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远勿见----吉生

作者:  录入:02-19

有次他们一起去了人民广场的一个KTV,回来的时候,竟然路过“老房子”。杭晨在门口愣了会神,被邵俊发现,问他怎麽了,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上次和那个邻居就是在这里见的。”於是邵俊招呼大家说,要不要进去玩,一帮女生却忙摇头,“酒吧很乱的。”她们说。
十一国庆的时候,全国人民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个长假,整整七天的时间可以休息。考虑到路费再加上又是开学不久,杭晨最终还是决定不回南昌,而是待在寝室里看看书。邵俊见他不回家,也跟著疯地说要呆在寝室抱骨头睡觉。终於熬到第三天熬不住,死拉活拉要杭晨和他以及几个女生去苏州玩。
杭晨粗略估计了一下去玩的费用,在邵俊一百块钱玩一天绝对能打下台来的承诺下,决定也跟著去看看,毕竟苏州园林对他一个学测绘的人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只是动身的前一天下午,他在寝室接到了季正冬的电话。
“晚上有空吗,陪我回家吃个饭吧,我爸生日。”
杭晨手里握著电话握了半天,终於还是回答了声“好”。
对於这次季正冬又是为什麽突然约他,还要他去家里吃饭,杭晨已经不愿再去想。反正,季正冬和他的见面从来都是出乎他意料,不会告诉他原因,也不需要他怎麽样。而他自己,只是不习惯去拒绝罢了。
五点的时候,季正冬准时到了杭晨的寝室楼下接他,骑在摩托上戴著头盔,杭晨看不到他的表情。好吧,那也是杭晨第一次坐摩托车。坐在车後面他完全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他本来以为手自然地放在大腿两侧就好,可是车开起来的时候,速度却快的惊人,呼呼的风猛地往耳边灌,他没办法掌握平衡。正常情况下,他应该用手抱住前面的人的腰,可这事到杭晨这儿却犯了难。但终究,为了不从车上摔下来,他的两只手很别扭地放在了身後,抓住了车後座的一个金属架。事实上,这个姿势让他更难平衡,於是他只得把腿夹得死紧,然後用尽力气去抓那个金属架。
於是一路下来,他全身都快僵了。
长远勿见(十三)
季正冬带他去的地方,是一个看上去环境很不错的小区。
“这是我爸家。今天你就当补补油水,来吃个饭。”一路上没开口的季正冬在他们上楼的时候对杭晨说。
开门的是徐凌。他见到季正冬时,眼中有些欣喜,只是那欣喜在他看到季正冬身後的杭晨时迅速暗了下去。
房子很大,是复式楼,杭晨依自己的专业目测下来的面积大概有两百坪。他知道,这样的房子在上海应该是很贵的。房间里的装修比较古朴,甚至弥漫著股中药味道。客厅的一角,摆放著一架钢琴,纯黑色的琴板上盖著块镂花的白布,杭晨想那应该是徐凌的。
季正冬的父亲和後母见到杭晨来,倒也算热情,尤其是季正冬的後母。尽管已经不再年轻,但能想象出她年轻时应该挺漂亮,眉眼细长,皮肤白皙,而且保养得当。杭晨不由想到自己的母亲,自从上大学後,每次假期回家,她的衰老速度让他心里难受。
席间,女人不停给杭晨夹著菜,当然也包括季正冬。
桌上的菜肴挺丰盛,这天是季建民四十八岁生日。他坐在餐桌的上方,徐凌和他母亲坐在左边,杭晨跟著季正冬坐在右边。
那顿饭吃得其实挺沈闷,大家几乎不怎麽说话,除了偶尔杭晨被问到一些关於氨厂还有他和他母亲的问题。他都如实地回答了,除此之外,他也并不去主动挑起话题。他察觉,季正冬几乎不和他父亲说话,而徐凌,始终不爽他的存在。
看似和谐的氛围终於在吃完饭後季正冬擦了嘴就要离开时打破。
“好不容易回次家,你就不能多呆会儿?人家杭晨也才刚刚吃完饭。”季建民脸上有明显的不快。
季正冬倒也不多说,扔了刚拿起来的车钥匙到饭桌上,坐下来一副你还有什麽要说的样子。
女人很懂眼地开始收拾了碗筷到厨房忙活,一时间客厅安静得有些尴尬。
“最近模特做得怎麽样?”季建民问。
“饿不死。”季正冬答。
“一个男人,该有自己的事业,你做那个怎麽能长久?”季建民眉头紧皱。
“不偷不抢,自食其力,不好吗?”季正冬挑著眉反问。
季建民深呼了口气,像是在竭力压抑,“你要求就这麽低?”
