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车很多,黑色的马路上因为雨水刚洗过,倒映着黑夜里街道两旁各式颜色的光。我坐的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司机是个穿着灰黑色西服的中年人,今天晚上他给了经理一千块,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出手大方了,所以经理根本没问我意见,直接把我叫出了包间。
酒吧外面的空气湿湿黏黏的,感觉有层轻轻的膜裹在身上,雨后的空气蓊郁浓厚,有股陈茶馊菜的腻。路口的红灯像悬在半空中的气球,仿佛很远,又似很近。我望着黑幕下的那个红色一点,神魂仿佛也飘离了去。
“今年十月份,满二十四。”我被他的问话声惊觉过来,他问我多大年纪。
他笑了笑,红灯灭了,黄灯刚闪,他就利索的调档起步,车呼的一下飙了出去。
车很快出了市中心,靠近大学附近的一个酒店时,车很顺溜的转了个弯,在穿戴整齐的保安引导下,车滑进了泊车位。
“你猜我多大年纪。”出车门时,他忽然半笑着说,饶有兴致的望着我,仿佛对我的答案很期待。
我漫不经心的带上车门,问:“三十过点吧?”故意把岁数说小点,怕说的太直露,反而彼此尴尬。
他呵呵笑了笑,眼睛明显有些落寞的垂了下去,也不答话,直接走上酒店的大理石台阶。后来我才知道,他刚好三十二。
门童是两个高大的小伙子,微笑着拉开厚重的玻璃门。我从后面跟上,他并没回头,似乎打算撇清关系把我甩了。
大厅灯火通明,有白昼般的错觉。地毯厚厚绵绵,皮鞋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酒店还有其他人,坐在沙发(违规词)(违规词)(违规词)里忽然朝我们望过来,我穿着像是刚从海水浴场回来的花短袖,裤子还算规矩,黑色,只是质地是皮的。
他直接到总台,要了房间,然后拿着房卡回头冲我笑笑,直接往电梯方向走。我不说话,默默的跟着。
进到电梯,他按了七,门安静的合上,只我们两个人。电梯逐渐上升,他不说话,气氛略微有些尴尬。我咂了咂嘴,稍微犹豫了一下,问:“你是第一次?”
他诧异的转过脸,眼睛炯炯的望向我,我第一次正面看他的眼睛,当场有些恍惚,很好看的一双眼。他一直盯着我,仿佛心里在默数,然后蹦出一个字:“我······”见他表情为难,我忽然有些好笑,仿佛花钱的是我不是他,赶忙打圆场的挥了挥手,说:“不说也没关系。”
他执著捋了捋下巴,略微仰头,然后又把眼睛望向我,问:“如果我说第一次,你信么?”我忽的哈哈笑开了,我想憋但没憋住,电梯空间不大,我的笑声把整个小空间震的仿佛晃动起来。我斜眼瞧见他有些难为情的呆在那,好看的眼睛一眨一眨的,我使劲把笑声忍住,但脸仍不可控制的变了形。
电梯到七楼停住,我让在旁边,意思给他先走。他也不谦让,直接迈步走进过道里。我尾随其后出了电梯,过道也铺着厚厚的图纹地毯。壁灯的光是深桔色,仿佛有重量的落在四围,和外面湿润的空气有一样的感觉。
我跟他走到过道尽头的一扇门,停住了,他掏出房卡,插进把手,拧动门锁,门“吱”一声开了,凉凉的空调气铺面而来。
2
房间里有两张床,是标准双人间。冷气是从壁板下方的排气口出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临街的窗挂着厚沓沓的窗帘,深褐色,街道下面的声音完全被隔绝。
他有些局促的脱下外套,额头的汗珠被冷风吹干了。我没看他,仿佛回家似的脱了衣裤,只穿着白色内裤走进了卫生间。房间里竟然是如此安静,我掀开马桶盖的声音都有如山钟宏音,更不要提我的尿尿声了,噼里啪啦,跟放鞭炮似的。
我方便完冲了水,接着打开莲蓬头,外面一直没声音,几乎怀疑他已经睡过去了。我略微犹豫了一下,憋着喉咙喊了一声:“不想一起吗?”声音飘出去半天,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摇摇头,自个洗了起来。
洗澡完出卫生间,复又穿上白色小内,一眼见他斜躺在床上,衬衣都还没从西裤里拉出来,鼻翼有节律的一张一歙。我默默走到床前,从口袋里掏出烟,夹了一支在嘴里才发现,打火机忘了带。忽然他动了动,说:“我西服的外口袋有火机。”我被他突然的说话声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说着我勾下身,准备把他的西服从地上拣起来。
