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好像精神状态很差。”他来到病床边,多嘴了一句。连相柳冷冷说:“他昨天出差办事,听说我出事了,连夜赶回来,所以有点睡眠不足。”
“哦。”鸦点了下头,随性地说,“我看你刚才好像在骂他……”
连相柳的眼神暗了下去,意味深长地看着鸦:“报纸上写了小风吸毒的事,他是我侄子,媒体当然会拿我大做文章,还牵扯到水利工程,怀疑我逃税。”
鸦正把水果放在病床的桌面上,听了这话,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就在他犹豫时,连相柳直截了当说:“我们政治家,一定会有这种故意诽谤,胡说八道的报道,你如果看到,会信吗?”
鸦耸耸肩,不置可否:“我想你也有很多劲敌吧?就像你原来和司徒空就是敌对关系,昨晚的爆炸,应该是你政治上的敌人要害你吧。”
“司徒空死了,我就成了最大的目标。”连相柳沉沉的声音,听得鸦心里一阵迷茫。
他叹了口气:“你侄子吸毒,连累到你的名誉,这点的确很无奈……至于别的,那些新闻我一般看过就忘了,没什么。”
他把袋子里的水果一个个往桌子上堆,挑三拣四左右衡量:“呃,你吃火龙果吗?”
连相柳静静地坐在床头,面容平静安详,心仿佛许久都没有这么安宁了。
他看着少年被洒进窗户的阳光勾勒出的俊丽轮廓,那一道自眉心到颈部的曲线深刻地印在他脑海中,然后铭刻在心底。
“小妖。”他低沉地念起鸦的艺名,克制着内心涌动的激烈情绪,用温和的语气说,“你愿意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诶?”鸦就这么拿着一只血红的火龙果,背对阳光呆住了。
连相柳微微一笑:“原来的房子烧毁了,正好准备搬新家,等我出院后,你愿意过来和我一起搬家吗?”
“呃……”鸦立刻露出了一些沮丧,“只是搬家吗?”
“对。”连相柳点了头,看着乌鸦,眼神温柔,“把你的行李一起搬过来吧。”
“哦……”鸦嘴巴比思路先行动,已经张口答应了,可是脑子却短路了,空白的思维让他害怕自己没把那句话刻录下来。
连相柳又说:“你喜欢军事和模型,还喜欢养仓鼠,这些兴趣爱好我都接受,所以不用放弃。家务和烹饪都是我的强项,这个你也不用操心,至于挡子|弹这种事,我身边不缺这种人,林安会保护我的安全,你——只要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搬进来住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人过来,不要迷路,新家在郊区的山腰上,如果你需要车,我送你一辆。”
鸦摸摸脖子,整个头皮都发麻了,脸热得想往冰箱里钻:“呃,我其实只开过军|用车……”
“你是雇佣兵吗?”
“嗯,是……”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可以对外宣称你是我雇佣的私人武装保镖,媒体不敢写这种报道,这样就不会怀疑我们的关系,只要两个人出门时注意一点,应该不会露出破绽。”连相柳设想得很周到,他的思维足足比鸦快了两三倍。
鸦像个愣头青似地呆站着不懂,手里的火龙果在半空悬了很久了。
他红着脸,怔怔地看着连相柳,小心翼翼开口:“我……可以吗?”
连相柳的目光温柔似水,淡淡的笑映在唇角,比他严肃的时候好看多了:“如果你觉得太突然,可以考虑几天,我等你。”
“啊,我、我……”鸦开始像个无头苍蝇般,在床边团团转,“我的确是在等你的回答,你突然就邀请我一起住……呃不,其实,我很高兴,是的,我真的很高兴你能接受我……你,不介意我是男的吗?”
连相柳的眼神有点神秘,良久注视着鸦,过了会才说:“也许,我本来就是同性恋?”
“呃……”被连相柳温柔的眼神以及捉弄似的语气刺激了,鸦的脸直接烧了起来,“难道,这是阴谋吗?”
“你觉得呢?”连相柳很平静,丝毫猜不出他的意味。
鸦不擅长猜测人心,他是个直观主义者,眼睛看到什么,就认定是什么。耸耸肩,想想其实被骗也没什么,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好吧,是阴谋也没关系,因为……”
他吸足一口气,定睛凝视着对方:“相柳,我喜欢你。请你,嫁给我!”
“……”
连相柳许久没有回应,一脸平静,如止水般难以捉摸。鸦可慌了:“呃不,还是,我嫁给你好了。”
连相柳淡淡地笑了笑,眼波温柔:“一般情况,执掌内勤的都是妻子,在外奔波的都是丈夫,虽然我也有我的事业,不过在家的时间,或许我比你长点。虽然可以请佣人,不过,我想亲手养胖你。”
“呃……”鸦愣了愣,“我喜欢吃甜食,喜欢面包和红茶,最喜欢的菜是番茄炒蛋……”
连相柳看他这么老实,且一点也不跟他客气,忍不住笑得更显露了:“我记下了,番茄炒蛋喜欢甜一点,还是咸一点?”
