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记得那时的我麽?"一粒微尘,随风消散。月公子,你是在妄图抚慰我的心麽?
我笑得迷离,隐约觉得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身体也是软软的,状若云端踩踏,这个身体......不畏百毒,偏偏不胜酒力?!
"......"冰凉的手轻抚上我已经灼热的面颊,顿时脑中警觉,推开他几乎偎依的身躯。
"月公子!我有毒......碰不得!"极度讨厌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身怀,更是讨厌这暧昧不明的氛围。我双手撑著桌,打算起身。
"你该不会忘了,月某不畏毒的事实吧?"精致动人的脸笑若春花,面颊带著酒性的绯红。在我诧异之际,热气喷薄在面上,他毫不避讳地一下坐於我腿上,让我动弹不得。
双臂一收,带著芬芳的酒香,他的唇紧贴了上来......
鼻息的喷薄炽热而又微许迷乱。刹那间,我脑中真的是一片空白。
"你......"开口的质问顿成呜咽,眼睁睁看那丁香粉舌直入口中,试探盘旋。这算什麽?!被男子轻薄?!
酒醉的手足虚软无力,硬是推搡著他意图压倒我的身躯。该死!怎麽会发生这种猝不及防的事?这伶人该不是酒後会乱性吧?
好容易获得喘息的瞬间,一丝纠缠後的弥留口液从我嘴角溢出,他竟然俯身过来,极为情色地舔舐去。
"毒公子真是......滋味不一般呢......"带著得意的神色,连我也猜不透这个看似风月场中人到底在思度什麽?食指轻轻刮搔我脸上肌肤,我僵硬地别过面去,避开这莫名的挑逗。
"月公子......拿我作乐麽?"喉中咕哝一声,听起来也是绵软无力。
"月某只是想与你交个朋友......"这样就是交友的待客之道?莫不是我的思想已经老朽,现今的人都开始用轻薄来换取友情?哼!
我竟也不想与他多争辩,看他神情,似乎是纠缠越多越是脱不开身了。闭紧嘴,只是气喘嘘嘘地狠力推开他,好不容易撑支著自己,站了起来。依旧有一些摇晃不定的身躯,真是脆弱。看来还需要调配些对付酒的东西,或许......此生不沾酒才是最好。
"月公子,你找错人了。"面色沈重地说道。
他有些错愕:"惹恼你了?"
"无忧......今日打扰......告辞!"你不畏我,我却忌你。我就是那麽一个心眼甚微的怪人......我不需要朋友。
"顾无忧!"背後那人终听得语气一分慌乱,厉声喊道,"你明知道的......你不给我机会麽?!"
我怔了一下,低头笑得无辜:"君抬爱,与我何干......"
直剌剌的告白呵!我真是受不起,花魁的眼光......这次算是失了准。顾无忧此生,只有一味毒药不能承,那就是这种东西。想来也要自嘲,这个见面不过三回的名伶已经芳心暗许,真真罪过啊!顾无忧......我是不想给自己机会罢了。
"若非君愿......我便不再纠缠。"有些失落的声音,在背後凄楚回响。那流光溢采的眼眸,想是该神采尽失了,有一些不忍。或许我却是在逃避那絮絮嫋嫋的好感......不敢再次背过头在去触碰那样的毒药。再回头,便是万劫不复。
心中顿时清朗,身体的软弱又如何,只要胸口悸动的脆弱不再受伤,我终将走到最後......义无反顾地踏著木板......踱上泊岸,没有回头看。
◎◎◎
有些时候越是想要淡忘的东西,反而在脑中盘旋不去。
孟村那几年全凭忘忧草的功效,使梦魇不在。而自到了这个地方,记忆中总有一些昏暗阴霾会潜进梦中。每次都是一身冷汗被惊醒。不能放过那个人......他该是夜夜笙歌日日好眠吧?
