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音 上————晴空无竹

　　且不说随身侍从，都被自家主子甩到不知哪个拐角疙瘩凉快去了，就现在这种情况，四下坐着的都是些陌生人，又没有人随身保护，真是怎么看都显得危机四浮，暗藏杀机。

　　而自家主子呢？正色眯眯地……

　　没错！就是用色眯眯地，一看就是居心叵测，不怀好意地眼神。盯着一个良家少……男……

　　抽出一角绣着兰花，暗香浮动的丝绸手巾，在沁湿的额头胡乱点了点，壮了壮胆，安顺伸出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捏住了主子淡青文袍的衣袖，扯了几下。

　　——终于唤回了一丝眼角余光！

　　清秀的娃娃脸上满是可怜兮兮，“主……”

　　被凌厉瞪了一眼，立刻改口，“……公子，该回去了。”

　　“再等等。”赵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墨黑瞳仁立刻又转了回去，眸光尽处，久久凝望着斜对面不远，打从进门起就勾得他再也舍不得移开视线的一道青绿身影。

　　莫奈何，那道身影总也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五十七次！安顺心中再次哀叹。

　　明明人家穿的是男装，虽说确实是长了一幅世间难得的容貌，若为女子，那绝对算得上是绝代佳人，可看那欣长的身段，再看那明显过于平坦的前胸，还有就是若为一个女子绝对不会有的森冷气势……

　　他就是想不通，这主子到底哪里觉得他是个“美人”，而不是“美男”了？

　　更何况，即使真是一个绝世大“美人”，主子就那么明目张胆地用恨不得当场剥了人家衣服，然后再#￥%—*……的色狼眼光一直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连他一旁看着都想为那个无辜受害者鞠一把同情泪！

　　虽然是自己的主子，不过待会如果为此被人家臭骂一顿，他也觉得是主子活该自找的。

　　“唉……”随着第一百一十七次的叹息落地，那名已经一个人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也被四处射去的附骨眼光盯了半个时辰的青绿身影终于有了动作！

　　第三章

　　“暖——她起来了！”主子又是一声惊叹，激动地双手拍上桌子，跟着忘形站起身，却忘记自己的左腿还搭在另外一边腿上。

　　只听得“嘭”的一声，膝盖结结实实撞到桌子边下的雕花木栏。

　　痛字还没有叫出口，不小心舌尖又被牙齿磕到，下意识地一手去捂吃痛的嘴巴，一手去揉撞到的膝盖，结果，跳脚的单腿没有站稳当，身体失去平衡，开始一阵大幅度的剧烈摇晃。

　　安顺急忙伸手去扶，边扶边惊声提醒，“公子您要小……”心字还来不及说出口，人已经重重向他这边倒了过来——

　　“啊呦！痛！”

　　“妈妈妈妈呀！”

　　整座茶楼里楼上楼下的客人，都被这阵凄厉到恐怖的惨叫声惊动转过头来。

　　安顺可怜兮兮地被压在地上做了个垫底，痛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无意抬头，发现那位正在帐房处结帐的“美人”也被惊动，正向这边探望过来，再要叫痛，被主子冷眼一扫，委屈地闭嘴不敢再发出声音。

　　从地上艰难爬起身，也不敢先揉揉摔痛的地方，赶紧扶起主子。

　　呜呜呜呜……没良心的主子！逮着漂亮的，见一个爱一个，宫里的宫女，凡是有个几分姿色的，几乎都逃脱不了，跟他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说不清楚的暧昧，想不到到了外面更是变本加厉。

　　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遇人不淑，挨上这么个主子。

　　正委屈得心里眼泪狂飙，忽然觉得四周气氛有点不对劲，主子怎地就这么不雅地瞪大了眼睛一副白痴，不，是一副“爱慕”的表情直直盯着他——后面！？

　　猛转头一看，心里登时咯咚一声，心跳大大加速。

　　那位“美人”正斜靠在柜台旁边看着热闹，似乎也是觉得他们这边的动静非常有趣，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上，那神情似笑非笑的，明明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戏谑，却还是吸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也许是主子的眼神太过露骨孟浪，眼看着”美人“渐渐收起笑容，停了一会，一步一步慢慢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走得越近，不悦的神情也越发清晰可见，不过估计主子根本就没有发现那神情叫“不悦”，还是一直着迷的盯着人家猛瞧个不停。

　　偷偷揉了揉手臂上凭空冒出来的恶寒，安顺不安地小声提醒着自家魂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主子，“公子，时候不早了，您回去吧，免得宫，家里发现。”

　　“知道了！”随口敷衍了一句，赵渊从怀中抽出一把折扇，打开随意扇了扇。

　　等心仪的美人将要走过身边的时候连忙侧身拦住，风度翩翩行了一礼，“姑娘，刚才让你见笑了。”

