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原本就隔著这麽远......我也不想,对著死尸纵情。"美公子缓缓坐起,不紧不慢地整理好著装。站了起来。
"死尸......"原来,他看自己如行尸走肉啊。无忧低头轻笑。胸口也盘旋著两股纠缠的热流,莫名难受。平淡的心波再一次泛起涟漪。有些纷乱,有些烦躁......是这个人的缘故麽?刚才的一时呆愣,正是自己忽然发觉对这个男子产生了异样的情愫。他却以为......自己在拒绝呵。
事已至此,也不用再计较两人的纠葛了。明日过後,世上也不会再有顾无忧这粒微尘......不配有怜悯,不能再涉情......我生来就是这样的孤家寡人。
"你......不要哭呵......"月公子被眼前他的突然落泪惊得失措。上前用手帮他擦拭著脸上的湿痕。苍发在透进的月光中轻颤著,一脸迷失与呆滞,瘦削的脸孔布满点点泪光,他的心倏地揪紧。这人......生来就是克自己的麽?好想将他紧紧搂抱住,狠狠吞下腹中......这滔天的炽热究竟是什麽?自己都被骇到。
"哭?"一摸腮边,果然是那极恶的奢侈品。自己在踌躇什麽?!这麽个柔弱腔调,还是那个令人丧胆的毒公子?自从......那时四肢残疾後,便发誓再也不落泪。今天又是向谁诉苦?真真该死!
"我不会强迫你什麽......我只恼自己得不到你的心。"如月光般优柔多情的公子真切地正视他的脸,轻轻抹去他的泪痕,十分动容。
"无忧的心......不知还在麽......"俯首青年冷冷自嘲,偏过脸避开了他的亲昵,忽然抬头,"如果......六年前,你就对无忧如此......我的心也不会被人刨挖而去,剁碎......喂了......狼......"
葬花则是一脸讶异,他果然与风解忧有著一段恩怨......什麽......究竟是什麽?使得一个天真的青年变得如此消沈?六年前,自己对他也是一时兴起有些垂怜,却因为身边的琐事脱不开身去。未料到再次巧遇,是这样的光景。一目他们探听不利,到了现今还没有得到他为何打击至此的缘故。自己......面对他的责问,也是有口难言......说什麽能宽为他?说什麽能劝诫他?自己有这个资格麽?
无忧见他不语,默默穿戴好异常狼狈的衣装。跌跌撞撞地站立起身。正视道:"月公子,你答应我的事......还作数?"
"呃......"他心中仅剩复仇的执念了?月葬花无奈的笑,点点头。
"明日......早来我风月舫上......"
"多谢。"青年作揖。
葬花失落而走,耳边萦绕的尽是他冰冷沙哑的呢喃"谢谢,谢谢......"
"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一人对我如此不屑。"抛下这句话,起身顿走。一时间没了踪迹。
"真是荣幸......"洞口斜倚的青年抚摸著隐隐作痛的喉咙,径自笑著。他的武功只用作自保可是太浪费了。
◎◎◎
当夜,花舫依旧熏香嫋嫋如履仙境。淡黄儒衫,月色罗裙,一双白皙纤腿在榻上轻晃。美人的头懊恼地盖在香丝帕下,喷薄著怒气。
"还不死心?"姑娘的讥讽之笑顿起。
"他竟然毫无所动!真是气煞我了!"一改冷静妖娆,杏眼大睁,只是捶胸顿足,生著闷气。
"到了嘴边都能收手......看来他也是寡性,是否要我为你调配一些好闲情的药......让你的心肝儿投怀送抱?"三思只顾著捂嘴笑。
"掌上花灯!"月葬花摆手,蓦地扭头,"你又是怎知道我与他......"
"啊?嘿嘿......只是回舫途中朝个近路,却无意......幸好一目机警带我飞跃过去,不然......唉,真不知还能多看到多少好光景......"丫头暗自感叹,错失良机。
"你这蹄子也是越来越放肆......"葬花瞪她,"我要接客!出去。"
"你......不会那麽饥不择食吧?"
