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晨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的气血都往脑门上涌,像是中了邪般忍著一股反胃的冲动又再一次次地推开其它包厢的门。他无法形容自己有多害怕万一看到某扇门里面有他熟悉的那个身影,即使单纯如他也已经能断定这些人是在吸毒无疑,但他仍无法克制地想要去求证邵俊口中所说的话──季正冬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如果不亲眼看到,即使是邵俊的话,他也不相信。
杭晨的举动引起了通道里酒吧保安的注意,在杭晨又一次推开一个包厢的门时,他只感觉到背後一阵剧痛,然後身体“砰”地一声失去重心跌落在门里的空地上,差一点额头就撞上茶几的棱角。他吃疼地用手撑著地刚转过身,却见一个大汉收回了腿,拎小鸡似的把他拎了起来,拳头正要朝他的腹部落下。
“杭晨?”突然,他的左边传来一个声音。
杭晨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连适时落在他腹部的疼痛也浑然不觉,因为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转过头,看到包厢里沙发的一角,季正冬从一圈陌生人里站起了身,蹒跚地向他走来。
“你们认识?”大汉於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重重地把杭晨往季正冬怀里一推,“好好管住这小子!”
杭晨只听见季正冬呵呵地笑了几声,便把手揽在了他的肩头,像是全然不知道他挨了打一样。杭晨不由抬头去看他,却发现眼前的季正冬陌生得厉害,全不似往常。
季正冬看著他,在笑,笑得眼里迷蒙一片,忽而又皱起眉头,像是竭力想要想起些什麽,最终那眉头又舒展在一阵没心没肺的笑里,接著整个人扑向了杭晨,在他脑後提高声音喊了句,“杭晨,竟然是你,长远勿见啊!”
这话一出口,杭晨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般地疼,他拼命地从季正冬怀里挣扎出来,撑开对方的手臂想要看清眼前人的脸,就像抱著最後一丝希望要确认这人不是他的小冬哥似的。然而,眼前早已经水雾一片,哪里还看的清这近在咫尺的人影。
“杭晨,你怎麽这麽久才来找我!”季正冬仍在口齿含糊地说著话,整个人全然不在正常意识里,那张脸却异常地放松,嘴角扬起性感的弧度,迷离的眼里全是温柔。
“小冬哥……”杭晨的眼泪掉了下来。
下一刻,他忽然感觉季正冬的唇盖了上来,从来没有过的疯狂席卷了他的整个口腔,季正冬一边吻著他一边含糊地说著,“不要哭,杭晨不要哭,不要哭……”那声音把前一刻的笑意全部收了进去,好像声音的主人忽然进入了另一个悲伤的世界似的。
杭晨来不及反应只得任凭他吻著,耳边包厢的人开始一阵阵尖叫起哄。
“上他,大冬!”
“我本来还当你是不举的呢,哈哈!”
“大冬,侬过劲!”
“当心把人亲坏了!”……
杭晨被吻得心都快淌下血来,不停掉下的泪呛进气管,导致他剧烈地咳起来,在呼吸快要停止前,季正冬终於放开了他。
“小冬哥,怎麽会这样……”杭晨努力平复著呼吸,哽咽地说。
“杭晨,你怎麽也到上海来了?”而季正冬却又换了个表情,喝醉酒般又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还想著什麽时候回南昌去找你呢!……”
杭晨兀自摇著头,他的小冬哥现在意识还不知道停留在哪个时空。杭晨茫然地看著眼前人事不知却笑得灿烂的季正冬,心里的凉意一点点蔓延开来,之前汗湿的衣服此刻冰冷地贴在他的身上,令他忍不住微微颤抖。
忽然,他一把拉住了季正冬,“小冬哥,你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杭晨不住地说著,想要把季正冬拉出包厢,却因季正冬轻易地一收手而和他一起跌进了沙发里,“别走!这里多好多快活,干嘛要走!”说著,他又伸手要去拿茶几上连著吸管的瓶子。
杭晨像触了电般,猛地扑过去一把将那瓶子打落到地上,玻璃瓶“啪”地碎了一地,连带著一些白色粉末撒了出来,几个人已经一哄过去抢了起来,包厢里爆发出一阵阵嘻笑。
“小冬哥,跟我走,都是我的错,你跟我走吧!别再吸毒了,这会害死你……”杭晨抱住了季正冬,泣不成声。
而季正冬像全然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想要再去拿茶几上的另一个瓶子,杭晨又一次阻止了他,这次碎掉的玻璃瓶激起了包厢里众人的不满,有个男人已经冲了上来要揍杭晨。
只是在他动手前,酒吧里的几个保安已经闯了进来,他们一边把那情绪激动的男人拉开,大概怕失去理智的人出手太重把事闹大,一边又拽起杭晨要把他拖出包厢。
杭晨拼命地挣扎想要去拉季正冬的手,口中大叫著,“小冬哥,跟我走!”然而终於因为敌不过几个大汉的蛮力,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季正冬失了心似的去捡地上吸管和已经摔碎了的小瓶子,丝毫不再记得他的存在。
被保安从老房子里扔出来的时候,杭晨差点眼前一黑要昏过去。其中一个保安见他生的瘦弱又白白净净的一副学生样,不知动了什麽恻隐之心,竟又走了回来拍了拍他,“小朋友,人家不过刷刷K溜溜冰,别搞的天塌下来一样。赶快回家去吧,大不了换个搭子。”
杭晨没听懂他的意思,却忽然抓住了那人的手臂,不死心地说,“大哥,让我进去吧,我得带他走!求求你让我进去!”