刚弯下腰,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忽的一下把我镇进怀里,他个子比我大一点,手头很有劲。接着他把嘴凑了上来,嘴唇干裂,竟有些扎嘴。我熟练的把舌头探出去,接下来的事情我都轻车熟路。但他仍有些放不开,动作起来幅度不够大,我一边鼓励一边轻轻抓着他胀满的臀部,嘴里浪声不断。
也许太紧张,很快他就完事了,起身坐在床沿,找来遥控开了电视。我接着自己未完的事情,拣起打火机,点燃烟。他没再说话,电视换在一个卡通片的频道停住了。
“我儿子今年满四岁,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这节目。”他脸朝电视,说。
我应了一声,吹了口烟,不知道怎么接话。接着听他叹了口气,刚准备又说什么,手机却响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找到电话,起身走到窗户边。
我接着吸烟,听到他沉着声音应了两下,就挂断了。回头看了看我,我没转过脸,但感觉朝向他的半张脸像有虫在爬一样。僵持半分钟,我忍不住转过头看他,他把眼睛跟我对上,然后轻轻一笑:“真帅。”
“你要走了么?”我见他说完话就开始穿裤子,脚往裤腿里蹬半天没蹬进去。他点点头,自然的把手落在我脸上,笑了笑。
我又抽出一支烟,准备再吸,他皱了皱眉头,说:“少抽一点。”然后穿上西服,见我不动,便在口袋里掏钱,然后递过来。我把烟收了,接过钱,手一捏就知道至少有千来块,心头暗暗有些紧,很久没碰到这样出手大方的了。
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要我送吗?”我想了想,点点头,起身穿衣服,然后跟着他走出房门。
3
一星期后的周末,我去上班晚了点,因为有一点点感冒,本来想请个假,但因为是周末的原因,还是坚持过去了。刚进酒吧就感觉头就有点晕,乌烟瘴气伴着闪耀摇摆的灯光,当时就想吐。经理见我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我说头有点晕,不过没关系,只是今天可能不能跟客人出去了。经理体贴的点点头,说注意身体。然后就走开了。
我找了个安静点的角落坐下,马上小皮跑了过来,拉我去包间。我正要推辞,小皮笑着说:“可是贵客哦。”特别把贵字说的很重,我心里动了动,也不说话,跟着过去了。
包间比外面稍微敞亮一点,空气也安静许多,我人一坐定,顿时清醒大半。原来他们在做传扑克游戏,嫌人不够,特别拉我过来。包间里挤挤挨挨已经坐了十来号人,压压的一片正笑闹的凶。小皮用下巴朝对面点了点,示意哪几个是贵客。我瞄了一眼,也没太在意,就开始准备做游戏。
传扑克游戏很简单,就是将扑克牌从一个人往下一个人传,只是不能用手,而是用嘴,如果哪两个人在交接的时候出了差错,就得受惩罚,惩罚则是当众舌吻。
这样的游戏我也玩了不少次,一般都是陪着客人玩,如果客人有心,自然会故意磨蹭出错,大家心里也就有数了。游戏很快开始,扑克还没传出两人,就掉落在地,当场所有人跟着起哄,那两个犯错的人被拉到灯光下,开始准备表演激情的舌吻。
包间的灯光刚好落在桌子中央,大家把桌子拖开,让那两人站在灯光下。首先进入灯光范围的是阿提,我以前和他接待过一个喜欢3P的客人。接着走进灯光的人有些迟钝,似乎满不好意思,别人推攘着,半天没站稳,。我定神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上周我接待过那位出手很大方的客人。此刻他站在灯下,身体笔直,满壮实,换了件休闲的白色短袖衬衣,嘴角挂着腼腆的笑。
很快两人被众人推抱在一起,然后阿提主动抱住对方,阿提个子明显小很多,感觉像个小孩抱棵大树一样。然后是对方把阿提的脸托起来,嘴巴贴下去亲了起来。我跟着别人哄笑着看着,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的泛酸。
阿提很快被对方松了手,大家又接着开始传扑克牌,牌很快从小皮传到我嘴里,我接着往旁边那人传,那人明显不合作,故意把牌掉在了地上。于是大家又一次哄笑,我有些埋怨的看了看对方,这人我认识,是常来酒吧瞎混的。我们一起走进灯光里,根本没什么预热,就直接开始表演起来,很有默契,我也很快就松开了嘴。
