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音 上————晴空无竹

　　“啊呦！——你干嘛又打我？”

　　“不打你打谁？”水玉儿边甩着有些发痛的手指边鼻尖朝天高高翘起，“哼！我虽然身为女子，却最见不得懦弱的男人。”

　　……可恶！

　　“小黄毛丫头！”安顺痛得差点眼泪鼻涕乱飞，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我懦不懦弱关你什么事情！”

　　“凡是不顺心，看不惯的，就要出手给捋平捋顺了。这可是我们小姐交代的道理，我说的不对么？赵公子？”

　　见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赵渊咳嗽一声，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就在此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猛烈的喧哗声。

　　第十二章

　　水玉儿侧耳听了听，“小姐都已经上台了！”

　　边说边快速转身，伸手在墙壁上的某个夜明珠旁，稍微凹陷进去二寸宽的半圆的地方一扣一按，原本一体的墙壁忽然无声无息移动起来，眨眼间便凭空现出了诺大一间隔室，里面的装饰也颇为讲究。

　　“赵公子，小姐吩咐过，请您在这雅座里欣赏她的表演，等表演结束之后，到时定会再与公子品酒论道，不醉不归。”说完福了一福，让出身后门口通道。

　　赵渊颔首，“如此多谢了！”

　　率先进去，在主位上坐定之后，透过打开的窗户，视线正对向的位置，恰好是先前所看到的那个台子。

　　同样的白色薄纱垂悬而下，薄纱后面，丫鬟搀扶着的婉约身影正款款坐进一尾朱琴后面，跟着伸出纤长十指调试了下琴弦音色。

　　一直持续着的喧哗声嘎然而止。

　　水玉儿斟满一杯早先泡好的茶水端给赵渊，“小姐的琴艺无人能及，公子今天有这个耳福，可要好好欣赏欣赏!”

　　“哼！”安顺撇撇嘴，“那有什么希奇！天下间音律超群的琴师莫不都被昭进……我们公子家里，还有什么高深的琴艺是我们公子没听过的？”

　　水玉儿扬手，“叫你乱插嘴！”

　　作势再照着他的脑门狠狠拍下去，幸亏安顺反应快，护住后脑勺猛地蹲了下身子。

　　“怕疼了吧！”水玉儿得意洋洋地挥了挥手指，“看你下次说话还长不长记性，拿我们小姐跟那些凡夫俗子比较。”

　　“比较怎么了？我就不相信你们小姐那么厉害，弹得能比宫里的琴师还要好！”

　　“就是比宫里的琴师还要好！就是！”

　　“哼哼……”

　　“你，你讨打！”说着抡起拳头，就要真的扑上前去揍他。

　　“嘭！”赵渊一掌拍在桌面上，“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声响不大，剑拔弩张的两人却立刻安静下来，实在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让人下意识地就会俯首听命。

　　水玉儿醒过神来，终究不敢再支声，后退到一边暗地里冲安顺做鬼脸。

　　乖乖站在赵渊身后的安顺瞧见了，也不服气地对着她龇牙咧嘴，一来二去就又悄悄斗了起来。

　　这边斗得不亦乐乎，那厢赵渊却再也没有心思管顾他们。

　　纱幔半掩下的身影调试完了琴弦音色，抬起头似乎对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手指轻抚过琴弦，便有悠扬音律远远传了过来。

　　霎那间，眼前景物仿佛都渐渐幻化成了一处清逸出尘的人间仙境，有潺潺溪水蜿蜒流过，周身似乎环绕无数繁花似锦，缤纷彩蝶追花丛中追逐嬉戏，一条幽幽小径直通向谷底深处……

　　水玉儿没有说错，果然是天下少有，精妙绝伦的音律！不！更重要的是，弹琴之人的那颗平和隐世之心……

　　第十三章

　　赵渊很快便沉醉在了这从未听闻过的琴声中，越看越觉得台上若隐若现的身影美得动人心魄。

　　一曲终了，赵渊尚未从琴声所营造的意境中醒悟过来，台下早已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如梦初醒，赵渊也跟着站起来报以由衷的掌声。

　　似乎注意到他这边的赞赏，弦音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微微弯了弯腰致意。

　　台下的人不知情，以为是特意向自己行的礼，那一大片的人都连忙拱手高喊，“弦音姑娘有礼了！”

　　两边的人嫉妒不过，顿时嘘声四起。

　　平日里一个个位高权重的人，此时丝毫不顾及身份，彼此之间开始互相争风吃醋，喧哗声逐渐又大了起来。

　　赵渊见了，一时不禁气恼交加。

　　气的是这些个朝廷官员大失身份的举动，恼的，则是居然有这么多的人对自己中意的女人存有非分之想。

　　心里气恼不过，却又不好立刻出去痛斥一番，只得压下怒火忍气吞声。

　　安顺眼瞧着他脸上神色忽青忽白，不大对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生怕主子一个忍不住冲着外面的人大发雷霆。

