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十字军（第三部）————aulaul

      在一连超越了诸多车辆之后，我们旁边的车辆突然减少了许多。吴连似乎也过足了瘾头，他慢慢地将车速减到限制的范围之内，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轻松地转头来对着我道：「怎么样？比玩云霄飞车还刺激吧？」

      我恶狠很地瞪了吴连一眼，不想去理会眼前这个疯子。

      吴连摆出一副意气风发，提高了声调：「喔！生气啦？」

      我还是坚持着不肯开口。

      「好嘛！好嘛！从现在开始我按照时速限制开车，这样总可以了吧？」吴连伸出手掌，想摸摸我的脸颊，试图让我消消气。

      我一个出手，用力地朝吴连的手掌捏了下去，接着开骂道：「你要死啦！你以为这样很好玩吗？我吓到心脏都快休克了，你还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下次我不给你载了啦！想死！你自己一个人去！我还年轻，可不想和你一起陪葬！」

      吴连连忙将被我掐红的手缩了回去：「嘿！我在开车耶！」但是他随即又笑嘻嘻地：「喔？原来你会怕喔！」。瞬间他又将油门一踩到底，整辆车立即发出了轰轰地引擎运转响声，车子又开始狂飙起来。

      「你…你干嘛啦？」我紧张地尖叫着。

      吴连一脸皮皮地：「反正骂也被骂了！捏也被捏了！我干脆飙个过瘾！不然我不是亏大了吗？」

      我连忙出声：「好啦！好啦！我不念你就是了！你开慢一点行不行？算我求求你！」

      吴连听到我的请求，他右脚一松，将油门放轻：「好吧！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我就『听』你的！」得到吴连亲口做出的允诺，我总算是放下心来。因为吴连说话一向是『说到做到』。

      观察一会儿之后，我确定仪表板上的车速准确地维持在九十公里以内，于是我翻了个身，把手伸到车子的后座去，将放在那里的背包拿到膝上稳稳地放置着，接着才打开拉炼，从里面取出一包烟来。

      吴连见状，马上制止道：「我说过了！在我的车上不准抽烟！」

      真是笑死了人！我反唇相讥地：「你之前在营区内，不也答应过我绝不会飚车的！你做到了吗？」我直接将烟点上火，不理会吴连的抗议。最后吴连也只有无奈地将窗户放下，让已经燃起的烟味，藉由窗户飘出车外。

      我由车窗望向外面宽敞的高速公路。这条北二高通车的时间并不算长，来往的车辆也不算上多，或许也因为如此，北二高近来也成了许多飚车族的最方便的飚车场地。虽然我之前听副连长说过，吴连在读书时就又有开快车的坏习惯，不过那是属于他个人的行为，完全与我构不上任何边，我也不想多事地去干涉他。但是现在在车内的人可不是只有他一个！还加上我这个才正值二十出头的小可爱耶！所以他最好还是给乖乖地我安分点！他想怎么样？请他私底下再去做！我可不希望到时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还得让我的亲朋好友们，在报纸上的头条里面，翻找到我李某某三个字的大名。

      我将吴连车内的烟灰缸拉出，将烟灰弹到里头，然后又吸了一口：「对了！吴连！你叫我换上便服，为什么你自己还穿了一身的迷彩服？」

      吴连的眼睛直盯着前方：「笨蛋！我是要去里面洽公，你以为我是去玩吗？」。他又超过了一台小货车。

      「那…我也要和你一起进去见那些大官们吗？」说实在的，我还真不想进去军事用地里面，和一堆星星和炮炮面对面谈公事。只要一想到这…我整个人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吴连用着照后镜瞄了我一眼：「你穿成这样，你敢进去喔？你要是敢，我还怕丢脸勒！」

      「嘿！是你自己叫我换装的耶！」我没好气地：「听你讲什么话嘛？你要是不爽，干嘛还带我出来？」

      虽然我知道自己今天的服装真的是可爱了点，不过这又不是我的错！上次休假回营时，我就是穿了这件白色的T恤和米色连身吊带裤回营区的呀。至于脚上的褐色短靴…那本来就是为了这身打扮特意搭配的嘛。我碎碎念着：「难道你要我去和小蝶借短裤和泡泡袜出来见人吗？营区里面我只剩那套了。」

