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音 上————晴空无竹

　　“赵公子！”耳边募然听到一声清脆透亮的呼唤，赵渊闻声抬头。

　　第七章

　　昨日里的那个紫衣侍女换了另外一套紫色的罗裙，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正看着他们，“怎么现在才来，害得我都张望了好几次了。”

　　“我们公子早就来了。”安顺从一旁接过话茬，“就是这个自称妈妈的拦着我们说话，才耽搁了时间。”

　　“恩？——是云妈妈呀！”

　　云姬将丝帕收进怀里站直身子，“水玉儿，你不在上面伺候你们家小姐，跑到楼下来做什么？”

　　“您先别生气，可不是我在偷懒。”紫衣少女水玉儿从楼梯口快步走到云姬身边，讨好地为她揉捏起肩头，“我是奉小姐之命，前来带这位公子到停月小轩的雅座的。”

　　云姬整理着髻发的手一顿，慵懒的眼神在瞬间闪过锐利冷光，快得让人还来不及分辨的清楚便已消失不见，“怎么，小姐跟这位公子认识？”

　　水玉儿赶紧解释，“只是有一面之缘而已。”

　　“哦？”

　　云姬将赵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忽然又扑哧笑了出来，放松身子靠在楼梯扶手上面，状似随意地问，“还不知道这位公子贵姓大名呢？”

　　看情形这云妈妈似乎跟他要找的美人认识，赵渊不敢怠慢，对她颇为礼遇地弯了弯腰，“我姓赵，字孟嘉。”

　　云姬媚眼儿一动，继而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呦，这可是国姓呀！想来公子也是大有来头之人，我倒是失敬了。”

　　“过奖过奖。”

　　随意挥了挥手，云姬转身向门外款款而去，“既然是你们小姐的客人，水玉儿你带去便是，别都站在这里碍着我生意。”

　　“好的云妈妈！”

　　见云姬走的远了，水玉儿吐了吐舌头，朝赵渊招招手，“还愣着干吗？赶紧跟我上去呀！”

　　话一说完，也不等赵渊开口，咚咚咚地又快步往楼上去了。

　　“姑娘？水玉儿姑娘？”赵渊阻拦不及，连忙拍了一下安顺的后脑勺，“赶紧跟上去！”

　　“喔！”安顺撅起嘴巴，边揉着挨打的地方，边快步追上水玉儿轻快跳动的身影。

　　赵渊跟在两人身后，也毫不迟疑地上了二楼。

　　转过楼梯口，左左右右转了几道弯，跟着挑开自雕刻着福寿如意图的圆形拱门上垂落下来的珠帘，赵渊只朝里面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里面诺大的一个戏台，戏台下面所有的座位全都被坐得满满的，而坐在里面的人，其中居然有些是平日里看起来自命清高，道貌岸然的高官皇戚。

　　“公子你看！”安顺也同样是一脸惊讶地看着里面的热闹场景。

　　“左边角落的那桌，穿蓝色文袍的那个，不是正三品的御史大夫么？旁边的那位是今科新中的榜眼。您再看前面那桌，那员武夫打扮的，可不正是林将军吗！还有翰林主修，勇义侯府的小王爷……我的老天爷！”

　　赵渊脸色刹时变的非常难看，“这群朝廷重臣，个个都是肩负国家社稷重任的，没想到私下里却这么不知检点，本宫明天就去上报父皇，将他们一一问罪责罚。”

　　安顺忐忑地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之后，才压低了嗓门悄声道，“可是主子，您现在不也是进了这怜影阁了么！如果有人看到了主子并且到时候倒打一耙，皇上必定会雷霆震怒。”

　　第八章

　　听了安顺的话，赵渊愤怒的情绪立时冷静下来，皱起眉头想了想，刚要开口，那边水玉儿又去而复返，“你们两个怎么还杵在这里？害我都等了老半天！难道非要我三请四请不成？”

　　安顺咳嗽一声，见水玉儿的注意力被引了过来，连忙手指着里面，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这里面看起来挺热闹的，看起来都像是平时难得一见的达官贵人。”

　　“什么像啊，本来就是。”水玉儿得意地翘起下巴，“里面坐着的人个个都是身份显贵的王孙公子。想进停月小轩一睹我们小姐芳容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首先一点就是要能付得起银子。——哦，当然，像你们公子这样的呆子就会例外。”

　　话尾的嘲笑让安顺愤愤握紧拳头，忘记想要套话的初衷生气反驳，“你对我们公子说话为何总是如此无礼？想我们公子玉树临风文采风流气度不凡才智过人鹤立鸡群旷古烁今……”

　　水玉儿不耐烦地双手插在腰间，脚底下快速打着节拍，趁着安顺换气的工夫凉凉甩出一句，“真要像你说的这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有地上无的，你们公子都能去做皇帝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公子他不会去做……”安顺脱口而出，在看到水玉儿关注过来的眼神时才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硬生生将后半截再重新吞回肚子里，大大喘了一口气之后，才又重新开口，“指不定哪天我们公子就能功成名就，位列朝纲。你少瞧不起人！”