"把酒言欢都不可以麽?你以为我会随意找个人来凑数?!"
"那就好!"三思娇笑,掀开珠帘,漫步出舫,对著船头的护卫挥挥手,示意自己上岸。
"唉......"葬花凝视窗外的静谧无波,只想著自己要何时才能得到所需,"落这麽些泪,若是常人......早该殒命了吧......"
一人看著自己的手发呆。
第十七章
天色微亮,我赶早来到了泊岸。路上也是人迹稀少。
花舫外一作武士打扮的侠士在冷眼环顾。视线触及我时,顿滞片刻,示意我入舱。那位正是月葬花的得力手下。
"......"第一眼望到的笑脸是那位姑娘的。仿佛故友重逢一般兴奋莫名,热切地迎了上来倒让我吓了一跳,往後直退。看见她眼中跳跃著一丝欣喜。
"三思姑娘......"客套地卑恭致礼,余光微扫至榻上,便粘住不动了。
那美人好似换了一个人,只斜斜地倚在靠枕上,身边还放著那把曾经见过的"飞韵"。
三思姑娘还个礼,朝我挤眉弄眼道:"我家公子昨夜受了打击,就此一蹶不振......唉,今日去白莲山庄献曲,不知还有没有昔日闲情。"说罢还似幽怨地叹口气。娉婷微步,便拉开珠帘去了船头。临上踏步的最後那回眸一笑,直让我有些心惊。
她这是在埋怨我麽?苦笑夹杂著无奈。手上紧紧捏住那重要的道具,往拧眉的公子靠近过去。依旧是那萦绕不去的檀香,熏得醉人。
"月公子......无忧没有英雄贴......今日就拜托你了。"低头作揖道。
见他一脸慵懒,细眉倏地一抬,眼波嗔怒地袭来。没有开口,依旧再次低头搬弄著手中的爱琴。
细想,若他现在临时反悔,那我是否该跪地恳求......时间紧迫,除了这条路是捷径,没有二选。唉,自己太鲁莽,一心只是想著能尽快找到去往山庄的途径,未料到......现在得罪了这个心思甚微的人......
怯怯抬眼再望向他,嗫嚅道:"月公子,昨夜,我......"
"流水无情,这落花最终是追波而逝......"他放下手中的盘弄,终於舍得注意我这个异客。只是说的话透著酸涩。
我只顾摇头,喃喃:"对不起......"
"你什麽时候又会使剑?"他突兀地接近过来,指著我手中的物什。我一怔,连连隐蔽著那个东西。脸上一片晕红。
"若是没有武器,岂不是更容易招人耳目......"眼神闪烁著,不像直视他逼人的热切目光。不知什麽时候......船已行至接近湖心。清晰地,可以看得见窗外那个湖中岛屿。
"江湖上,未必不是人人都是用明器。你配那剑却是不合适。"
"......"
正说著,忽然又转了话锋:"这头发......倒是全数包覆得一丝不露。"他伸手又抚向我额头。那里是我拆破昨日那烂衣,重新裹起的包布头。水中也见过,自己的样子,很像杂耍的小丑......十分可笑的装扮,却不夸张邪肆,不会引人过多注目。
他的手又肆无忌惮地抚上我的面颊轻触,眼见空无一人的舱里温度急窜。两人的呼吸都在变得急促。很......暧昧不明的氛围,似乎有些 不合时宜。我的双目开始没有目标地飞转......避开他愈加灼热的视线。
"莫说我......咳咳......"脸还是红著,一手遮掩著脸上似有似无的窘色,我另一手则指著他蓬壁上看似装饰,仔细端详才能注意到的一把利剑,"月公子不也是深藏不露?"
透明琉璃制的两轮弯月相错粘连,透明如水,而纤细的剑身也是雪亮妙姿,藏匿在碎晶一般的水色剑鞘中,碎而不裂只是布满枝桠裂痕,错落的交合处还镶嵌著晶亮的宝石......外行也看得出,这是极其珍贵稀少的工艺。用作装典著实使蓬荜生辉,若用作武器......实在是暴殄天物。
见我忽然出神,他笑道:"那把剑......却非一般之物,我这个庸人也不敢随意造次。怎麽?觉得它很美吧?"