那保安无奈地叹了口气,嗤笑道,“要带走吸毒的人,哪能那麽容易。何况那小子还欠了一屁股债,想脱身,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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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在看文的朋友,希望留点书评下来……默默觉得有点寂寞。
长远勿见(六十)
季正冬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
勉强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合衣躺在沙发里,窗外的天是黑的。他慢慢坐了起来,只觉得浑身酸痛,脖子和手臂几乎快麻痹得失去知觉。颓然地捡起丢在地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日期,不出意外地,他发现自己又睡了一整天,他甚至忘了前一晚是怎麽回的家。
神情恍惚地靠在沙发上,缓了几分锺,季正冬才隐约记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昨天,他遇到了杭晨,两年没见的杭晨。那男孩面对他时还是像以前一样腼腆羞涩,外表几乎没什麽变化,还是那麽干净清爽的样子,看向他的眼里全是关切。他记得自己送了杭晨回学校,那个学校。
终於,那男孩也要离开了吧。尽管,其实他两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只是这次,他连奢望偶遇的机会也不会再有。最後一次见面,他们谁也没说再见。
像每次苦闷到来时一样,送完杭晨後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老房子,在那里溜了几管白冰。不过,昨天似乎用量过多了些,导致此刻他受的罪不清。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太阳穴的地方只觉得一阵一阵地抽紧,再容不得他想起更多的什麽。这是他选择那玩意儿的原因,劲上来的时候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劲过去後想不起来些什麽。
手机在他发呆的当口突然兀自震动起来,像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活物似的。他机械性的接通了电话,里面传来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让杭晨听电话!”
电话里的男声冷漠而直接,开口便是命令。季正冬顿时有些疑惑,怀疑自己的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你说什麽?杭晨?”
“他不在你那里吗?要不你跟他说吧,他行李还在寝室里,明天上午是托运最後一天,他的票是早上八点半的现在还没来拿,你问问他是走还是不走了?不走的话寝室後天清场了,东西是要还是不要?”对方的声音依然是生硬,带著点气势汹汹的质问味道。
季正冬终於用他胀痛的思维想起了电话里的声音,杭晨的室友,那个叫邵俊的男生。但是,紧接著,电话里的内容也适时地反映到了他的脑中。“你说什麽?杭晨不在寝室吗?他没在我这里,我昨天夜里送他回寝室後就没再见过他。”
“不在你那里?他昨天半夜冲出去找你的!明天早上他就要走了,现在还没回学校,那他会在哪里?”邵俊的声音里满是怀疑。
一时间,季正冬浑身上下打了个冷颤,他明明记得自己把杭晨送到了寝室楼下……他在竭力搜索著之後的记忆,脑中烟雾缭绕靡乱嘈杂的小包厢里晃过一张张迷失癫狂的脸,其中竟有一张带了泪的脸是杭晨的!季正冬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完全无法分清那是前一晚的现实还是自己的想象,他不知其中哪里出了错,但忽然地心里涌起股不祥的预感。
“我现在就到学校来!”
……
看到季正冬满脸胡茬、脸色铁青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邵俊吓了一跳。眼前的男人颓废狼狈得几乎脱了人形,连眼神都是浑浊模糊的。只见他一看见自己便冲了过来,“杭晨还没回来吗!他以前有没有这麽晚还没回来过?”发问的人语气中全是焦急。
邵俊本来想回他一句,“和你在一起时不是经常如此吗?”但终於,他看季正冬那焦急的样子,心里已经相信杭晨是没和他在一起的。那麽杭晨会在哪里?他的心情不由由一整天来等待换来的愤怒变得忐忑不安了起来。
“杭晨什麽样的人你不知道?他会一整天不打声招呼夜不归宿?昨晚你走後,他又追著你跑了出去,你没见到他吗?他那样失了魂地只管著跑,他会不去找你?”邵俊提高了声音问。
“没有,我真的没见到他……”季正冬脑中嗡嗡地只觉得混乱,“他为什麽又跑去找我,他不是明天就要回南昌了吗……我们连再见也没有说……”
“我跟他说你吸毒了。”邵俊打断季正冬,冷冷道。
头顶如闪过一道电流,季正冬猛地抬头睁大了眼睛,“你怎麽知道?”
“有一次我和杭晨去那GAY吧,我无意间看到的!”邵俊说著,有些怒从中来,竟直接上前几步扯住了季正冬的衣领,做势要挥拳上去,“你这种人,有什麽值得杭晨那样去爱!”