　　水玉儿哧地笑了一声，甩给他一个大白眼，“懒得再听你不着调，你们还要不要去见小姐？不去我可要走了！”

　　“姑娘等等。”始终皱着眉头打量里面热闹情形的赵渊闻言转头叫住她，“你们小姐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何会约我在这种地方见面？”

　　仿佛觉得赵渊的问题很不可思议，水玉儿吃惊瞪大了眼睛，“赵公子，难道你到现在也没有反应过来？我们我么小姐会约在这种地方见面，自然是因为她就是这里的人啊！”

　　什么？！

　　赵渊身体晃了一晃，猛地向前一步，“你……你的意思是说……不，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就姑且当我们小姐红颜薄命，连老天爷都要妒嫉她的美貌，让她一个人孤苦无依，最后流落风尘……”

　　越说声音越发古怪，水玉儿忽然背过身去，只见到两边肩膀耸动的厉害，“……劝赵公子一句，仔细想清楚了，如果还要见小姐的话就跟我来。”

　　说完就一溜烟小跑而去。

　　“水玉儿姑娘，你等一等！”赵渊也顾不得再生那些大臣的气，急匆匆留下一句，“把里面是朝廷命官的人名字全部记下来。”

　　拎起文袍下摆抬腿就去追水玉儿。

　　安顺鼓起肉嘟嘟的两边脸颊，不甘愿地跺了跺脚，开始仔细分辨里面那些人的长相。

　　第九章

　　所幸他们走的是一道暗廊，说了半天的话也没有惊动到里面，那些个人依旧坐在原处神情焦急地在等待着什么。

　　安顺哼哼冷笑了一声，“各位大人们，是你们今儿个倒霉，这可怪不得我了！”

　　再说赵渊，借着暗廊木壁上的夜明珠散发出来的柔和光亮，紧跟在水玉儿后面，很快便来到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门口。

　　水玉儿小心推开闭合着的两扇木门，朝赵渊行了个万福，“小姐就在里面等候公子，，赵公子赶紧进去吧！”

　　赵渊告了个辑，越过她先行走了进去。

　　在跨过门栏的时候也暗自打量了一眼里面的陈设，发现房间的布局很是简洁明了。

　　四面的墙壁上同样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在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美人榻，横铺着整片的雪白狐皮，卧榻边的鎏金梨花木茶几上面，摆列了一套唐釉上彩粉金茶具，金黄色的团蒲分别放在茶几左右两侧，除此以外，并没有太多女子闺阁应有的柔媚摆设。

　　正打量时，两扇房门在身后啪地一声关了起来。

　　赵渊转过身，水玉儿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跟进来，试着伸手拉了拉门栓，门也从外面关得紧紧的。

　　刚要敲门，鼻息间忽然飘过一种淡淡的清香，女子柔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赵公子不必担心，我并没有什么恶意。”

　　赵渊转回身凝神望去，离卧榻不远的地方，自屋顶层层叠叠垂落而下的纱幔后面，进来时明明还是空无一人，却不知在何时映出了两个女子的青丽身影。

　　“你是……”

　　“公子不认得我了？昨日茶楼一别，我可是有把公子记在心上。”

　　赵渊听在耳里，心神猛地一阵颤动，“你……真的是你？！”

　　纱幔后面半侧坐着的身影晃了晃，一只纤纤玉手抬了起来，似是想要撩开影影焯焯的垂纱，

　　“怎么，公子认不出我来了么？想来是我昨日自作多情，误会了公子的意思，还以为你……”

　　赵渊连连摇手，也不确定她能不能看得见，赶紧趋步上前，“不不不！请姑娘千万不要介怀，我只是未曾听过姑娘的声音，有些不能肯定而已。”

　　只有一小截青葱般的指尖露出纱幔的手臂慢慢又收了回去，“原来如此。”

　　赵渊又向前行了一步，纱幔已经近在咫尺，本想伸手掀开，但未免惹恼了美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姑娘，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芳名为何，请问能否告之？”

　　投射在纱幔上的影子转过脸，里面跟着传出一阵低柔笑声，“你人都已经站在这里了，居然还没有弄清楚我是谁？”

　　想到先前安顺和水玉儿所说的……

　　赵渊心里溢满了对美人的怜惜，“所见所闻历历在目，姑娘身份已是昭然若揭，然而……”

　　“然而什么？”

　　第十章

　　“然而，一想起昨日茶楼相遇之时，姑娘虽是身着男装，却难掩一股清兰淡雅，卓越之姿更是堪比西施貂禅，叫人如何能够相信姑娘竟会是……”门外忽然响起一声脆响，打断他一时忘形未说完的肺腑之言。

　　水玉儿清脆的声音从门外适时传来，“对不起小姐，方才赵公子的小奴才硬要闯进来，被我教训了一下。打扰到小姐和公子说话，还请恕罪！我先带这个小奴才到远处等候。”