“你放心,”季正冬冷笑了声,“实在不行,我会向您学习的,找个好女人吃吃软饭……”
“你!畜生!”还没等他说完,季建民已经猛地站了起来,连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顺势一个巴掌就要往季正冬身上招呼,却马上被徐凌拉住。而季正冬倒也不磨蹭,拽起杭晨的手就往门外走。
杭晨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吓到,虽然之前他也疑惑为什麽季正冬不在这里住,但他没想到季正冬父子会这麽水火不容。对於七岁就失去父亲的他来说,这很难理解。而且在他的印象里,过去季正冬和他父亲的感情也没差成这样,那时,他偶尔看到过季正冬因为偷玩电子游戏而挨他爸的揍,但事过之後,季正冬还是会像所有孩子一样,迅速忘记挨打时的疼,对他爸毕恭毕敬。
而现在他被季正冬拉著,直接“砰”一声甩了门就出来,隐隐听见里面徐凌的妈在劝季建民,还有季建民仍然暴跳地怒斥。
就在他坐上季正冬的摩托车,引擎发动就要开动的时候,徐凌从楼道口追了出来。
“为什麽要那麽介意!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杭晨回过头,看见徐凌苍白著脸喘著气大声地朝他们喊。
季正冬却头也没回,继续发动引擎,刺耳的马达声划破夜色,摩托车开动前,季正冬丢下了一句话,他说,“谁他妈跟你是我们!”
“我不会放弃的!你不用找别人演戏!我不会放弃的!……”
摩托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杭晨看见後视镜里,徐凌追著车子的身影越来越小。那车速快得他不得不伸手抱住了季正冬,两侧的风呼啸而过,他感觉季正冬的身体颤抖著。
长远勿见(十四)
那天,季正冬直接送杭晨回了学校。在他拿下头盔对杭晨说,“我下次再来找你”的时候,杭晨发现,季正冬的眼眶是红的。
“要不要在学校里走走?”杭晨问,他想,郁闷的心情是需要舒解的。
季正冬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行。”
晚上的T大校园,空旷而安静,因为是国庆假日,连往日总会有人打球的篮球场也空空荡荡。杭晨和季正冬并肩走在这样的校园里,也是默默无语。季正冬是不想说,杭晨是不知道该说什麽。
然後,两人走进了个塑胶跑道的大操场。稀稀拉拉地,竟然有几个人在跑步。
“你知道吗,这个操场可出名了,拍过部电视剧。”杭晨试著找点话题。
“是吗?”
“恩。《将爱情进行到底》。”
“你也看这种电视?” 