季正冬却没有阻挡,任邵俊勒著他,眼里忽然闪出恐惧,越聚越浓,却不是因为邵俊的拳头,“你说你告诉了杭晨?……”
“所以他才那麽不要命地跑去找你!”邵俊对著他吼。吼完,他只听见季正冬茫然地说了句,“昨天晚上,我没回家……我又去了老房子……”
两人中有几秒的安静,几秒锺的时间让一些东西不言自明地摆在了两人面前──那个一门心思只想著他的小冬哥的杭晨,会不会去老房子,而他在老房子里又亲眼目睹了什麽……
没有任何耽搁地,两人赶到了那里。
“昨晚?那小子失魂落魄地跑了,叫都叫不住。”酒吧门口,被叫出来的保安心不在焉地说,斜眼瞥了瞥面前满头是汗喘著粗气的两个男人,心想,这帮同性恋,关系可真够复杂。
“他进来过……包厢了?”季正冬有些艰难地开口问到。
“每个包厢他都进去了一遍,最後被我们拖出来的,要不是见他一副瘦不拉几的学生样,早被好好收拾一顿了。怎麽年纪轻轻的就跟你们一样不学好呢……”四十岁上下的保安此时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正义感,居高临下地鄙视起眼前的迷失青年,想著自己那老实本分正读著高中的儿子,心里忽然有了优越感。
“他走的时候没说什麽吗?”邵俊焦急地在一旁问到。
“能说什麽,说要带他走,”保安指了指季正冬,“怎麽可能……也不看看当时他抽成什麽样了。”说著,那保安戏谑地笑了两声。
邵俊听完狠狠地瞪向季正冬,却见对方已经痛苦得将头埋进了手掌里。
“他会去哪里……?”季正冬无力地说。
此时,保安还想说些什麽,却被酒吧里的其他人叫了进去,无暇再顾及二人。深夜的酒吧门口,霓虹闪烁,晚风轻拂,一派惬意的夜生活景致,而两人心里却越来越沈重,焦虑令空气都变得憋闷起来。
“他会不会已经回学校了?”季正冬突然抓住邵俊,急切地问。邵俊冷冷地甩开他,“他一回去,同学就会打我手机的!”而他的手机,一直没有动静。他甚至怨恨起杭晨来,至少,应该给他打个电话……想到这里,邵俊不由紧张起来,杭晨那个人,从来都不会这麽粗心。
“也许他会去你家等你?你出来这麽久……”他看向季正冬,只觉得心跳越来越紧。而季正冬也像是得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般,二话不说抽出车钥匙就奔向了他的摩托车。
两人赶到十七楼小公寓时,眼前空荡荡的走道令他们心里再次凉了半截。
“如果杭晨有什麽事,我不会放过你!”安静的空间里,邵俊只听到自己的声音。
季正冬没有理会他,一个人兀自走到了邻居的门口,敲起了门。很久,才有人跑来开,中年妇女一脸不耐烦地开口便骂了起来,“大半夜的谁啊?还让不让人安生了!跟你做邻居我倒了八辈子霉了!”
季正冬也顾不得那人的唾骂,低了头轻声问到,“请问一下昨晚,哦不,是前天晚上,有没有一个年轻的男孩子来找过我?”
“有哪天没人来找你!不是讨债的就是闹腾的,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有点公德心好伐!”那妇女提高声音道,说完便要锁门,被季正冬一手拦住。
“大姐,不好意思,那男孩对我很重要,我们现在找不到他,求求你告诉我一下……”季正冬不自觉地,声音竟有些哽咽。
这语气显然有些吓到了女人,终於她皱著眉,简单说了句,“是有个男孩来过,大半夜的,一个劲按你门铃,後来知道你不在就跑了,我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影。”
“昨晚什麽时候的事?”邵俊上前问到。
“谁知道几点了,总归半夜一两点,赶著去投胎似的……算我求你们了,以後别这麽烦了行吗?最怕你们这种租房子的,没几个正经过日子……”女人说著,又骂了起来。
而季正冬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只说了声“谢谢”,便转头兀自走到自己家门口,机械性地抽出钥匙打门走了进去。
“你干嘛?杭晨还没找到呢!”邵俊追上他,扯住了他的衣服。
“我在这里等他,他会回来的。”季正冬眼都不抬一下,说这话时脸上没有表情,语气却异常地笃定,竟像个任性的孩子,只要坚持著要求什麽,那东西就能在家长的妥协下顺利得到。
邵俊被季正冬的态度弄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说他不关心杭晨吧,那整个人已经像失了心一样,说他关心杭晨,可他竟能做到像现在这样无动於衷。而此时,邵俊只恨自己没给杭晨买上一部手机,让自己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能找到他。
终於,他猛地推开了季正冬,咬著牙说了句,“我去报警!”
长远勿见(六十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季正冬坐在沙发上,连姿势都不曾变动过。他看著窗外的天慢慢由深黑变成深灰,继而浅灰,变白,最终变成一片刺眼的晴朗,而大门,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的脑中始终空白,仅有的意识被用来维持著清醒。他不敢轻易去运转思维,哪怕只是一点点地用力,仿佛就能看到什麽可怕的画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