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口无端一痛,快步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许佳楼已经牵住他的手,把他带进别墅。
他觉得许佳楼的样子有点怪,可又说不出究竟怪在哪里,只能就这样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被他牵引着向前走。
一路沉默着,上到二楼,穿过卧室,来到阳台,他眼尖地捕捉到,围栏上摆着一个盒子,里面有东西在发光,但与灯光不同,那种光是闪烁不定、似有似无的,看上去有点诡异,还有些神秘的妖艳。
他不确定那是什么,直到许佳楼松开他的手,走过去取出盒子里的东西,接着转过身来将其戴上他的脖颈。
他低头去看,但是许佳楼扣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把头抬高,轻柔地说:“等一等。先不要看。”
他怔了一下,面对那双稳静而不容转圜的眼睛,只能默许。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也被什么套住,不由得越发困惑了。当许佳楼蹲下去,捏住了他的脚踝的时候,他狠狠吃了一惊,本能地想后退,然而桎梏在脚上的手捏得机紧,他抽不回来,险些跌倒。
迅速地完成了最后一步,许佳楼终于站起来,微笑说:“可以了。”
傅重之这才把身上多出来的东西仔细打量,一颗颗星的身旁有泪光闪亮,他顿时愣在当场,找不到语言。
“答应过给你的。”
许佳楼的双手按上他的肩膀,“我就说我做得到。你看,星,我给你摘来了。”
傅重之咬住下唇,痛苦般地眯紧眼睛,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识得钻石,更深知钻石的价值。这一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而最最贵重的,是凝聚在礼物当中的对方的心意,这份心意让他感到惊惶,他怕承受不了这样沈甸甸的份量。
“我……”
他扬起脸,刚吐出一个字,许佳楼便拿食指压住了他的嘴唇。
“别说你不要,或是受不起。”
许佳楼淡淡地说,“除非你忍心,看见它们流落垃圾场。”
傅重之愣了好半晌,哑然失笑。
他知道,许佳楼真的做得出来。
将已经送出去、却不被别人接受而退回的东西扔进垃圾场,哪怕它们价值连城。许佳楼就是这样骄傲,根本到了任性的程度。
相处了这么久,他最拿许佳楼没办法的地方,也正是这一股雷打不动的任性。
摇了摇头,他只得收回差一点冲出口的那个‘不’字,无可奈何地笑着说:“你啊……我真的怕了你。我是不是只能说声‘谢谢你’?”
“‘谢’字也不要说。好俗。”
许佳楼随着他的笑而笑。
只是,也许是他的错觉吧,那样的笑似乎有形无神,在月光的投影下,折射出模糊的落寞。
但又怎么可能?站在他面前的,可是那历来都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许佳楼。
虽然说,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落寞的时候,许佳楼自然也不例外,但至少不会在此刻,不会在他的面前表露。
心里这样想着,但他还是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尽管毫无根据。他握住颈上的吊坠,为了消除那丝不安而寻找话题。
“这几条链饰好漂亮,也好特别,是你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吗?”
许佳楼点头,只回答了‘嗯’地一声。
他不想告诉他,这几条好漂亮也好特别的链饰,上面每一颗钻石的形状与尺度,以及钻石的每一笔切工与接面,都是他绞尽脑汁,精心计算后绘制出来的。
他不会讲出这些事,因为那只是在复述自己的愚蠢行为。
傻瓜,他做过一次便足够了。他懂得如何痛定思痛。
“你有心了。”
傅重之笑笑,随即又露出苦恼的表情。
“只不过,它们太漂亮了,戴在我的身上,会不会不太合适?”
“怎么会?”
“我是男人啊,哪有男人会戴这么多钻石的?一定非常怪异吧。”
“那就你用自己的眼睛来看,到底合不合适。”
撂下这样一句,许佳楼拽住他的胳膊,不容分说地往屋里带去。
许佳楼让他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上反射出两人的身影,他看见许佳楼从他背后伸出手臂,解开他大衣的扣子,脱下来抛在地上,接着是羊毛衫,再然后……
窗外吹进来一阵冷风,他完全地回过神,连忙抓住那只正在解衬衫钮扣的手,错愕地望着倒影在玻璃中的许佳楼。
“你这是干什么……?”