杭晨笑了笑,说,“暑假在家的时候看的,其实,还不错。”然後他看见季正冬也跟著笑了笑,脸上似乎放松了些。
然後他们走到了主席台上,就著操场上的灯光看向远处,视野一下宽广了起来。杭晨试著伸了个懒腰,他坐季正冬的摩托车是真的坐得累著了。
“累了就回去休息吧。”身旁,季正冬对他说。
杭晨侧过头,朝季正冬笑了笑,“不累,我陪陪你。”
季正冬不再说什麽,找了级台阶坐了下来。十月的晚上,已经没有刚开学时那麽闷热,操场上偶尔吹过阵阵晚风,倒也是适意的很。杭晨也陪著季正冬坐了下来。
“你不想问问我为什麽和我爸闹成这样吗?”倒是季正冬先开口说起来刚才吃饭时的事。
杭晨没说话,等著季正冬继续。
“我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那时候,我爸回上海还没几天就和那女人结婚了。那女的自己也有丈夫,我爸一回去她就和自己丈夫离了婚。我原来以为,我爸那麽想回上海,是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没想到,尽是些龌龊的事情……”
“大人们可能有大人们的苦衷。”杭晨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大人们的苦衷?”季正冬冷哼了一声,“那时候,我以为我妈答应让我和我爸走是想我在上海能有更好的发展,是为我好。後来,我跟我爸吵著要回南昌时才知道,开始的时候我妈不放人,是为了问我爸要钱,要到了三万,她就再没开过口。而那三万块钱,还是我後妈出的。卖儿子能卖到这个价,也算不错吧。”
季正冬说到後面,声音越来越冷,脸上的表情无奈又辛酸。
这感觉是杭晨没办法体会的,对於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他来说,杭晨永远无法想象母亲会把儿子作为交换金钱的筹码。但也正因为他无法想象和体会,所以他更加替季正冬难受。
“过去这麽久了,你别老想著,不然,自己也不开心。”杭晨试著安慰。
“我忘不了,那些事真让人堵的慌。”季正冬掏出烟,点了起来。
“所以你才从家里搬出去住……你和季叔叔一直这样吗?”
季正冬吐了口烟,“能让他们不爽的事我都做。”
“也包括和徐凌在一起?”烟雾中,杭晨看著季正冬的侧脸,轻声问。
季正冬转过头,看向杭晨,带著点惊讶,“你知道?”
“哥,你是同性恋,对吗?你和徐凌……”这话杭晨是鼓足勇气问的,但问到後面,他有些说不下去。
“是。”季正冬的回答倒不犹豫。
这答案是杭晨预料之中的。但真的听到当事人这麽肯定的时候,他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倒是季正冬,自嘲地笑了两声,问他,“我是同性恋,你害怕吗?或者说,恶心吗?”
“没有。”杭晨忙说,“你是小冬哥。”
季正冬看向满脸认真的杭晨,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念了两声他的名字,说,“别怕,同性恋也不是逮著个男的就喜欢的。”
杭晨被季正冬揽得身体晃了晃,然後他听见季正冬又说了句话,他说,“同性恋也不是逮著个男的就能喜欢的。”
长远勿见(十五)
季正冬说完那句“同性恋也不是逮著个男的就能喜欢的”後,就没再说话,坐在台阶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烟。 
杭晨也没再多说,陪著季正冬沈默。 
时间也不知过得是快是慢,操场上跑步的人早不见了踪影,微凉的风吹到人的身上都带著些倦意似的。好象是过了很久,季正冬问杭晨要不要回去休息。杭晨摇著头说不用,而且寝室楼也锁了门。 
於是两人就又那麽坐著,依稀回到了小时侯季正冬爸妈闹离婚那会儿,两个人互相依偎著坐在杭晨的小床上,默默看著地板数格子的日子。那时候杭晨能感觉到他的小冬哥心里浓浓的愁苦和烦闷,也知道那愁苦和烦闷是因为什麽。但现在,同样的心情虽然他也能感觉到,但是心情背後的原因,却不得而知。 
天最黑的那会儿,杭晨是真的有些熬不住了,朦朦胧胧的香烟雾气中,他感觉脑袋和眼皮越来越沈重,身边低头沈默的季正冬仿佛又变成了小时侯的模样。於是他疲惫地靠了上去,拼命地想睁开眼睛却怎麽也挡不住一阵阵袭来的困意。 
再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了白,操场上的灯早就灭了。他发现身上披著季正冬的薄外套,而眼前映著的是季正冬的一张脸。因为一夜没睡,季正冬的眼圈下微微发青,下巴上也冒出些胡茬,而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杭晨脸上。 
杭晨猛地清醒过来,“天……亮了?” 
