗?"深邃的眼底再也没有了明媚的温暖,流云念沈冷怒的瞪视著眼前的人,心底已满了绝望的寒冰。
"骨肉?"澜夙冷冷一嗤,带著不屑,掩饰了一丝软弱和痛苦,"那是你的孽种,和我又有什麽关系,杀了他,就是要抹掉我身上最大的污点。"
"你对我的恨真的就那麽深吗?"深到可以让他甚至连伤害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都不在乎。
"我恨不得杀了你,你让我怀了这个孩子,让我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我恨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恨不得让你也尝尝这种屈辱的感觉。"澜夙咬牙切齿的咒骂道,凶狠的眼神是丝毫都不愿掩饰的仇恨。
作为一个男人被人奸污怀上孩子,大概任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漆雕澜夙。
这麽多年以来,深知自己身体秘密的他为了不被别人看做半男半女的异人,为了不让不屑轻蔑的眼神投注在自己身上,他拼命的武装自己,像个男人一样的冰冷无情,他又一层层冰霜掩饰自己的内在,带著这样的身体,他花了无数的心思才从漆雕府几个孩子中脱颖而出成为新的当家主。
可这麽多年的努力,这麽多年的辛苦,竟然就被这样的一个男人给毁了!!!!
所以他恨透了他,也恨透了这个突然来到自己身上的孩子,他是屈辱的证明,是懦弱的证明......
"若我的身体可以,我愿意为你孕育孩子,澜夙。"念沈的目光变成深痛的哀愁,他伸出手,没有靠近只是已从著视线的纹路蔓画著澜夙美丽的脸部轮廓。
这个男子,让他心心念念了多年,为了他甚至愿意担负起逐云国沈重的责任,为了他,不惜和那个人合作,一切......都是为了他,可是,他却忘记了一切,或者,那晚的事情,只是他生命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
"你说什麽?"澜夙愣呆了目光,不敢置信自己刚才听到的话,这个男人的意思,他是说??
"你难道真得忘记了吗?五年前,在皇宫夜宴的当晚,御花园荷塘边。"深痛的眼眸因为回忆而变得迷蒙,隐约间,念沈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藏在荷塘边假山後哭泣的少年,听著他一声声的喊著:‘二哥,二哥!!',听著他咒骂著帝王的无情,听著他诉说著单纯的爱恋和依赖。
原以为,那次也不过是一次生命中简短的插曲,转眼即可以忘记,然而没想到的是,分开後的一段日子里,少年脆弱纤美的身影夜夜入梦而来,敲碎了他冷静沈稳的表象,触动了最深处的那段深情,也就从那时起,他明白自己对那个少年竟然就简单的一见锺情,爱上了他。
"大......哥哥......"澜夙猛然想起了那个用一方丝绢手帕安慰了痛哭的自己的男子,那个温柔的,柔和的声音,虽然经过了很多年连那个人的脸型他甚至都记不太清楚了,却依然难以忘记那个声音,在悲伤思念的时候,他总是会在耳边回荡......
"很高兴你还记得。"念沈牵唇一哂,没有欣喜只是悲痛和苦涩。
那时的少年依然不改美丽的模样纤弱的身形,只是......是自己自以为是的认定了自己看到的表象,那个少年,或者从来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
"是我太傻了,傻的以为你也会和我一样,或者至少还曾经把那晚放在心里,傻的为了你什麽都可以做到,却不曾想过你竟然这样的恨我。"念沈低声沙哑地道,清澄明亮的目光此刻溢满了太多的伤痛,从刚才看到他将那瓶谋杀自己孩子的药送到嘴边的一刻开始,他就已然心死了。
"你......"澜夙被念沈眼里最深痛的绝望惊呆了,因为眼前的人突然加了一层的身份让他竟然无法再像刚才那样的恨他,只是因为他是那个劝慰了最最心痛时候的自己人,他就再也无法对他彻底的狠心,只是......