"嗯......"却是不多见的华丽......应该也是哪个王公贵胄赠与的礼物吧?真是个......八面玲珑的花伶。
"......"两人又同时安静下来,呆呆地对视著,有些尴尬。昨夜那事发生了,再如何大度,心中都是有郁结的吧。
"终於到了!"窗外一阵感叹,娇柔的女儿声音。又听到她与那冷面侍卫隐隐攀谈著。船一瞬靠了岸。
"砰!"船头的猛然一撞,猝不及防。腿足原是无力,我摇晃著跌进面前人的怀中。耳畔传来穿心的低喃。
"无忧......你报仇我不阻拦,但你务必珍视自己......我......会担心。"
"咦?"冷不防地抬头凝视,却被他蜻蜓点水一般掠过唇齿。鼻息的温热让我的脸庞蒸得更红。竭尽所能控制自己胸中的波澜起伏,可是......可是他的嘱托却像生了根一般扎进心里。他让我珍视自己,他在担忧我的生死?
落花又怎知,流水若是为它而停驻就成了一汪死水。不再生机。
两人最终还是坦然地各自镇定下来,我捏著那柄新剑踱上船岸。他则捧著"飞韵"漫步上岸。一左一右,两厢没有言语。倒是一旁的俏佳人有些耐不住性子,急问刚才那一撞两人有没有什麽亲密之姿。
我惊讶地望著那谈笑风声的主仆,原来这个事故还是人为?!我竟然总是在别人的算计下措手不及,不禁为今日的计划暗自捏汗。
"无忧......一会儿进去,我只说你是我带来的护驾......其余的只能靠你自己了。"月葬花突然过来对我说道。头转瞬又急转过去与三思调笑。
原是周围不知什麽时候三三两两来了好些一样渡船而来的武林人士。
白莲山庄这次......确实因武林大会而热络起来了。
若只是护花使者,千次百次都没有异议......只是,今日的无忧是顶著著项上人头而冒险。这把破铜烂铁之上催著红花剧毒,若是他能拿捏到,便是一切终了。我的嘴边,难得又擒著笑意。
"月公子?果然如约而至......"来者只是盯著月葬花飘动的面纱发怔。看到他微微颔首後,便抬手示意道:"我家庄主恭候大驾多时,请随步撵。"
近在眼前的楼宇,竟然还要代步工具?不知道是他家主人故意显示自己的待客热情还是显摆自己的出手不凡......眼见白纱下的面目笑得有些牵强。无奈盛情难却,那青衣侠士打扮的男子也是一步不让,几乎让他回绝不得,直接让众人将那劳什子的巨物抬至葬花面前。
三思也是无趣,撇了撇嘴,欠身回舫。想这样阳刚十足,豪情冲天的地方,这个姑娘也是无心多流连,看著身边一个个过往而相互问候的粗犷男儿,她的好奇全都化作叹息。悻悻回了头。
"惟一未变的,可能只有三思了......"无视月公子投来的目光,我混迹人群。大门已入,至此......我与你便是路归路,桥归桥。
尽数是些奇异装扮的侠士,我在其中倒是没有什麽令人瞩目的资本了。提著剑,随著大流来到山庄十八转一般的繁琐冗道。
很......令人目眩的通路,若非熟悉或者是用轻功飞舞......怎麽绕得出这迷魂阵一般的迂回之路?!
此次选择白莲山庄也非是随意决断。看来那个盟主竟是和白莲山庄有些什麽其他目的才对。
看著细长狭道,仿佛只能容两三人平行通过,若是有个什麽大肆动作,好多人恐是困锁难逃。伸手摸著粉饰一新的白色墙体,突然想到印象中的场景。江南的弄堂口,两个孩子追逐嬉闹,最终被老奴找到斥责一番。回到家中又是一顿好打......
面孔笑得不自然,我抚著嘴角,又拉下脸,继续往深处走。月葬花在做什麽?恐是在厅堂茗茶笑谈吧?
