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群。”他放松了手,吻着我的泪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怎么粗暴。”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让我哭得更凶了。
也许换个方式,我能和百川相处得很好。也许换个方式,我就不会在他怀里哭泣。
只有这一次我任由百川亲吻我,只有这一次我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情。我知道,我知道我令他失望,我又伤害他了。我总是伤害他,虽然也被他伤害,但我知道我并非报复他,我只是借由伤害他与伤害自己,传达着什么。
未央。
我想到的是未央那种置身事外的眼神。
我觉得,我还会继续这种伤害。
我还会继续被伤害。
胃好痛。
其实我是知道要下雨的,可终究还是忘了带伞,我淋得浑身湿得一塌糊涂,如江里冒出的淹死鬼。亏我这副德性还被倪认了出来,一个劲儿按喇叭欢迎我。我钻进克莱斯勒才发现里面冷风飕飕。
“关掉冷气啊!”
我冻得全身发抖他还吹冷气,倪马上关了空调免得我发飙。
“群溪老师啊,你这样不要紧吗?”倪由于长期的工作习惯称人为老师。
“不要紧,去PELLY的总部。”我从置物箱里翻出卫生纸檫水,“电话借我。”
“哦。”他拔下车载电话给我,我拨通了出版社的美术编辑菊。
“小菊吗?我现在在公司的车上。要去PELLY。”
“死人,你是PELLY的人还是靖岚的?”菊怒道。
“我生是靖岚人死是靖岚鬼。”
“算你识相。”菊是语气稍微缓和了些,“然后呢?”
“PELLY要进行网页更新设计,恐怕我最近都不能回公司。”
“啥?你要呆多久?”
“天知道。”
“叫总编辑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菊说完就挂了电话,我怔了一下,把电话还给倪。
总编辑是知道的,她甚至知道我和百川的关系,知道百川想接近我。她也不捅破,纯粹放任,看来她是打算利用我与PELLY建立更加稳固的合作关系。我对于此毫无抵抗的余地,除了靖岚我还能去那里呢?
JULYSAI
靖岚出版社或者靖岚书店,一九九九年十月成立,创始人陵歌英,法人代表陵纪英,隶属陵氏集团。员工六百七十一人,分属六个部门,其中核心为出版部,除了常规书籍出版,还负责每月大型人文刊物《Julysai》的编辑出版事宜。《Julysai》是全国最大的综合性月刊,分为政治经济、文学艺术和艺术时尚三个分刊,每月发行量九千万册,长期签约作者一百二十人,其中包括鲁迅文学奖提名新人作者未央,倍受争议的前卫女作家黑熙,荒诞派新兴人物老饕,被誉为新四大才子之一的王平,点击率雄居排行榜前列的网络写手太阿,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并与多家大型传媒公司、电视台、唱片公司签有合作条约,常年有业务往来。站在这栋大厦顶端的,正是出版部总编辑沈两仪。
而我是什么人呢?
我是一介草民,没几年工作经验的平面设计员,业绩也不突出,纯粹混个饭吃,反正一人吃饱了全家饿不着。有一点钱就会去买唱片和书,始终成不了大器。
我依附着靖岚而生,有可能只是总编辑传奇一生的群众演员,所以,我得接受我的义务。
从克莱斯勒下来,百川的秘书已经等在门口了。
“副总等了很久了。”他打开车门的时说,“请您跟我来。”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百川年轻的秘书,但还是震撼于他可以用华丽来形容的外表,并且感受到他的敌意。
秘书喜欢百川。
秘书讨厌我。
我叹了口气。真有必要把我当成敌人吗?我跟百川那世仇般的关系虽然不至于让我在公共场所当街骂人,但见了面也决不会有好话。尤其我现在如一只落汤鸡一般的样子,更没法与之相比。他们又在同一职场工作,有的是机会来往,用不着这时候给我脸色看嘛。
我有些郁闷的走进电梯,看着秘书以相当优雅的姿势按电钮。真是一双如玉的手啊。白得非常干净,又细又长,如同钢琴家长期受到保养的手一样。正当我寻思着他为什么没学音乐之时,电梯到达了楼层,巨大的惯性使我血压不稳,头晕得险些摔倒。门无声地向两边滑开。
“群?怎么淋得这么湿?”显然百川在这里等。我挥开他伸过来扶我的手,跟上了秘书的脚步。
我是个职业设计师,我不是百川的女人。
然后我果然感冒了。
这是当然的。我淋了雨之后又在PELLY开了近三个小时的作战会议,外加一天没有吃饭,所以回到家就晕倒在玄关。
据估计我现在在发烧,意识还比较清醒,但是头晕得很严重,根本起不来。不知是错觉还是实感,我全身发冷。我心想着也许现在就会死掉了罢。当真死掉了也好,这样我就不会惹人嫌。再不会有人讨厌我了。
我不知道这样的心情究竟是喜悦还是悲伤,我觉得自己即将消失。这样的情况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我终于感到了温暖,没有一点包袱的轻松温暖。
我要死了吗?