从灯下出来,我就打算提早下班,因为头晕有些越发严重,心里也憋的有些慌起来。小皮也发觉我有些不对劲,轻声问候了句,我说:“你先顶着,我先出去休息一下。”说完走出包间,回到刚才安静点的地方,趴到了桌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被人推了推,我抬眼一看,是小皮,他兴奋的疾声催促我:“快点快点,那人有车,我叫他顺路送你到窄刀门。”我本想说不用了,但小皮没管那么多,呼啦一下就把我提了起来,从没看出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蛮力,我挽不过他的好意,只得给经理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一进车门我就后悔了,原来就是上周那人的车,阿提也在,见我进来,礼貌的笑了笑。小皮说:“张哥带我们去清静点的地方喝茶,刚好过你家。”我有些尴尬的笑笑,“谢谢了,张哥。”张哥回脸一笑,没说话。
一路无话,小皮故意无话找话,阿提跟着应和。可能开车不好分神,偶尔也撇脸笑笑。我则干脆捧着头,一声不啃了。车到窄刀门,张哥把车靠了,放我下了车,然后一屁股烟,跑了。
4
我转进小巷,上到三楼,进了租住的屋子。刚想倒杯水,手机响了。
对方声音很低沉,背后有隐隐的音乐声。“北晓?是张哥。”我听了有些恍惚,哪来一个张哥?我扯了一下嗓子,说:“我有些不舒服。”对方干咳了一声,说,“知道。”接着我又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没什么事,只是问问。我哦了一声,然后就再见把电话挂了。
等我把水倒好,喝一口下去后,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小皮不是介绍过他叫张哥吗?我咋一下就给忘了?!顿时懊恼不已,想着把电话挂回去,又觉得唐突。想起刚才漠然的态度竟对自己有了一股恨意!
一口水伴着悔恨懊恼下了肚,朦朦胧胧睡了过去,半夜三更被敲门声吵醒,揉了半天眼睛,走过去开门。小皮像影子一样一闪,跳了进来。
“三更半夜鬼做什么?”我翻身倒进床里,对面楼上的霓虹灯光落进窗户里,房间不用开灯也很亮堂。小皮嘿嘿笑着,说:“过来看你死了没。”
可能因为睡了些时间的缘故,我头脑清醒了许多,朦胧记起睡之前的事,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他把我手机号告诉给了张哥。小皮点头,跟着坐到我旁边,手轻轻的摸在我腿上。我随手一挥,就把他手拂开,开玩笑说,“乱摸什么?要钱的。”
小皮把手收了回去,让我起来。我不动,躺着舒服。他便死命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往上拽。我禁不起他折腾,坐起身。“我有正经话说。”小皮半笑不笑,一脸正经。
我跟着严肃起来,看着他,不说话。小皮道:“我打算不干了。”我一听,头脑里猛然一阵电流窜过,浑身禁不住一个激灵。我没开口问为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掏出两支烟,一支递他手里,另一支自己叼着。
“我爸催我回去,说工作联系好了。我也觉得年岁不小了,玩也玩够了。”小皮猛吐一口,烟雾从他嘴里喷薄而出,映着青白色的光。小皮其实才二十二,我一直还把他当小孩看待。
他见我没说话,便接着自顾说起自己的想法,回家后找个女朋友,结婚生孩子,把发生这里的一切,只当上辈子的事情。我开玩笑,说你生孩子能硬的起来么。小皮摇摇头,调侃着说,管他的,车到山前自然直。
我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忽然想起张哥的事,心里有些紧。小皮还陷在他对自己未来的想象中,绘声绘色的说着。
“你们今天三批了?”我忽然岔开。小皮恍然顿住,定定的看着我,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不是阿提也去了么?”