这仍然是他的第一次,第一次通宵。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通宵也就是这麽短的时间,好象刚刚还是半夜,转眼同样的操场就变得敞亮一片。 
於是,他有些不习惯季正冬这麽看著他了。 
“你倒是和小时候一点都没变,睡觉真老实。”季正冬笑著说,心情似乎比前一个晚上好了一些。 
然後他站了起来,用手摸了摸杭晨的头说,“快回去补觉吧。” 
杭晨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我还好,都已经睡了一觉了。” 
季正冬打了个哈欠,“我们俩大概有病,好好的有家不回有床不睡,跑到操场坐了个通宵,可真够矫情的。行了,我回去了,你也赶紧的,回去喝点板兰根什麽的,可别病著了。”说完,他挺潇洒地转了个身,就在杭晨以为他就这麽走了的时候,又回过头对他说了声,“谢谢你陪我。” 
杭晨笑著摇了下头,也没说话,然後招手跟季正冬再见。清晨的操场,慢慢绽放的阳光,蓝天,红色跑道,绿色草坪上的点点露珠,眼前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杭晨觉得,那画面挺有美感,也许是因为太有美感,他竟发现有些许的不舍,而且他发现,身上季正冬给他披著的衣服也忘了拿走。 
当然,美感是需要体力来欣赏的。杭晨慢慢走回寝室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通宵是真的伤身。比如,他现在觉得头重脚轻,胃里有些胀胀的不适。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疲倦的不行。 
“你才回来?”寝室里,邵俊难得的早起,坐在书桌旁看杭晨进来後,皱著眉问。 
杭晨这时才猛地想起今天答应了和邵俊他们去苏州。 
“我……我差点忘了!”他忙开抽屉准备拿上书包和钱,却被邵俊叫住。 
“你是原本就没打算去吧?不去你早说啊!”邵俊的脸明显是生气的表情。他等了杭晨一个晚上,筹划了好几天的苏州之行就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而杭晨还不见踪影的等待中慢慢地由兴奋转成失望。他知道杭晨是跟著他那邻居出去的,他原本以为他们玩到个大半夜就会回来,至少那已经是杭晨的极限了。现在他觉得杭晨真是太不够哥儿们了,他甚至想到“重色轻友”四个字。但转念又发现,杭晨对那男邻居重的是哪门子色。 
总之,他就是不爽。 
杭晨看他那张从不藏心事的脸,知道他是气自己忘了去苏州玩的事,於是也挺内疚的。他看看表,也就刚七点半,於是扯了扯邵俊的衣服,“你等我十分锺,我理好东西马上就走。七点半应该还来的及吧?你和他们约几点?” 
邵俊斜著眼睛看了眼杭晨,“你这是一晚上没睡吧?你那邻居可真能折腾的。就你这样顶著个熊猫眼还旅个什麽游啊。赶紧歇著吧,我们不缺你一个!” 
他说完,便拎起了身边早就准备好的运动背包,甩了门就走。 
杭晨刚想追,就觉得猛地一跑眼前转星星,果然是通宵後体力不支。他默默叹了口气,决定放弃,真这麽著去苏州也没意思。至於邵俊,他也是气过就忘的人,以後再好好赔个礼吧。 
他坐在床上发了阵呆,终於敌不过阵阵疲倦,倒在床上卷了毯子就睡。昏昏沈沈中,季正冬的脸一下下地在脑海中闪,板著的脸,红著眼眶的脸,吞云吐雾的脸,笑著说他和小时侯一个样的脸……枕头旁是季正冬忘在他这儿的衣服,那衣服上尽是烟草味,杭晨恍惚又回到了清晨靠在季正冬肩上睡的时候,或者,更早的小时候,迷迷糊糊地,画面就这麽换啊换,一直到他的意识再也无力去运转。 
长远勿见(十六)
季正冬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了。他的“家”其实是他自己租的一套小公寓,一室户,简装,优点是交通方便,缺点也和交通方便有关,因为是地铁旁的高层,所以,成天噪音污染严重。好在,他白天也不常在家,而对他来说这房子最实在的好处就是租金便宜,一个月才一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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