"唔......"猛然惊醒。直坐起来。
依旧是那个昏黑阴凉的山洞,宿醉後脑中混沌烦杂。一点都惊动不得。稍微摇晃一下,直刺的生疼。真是不胜酒力。
扶著洞臂,来到洞口。暗夜的清新之气,带著快入冬的凉意。天为帐,地为床,耳边静谧,抬头月光。好不惬意......仰面倒地,深深呼吸著,右手不自觉地抚上有些红肿的唇瓣......月葬花!绝妙的美人,为何会......紊乱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我耳边......
"啊!"我是疯了?!六年的折磨已是欲念磨尽,只是被一个中老手些许撩拨,又开始逆波涟漪?!蠢材!蠢材!双手狠狠抽打自己面颊,直到有些麻木的痛感蔓延面部,才喘息著住手。
顾无忧,自动跳入陷阱的猎物是什麽下场?
"万箭穿心......"呢喃著,带著讥诮的笑意,闭上眼睛。此生若是长久,必不能再跳入那个深沼了。
◎◎◎
"哎呀......竟然被回绝了......"幽幽低诉的美人倚栏垂叹。花舫上"谢绝见客"的牌子如此刺目,他越看越有怨气。
"啪......"二夜识趣地将这块无辜的木牌撤走,免得它惨遭粉身碎骨之命。
"你说......我哪里不好!他为什麽一点都不动心?!"美人娇嗔。
二夜一怔,这个目空一切的主人,竟然会对一个人专情至此?!看他一脸懊恼,想是被那个冰冷的公子气到了。
"主人,您绝色倾城,豔盖群芳......只是,那个人......也非一般人。"手下颇为尴尬地赞美宽慰,如果三思在,估计要笑昏是不成问题。
"嗯?那是当然......我看上的,怎会是一般池中之物?呵呵......"花伶把玩著手中那人喝过的酒杯,轻轻放在芙蓉玉面上磨蹭,一脸贪色的轻佻模样,"无忧......真是愈发让我心痒难忍......越是难得到手的,征服他便越是有优越感啊!"
二夜不语,有些汗颜,又开始了......
"查的如何?"突如其来的一句询问,手下又有些反应不及,终是训练有素回过神来。
"禀告,他手上的那柄......很像是‘殒日'。"
"很像?"月葬花忽地神色冷酷,"我不需要模棱两可......要确实的回答。"
"属下该死......确实......他是重兵把守,亲近易,但会曝露身份。"二夜垂首。
"重兵?"粉面迟疑一顿,正色道,"便有可能是真的......看来非我亲自那日确认一下不可......"
"主人......"手下半跪,"如今大哥与三思不在,我唯恐护主不周!"
"看来......"月葬花斜瞥他一眼,娇媚一笑,"明日我需再去风盟主那里献艺方可......真是急不得啊......"
绝世殒日,还有无忧......若是两样尽得......不知是何种神仙滋味?
转眼,罗袖轻拂,美人靠上不见倩影,只有冷面的手下独自对月感叹,希望三思不要动怒才好。
第十六章
"叩叩......"无忧用指关节轻击台面。正在瞌睡中的铸器行老板猛然惊醒,抬起那张患得患失的脸。
"客人?!"他振作精神,摆出满脸堆笑的生意之容,虽然憔悴,但是脸部依旧横肉抽搐,油光灿灿。
无忧心下在想,若不是商定好今日还有两锭银子压底,他还会笑得如此开怀麽?无奈地摇头轻叹。看著他转身在一旁拿出一柄布帛缠绕的剑状长物。
"客人!这柄剑可是让他们打磨得锋利无比,刺石如破竹......"
无忧接过剑,只是放上两锭银,扔去一个嫌他聒噪的冷眼。惨白的脸,淡色双眸......壮汉一时呆愣,闭上了开合不停的嘴。
突然见他喃喃著:"如此......锋利麽?"只解开缠绕的罗布,揭去剑鞘,露出雪亮的寒光,轻轻在一臂上滑过。妖冶的鲜红随著细线状的伤口断断续续地泌出,雪白的藕臂上映著殷红......老板惊得往後退却。这个人,莫不是有毛病?样貌诡异不说,竟然以身试剑?
