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十字军（第三部）————aulaul

      吴连此刻说出来的话，和他过去给我的形象大不相同。

      想不到原来吴连…他…也有属于自己感性的一面。

      我将车窗摇下，海风吹得我前额发丝飘扬，吴连的左手稳稳地握在方向盘上，我静静地在这条吴连最爱的路途上面，享受着属于他私人的恬静时光。

      我用眼角偷偷地瞄着吴连，他的脸上虽然带了一副深绿色的墨镜，但是我知道他的眼睛正在微笑！因为…吴连的嘴角已经微微地扬起，而且…他还伸出了右手，握住我那冰冷的左手。而我也不想去阻止吴连这个亲昵的举动。因为…他的车速已经放慢在限速之内，而且…他脸上露出了属于他那专属的自信表情！

      吴连的脸上，早已说明了一切！『他』是如此熟悉这个路段，这条道路有『他』过去的许多回忆！而这些回忆之中…今年夏天…有个『我』…陪伴着『他』！
      [自由自在]
      是的！所以我…『相信』他！

      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脸颊：「起床啰！大懒猪！」

      「还不快点起来？太阳都下山啰！」

      「嗯？什…什么？」我迷迷蒙蒙地睁开双眼。

      吴连侧着身：「花莲到了，你还不起来？现在准备要进饭店了，快起来吧！来帮忙拿点东西。」

      「喔。」我的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我睡多久了？」

      「差不多两小时左右吧。」吴连直接起身，先到后座拿出我的背包和他的行李。

      「是喔！那…那我不是有好一段路的风景，都没有看到了？」我嘟着嘴。

      「呵呵！没关系啦！下次有空时，我们在一起来玩不就得了吗！」吴连将我的背包扛在他的肩膀，我则是赶紧下车：「我的我自己拿就好了啦！」

      吴连：「算了！你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我怕你等一下又跌个四脚朝天。」

      「乱讲！我哪会呀？」我才出声对吴连发出了抗议，却差点就被饭店突起的阶梯给绊倒，惹得吴连还得弯下腰来，作势要扶助我已经倾斜的身体。

      「你看！才刚说完，你就…。」吴连一脸无奈的表情。

      我连忙摆出一脸傻笑：「哪有？是…是这家饭店设计太差了嘛！呵呵！对嘛！哪有人把走廊阶梯做这么高的？摆明就是要客人才一进门，就摔个狗吃屎，好像这样他们才甘心一样！」

      好不容易终于完成了所有的住房手续，我躺在装潢典雅的房间内，点上了一根烟。吴连则是把行李放进了衣柜。他又忍不住唠叨起来：「一进房间就抽烟！」

      我从弹簧床上一跃而起，抱住吴连的虎背熊腰：「唉呦！出来玩，不要一直碎碎念嘛！好讨厌喔！」

      吴连完全拿我没辄，他只好附加了一句：「少抽点总是好的！」

      「好啦！好啦！」我贴上吴连的脸，开始又亲又叫，吴连面对我疯狂的举动，他反倒脸红了起来。

      「咦！」我退了一步：「喔！脸红啰？」

      吴连慌张地：「哪…哪有？」

      「嘿嘿！哪…哪有？」我学着吴连的语调，然后一个箭步，扑向吴连，将他扑倒在床上和他面对着面。

      吴连的脸越来越红了！我则是笑个不停。

      这小子！还会害羞呀？

      我坐起身，用手捏扯着吴连的脸颊：「呵呵！你的肉真多！捏起来好好玩喔！」

      离开了营区，吴连的态度反而不似之前一样，他变得有些腼腆，有些害羞，而我却像是放牛吃草，变得既大胆，又疯狂！从一路上和吴连斗嘴嬉闹，一直到现在的捉弄玩笑，吴连整天全都乖乖地逆来顺受，好像我是他的主人般，不敢有所违抗。虽然他不时会做出要修理我的样子，却也都被我一溜烟地闪了过去，搞得他只能在一旁唉声叹气，而我却永远和他保持在三公尺的距离之外，对他不断地挤眉弄眼，不停挑衅。

      当我还在想着这些时，吴连忽然一个反扑，将我压在床上。

      现在形式换成了他在上，我在下。

      吴连的脸庞还是泛着红光，但是他双手的力道，却变得异常地用力。我被吴连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而吴连似乎并没有发觉到他已经弄痛了我。他的神情变得专注，异常严肃，彷佛正要进行一场重要的仪式。他缓缓地、慢慢地、低下头，靠近了我的脸颊。