“放手。”许佳楼的语调听不出情绪,平静得像一条直线。
“我……”
“放手。”
傅重之皱了皱眉,无法忍耐地转过身去。他要看着许佳楼的眼睛。
“你究竟是想……”
砰。
一声闷响,他猝不及防地被推在窗上,许佳楼紧跟着压上来,不留退路地掠夺了他未完的话语。
他揪紧对方的衣襟,想要推搡,手劲却无力施展。身后的玻璃与身前的人把他牢牢围困,没法抽身逃脱。
他愈来愈不安,今晚的许佳楼实在反常。
直到双唇被释放,他在得以喘息的同时也感觉到,他的上半身已经袒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冻得冒出了小疙瘩。
“许佳楼。”他的声音微微发颤,颓丧地耷拉着眉毛。
原来如此。
如果许佳楼想要那样做,尽可以明白告诉他。他……应该不会拒绝。
其实那是早在几个月之前就该了结的事,只是后来峰回路转,两人的关系逐渐变味,从一开始的for one night对象,转变成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些的朋友。
他以为许佳楼也同样中意这种交往模式,但现在看来,这样想的人只有他。
既然许佳楼不愿放弃初衷,那么他也没有道理矜持,就是担心,在那样做了之后,他们的关系将会发生质变。
站在朋友的立场,他不想失去许佳楼,可那样做就意味着必然失去。此外他也并不认为,不做朋友他们就能做恋人。
他记得许佳楼有和女人上过床,这足以说明很多方面。否则,他也用不着那般地小心翼翼,畏首畏尾。
综合来想,他们最有可能成为的就只有……床伴?
这个词眼,有人觉得很刺激,也有人觉得不屑,而他的感觉,却只是悲哀。
想象到时在一张床上,躺着两个无法交心的人,他深深地恐惧这一幕画面。
“许佳楼。”
再次喊出这个名字,他怀着沈痛的感情看进那双暗蓝色的眼眸。
16
有那么一瞬间,许佳楼因为这样的注视而乱了方寸,但是下一秒他便无谓地微笑起来。
他把傅重之的身体扳转过去,指着窗上的人影说:“看见了吗?你和你身上的钻石,都是那么美。它们就好象是为你量身订做的,那么合称。”它们……本就是为你量身订做的啊。
他的言语如此动听,傅重之的眼神却愈加茫然。看着他魂不守舍的侧脸,许佳楼颊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果然,得不到他开怀的笑吗?
因为他收到的星,不是他想要的那一颗。
虽然之前他有笑过,但那只是无奈,是感激,而非真正发自心底的欢愉。面对无数人所追捧着的珍贵与美丽,他毫无任何雀跃的反应,反而,显得越发忧郁……
许佳楼隐忍般地别过脸,表情有些扭曲。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他会猜测是否哪里做得不够好,才不能令对方满意;然而事实是,他什么都知道了。
关于‘摘星’,关于‘轩然’。
“其实,星星只是漂浮在宇宙中的石块。”他悠悠地说。
意料之内的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他讥诮地撩起唇角,“所谓点亮夜空的星光,也根本是太阳光的反射。什么人死之后变成星的说法,不知道是谁发明出来的幻想。”
在他将目光放回傅重之脸上的同时,傅重之也正转过头来看他,两道视线在半空相遇,他清晰地扑捉到他眼中的惊疑、混乱,还有少许的感到被愚弄了的愠怒。
许佳楼淡淡一笑,说:“既然都是幻想,我们何不这样想。”
脸孔深深埋进对方冰凉的颈窝,他一边亲吻,一边呢喃。
“如果死去的人也挂念着你,他一定不会站在那么高的天空上看你,因为他无法把你看得清楚。如果灵魂可以变化,他也一定不会变成星,因为星光照亮整片大地,却照不到睡在房子里的你。”
傅重之的心脏猛然狂跳起来,有一种灵魂被刺穿的错觉。
“许……”
“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譬如,你回家必经之路的公园,你窗前的那株梧桐树上,又或者──”
轻吸一口气,许佳楼牵起他的手,在钻石星上落下一吻。
没想到,嘴唇痛得好似被针尖扎了一下,许佳楼蹙着眉说:“寄居进你贴身的这颗星星里。”
傅重之浑身一震。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说这番话,是吗?”
无懈可击地微笑着,许佳楼眼中发散出异常的光亮。他不禁为之屏息了。
“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会那样做。”
许佳楼说,“在你身上共有三颗星,但我只会进入你手腕上的这颗。这样一来,当你捋头发的时候,当你穿衣服的时候,我都能够碰触到你。”
“……为什么?”傅重之再一次问。他所剩下的语言,只有这三个字。
许佳楼知道他疑问的是什么,却避而不答,径自说:“假如那个死去的人想法跟我一样,假如他对你的心不输给我,那么他现在,一定就在这里,就在你的手上。”
“许……”
“我爱你。”
“……”
傅重之惊得倒抽一口凉气,猛地回转身,目光瞪上那张波澜不兴的脸。
“许佳楼?!”
许佳楼悲伤般地一笑,伸出手将他搂进怀中,下颚摩擦着他的耳际,生怕他听不清似的,不厌其烦地重复。
“我爱你,傅重之,我、许佳楼──爱你。”
承受不了如此凶猛的心灵冲击,傅重之无法抑制地打起战来。
“你,你到底怎么了?许佳楼?”