“甜一点……”
“最喜欢的甜品是香妃果子泡芙吗?”
“是……”
“红茶需要放糖吗?”
“最好放两块方糖……”
“面包喜欢什么口味?”
“芝士培根……”
“还有其它吗?”
“还有——”
“你还真不跟我客气啊。”
“呃……你不是想了解我喜欢吃什么,然后做给我吃吗?”
“……”
连相柳发现,这可能是第一次碰到思维断档的状态。
鸦走到了床头,阳光在他的背后,他的影子盖在了连相柳的脸上。连相柳因为距离的改变而微微抬起了头,然后,他觉得,那个被仰视的角度很舒服,可以看清连相柳脸上的全部神情。
“对不起,我的初吻已经送给司徒空了。”他老老实实说。
“以后,不许再吻别人。”连相柳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
鸦露出了一些为难的神色:“指嘴对嘴吗?”
“嗯。”
“那有点困难……”
连相柳的眉头刚刚往下压了一纳米,鸦就紧张了。“呃,人工呼吸也算吗?如果人工呼吸也算接吻,那么我的初吻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连相柳哭笑不得,浅浅地勾勒起嘴角,温柔地笑了:“那么,除了人工呼吸的情况以外。”
“好。”鸦郑重地点了头,期盼而忐忑地看着连相柳,“心脏病人可以接吻么?”
“可以。”
鸦还是迟疑了一下:“如果有不舒服,马上推开我也可以……”
“好。”
连相柳平静得令人难以明白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过鸦铁了心,决定破罐子破摔。
鸦扶着墙面,慢慢地弯下腰。他全身的韧带都很柔韧,腰很自然地弯曲成性感的弧度,单膝搁在床边,压住了被子,另一只手搭在了连相柳的肩头,稍稍用力捏住了。
他闭上眼,吻了上去,就像他拿着机枪向敌人冲锋时一样,直接果断,没有回避,也无需迂回。
梅杜卡说,他的人生信条就是直的,笔直地往前冲,不需要转弯,如果受了伤,就停下来歇一歇,好了继续冲,对他来说,未来的路比过去更重要,他勇往直前,绝不回头。
现在,他准备拉着这个男人的手一起,当对方累了时,他就背着他走,当自己累了时,就靠着对方的肩膀走。
两个人,可以走得更远。
闭合在唇齿间,缠绕在一起的舌尖让连相柳在窒息的瞬间,后脑顶在了墙面上。耳边异样的静悄反而扩大了内心汹涌的热浪,他的手指在被褥底下紧紧揪住了床单,那狠命的样子就像在拧断所有阻挠他们的事物,也拧断自己的生命线。
他的心里在滴血,他紧闭的双眼中是呼之欲出的泪,只是他再度忍下了。这份激荡在胸腔中的烈火灼烧着他本来就弱不禁风的心脏,让他承受着比普通人十倍百倍的痛苦。但即使很辛苦,他也不会松开眉头,推开面前的人。
十几年的等待,在这一天终于可以结束囚禁。可是他并不能完全快乐起来,他深深了解,自己已经深陷在黑暗的世界,再也无法抽身。他的双手太肮脏,永远无法洗净污秽。
如果,我能对你坦露我的全部,如果,我能让你看透我真实的内心,那个充满了鲜血的肮脏世界。
你,能接受一个完整的我吗?
【081】
两天前的午后,林安到他的办公室,关闭了所有监|听装置后,他说:“连先生,给连风注射毒|品的,是殷家的人,他们在龙凰城和辉夜城都有势力,和司徒家族有结盟关系,除了诺亚港都的公主嫁给了司徒空以外,两家的远亲曾经还有过联姻。”
“哦?”连相柳搁下了笔,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据说,有个远亲在国外留学,这两天刚刚回国,很有可能他是辉夜城主的下一任继承人。”
“远亲?”连相柳皱了下眉头。
林安道:“司徒家族本家一脉单传,司徒空死后,那些亲戚就开始蠢蠢欲动,准备抢夺本家的权位。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突然回国,很明显是冲着城主之位来的。”
“老狐狸是想用他封住宗家篡权吧。”连相柳摸索着,沉思了一会,“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司徒宫。”林安回答。
连相柳沉默了片刻之后,盯着报纸上司徒空海葬的新闻大标题,冷冷地弯了下嘴角:“林安,你去一趟辉夜城,找那边最大的地下赌|场老板,我需要一笔巨额,存入这个叫司徒宫的人的账户。”
“遵命。”
“你离开后,这里可能会出事,这两天我会尽量小心,你办完事,立刻回来。”
“明白!”