"喂......这位兄弟!你可知道这路怎地这般诡异冗长?好似走不完?"扭头一望,似乎是某个教派的弟子,脸上一付严肃耿直,背後两把交错大刀。正好奇地在我身边询问。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是不知。
"唉!娘的!就知道风解忧这厮不是好鸟!竟想著通过这次亮剑比武,来将我们这些不服他的门派铲个尽数!"男子不过中年不及,说出的话却是豪爽的老江湖。
我不由侧目,疑惑地望著他,他被我的眸看得发毛,有些惊讶。
"原来是边陲的教众,估计也是硬著头皮赶来的吧?"想是错将我认成了异族的门派教众了。
他说的话,我却是不太明了。什麽铲尽数?什麽不服?
"唉唉!看你也是初入江湖!大哥我透给你些门道!这一次,虽说是武林大会!搞不好,就是血洗白莲山庄了。"
"嗯?"我哼出一声疑问。
"你没有看到森森包围重兵把守麽?都是慕月堡的精兵们还有白莲山庄的守卫!这次......风解忧是仗著这两方之力想要将不服他武林盟主之位的人尽数收买......若是不从......可能就是......一场屠戮!"
我心中一怔,风解忧!一统江湖就那麽地让人疯狂?而这些人接了英雄贴也就这麽义无反顾地过来?他们......也不要命了麽?
紧紧捏著剑身,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见我这样惊愕,也是爽朗一笑:"小兄弟!无非是拿命一搏!这就是江湖儿女的气魄!你说你来此地,不也是这麽想的?!"
望进他真诚的眼,里面涌动的是热烈的炽焰。我也要像他一样,义无反顾才好,为了我自己。毫不犹豫地点下头。
◎◎◎
终於来到人头攒动的地方,先前被我认为的豪情,经那位陌生侠客点拨,也终於看出端倪──他们都是带著不服与最後的反抗而来。但是,左右边金甲护身长戟在握的侍卫,也昭示著白莲山庄的守卫精良,风解忧......没有那麽容易毙命。
"又见面了小兄弟!"若非有缘也不能解释。我与那陌路汉子刚才已经各自散去,却不想在围观中又被挤作堆。
十丈开外一个校场样式的空地,两排尽坐一些有名望教派的核心人物,而不远处一个半敞的开间中,正中坐著......风解忧。庄主白书臣与另一个陌生男子左右两侧,面色严峻。那该是流言甚多的慕月堡堡主冷亦寒吧?
"呔!这麽靠後,还怎地看见绝世宝剑!"汉子碎碎骂著,拎著我的领子,不问我愿意与否只是喊道,"我们上前好好见识那鸟人的好剑!"
我无奈的被拖著跑,心中暗笑,鸟人?那时什麽新称谓?
一路往前拱著,人渐渐骚动,原来是庄主发表一下开场感言。顺势暗示一下山庄的固若金汤。唉,幸亏得在人堆里挤得头晕,没有看到那一幕作呕的表演。当我和那汉子来到前几排时,风解忧已经上前。
开始卖弄自己的盟主雄风。试剑大会?殒日剑?可笑!若是他手中有那骇人兵器,我怎麽还站得住?
人群中却是有人不满的念叨著:"他欺瞒大众,逐一收买,或镇压了大江南北极多的教派,又仗著自己手中有传说中的顶峰之宝剑......"如何如何,其中曲折,都是那六年里发生的。
无奈摇摇头,身边的汉子却是焦躁一吼:"奶奶的,风解忧!我们不是来看你作戏的,比剑是吧?!老子奉陪!"
耳边被他一炸,有些生疼,揉著右耳,头往上仰著。他的视线始终面向大众,没有投注到那不善的侠士。风度还在。
"想是众英雄也是月月欲试,不急在一时......今日山庄还来一贵客,请他先上来献艺,给众英雄接风。"不紧不慢的口气,看得出他信心在握。只是这里要门就是傀儡,要麽就是义士,哪里有叱吒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