"你怎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他敛下眼,掩饰了一丝的慌乱和内疚。
他......毕竟还没有狠心到完全的冷血无情,他只是逃过的骄傲,因此不允许有污点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更何况......
"你这样的指责我,明明是你强占了我,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就这样将自己孩子留给了我,我不要他,我希望生活的道路恢复原状我有什麽错。"他觉得自己冤枉,原本不屑於的反驳也忍不住的脱口而出,心头涌出了酸涩淹没了鼻腔,氤氲的眼眶雾蒙蒙的动人怜惜。
"所以就可以杀了他吗?毫不留情的杀了他?在刚才......你可有一丝的犹豫?一丝的不舍?!"念沈看著他,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情存在在冰冷的眼神中。
澜夙看出了这些,因此一句解释也没有说,倔强的咬紧了下唇知道感觉到了血腥的味道充满口腔。
他怎麽没有?怎麽会没有!血脉相连,毕竟,现在在腹中的孩子还在吸取著他全部的能量,吸取著他的骨血,他不是冷血到无情的人,否则,他根本没有机会打碎那瓶药。
但他怎麽也不会说出口,被这个男人看作是无情冷血的人,被这样冰冷的眼神盯著,他不能解释,漆雕澜夙,不能失去的只有骄傲和尊严。
而他的倔强和骄傲在念沈看来只是无言的默认。
"一切,都随你好了,我只想说,我想要这个孩子,若你不想要,请生下他让我带走,这是我自私的最後一个请求,若不答应我会感激不尽的。"念沈这次的话没有了强硬的要求,只是淡淡地说著,将一切的权利都交给了这个指责自己没有过问他意愿的人。
神情已经从深痛到了完全的疲惫和无力,念沈只是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而去,自始至终,都再也没有看澜夙一眼......
§ § § § §
阔别了多年的翠微宫笼烟榭,当年还入宫陪伴地方的那段日子里,流凝一直都住在这里,这麽多年以来,屋内的摆设布置依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人却一早非当年的那个懵懂少年了。
流凝坐在离门最近的卧榻上,怀里的暮儿因为刚才的那场惊恐的场面而受到了惊吓,搞不容易安抚下来才让他浅浅的睡下,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拍哄,好让暮儿可以安心入睡。
"流凝。"
走进来的男人并没有出乎自己的意料,连头也没太,他继续垂首温柔的看著怀里的孩子。真得很想,每每看到暮儿都会让自己想起生命中最初的相遇,似乎......两人当年也是如暮儿般的大小,一样的稚嫩天真,一样的童言欢乐。
"还在生气吗?"进来的人走到他旁边坐下,伸手握住他轻拍孩子的手。经过了多年,当年纤细柔软的手已经被岁月刻下了点点痕迹,触摸著他掌心中厚厚的重茧,忍不住辛酸和怜惜。
"草民不敢。"流凝淡漠地神情不动,是心冷也是悲伤。
"抱歉。"本应动怒的冷漠却被帝王忍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目光中抬著疲惫和酸涩,"你那样的坚决,我只能这麽做。"歉意的言辞却隐含著坚定和决绝,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独断独行。
流凝冷冷一嗤,苦涩而心伤,"我明白,怎敢奢望这个世上还有人可以让你放弃帝王的责任和义务,这一点,很多年前我就心有体会了。"因为被牺牲的正是自己,多年来锥心刺骨的疼痛和煎熬更让自己了解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这个男人,已经让自己不敢再奢望多想了,只怕会重蹈覆辙,更添新伤。
流凝起身将暮儿放到内室的床上躺好遂又走出来,到桌边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今年的新茶,洞庭湖最好的龙井,细细品来,竟没有了香醇的茶香,只留下苦涩在喉,久久不散。
"阿流。"牧风走过来,流凝神情中的冷漠和深掩的心伤让他难过心痛,目光转为深沈的哀伤,他声音低哑地开口:"你真得以为我对你无情吗?是无情才会放弃,是无情才会牺牲,是吗?"