      「我们该下去吃饭了！」

      「你…你说什么？」吴连楞了一下。

      「『我说』我们该去餐厅吃饭了！」我再次大声地说了一次。

      「喔？喔！对！对喔！」吴连像是突然醒了过来：「现在几点了？」

      「管他几点了！」我起身，跳下床，拉了拉还跪在床上的吴连：「我饿了！走吧！」

      吴连跟着我的步伐，他憨憨地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喔！对！对！走！吃饭了！」

      我回过头看了吴连一眼，然后转头走出房门：「对呀！该吃饭啰！再迟的话，恐怕好料都要被别人吃光啰！」

      吴连还是跟在我的背后，他亦步亦趋，口里喃喃自语着：「对呀！嗯！你说的没错！对！没错！该吃饭了！」

      花莲的夜晚，让人有种宁静平和的感觉。路上行人的脚步轻盈，车流更是畅行无阻，市区街道上的招牌不似台北般凌乱，反倒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空气之中，也少了污浊灰尘，闻起来有股海洋的清香和沁凉的气味。

      我和吴连两人漫步在南滨公园旁的人工防波堤。遥望不远处的停车场附近，各种台湾小吃名产，与该有的各式童玩游戏一应俱全，该有的东西，可说是样样不缺。似乎整个台湾，不论是从台湾头或是台湾尾，只要是有夜市的地方，全都长得一个样。

      我不禁在心中暗自为这个紧邻大海的休憩场所觉得可惜了。这个风光明媚的东部市镇里，或许也该发展出一些稍微与众不同的特色才是。不过我又暗自笑了自己的傻，因为就算是真有什么特点？马上整座小岛上的商人，还是会一窝疯地把它扩展到台湾的每个角落，然后将它炒热，接着炒烂，最后变得连一点特殊的价值都没有。这…不就是台湾人最大的特色吗？

      我走着走着，胸前还抱了一只浅蓝色的哆啦A梦布偶。这是吴连刚刚打弹珠台时赢得的战利品！只因为我看到布偶一眼，随口说了句喜欢哆啦A梦，所以吴连就花了五百块大洋和半个钟头的时间，替我『购』得了这个小玩意。我原先劝他别浪费钱在这上面，因为外面直接买一只的售价，绝对会比在这儿玩游戏来得划算。但是吴连不听劝，他说：『有时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一种感觉！一种现在想要，就直接去取得的快感！』

      当然！我知道吴连对这种填充玩具是不会有任何兴趣的。他纯粹是因为我刚刚无心的一句话，才会兴起了打弹子的念头。而我也很清楚：这…是他对我付出的一份心意。

      离夜市有好一大段距离的地方，我们找了张石椅坐下。这个角落四周昏暗，但是眼前的景象，却有别于之前热闹的市集。防波堤外，浪涛不停地拍打着岸边，激起片片白色水花，和着那深沈漆黑冰冷海水，整条海岸线有如被披上一条精心编制的银色丝带。黑漆漆的汪洋大海上面，犹可略见点点渔船灯火，忽明忽暗，就像隐匿在草丛中的萤火虫般，惹人注目。而靛蓝的静默星空上头，一轮浑圆玉盘高挂天际。星光灿璀绚烂，明月皎洁白亮，彼此互相争辉，双方相互争艳。

      难得能远离营区，享受这恬静夜晚的空档，人生…似乎也变得更加美好了。

      「你会冷吗？」吴连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掌。

      我摇摇头：「还好！今天的海风不算大，我觉得蛮舒服的。你呢？」

      吴连没有表示意见，不过他还是紧紧地将我的手握住。

      我：「今天的天空好清晰！每个星星都亮得好明显！不像西部一样，除了几颗亮度够的星星比较清楚之外，其它的全都被烟尘给遮蔽住了。」

      「嗯！没错。」吴连：「东部是个好地方！我常常梦想着自己将来退休以后，能够搬来东部找个地方居住。东部的生活形态很惬意，人们的脚步，不是脚跟贴着脚跟，而是步伐轻松，带着一丝慵懒，让人有种与世无争的感觉，让每个经过的旅客，都会自然而然地想在此驻足停留，不愿离去。」

      「喔！是吗？」我微笑道：「其实我也希望若是有机会的话，能够停留在你所说的那种地方！不过…我这个人很怕麻烦的！所以最少在方圆两百公尺的距离之内，一定要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不然的话…我可能会受不了的！」