      「如果你真的想，我又能怎么样呢？」吴连的口气听起来，好像跟我出来真是委屈他了。

      我有些不悦地低声骂了句：「哼！臭疯狗！」要不是他命令我陪他，我还懒得出外洽公勒！待在连上有什么不好？有得吃，又有得喝，而且那里可是我的地盘，少了吴连这个狠角色，日子更是好过得不得了。

      「你说什么？」吴连瞇着眼睛，瞧了我一眼。

      我：「没有啦！我是说：『谢谢你带我出来鬼混』！不然在营区闷了一个星期，烦都烦死了。」
      [自由自在]
      「是吗？那就好。」吴连又将注意力放在车况上面。

      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吴连找我一起出来，是他故意事先就安排好的。上个星期是军团检，所有的装备负责人都被师长硬性规定必须留在营区一周。连原本的休假日也被强迫管制。虽然少休的假期在之后可以补休，但是对于已经习惯每周都要出外放风，透透气的我来说，却像是要我了命一样。由吴连自己穿了一身军服，却只叫我换上便服看来，他应该是根本就不打算带着我一起进去洽公，只是假藉了名目，让我能出来走走，免得我被那堵灰色围墙给逼得神经衰弱。[自由自在]

      对了！吴连他…。我偷偷地瞄着吴连的侧脸。他的脸颊虽然正面看起来有些方方的，但是到了接近下巴的部分，却慢慢地削了下来，变得稍微圆润。腮帮子上，露出一早刮过胡子之后的淡淡青色，脸上的表情，一如他一贯地正经八百。鼻梁上那副新配的眼镜，更让他整个人又增添了一丝严肃。两道薄薄地嘴唇在面无表情的情况下，总是化为一道笔直的线条，让不熟悉他的人，一见到他，整个人就忍不住也跟着拘谨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吴连转过头来，对着我道。

      「没有呀。」我扯着谎，将烟头弄熄，包在卫生纸里。

      「想问我读书的事情，是吗？」吴连按了个按键，将车窗摇了上去。

      我没有回应。因为我知道吴连要是愿意的话，他自己会说出口的。

      吴连：「不过…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我：「看你啰！你想说就说吧！每个人总是需要一些隐私嘛！我不习惯去勉强别人的。」

      吴连笑了笑：「好吧！那么我就说一些你想知道的好了。」

      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吴连自己说明。

      吴连：「我是高雄人…这件事情我想你已经从副连长那里知道了吧？」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开口道：「我在读大学以前，都是待在高雄读书的。上了大学之后，才到外县市去求学。高中时我就是校内的篮球队员，所以篮球打得还不错，书读得倒是马马虎虎，平常喜欢运动，有时会看一些书。就这样！还有什么想问的？」

      吴连给的回答『有跟没有一样』。他说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的女朋友呢？」我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自由自在]
      吴连脸色一凛：「你说的是以前？还是现在？」

      「以前和现在。」我的回应简单明了。

      吴连思忖了一下子，最后他口气有些迟疑地：「一定要说吗？」

      我：「随你！」

      「好吧。以前有！现在没有！」吴连的回答简短又直接。

      听到了吴连的答复，我的心头为之一震！吴连交过…『女朋友』！那么他…他为什么还对我做出那些事情？

      我的态度瞬间变得有些冷淡：「是喔！为什么现在没交了？怕兵变吗？」

      「要下交流道了！我要专心开车，有空在聊。」吴连将车子开到分岔处，顺着跑道往台北市的方向前进。

      吴连刻意规避了我的问题，但是我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每个人总是需要隐私的』！他不想说，如果我还傻到不断去提起…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我之前还对他说过『自己不喜欢去勉强别人！』。

      我换了个话题：「对了！等一下我要去找一位朋友，他应该还在三总住院，我答应如果有来的话，会过去看一看他。」

      「是谁？」吴连微皱着眉。

      我：「你又不认识！」

      「是谁？」吴连又用他那命令的口气对我说话。

      唉！真是的！我只好解释道：「就是我以前在军医院认识的一位朋友嘛！他后来转到三总了。答应人家的事情总要做到吧？我可不想做一个食言而肥的人！」

      吴连：「那…那么我们到时候约在哪里见面？」

      车子已经接近了目的地。我往窗外的街道望了望，最后指着一间咖啡店：「现在已经十点多了，我想两个小时应该够你处理完公事了吧？到时候我们就直接约在前面那间餐厅吃中餐。先到的人就先进去！OK？」