他凝望著眼前这个让自己深爱的男子,他爱他,他从来没有想过掩饰,任何一个人都轻易看出了自己对他的感情,所以有了父皇当年的叮咛和劝解,舅舅的担忧和不安,还有弟弟们强烈的敌意。可就算这麽多重重的压力,自己依然坚定著不曾改变,即使当年作出那样的决定,爱他的心却也从未改变过。
流凝浅浅一笑,带著冷冷的嘲讽,凝眸之中有著冰一般的尖锐和寒冷,"皇上,草民怎敢痴心妄想得到帝王的感情,请您不要在戏弄我了。"
说完,他低头浅尝了一口茶,好苦,这份苦涩一直延续到心里,在最深最深的地方重新泛开,充斥全身。这样的苦涩还要多久?命运的纠缠,感情的牵扯,他被紧紧地困在了紧织的茧中无法挣脱,直到如今,他已经快到窒息的喘不过气来了。
"阿流。"牧风目光一沈,狠狠地一把将流凝抱入怀中,拉扯的力道和双臂的力量都失去了一贯的柔软,一双有力的手臂禁锢著流凝的身体,强烈的疼痛传遍了全身。
‘啊!'他痛呼了一声,扭动著身体试图想要挣脱,却敌不过对方有力的臂膀和坚定的信念,只能徒劳无功。
"为什麽会变成这样,阿流,我们之间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曾经我们不是最了解彼此的吗?即使不需要交谈我们都可以知道对方心里再想些什麽。可为什麽这一次,这最重要的一次你确不了解我了。"牧风语调低沈伤痛的说著,同时双臂的力道还在不断的加重禁锢,仿佛将要流凝揉入自己身体里一样的竭尽全力,"我怎麽能放手,怎麽能放开我的流凝,从五岁那年我在漆雕府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一生都不能放手。我从来不曾隐瞒过自己的心,告诉你我爱著你,第一次要走了你干净的身子,我坦言我的一切,都是因为心里深深的爱著你,阿流,为什麽这一次你就是不肯明白我。"
突然挣扎的身体突然僵在了男人的怀里,只为了那一句‘我的流凝',流凝就再也无法让自己狠心下来,他知道自己太过软弱,心中那份深深地深深地被自己刻意压抑的感情始终不能让自己完全忘记,只不过是男人简单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再次动心,只因为,他依然还是当年的流凝,即使不想承认,他却依然还是‘他的流凝'啊!
"你......到底想让我明白什麽?"泪在说话的同时夺眶而出,心爱的男人有著更加悲伤的指责,流凝在痛著,然而,那个男人怎不明白,无论是皇帝也好,还是三足鼎立的时代会被抢走的危险,只要这个男人还深爱著自己,自己都依然可以为他付出所有,即使违背自己的原则和良心,他都毫不在乎。
"凤鸣楼,漆雕府,皇权,三分势力的存在削弱了帝王的权利,所以你怕我最後会被闵凡或者澜夙抢走,更重要的是,你也不想毁掉祖宗百年的基业,所以你撵我出宫,娶来流云盼兮巩固势力好对付漆雕府和凤鸣楼,是吗?"语调带著湿湿的泪意,却有著前所未有的冷静,流凝一字一句,说出了深埋在自己心里多年,紧紧抱著自己的男人会抛开自己的最终理由。
这份爱,究竟牵扯了多少的政治和名利,难道就因为自己爱上了一个皇帝,所以注定了这样一份爱情的过程和结局吗?
流凝更深的靠近男人,泪水划出眼眶打湿了秀雅的面容,也同样浸染了心爱男人杏黄色的龙袍......
§ § § § §
清晨在牧风的怀中醒来,腰部和私密处传来的疼痛提醒著他昨晚怎样的放纵和贪欢,身旁传来的是阔别多年的依然在记忆深处熟悉不已的那股温柔,想更深的向著那份温暖靠近,可他却偏偏向著相反的方向转开。
起身,著衣,在每日卯时按时到达的服侍人马到来之前,梳洗完毕,他朝著帝居隔壁的房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