我要是死掉了,会去到哪里呢?
“群……”
谁在叫我呢?
“你听得见吗?”
我清醒得很,只是头太晕动不了。
“群,你绝对不可以死掉哦。”
为什么嘛?
“你死了我一定会很伤心啊。”
那么,救我吧。
人有时真是难解,明明做梦时很真实,醒来却一点都不记得了。雨一直在下,还有很大的水流声。我看着窗外的雨,奇怪天空如此明朗,雨没有一点凉意,我在被子里伸展我的肢体,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慵懒。
今天有工作吗?
仔细想想昨天的企划好象也有我的任务,只是并不急着要。
那今天可以睡懒觉了。
我翻了个身,有闭上眼睛。钻进被窝温暖的深处。
我再次醒来的原因是因为耳朵很痒。我想办法换了个睡姿,又变成脖子痒了。我用手遮住被弄痒的部分,不愿醒来。
“好像小动物哦。”传来吃吃的笑声。
我蓦的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朝着声源方向挥拳。
百川捂着被打的脸:“干嘛打我?”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
我尖叫。
“这是我的床啊。”百川无辜地说。
“哦。”我想了一下,“那我为什么会在你的床上?”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我本想送你回家,又怕你不高兴,后来还是有点担心所以去了你家,结果发现你倒在门口,门都没关。所以我把你抱回来,吃了药。你说冷,我就抱着你睡咯。先声明,别的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哦……”我变得有点不好意思,习惯性地用食指摸摸额头,“谢了……”
“啊?”他故意把耳朵凑过来,“你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顶顶不喜欢被他作弄,所以又板起脸了。
“呀呀,不要生气嘛。”他把我抱进怀里,用额头贴着我的额头,“已经退烧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了。”
我本想挣扎,但身体不好没什么力气打,索性让他抱一会儿,反正又不会少块肉,何况百川的怀抱那么温暖,今天就休战罢。
针对我薄弱的消化系统,百川做了意大利通心粉给我,我穿着百川大了好几个尺寸的睡衣,得把袖子和裤脚卷起来。百川似乎对于睡衣有些特异的兴趣,目不转睛的盯着。
“好吃。”我喝了一口脱脂牛奶,继续吃。
“不过是通心粉而已嘛,我还会做更好吃的菜。”他得意的说,“你平时都吃些什么啊?”
“恩--盒饭、方便面、方便米粉,”我扳着手指头数,“有时候也去麦当劳吃早上的特价餐,还有四盛园的碱面……”
“你就吃这些垃圾?”百川怒不可遏地打断我,“我说你怎么这么瘦小,原来是吃少了饭。”
“谁瘦小了?”我好歹也有一米七四,超过中国人的平均身高好多了。
“你听好,”百川固定住我的脸说,“今后你的三餐交给我了,不许在外面吃饭,明白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样不出一年保证让你茁壮成长。”
他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嘛。我郁闷地嚼着通心粉。
我是第一次到百川家里来罢。
我敢打赌他的房子整个都是经过名家设计的,集现代感和艺术性于一身,宛如室内设计杂志上的样本。只是没什么人的气息,没什么具有生活感的东西。
“要是你呢?你会怎么设计?”百川半开玩笑地问。
“要在客厅正中放一个大暖炉。”
“干什么用的?”
“烤火呗。”
“你真以为你是只猫啊?”
百川作势拧我的脸,我立马躲开,一来二去便打闹了起来。我们很尽兴的玩耍,因为我们都知道当这张门打开我们又会回到过去的距离,我们又会止步不前。我也知道暖炉是不可能存在的,和周围的高雅格格不入。而且,现在是夏天了。
我的感冒一旦来了轻易是请不走的。现在我已经头痛鼻塞咳嗽,百川为此跑了一趟药店,因为他平常不会生病。我现在讲话已经出现鼻音,当然在他听来没什么区别。我不断喝水,因为不能用鼻子呼吸造成了蒸发量提高。
“群,”百川端着玻璃水杯凝视着我,“我可以吻你吗?”
“不可以。”
我平板的回答换来百川失望的眼神。
“可是你的嘴唇看起来好水润好性感啊。”
“你是要跟我吵架吗?”我叉着腰问。
“我是真心实意夸你啊。”
‘可我不觉得!”我扯着破嗓子喊,“从今往后不准有这么恶心的言论,听到没有?”
“我只是说你很可爱而已。”百川又一脸无辜。
“绝交!”