　　“噗！”

　　美人瞪了身旁被口水呛到，忍不住笑出声的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站着。

　　第四章

　　身着镏金牡丹的紫衣少女想是被娇纵惯了，俏皮地偷偷向赵渊吐了吐舌头，仍旧嘻嘻笑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赵渊被那少女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见美人依言停了下来，立刻将这个插曲抛到九霄云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下姓赵，字孟嘉，冒昧请教姑娘芳名？”

　　旁边站着的少女又是嗤笑一声，薄薄的紫纱长袖在赵渊脸上一挥而过，“你这个人好生奇怪，明知冒昧却还做出如此有辱斯文的举动。我家公子明明是一身男人打扮，你为何口口声声姑娘姑娘的，欺负我们人单力薄不成？”

　　赵渊被说教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又无意对美人的侍女训斥，只能客客气气地拱手赔罪，“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那少女得理不饶人，板起俏脸嗔怒道，“我水玉儿可不是好欺负的主。”

　　虽然嘴上咕哝着挨骂也是自找的，但是真见到平日里无比尊贵的主子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抢了白，训了一顿，安顺护主的忠心立刻燃烧起来，挺起胸膛把赵渊拦在身后，“你个小丫头多嘴什么？这也不能怪我家主……公子误会，谁让你们公子生得一副女儿容貌，误以为是女扮男装也不为怪。”

　　话音刚落，忽然发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丫头片子立刻收敛了神情，也不再回嘴，并且暗暗瞄了始终没有做声的美人一眼。

　　注意力一直都放在美人身上的赵渊，瞧见安顺说出女扮男装的时候，那远黛一般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以为说出的话惹到美人不高兴，正准备插话让两个小跟班别吵了，没想到局面忽然发生了变化。

　　美人很快松开眉头，对着赵渊缓缓露出了一个轻柔的笑容，一时间美艳得不可方物。

　　赵渊只感觉到心脏位置“嘭嘭嘭嘭”急速跳动雀跃起来。

　　眼看着美人附到神情忐忑，乖乖站着的侍女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抬头冲他轻轻一笑，刹时，漫天鲜花都在眼前翩翩起舞……

　　等到赵渊回过神，绝色佳人已经越过他向门口走去，直觉就要跟去把人拦下，那名还留在原地的紫衣侍女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哎哎哎，你给我站着别动。”

　　眼瞧着一闪神的工夫，青绿色的身影在门外晃了晃便不见了踪迹，赵渊明眸一瞪，自然不怒而威，“你拦我做什么？”

　　“我……”被他流露出的气势震慑到，紫衣侍女愣了一下，口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你急什么，我家……算你聪明，我家小姐说了，她很是仰慕公子人才兼得，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夕阳西下，月上柳梢之时，还请公子前往怜影阁一叙。”

　　“怜影阁？”

　　“怜影阁！”

　　赵渊一个大爆栗敲上安顺的脑门，“做什么一惊一诈的，小心别吓着人家姑娘。”

　　回过头立刻换上和气的笑容，“请教一下，怜影阁是个什么地方？路怎么走的？”

　　紫衣侍女闻言张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明显吃惊不小，“你不知道？还以为是个宁愿花下死的风流公子……”

　　继而又古怪笑了起来，“问你身边那个小毛孩儿好了，看他的反应，想必是能告诉你答案的。”

　　“那么……”

　　“我先走了。”紫衣侍女无心听他多说，“明日自会在怜影阁恭候公子大驾的。”

　　第五章

　　说罢就要离开，赵渊连忙冲着她的背影问道，“敢问你家小姐芳名？如何称呼？”

　　紫衣侍女回过头，拈起水袖捂住嘴，神秘笑了笑，“她呀！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了！……真不知道该恭喜你幸运呢，还是……”

　　话到一半，就这么带着让赵渊摸不着头绪的笑容离去了。

　　目送着紫衣侍女消失在门外，赵渊着才收回目光，又赏了安顺脑门一个清脆的大爆栗，“叫你瞎说，看来我平时真是太宠你了。幸亏人家不介意，不然，唐突了佳人，非收拾你不可！”

　　“公子！”安顺委屈地瘪起嘴巴，那所谓的“美人”，明明除了脸蛋以外，处处都像个男人不是！

　　赵渊冷眼一扫，“不服气？”

　　“不不不！”安顺连忙双手齐摇，堆起满脸涎媚，“奴才哪敢，奴才只是觉得……”

　　赵渊懒得再听他罗嗦，冷哼一声打断他，“不敢就好！那怜影阁到底在什么地方？是做什么的？”