"很利。却是无用。"惨淡一笑,将那片薄刃收住。看著自己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将快要滴落的血吮进口中。
有些苦涩,他自顾自喃喃,转身离去,却没有看见那汉子眼睛瞪得溜圆,目送他的身影远去。
撕下一角衣袍,细细包扎臂上那条虬曲的痕迹。这个身体并不是无缺,空有那虚无的毒......真的能够达到目的麽?不知不觉想到某个人似乎说过,这样的江湖,没有武功......难以自保。
看看自己由那时的健壮,一日日变成纤瘦病态的肌体,这样的年纪,还能够学会武功麽?
◎◎◎
湖边极目远眺,那遥远的湖心岛在夜色中不太真切,仿佛朦胧中的海市蜃楼,微光点点,虚虚实实。
白莲山庄便是用这天然的优势,盘踞於莲都。得天独厚的四面湖水环绕也让它易於自保。
湖畔的过客,只是掠过一眼。忽然又将视线无意拂过湖畔──那个人的花舫竟是没有停泊,一定有客招待吧......
匆匆赶往山间的寒洞,小心翼翼将那把新剑藏於蒲草下。借著月色微光将一头苍发流泻。直愣愣看著水中那个倒影,不发一语。手上怵地传来刺痛,原是自己划出的伤口在作祟。
解开布条,看著这个伤。一时也是无语。忘记......买药了。
想自己一个曾经的大夫,也会受伤无法医治。硬下头皮将被血浸透的布帛扯开,重新撕了一角衣襟,将伤口狠狠绑缚起来。无奈望一眼在风中飘摇的残破外袍,无忧径自笑著。脱下这不堪的烂衣,身著白色的内里衬衣与灰色长裤,不修边幅地摇晃著回山洞。
蓦地被洞前站立的身姿吓到了。无名之火顿生,瞪著这个笑意盎然的妖娆之人,真的是纠缠不清了麽?!
"唉......我莲都花魁亲自来探望好友......无忧公子竟然如此冷漠。著实伤了我这个救命之人的心......"月葬花满脸失落与委屈,反而先发制人地埋怨著无忧的无情无意。
好友?这又从何说起?他原是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花伶,自己当年怎麽会招惹上他?!顾无忧索性置他不顾,只是低头行礼,又往洞中走。留他在原地对月感叹。
一定是那个多嘴的姑娘将自己的住所透露给主子。真是个不能信任的丫头。这世上......还能相信谁?没有人。
"无忧......今日我受风盟主的款待......他也表示......明日,白莲山庄定是重兵包围......你不可以擅自有所行动。"洞外传来他低柔的声音。
"我,不惧......"无忧扭过头,望著洞口那个背光的阴影。
"欶欶......"莲步微挪,那个不速之客竟然走进了洞里。
"哎呀呀......这里若不是缺衣少食,还有点生冷,真还是个无扰情由的地方。"眸中精光四溢,顾无忧心中一惊。
"......"若是赶他走,他会听任?无忧实在不懂,他这眼高於顶的人,偏偏执念於自己这一个......无趣的人。意欲何为......
无忧往後退下几步,洞里的氛围有些不适了。
"你可以不惧,但月某......会心痛......"眼见那衣袖一拂,等不及闪
避,手臂就被牢牢抓住。触及那个伤口了,很痛!
无忧拧眉,瞪著面前这个行事怪诞的人:"与我何干!"
月葬花只是怔怔看著这个冷淡的人,除却那灼人的视线,哪里还有原来那个年轻人的影子。依稀记得,那个神采飞扬的他气喘嘘嘘地探问自己能否让出自己手中的莲蕊,一颦一笑犹在眼前。
那个他,那样的他......究竟受了什麽样的伤害,成了这个模样。想要知道他的过往,想要了解他的内心......让他再度展露笑颜,接受自己的心究竟会如何困难?!
见他紧捏著自己的手臂不知在深思著什麽,无忧更是奇怪。他来做什麽?看望自己?这个客人络绎不绝的花魁真的如此闲暇?
突然心中浮现他刚才的话"受风盟主款待",说不定......这个人,还是能够帮上自己的不二人选。
"你......是武林盟主的......好友?"