“明白,明白。”百川举手投降,“你不要这么激动,冷静一点,有话好说嘛。”
“真是的,”我叹了口气,“我犯什么傻嘛?和你这样的家伙怎么也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啊?”他立刻恢复自信凑上前来,“你接受我了?”
“怎么可能?”我推开他过于接近的脸。
“那么?”
“处于我的立场我不能与你为敌,所以我在尝试和你成为朋友,但是,”我再次推开他期待的脸,“仅止与此,你不要有别的想法,否则绝交。”
“群,我太高兴了。”百川一把拉住我。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我在百川家看到电视机。半墙大的SONY。我数学不好,算不出尺寸。打开电视,里面铺天盖地的战争画面,联合国谴责常任理事国未尽责任,听着就像在骂我们。
“我们国家处境不好。”我摇头。
“美国不会和朝鲜打的。”百川说。
“何以见得?”
“朝鲜有核武,日本就在射程以内。美军驻朝也有三万,常规武器就可以进攻。而且朝鲜后面就是中国和俄国,打狗也要看主人哪。”百川的手臂横在我身后的沙发上。
“俄国、法国、德国好像走得很近了。”
“可能台面底下成为某种联盟了。”
“中国人可能在本能上排斥联军吧,毕竟是受过列强侵略的。”我摸着额头,老习惯,“中国曾经同时和美、德、法、日、俄、意大利和奥地利(奥匈帝国)宣战。”
“你懂蛮多嘛。”他的眼神有点钦佩的味道。
“中学课本上都有。”我又摸额头,“加上比利时、荷兰、和西班牙刚好是<<辛丑条约>>与中国签约的十一国。”
“你说的立场也是这个意思吗?”
“呃?”他话题转得快得我跟不上。
“你不与我为敌的立场。”
我沉默了。
弱国无外交。
7
晚上百川让我睡他的床,他自己睡沙发。我把卧室的门锁上了才睡觉。虽然如此我还是隐隐约约觉得胃痛,躺在百川的床上全是他的味道。我尽力东想西想终于觉得累了,终于睡着了。
不知道已经是凌晨几点,我睡得迷迷糊糊有些口渴想去厨房倒杯水喝。才打开房门就有一股夜寒袭来,让我一下子醒了一大半,从走廊可以客厅里幽幽蓝光。我正琢磨着是不是UFO,却看见百川坐在已经没有信号的电视机前,一点表情都也没有,宛如一张有着后现代风格的照片。我登时全身发毛,屏在呼吸慢慢退回卧室,再次锁上房门。
我睁着眼睛等到天亮,天亮时分又蹑手蹑脚走出去。百川暴毙似的歪在沙发上,估计没睡多久,我趁这当儿赶紧跑了。
这样做似乎有点对不起百川,但我还是搬家了。只两个小时,我就把全部家什搬到了丹的住处。丹乃是我的大学同学,虽然较平常人古怪,但其实是个好人。
“你走投无路了吗?”丹看着我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楼下还停着一辆货的,眉头就邹了起来。
“我会付伙食和住宿费的。”我说。
他左顾右盼了一番,最后摇摇头:“先进来吧。”
我谢过他之后从他半开的门缝里挤了进去。他的房子一如既往地简洁,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
“听说你现在在靖岚出版混?”他帮我把行李都扛了上来。
“有几年了。”我把东西都靠墙堆齐了。
“还不错吧?那家公司很有钱的。”
“哼,”我嚓了一把汗,“剥削。”
收完我的行李,丹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好象要去旅行的样子。
“干什么?”我不解。
“你的洁癖治好了吗?”丹答非所问。
“我哪有洁癖?”
“就是你那奇怪的胃病,“丹把牙刷和毛巾用塑料袋装起,收好。
”越来越严重。“我提不起劲来,手掌撑着额头,“之所以跑来你这里也跟这个有关。”
“我去左知家住,这里你一个人小心点。”他把旅行袋的拉链拉上,背起。
“可是,可是……”
“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我一个人也不想生火做饭,我去左知家的话左妈妈还会做很多好菜吃。”
“你们还有来往吗?”我唐突地问。我们毕业已经好几年了,我几乎都没和同学联系过,谁是谁都快忘了。
“什么话?”丹作势挥动着拳头,“左知是我老婆哎。”
“啥?”
“不说了,我要去赶中饭。”丹说着把钥匙扔给我。
“可是,我们班上没有女生啊。”我握着钥匙想不通。
中午时我买了个盒饭上来,没吃两口就咽不下去了。我 从行李中翻出红茶包,泡味道很重的斯里兰卡茶,怎么也没有食欲。
我曾经也试过一顿吃五碗饭的,为什么现在看见食物都可以吐出来呢?我努力回想那些把饭菜吃光光的日子,发现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我曾经和丹比过食量,稀奇的是我居然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