　　“唔唔唔……放开我，公子，公唔唔唔……”好像是安顺想要挣扎开被捂住的口鼻，奈何力不如人。

　　又是一声脆响，紧接着又传来水玉儿凶巴巴的训斥，“嘘，别吵！再打扰到里面，小心我真的揍扁你哦！”

　　呵斥声渐行渐远，赵渊想要开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纱幔后侧坐着的人影忽然起身。

　　“姑娘你？！”

　　“别老是姑娘姑娘的生分，公子若不嫌弃，以后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

　　“那……”

　　“我叫——弦音。”

　　“弦音！你，你真的，就是怜影阁的花魁弦音？”

　　站立的人影半旋过身子，边向纱幔深处走去边轻笑出声，“公子是否开始嫌弃弦音身份低微了？如若是这样，就请赶快离开这里吧！”

　　眼看被丫鬟搀扶着的身影渐渐远离自己，赵渊来不及整理纷乱如麻的思绪，头脑一热，冲着她的背影喊出一句，“我要替你赎身！”

　　正在行走的两个人影只是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前行，“这句话，有很多男人都曾说过，弦音其实不需要。”

　　“你先不要走，弦音！那不一样！”赵渊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冒犯到她，一把挥开眼前缠绵飘渺的纱幔。第一眼所看到的，是个还未对奕完的棋盘。

　　不远处，一白一紫两个女子的身影正要越过半面隔墙。

　　“弦音姑娘，请你不要误会！我要赎你只是想还你自由身，并无借机占有之意！”

　　即将拐过隔墙的白衣女子闻言停下脚步。

　　赵渊暗中松了一口气，凝望着那白衣素装的高挑背影，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弦音姑娘貌可倾城，我确实是心存爱慕，但绝对没有什么龌龊非分的想法。只是真心不愿见你如此委屈，……如若你愿意，我可以无条件的助你脱离这里。”

　　白色身影沉默半晌，在他的期待中，忽然转身抬起脸，对他淡淡笑了一笑。

　　赵渊被她美艳照人的笑颜吸引得呼吸一窒，果然，正是他魂梦牵萦的那个美人没错！

　　换去男袍，一身皎白素雅的长袖女装更能衬显出柔美身段，脸上略施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看起来更加明眸皓齿，美丽不可方物！

　　“呆子！”

　　正浑然忘我，耳边忽然听得一声娇斥，那名侍女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自己。

　　见他看了过去，故意板起面孔，“就是说你呢！瞧你那色迷迷的样！——还不赶紧擦擦嘴边的口水！”

　　第十一章

　　口水？！赵渊大为窘迫，下意识拿手去捂住嘴巴，掌心触及的地方清清爽爽的，哪里有什么口水的痕迹？

　　这才醒悟过来上了当，受了戏弄！

　　“说你呆还真是个呆子！”那名侍女掩嘴偷笑，被弦音明眸一扫，立刻乖巧地收敛了神情，退到她的身后。

　　弦音带着抱歉的神情朝他笑笑，双手交合到胸前，优雅地弯腰行了一个礼。

　　直起腰的时候再次看了身边的侍女一眼，顺势拂了拂了衣袖，那名侍女立刻上前扶住她，两人转身越过隔墙离开了房间。

　　赵渊直觉抬腿便要跟上，那边忽然传来弦音阻止的声音，“赵公子不必再跟来了！感谢公子厚爱，但今晚台上还有节目等着表演，若不嫌弃，就请到外面的雅座上一同欣赏。等表演完了，弦音再跟公子一叙。”

　　赵渊心中大喜，美人再邀，总算有了几分希望。“弦音姑娘请放心，我一定等你表演完，在此恭候大驾！”

　　等他说完，那边已经没了声息，想是人已经走的远了。

　　赵渊长长吁了一口气，心情愉悦至极，挥开纱幔兴冲冲去拉门闩，这次倒是一拉就开了。

　　刚打开门，安顺含着闪闪泪花，悲怆莫名的娃娃脸就特大号地呈现在眼前，见了他简直跟见到活菩萨一般。

　　“公——子————”犹如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

　　赵渊被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了，安顺？你这脸上，这个是……”

　　一提到他的脸，安顺立即双手捂住两边脸颊，遮掩地低下头，“呜呜呜……”

　　“哎呀，不就是被云妈妈亲了几口，留下几个唇印，至于委屈成这样么？”水玉儿双手抱胸，满脸不屑一顾，“瞧你那没出息的劲儿，我说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本来就不是男人！”

　　“你！”

　　“安顺！”赵渊呵斥一声。

　　安顺自知失言，怯怯瞥了赵渊一眼，又快速低下头，“我，我还未满十六，本来就还不算什么男人……”

　　没等赵渊开口，水玉儿五指聚拢成掌，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一巴掌狠狠甩在安顺的后脑勺上，只听得清清脆脆“砰”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