　　“这个……”安顺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发。

　　“叫你说你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还不是担心你接受不了嘛！安顺可爱的娃娃脸皱成一团苦瓜相，只得实话实说，“怜影阁就在长安三品的最下品里面。”

　　“什么？最下品？”刚刚坐回凳子上的赵渊又咻地站了起来，如此世间难得的美人，居然身处的是那么污秽的地方！

　　“这不可能……”

　　“是真的，奴才不敢欺骗公子，在那里，怜影阁可是一个盛名已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青楼。”

　　“青楼？”

　　安顺眼睛一闭，“就是妓院啦！”

　　四下刹时变得寂静无声，赵渊愣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她……”

　　“奴才曾经听闻怜影阁的当家花魁弦音色艺双绝，论相貌，好比是九天玄女下凡一般，让人过目难忘！所以……”

　　说到半路，安顺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才又继续说下去，“刚才的那位，除了那个了点以外……奴才估摸着，她有可能就是……”

　　嘭地一声，赵渊手掌重重拍上桌面，“胡说八道！”

　　安顺急忙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只是觉得有可能而已！”

　　“什么有可能，绝对没这个可能！”赵渊余怒未消，一拂衣袖气冲冲向大步走向门外，“她绝不可能是那种……风尘女子！明日你给我带路，我要亲自去向她问清楚！”

　　“可是公子，像怜影阁那种地方，您去恐怕有些不合适！而且今天您甩开的那些侍卫，明日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就……公子！公子！您等等我呀——”

　　第六章

　　“竹摇清风送佳人，妖娆如月须君怜！好！好一个怜影阁！好一派销魂的温柔乡！果真名不虚传。”

　　怜影阁的妈妈云姬掩唇轻笑，手中丝织的长帕薰了浓浓的沉香，那味道浓烈到稍微靠得近点便感觉摒人呼吸的地步，“这位恩客真是会说话！”

　　浓妆打扮过的五官虽然细纹密布，却仍可看出年轻时曾经有过的美貌，“咱们怜影阁哪，虽不敢自夸是全城最好的，但若要论这销魂二字，也不遑多让。”

　　“早有耳闻！”文士拱手致意，身着的湖绿色滚金边儒衣，一望便知是位家境殷实的富家公子。

　　云姬抬手整整盘在耳后的发髻，一袭薄薄的曳地红裙，走动间尽显丰腴曲线，“看公子很是眼生，怕是第一次来我们这里吧？”

　　“不错。”

　　“呦！来都来了，这么拘束如何享乐？要不要妈妈我给你挑几个温柔可人的姑娘楼上歇息去？”

　　“大胆！”安顺赶上前去，一把拍掉搭在赵渊肩头的丝帕，“对我们公子无礼该当何罪？”

　　“好凶的小奴才。”云姬被他气鼓鼓的娃娃脸逗得扑哧一笑，媚眼如丝扫过，“怎么，见我们这里的姑娘长的漂亮，你也心痒了不是？瞧你这小脸，妈妈看了真是喜欢！叫个姐姐开导开导你怎么样？”

　　安顺被燥的面红耳赤，眼瞅着云姬白腻柔软的一双手臂就要往他颈项缠了过来，吓得立刻躲到赵渊身后。

　　云姬更是笑得花枝乱颤，“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估计呀，呵呵，还没有开过荤吧！”

　　命中痛处！

　　安顺整张脸噌地涨成了猪肝色，——岂止是不曾开过荤！

　　“……你你，你放肆！无礼！”

　　“呦！说中了？生气的样子更加可爱！”边说边伸出指甲上涂了火红丹蔻的纤纤兰花指，就要去捏他露在外面，红扑扑的粉嫩小脸蛋。

　　安顺连忙往后面躲闪，但不知怎么地，那手指见了鬼般躲闪不掉，眨眼的工夫就在他颊侧有肉的地方狠狠拧了一把。

　　安顺眼眶里满含着热泪痛叫一声，忽然蹲下身去，抱住赵渊的大腿，“哇哇，公子，我们回去吧！”

　　一直置身事外的赵渊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脑勺，“人家是在逗你玩儿，这么大个人了动不动就跟个小孩儿一样。”

　　“可是……”

　　“好了好了，别惹我生气。”用点力将他一头软软的黑发揉得乱七八糟，然后抬头，向斜靠在楼梯扶手上看热闹的云姬拱手行了一礼。

　　“请问，是否有见过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

　　云姬打了个哈欠，露出慵懒的神情，“我这怜影阁里貌美如花的姑娘多了去了，个个都是国色天香。怎么，公子是看上哪位姑娘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要找的不是你这里的姑娘。”

　　“那你到这里干嘛来了？砸场子？”

　　“不，我来这里是要等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