      吴连瞧着那间外观装潢平实的店面：「嗯！好！就听你的！」

      站在三军总医院的大门口，我发现眼前赫赫有名的三总，外观并不如我想象中的气派，反倒是看起来有些陈旧。我和吴连在大门口，再次说好了聚首的时间，接着各自去处理着自己的事情。

      我走到服务台前询问了泌尿科病房的楼层，也顺便打听到阿德的床位，然后才搭上电梯，来到了护士所说的地点。

      所谓的病房，是一个类似开放式的空间。在那个偌大的空间里头，我放眼望去，马上推算出在这里面至少超过了有五十张以上的床位。整个楼面被中央那条走道，将空间裁切成两个大区块，每个区块又被许多薄薄的墙壁，细分成诸多一模一样的狭小空间，在那些小空间里，每边各自放置了有十二张的病床。

      阿德…难道就是待在这种粗糙的医疗环境里…治疗疾病吗？

      我看了不禁摇了摇头。国军在医疗方面投注的资金，实在是少得可怜！阿德如果还留在之前那间军医院的话，他受到的照顾，恐怕比这里会不知好上多少。

      我沿着走道，慢慢地循着病床号码，一步步来到最底端的空间里。看了看四周病床上面的病患们，有的人躺在床上专心地看着八卦杂志，有的则是手里拿了一台小型的电动玩具，玩得不亦乐呼。我和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径自走到最靠近窗户的一张床位旁，低头看了一眼挂在床尾的病例表，接着轻轻地将围起来的帘幕，缓缓拉开。

      一张消瘦的脸庞，就这么瞬间映入我的眼帘。

      阿德他…他变得比我们最后看见时更瘦了！窗外的阳光直射在白色的床单上头，和他那张天生黝黑的脸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阿德安稳地躺在病床上，静静地沈睡着。他的容貌有些疲惫，脸颊也有些凹陷，但是一双乌黑的浓眉，依然横在他那张稚气的额间，一点儿也没有任何改变。

      虽然阿德脸上的表情看似安稳，但是我却还是可以其中的一些细微末节，看出阿德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因为转院过来这里，而有多大的好转。因为他的身上还是插满了仪器的管子，床尾边也还吊着一袋用来装盛尿液的尿袋。

      我凝视着阿德一会儿，接着小心地转身走到窗户旁，将深绿色的窗帘悄悄地拉起。忽然我听到后方传来一声：「你是……？」

      我转过身望着阿德。

      阿德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他结结巴巴地：「你…你是…！」

      「是的！我是！」我笑盈盈地示意阿德赶快躺好，然后坐到了他的病床边：「你还好吧？看你的气色还不错喔！」

      阿德笑嘻嘻地冲着我道：「对呀！医生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我昨天开的刀很成功喔！搞不好过一个月之后，我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吗？」我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

      「对呀！想不到…想不到你真的会来看我。」阿德停顿了一下：「自从转院到这里以后，已经好久都没有看到新面孔了。」阿德脸上的表情有些黯然。

      「你以前的辅导长呢？他最近没有来吗？」我还记得阿德的辅导长说过，只要有空的话，他一定都会抽空过来这边，瞧瞧阿德身体的状况。

      阿德的口气之中，吐露出些许的落寞：「他…出国读书去了。所以……。」

      「是吗？」我…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阿德。当初明明答应过他，只要有空，一定会常常来看他的。但是…我竟拖到今天，才第一次……。

      我安慰着阿德：「没关系啦！我现在比较有空了。别忘了！我是老兵啰！以后放假也比较正常，只要没事的话，我会过来多陪陪你。」[自由自在]

      「没关系啦！」阿德又恢复了一贯的朝气：「医生说我也快可以出院了，有空的话，到时候你来花莲找我玩！喔！对了！我抄个电话号码和地址给你。」阿德一说完，他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在上面写下几个数字和地址：「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喔！不过…我家在山上，可能你去的时候，会有一点不方便。」

      「呵呵！说那什么话！我去的时候你要好好招待我喔！不然我可真的会不去了。知道吗？」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