      吴连捏了捏我的鼻子：「你喔！我看再把距离缩短成一百公尺之内，你也还是会受不了吧？」

      我开着玩笑：「好呀！这样也行！如果以后需要用到酱油的时候，你可记得自己去买！我才不管你勒！不然…你就得学着吃吃我煮的那些淡而无味的料理啰！」

      吴连取笑道：「是吗？我看是你会先忍不住吧？要是没烟的话，保证你就算是有十公里这么远，用爬的，你也会乖乖地爬去买！」

      「喔？这…你就不必替我担心了！要是真会这样，我一定早就自己买个整箱，先放在家里囤货啰。对了！说到抽烟，从一进夜市之后，我还真的连半根都还没点耶！」我说着说着，伸手取烟。

      「不准抽！」吴连小声阻止道。

      「呵呵！谁叫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更想抽了！」我直接点火，然后哈地一声，吐出烟圈。

      吴连一脸莫可奈何，他站起身：「走吧！也该回去了。」

      「也对！」我拿起一旁的布偶，跟着站起来：「你开车也开了一整天，是该早点回去休息，不然你明天要是精神不佳的话，开起车来可是很危险的。」

      我们循着原路回去，走过夜市，然后横越一条宽敞的马路。由于吴连的车子放在离这儿不远的街道上，所以我们边走边聊，顺便再确定一次明天的行程。

      「你去过七星潭吗？」吴连问。

      我：「嗯！我有个同学是花莲人。有一次大伙来花莲玩时，他带我们去过一次。」

      「是吗。」吴连接着道：「七星潭虽然取名为潭，但是它其实是一个新月型的海湾。七星潭是我见过台湾最美丽一个海湾了！我每次来到东部，一定会到那里走走。整片海湾有一部份是沙滩，但是绝大部分是一颗颗被海潮冲刷而成的鹅卵石。如果你在上面走动的话，会觉得自己的脚底麻麻痒痒地，还挺舒服的。对了！明天中午我带你去鲤鱼潭，顺便瞧瞧那里有趣的生猛活醉虾，下午再带你去光复糖厂吃吃远近驰名的棒冰。那里的棒冰完全没有添加人工香料喔，保证你会一根接着一根，吃个不停…。」

      吴连边走边规划着明天的行程时，我的目光却忽然被一个东西给吸引住，因而停下了脚步。

      吴连见我停伫在一家金饰店的门口，他也跟着停了下来：「你在看什么？」

      我指了指橱窗内：「你看！」

      吴连凑过头来：「你在看…那颗钻石吗？」

      「不是啦！」我用手贴近窗户，指着一排玉镯子旁边的一只玉佩。

      吴连看了一眼：「那只…『玉蝉』？」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我以前也有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玉蝉，那是我在读专科的时候戴的。不过…我的那只玉佩比这只透明，而且头的部分是翠绿色，也这个比较朴实一些。不像这只，颜色较深，而且翅膀上面还带有淡淡地花纹。」

      吴连：「那你的玉蝉呢？」

      「裂了！」我：「有一次我睡觉起床之后，发现玉蝉的翅膀裂下了一小块，所以我就把它收在柜子里头，也很少再拿出来看。原本买的那间银楼还有另外一只，不过我后来回去看的时候，已经被卖掉了。当时我是觉得有点可惜啦，因为我觉得玉蝉的造型很特殊，也还蛮好看的。」
      [自由自在]

      吴连看了玉蝉一会儿，他问道：「这个…嗯…一般来说，它的价格是…？」

      「嘿！你可别乱来呀！又想乱花钱啦？」我斜睨了吴连一眼，接着笑着道：「其实玉蝉是有其意义的。一个是『幻化』和『高洁』，另一个则是『形解』与『销化』。古时候的人认为：『死亡是无法被改变的事实，可是精神却可经由锻炼而达到不灭的境界』。而『蝉』呢，在去掉旧躯壳之后，生命和形体有了极大的变化，也意味着变化过后，不再与旧环境为伍，进入全新的清新之境。所以过去的人们佩带玉蝉，是为了要时时督促自己，必须以高洁的志向来自期。但是玉蝉除了挂在身上之外，『它』在另一方面，还有特殊的用法喔。」

      「是什么？」吴连问。

      「『玉蝉』也是放在死者口中的一种饰物！」我继续对吴连解释：「古代殉葬时，古人有把蝉形玉石放入死者口中的习性，被称之为『唅蝉』或者是『呛蝉』。汉代以前，『呛』字形同于『塞』的用法。古人希望死者不会空口而去，所以当时的有钱人，都会准备一只玉蝉，放入死者的口中。也有另一种说法是：如果死者仍有未交代的遗言，可以藉此再次发声，说出最终的遗愿。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