突然放松下戒备的无忧,终於扬起脸来看著面前的人。月葬花虽说一时惊愕,很快露出笑厣:"你......终於想要了解我了麽?"
"你明日......要去那个山庄吗?"
"我对那豪情冲天,打杀为乐的乱局是丝毫没有兴趣参与。"葬花放下手中细瘦的臂,将脸靠近无忧的脸孔,低声吐呐,"无忧......究竟想要从我这里问到什麽?"
"你带我上岛......"别开脸,毫不犹豫地答道。
"不行!"葬花脸色一沈,推远他的身躯。却不想他踉跄地倚倒在洞壁边,一脸失望。
"若是......若是你带我去,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咬咬牙,仿佛是决意牺牲一般的烈士。
"我想要的......你知道是什麽?"月公子挺直了身形,不再翘首弄姿,俩上却多了一番戏谑。
"不就是......我麽?"男子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红晕,罢了,如果舍却这个臭皮囊,能够换得所求......是值得的。
月葬花思忖著,哪怕自己不帮他,他也是会想尽办法混入武林大会的吧?他竟来求我,是不是代表......我还是值得相信?不禁涌上欣喜。嘴上的笑意,浮得更明显了。
"唉......自那日一亲芳泽,月某心心念念,便是与公子一夜春宵......此番,竟然是无忧公子你亲自开了尊口......你说,我还能拒绝的了吗?"美人一个秋波流转。
无忧听罢,虽浑身冷意流窜,眼中却执拗地射出不屈:"你此次来我这里,便是打算不放过我了吧?"
洞外风轻虫静,洞里两人却像是上演著颠倒错位的烈夫传。
娇巧盈弱的公子步步紧逼,芙蓉面上尽是讥诮的调笑。而被他一下子围困至角落,面上状若惊恐却又死死咬著唇,做出不畏的强硬状......著实让那伶人又好笑又心疼。
"帮我?"顾无忧轻轻呢喃著,扭头避开耳边的亲昵呼喘。这话在月葬花的耳边却曲解了另一番意味。他的手轻轻搂抱著怀中和自己身形无差的温热躯体,吃吃笑道:"好......"
当衣衫渐松,垮垮地垂落在腰际,胸膛突然袭来一分凉意。顾无忧这才惊悟到,面前的这个人,正在攻城掠池。细吻滑过自己的耳际,脖子......延伸到锁骨......酥麻伴随著凉意,十分难受。
真的......需要如此不堪地投身在另一个男子的怀中麽?这个混沌的世界......就没有我一人立足之地麽?双目渐渐迷茫起来。
"无忧......颤抖得好厉害......"邪笑漾在唇边,长长的发被他用来捏住一撮,扫掠著半倚在墙边的雪白坦诚的半裸之躯。
"呜......"无忧痒的难受,只是瞪著这个花样百出的人,口中压抑著浑身的不适。
带著花舫上特有的浓郁熏香气味,只觉得柔软非常的唇在自己面上开始嬉戏。湿润的舌更是肆意轻薄所到之处。眉尖轻颦,花魁的床第之术......就是如此日新月异地,一人一人地,积累下来的吧......
"......"葬花原是想要好好欣赏这个冰冷的人儿如何情欲初动,在自己的撩拨下弃械承欢,当他品尝珍馐一般在面前人身上印上自己的吻迹,发现他的眼神突然地由迷离变得清明决断起来。
无忧索性屏气凝神,死死咬紧牙关,将月葬花扑倒在地上。僵硬地俯身上去。双手胡乱地扯开身下惊愕之人的衣衫,继而盯著他的脸发呆。
"无忧......你......如此不甘麽?"葬花心中泛出阵阵酸楚,压制自己的是自己最喜爱的人,但是,他没有心,只是木然地,执行命令一般与自己燕好。这样的拥抱......自己不需要。
"我,尽力了。"望著渐渐消沈的美人,无忧退却开来。往後挪动,直到和他保持著一丈开外的距隔。旖旎的流光渐渐消散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