　　——唔！

　　要是被发现他陪着太子光顾青楼，恐怕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皇上砍的。

　　幸好，始终没有做声的弦音姑娘此时忽然站了起来，指尖自琴弦上一划而过。

　　要说这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哪！流水般的琴音骤然响起时，台下的嘈杂声也嘎然而止。

　　一声叹息从纱幔后面幽幽传出，“今夜月明风清，各位既是来欣赏弦音琴艺的，又何必在此争论不休，扰了大家的兴致！”

　　众人见惹到佳人不快，左右互相看了看，具都闭起嘴巴不再说话。

　　弦音停顿了一会，忽然又低笑出声，“正好玄慕王府的佑兰王妃，此前差人私下送来一瓶蛮夷进贡的红玉葡萄酒。各位若不嫌弃，就分与大家一起品茗美酒如何？”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道谢声络绎不绝。

　　在听到弦音说出红玉葡萄酒这几个字的时候，赵渊也是心中一动。

　　红玉葡萄酒乃是蛮夷特产，采用冬天成熟的葡萄酿造而成，因果皮殷红如血，透明如玉而得名，味醇甘美，产量极其稀少珍贵。

　　故每年蛮夷进贡之时，众皇亲贵族都以能得到皇上赏赐此酒而倍感荣幸，连他自己，现也也只得区区数瓶珍藏。

　　如此珍贵的美酒，玄慕王府的佑兰王妃怎会这么大方的送给弦音？身份相差悬殊的两个人，又是如何能够相识的？

　　心思转念间，一直陪伴在弦音身边的那名侍女手里端着一只酒杯去而复返。

　　弦音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双手举杯，杯口朝下对着众人遥遥一敬，“弦音先干为尊！——水灵儿！”

　　“是，小姐！”台下一名容貌俏丽的侍女福了福，手捧着一个颇大的白玉高颈瓶，也不知是何时站到那里的。

　　“给诸位客人斟酒！”

　　“是!”

　　另有一名侍女随后为众人摆上小巧的碧玉夜光杯，被唤做水灵儿的再一一斟满。

　　弦音将酒杯放置在朱琴旁边，“本来佑兰王妃有特别交代，这酒极为难得。王妃如此盛情，弦音实不应该有违她好意分与各位。不过再一想，弦音又怎能为一己私欲，独自品尝这难得的好酒，希望各位也会喜欢。”

　　第十四章

　　说完撩起纱幔，慢慢走近台前。

　　虽有薄纱覆面，众人却还是被她窈窕的身影吸引住，光顾着欣赏她的美态，倒一时忘记了手中美酒。

　　弦音也不介意，任四周仿若要将她拆解果腹的吃人眼光在身上滴溜溜打转，仁立在台前，白衣如水，但笑不语。

　　赵渊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可是介意得很。

　　“这帮大胆狂徒，见到女人跟见了蜜糖般失态，成何体统！”最后四个字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安顺听在耳里，脸上顿时一条黑线划过，心里直嘀咕，“拜托，我的太子爷！您这是在说别人，还是说的自己？”

　　越看越不是滋味，赵渊忍耐不住，正要挥手向弦音示意，不料台上变故陡生。

　　原本眸带笑意的弦音忽然蹙眉，捂住胸口急促喘息起来，不等众人有所反应，紧接着便闷咳一声，颓然倒伏在了地上，似乎疼痛难忍。

　　事情发生的太快，台下众人全部都呆若木鸡，忘记了动作。

　　赵渊也一样惊得呆了，等到大家反应过来，开始失措喧哗，才恢复神智失声惊叫，“弦音！”

　　起身就要奔窗边而去，被安顺见势不妙，一把当胸抱住，“主子您可要冷静点啊！”

　　“放肆！你还不快放开我，弦音出事了！”

　　安顺惧怕地缩起脖子，可还是手脚并用地死死拖住，说什么也不敢放开。

　　“主子您听我说，您要是从这扇窗户跳了下去，万一摔伤了怎么办？就算菩萨保佑没摔伤，您这么一跳，底下的人可就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我的人头也就该从脖子上搬家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呜呜呜……

　　赵渊现在哪还管得了那许多，“你快给我放开！”

　　“不要啊主子，您就听我一句劝吧！”

　　眼看安顺苦苦哀求就是不放松力道，赵渊一时怒不可遏，硬要扯开缠在胸前的两只熊掌，奈何平时看来温顺可人的小奴才，此时却力大无穷得很，怎么扯也扯不开，不禁又气又恼。

　　两个人一时拉拉扯扯，闹得不可开交，水玉儿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冲着他俩大喊，“你们闹够了没有？”

　　所谓河东狮吼大概就是这样了吧！两人如被雷击，立刻停了下来！

　　“吵什么吵？烦不烦？”甩出一枚大白眼，水玉儿手指着赵渊，“我说你啊，抬头看看外面。”

　　赵渊抬头看去，外面众人乱成一团，可台上哪里还有弦音的影子？

　　“等你从台上跳下去，我们小姐早就没影了！真是的……关心小姐的话就跟我来！”