“叫我佳楼。”
“许……”
“叫我佳楼。”再次纠正,固执得像个孩子。
傅重之彻底失去了所有语言。
他怎么都想不通,平日里那么洒脱不羁的男人,为什么今天会如此反常?真的太奇怪了!
尤其是那些穿插着告白的话,简直就像在撕开他的胸口,把一个叫做‘轩然’的名字一点点地挖掘出来,然后,将之打入手腕上的这颗星里,包括曾经的记忆,以及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过,这应该是无心的,因为许佳楼并不知道他和轩然之间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可他为什么要说──爱?
如果他是认真的,那便来得太过突然,他需要时间消化,再谈应对。
如果他只是游戏,那么,他会叫他立刻去死。
他们已经相处这么久,难道许佳楼还没看出,他不是个游戏得起的人吗?哪怕真的只能沦为床伴,也决不应该涉及‘爱’这个字眼,那样不止卑劣,而且可笑至极。
许佳楼,你究竟是为的什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双方都各怀心思地沉默着,彼此偎依的身体是这么靠近,然而那两道千回百转的思绪,却又异常遥远。
突然,许佳楼胳膊一紧,把傅重之拦腰抱起,走到床边,缓慢小心地将他放了下去。
紧随而来的吻,傅重之没有拒绝,也没有响应,他的手臂枕在额上,睡着了般的安静。
如果许佳楼想要的就是这个,他还是给得起的,但除此之外的东西,他恐怕……
“重之。”
“……”
他应声张开眼睛,发现许佳楼正微扬着脸看他,在他身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仿佛是为了把全副精力都用在‘看’他这一件事情上。
那种目光让他很不自在,说急切却又温柔,说温柔却又灼热,咄咄逼人。
“怎么了吗?”他尴尬地问。
是否他的表现太伤人了?在这种时候,他的确不该只管一心思考,而不顾及对方的感受。
许佳楼笑笑,一如往常地嘴角轻挑,却少了以往的张扬神采。
是出于歉疚吗?看着那样的笑,他心里难受得像被蝎子蜇了一下。
“你要是不想就告诉我。”许佳楼低声说,“这不是交易,你有权不接受。”
傅重之愕然一怔。t
“我?我并没有……”
“我最想进驻的,不是你的身体。”
许佳楼苦涩般地痴痴望着他,“如果你的心不肯接纳我,我马上送你走。只是,我们大概做不成朋友了,因为我不会再和你见面。”
“……?”
“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我第一次想要‘爱’却落得惨败,再见你,只会让我更加看不起自己。抱歉,我不够宽容,我做不到不计回报地去爱你。”
“你……”
几经努力,傅重之终于发出嘎哑的声音,“你不要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
许佳楼一步也不放松地紧逼上来,“告诉我,我还能拿你怎么样?”
“我们,我们……”
说不下去了。
今夜的一切都远远偏离正常轨道,他无法招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懊恼地按住额头,不期然地,一份冰凉的触感落在他紧蹙的眉上。
是那颗在泪光中间闪亮的星。
轩然。
他毫无防备地想起轩然。
那一段不成熟的恋情,他们爱得遍体鳞伤,最终以一方的离去告结。但即使轩然没有走,他们谁也不能保证,这段感情不会因为疮疤累累而不治身亡。
爱上错的人,是老天作弄;用错了方式去爱人,不可原谅的只是自身。
他不能再因为不懂把握而后悔了。同样的错误,他不想再犯,也不该再犯。
……是你在提醒我吗?轩然,这就是你想还我的吗?……
看着对他闪烁眨眼的星,心里的乌云被它拨开,他突然感到如释重负,轻松地笑了,并不知道这一笑被许佳楼收进了眼底。
事到如今,他再也不想猜疑犹豫,现在,就是学回曾被他遗失的‘付出’的最好时刻。
什么都不必说,他伸出双臂拥住许佳楼,在他额上印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这就代表了一切。
许佳楼愣住了般地不能动弹,稍顷才俯下身去,以要将他揉进体内的力度,紧紧地回拥着他。
“重之,我想抱你。”他哑声说。
傅重之纵容似的揉揉他的头顶:“好。”
许佳楼垂低眼睫,无声无息地笑。
完美了,这样便没有任何不足了。
缱绻的吻在唇下展开。
“重之,我真的好爱你……”
就爱这一晚。
17
早晨醒来的时候,傅重之很是吓了一跳。被人吻醒的感觉,真的已经非常久远了。他甚至还不是太适应,与对方同床共枕了一夜的事实。
昨夜的记忆热气腾腾地涌上脑海,他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拉高被褥,不知道是想遮住泛红的脸,还是想隔开两人一丝不挂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