“哦——”他长长应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我放了口气,下意识有些欣喜。小皮却又来了一句:“不过阿提跟他去开了房。”刚才的一点欣喜好比摇曳的星火,一口气,又被小皮给吹灭了。
我叹了口气,小皮看了看我,说:“你不会那个了吧?”我赶忙摇头,推了他一把,快去洗澡,浑身臭汗,我还要睡觉。小皮盯我又看了一眼,说:“你小心点好。”
我浑身酸软的躺在床上,心里的痛像癌症般开始扩散,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5
小皮是个做事风风火火的人,第二天他就跟经理辞了职,自从毕业到现在,他也差不多做了两年,经理也不挽留,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像一般工作那样,会有领导挽留。不过当时经理就表态要请去吃饭,算作给小皮送行。小皮见拒绝不过,便点头答应了。
晚上小皮叫上了我,阿提听说小皮要走,也跟着过来了。我没啃声,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阿提,这种感觉自第一次见到他就开始了。
小皮一路嬉笑,没见过他几次正经过,经理忙就没去,说吃饭完打张发票,到他那里报销就可以了。于是剩下我、小皮和阿提三个人。阿提建议去唐璜,那是全市最出名的西餐厅,我和小皮都没啃声,反正有发票回去报销,也不用心疼银子。
的士在路上的时候,阿提打了个电话,声音带了点嗲,我和小皮都心领神会,估计又是在偷着邀约客人了。一般不通过经理直接见客人是不被允许的,不过大家有了熟客之后都会自己约见别人,既为对方省些冤枉钱,又可以自己多点收入。
“呆会张哥过来,我约好了,”阿提笑着,“到时候他请客结帐,我把他发票要过来,这样我们又可以回去报销分点钱了,哈哈。”阿提向来有些小聪明,我和小皮都不说话,本来是想大家吃饭交交心谈谈事的,被他这样一搅,情绪也都没了。
阿提挂下电话,嘻嘻笑了两声,“他叫我们在七月包间等。”我和小皮看了他一眼,没接话。
唐璜的大厅里有一盏据说是中国最大的宫廷吊灯,一盏灯足以把整个大厅照射的灯火辉煌。阿提直接走到服务台,说有预约包间,然后报了包间号,然后三人跟着一个瘦长的男服务员上楼。小皮在后面瞄了两眼,对我轻声笑说:“没屁屁,不好插。”我忍住没笑出声。
三楼有个大阳台,有个人在那弹钢琴,中间还有个小型喷水池。
我们伴着钢琴声走进过道,展转几个弯转,终于到了一个挂金黄色牌子的门前,牌子上写着“July”,服务员推开了门,我们三人蹑手蹑脚的鱼贯而入。
包间不大,中间一张方桌,四盏矮靠椅,壁灯是仿古的蜡烛灯饰。三人刚坐定,就来一位穿西装打领结的服务生递来MENU,问点什么。小皮刚想接过看看,阿提倒抢先说了:“等会,我们还有一位没过来。”
我看了一眼小皮,小皮呵呵一笑,不说话。服务生应了一声,就出去了。阿提拿出手机,又开始打电话,这时门忽然开了,张哥把手机晾在手上,手机正有节奏的唱着,阿提笑着挂了电话,张哥手中的手机也马上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