　　赵渊堂堂一个太子被个小侍女训斥，这次倒是听话的没有生气，转头狠狠瞪了安顺一眼。

　　安顺讨好地笑了笑，赶紧放开双手连连后退。

　　第十五章

　　“跟我走吧！”

　　赵渊应了一声，趋上前几步跟在她身后，“水玉儿姑娘，你们小姐这是怎么了？是宿疾复犯？还是……”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水玉儿转过身，一脸不耐烦，“我一直跟你们在一起，如何能知道小姐出了什么事？你倒是比我们这些贴身丫头还要着急！”

　　下巴一扬，转身继续向前走。

　　赵渊这时心心念念想的都是弦音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没有那个心思跟她计较，后面跟着的安顺可是万分的不爽。

　　同样是做下人的，这个差别待遇也太大了点了吧？心里愤愤不平，脸上却还是不敢表现出来。

　　三人顺着暗廊紧赶慢赶，四周静悄悄的越走越显幽静。赵渊尚不觉如何，安顺可是忍不住了。

　　“喂！前面的。”

　　没反应。

　　“喂！跟你说话呢！”

　　还是没反应！

　　“喂喂喂！——唉！你故意的是吧？”

　　水玉儿忽然停下来，朝他狠狠瞪了一眼，“你爱谁呢？姑娘我可看不上你这种连毛都还没有长齐的笨蛋。”

　　“你说谁笨蛋？”

　　“就说的你。”

　　“你你！”

　　水玉儿双手叉腰，“我！我怎么了？”

　　安顺跳脚，指向她鼻尖的手指气得直发抖，“你你你，你欺人太盛！”

　　谁让你那么好欺负！水玉儿暗自吐着舌头，抬头对安顺得意一笑，看得他肝火更为大涨。

　　没给他发飙的机会，水玉儿凉凉说道：“赵公子，你这个小奴才老是找我麻烦，还要不要赶紧去找我们小姐？”

　　“抱歉！”不等安顺反应，赵渊一个爆栗立刻轰上后脑勺。

　　“啊呦！——公子！”

　　“闭嘴！”

　　安顺心里直泣血，明白主子不愿意得罪水玉儿，于是就将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再去自找苦吃，惹他不高兴，可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公子您请听我一言啊！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诡异，弦音姑娘的房间明明就在刚才那个雅阁的对面，她为什么要把我们往这陌生的地方带？其中恐怕有诈啊！”

　　赵渊闻言转头看向水玉儿。

　　“说你笨你还不是太笨！”水玉儿阴阴一笑。

　　安顺挺起胸膛，“被我说中了吧！”

　　“说中……”等两人脸色一变，渐渐紧张起来，水玉儿方才轻哼一声，“……个屁！小姐适才恐怕是遭人暗算，云妈妈当然会将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诊断清楚。那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是用来小憩的地方，小姐去那里能干吗？”

　　安顺语塞。

　　“既然赵公子心有疑虑，你们想来便来，玉儿担心小姐安慰危先走一步。”

　　赵渊毫不犹豫地就要跟上去，安顺还想要阻拦，被他冷眼一扫就再也不敢多嘴，乖乖跟在他身后。

　　好不容易走到暗廊尽头，出了暗廊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色——

　　一弯溪水潺潺，数株修竹倚水而立，不远处一树梨花婆娑，几间灰瓦白墙半隐半现，夜风吹拂而过，便有幽幽暗香浮动，竹林摇曳沙沙作响。

　　好一处月下桃源图！

　　谁人能够想到，在这种低贱的地方，居然还隐藏有如此如画般的世外桃源。

　　第十六章

　　过了木桥，在经过开满洁白花瓣的梨树时，水玉儿顺手摘下一簇放在鼻间闻了闻，满心欢喜，“今年的梨花开得又早又漂亮，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赵渊脚步一滞，很快便又若无其事地掩饰过去。

　　推开木槿栅栏，水玉儿将双手圈在嘴边朝屋里高喊一声，“灵儿姐姐，快来开门，我回来了！”

　　里面很快传来女子应答的声音，紧接着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俏丽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先前跟在弦音身旁的侍女。

　　水灵儿迅速点了一下水玉儿的额头，嗔怒道，“成天吵吵闹闹的！小点声，先生正在问诊，别打扰到他们。”

　　捂住被点到的地方，水玉儿撅起嘴巴一脸无辜，“人家刚才瞧见梨花开得漂亮，好心摘了来献给小姐的嘛！”

　　“就你鬼主意多！咦？——这两位是……莫非就是他们？”

　　“是啊！正是小姐请来的客人!”

　　水灵儿“哦”地一声，“原来你就是……”

　　话也不说完，上三眼下三眼的，将赵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赵渊被她意味深长的眼光打量得莫名其妙，“请教一下，你们小姐她……”

　　“唔……”水灵儿收回眼光，忽然笑了笑，“难得你对我们小姐如此关切，不像玉儿这个鬼丫头，一点伤心的样子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