连相柳沐浴在暖光中,但那些光芒永远无法赶走他脸上的阴冷。
芙利亚·格蕾向他报告说,湘河水利堤坝塌方是有人故意捣鬼,他不用猜就知道,一定和司徒家族有关,这个家族是摆明了和他扛上了,司徒静王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也应该悄悄动了不少手脚。
现在,搬来个司徒宫,摆明了是司徒静王对付家族势力的炮灰,至于会不会和连风吸毒以及堤坝塌方两件事有关,他需要慢慢观察。
坐隐待避只会挨打,他即使以身犯险,也要陪司徒家族玩到底!
【082】
JESEN回到司徒家本宅,那还是前一天晚上的事,因为总统的命令是24小时贴身保护,夙的“休息室”被安排在了大小姐卧室外的走廊上,说白了,就是卷着外套靠墙直接坐地上睡。
他对于整栋宅子都充满了陌生感,甚至有些像小鹿战战兢兢的,踩在华贵的地摊上,自己就好像是肮脏的流浪孩子,不能和身周的气息溶合。
他心里想着,这就是司徒空长大的屋子。
大概是太累的关系,他这一晚睡得特别沉。大宅子里有中央温控,即使是走廊,在寒冬也依然温暖如春。女仆见到漂亮的小伙子就很容易母性大发,本来是想给他找床被子的,但是碍于他身周死亡般的气息都不敢靠近,远远地不去打扰这少年睡在大小姐门口,也都很有默契地绕道而行,尽量不吵到他做梦。
他们都认为,如果这孩子连梦都被剥夺的话,实在太可怜了。
然后,天刚亮了一点,JESEN就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将夙拽了起来:“去!刷牙洗脸换衣服去!”
夙还在云里雾里的时候,JESEN就已经揪着他的胳臂,蛮横地一路冲下楼,然后把他往管家怀里一塞:“好好整顿整顿他,我不希望他给我丢脸!”
夙撞在管家结实的胸膛上,朦朦胧胧醒了一点,眨着眼睛冷冷地看向JESEN:“急着出门?”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JESEN两手叉腰,刁蛮任性溢于言表。
夙漠然地又眨了眨眼:“什么日子?”
JESEN眼睛一瞪,顿时就怒了,甩手便是一耳光打在夙冷冰冰的脸颊上:“我哥葬礼的日子,你都记不住吗!”
葬礼……夙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也不在乎像被烫伤了似的脸颊是不是已经浮现出五指红印了。他只是心里淡淡地想,葬礼啊,那个人的……葬礼……
“我明白了。”
其实,不是他没记住,而是他根本不想去记得这个日子。
司徒家族的本宅有四位管家,夙分不清楚他们的职能,只知道面前的这一个不是昨天晚上帮大小姐安顿行礼和晚餐的,昨晚的那个热情洋溢,眼前的……有点不好相处。
年轻的管家道貌岸然地瞅了他一眼,把手扣在他的下颚,左右掰弄着看了看他的漂亮脸蛋,邪笑道:“他这个样子,就算一身漆黑混在黑压压的人堆里也很醒目啊,大小姐,真的要带他一起去参加葬礼吗?”
“废话!他是我保镖!”JESEN尖利的嗓子大概没有什么能盖过她的气势,“你把他整得像点人样,至少要我看了顺眼!”
“那么,跟我来吧。”
管家带路,夙默默地跟着,安静得像影子,好像被光一照,就会消失。
【083】
魏澜山上有个自骑士时代初期一直保留下来的神殿,神殿的大厅里有座神像,对于它的猜测不胜枚举,有人说它是骑士时代最伟大的战神,有人说它是代表公平与自由的女神,也有人说,它是祝福者路撒安琪的化身,能给予人们平安和幸福。
只有皇族的血裔才有资格在这里举办葬礼,司徒家族是骑士时代末期王室的一个分支,这个家族垄断了“司徒”的姓氏,象征着“司掌生徒”之意的名字扞卫着这个历史悠久的辉煌贵族,他们的姓,就代表了他们作为家族成员的荣誉。夙也是第一次略微了解到,对于司徒空来说,他的家族有着怎样的存在意义,他的姓氏是普通人不可高攀的荣耀,他从出生开始,就意味着与众不同。
然而,这些了解都来得太迟,无论他现在了解到多少关于司徒空的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人在世的时候无论怎样风光,死了都是一样的。
“司徒空”这三个字,已经变成了只要在心里轻轻默念,就感到灵魂被震碎了似的,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