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燃纸 上——潘小纯

作者:潘小纯  录入:12-26

医生吃惊地问我,你不怕死了的燕子?我说,人死不能复生,有什么可怕的,医生拧了拧燕子的细腿,黑羽毛沾在他手

上,花的香味迅速包围住燕子,并尽力把它往香味的中心区域里拖进去,医生这时要找地方撒尿,我接过抹布擦长椅、

擦长椅的几只脚,有人在花坛四周安了几个土坑,小槐树就从土坑中蹿出碧绿的树苗,我痛苦地叫唤着,催护士快把黑

药打完,离开椅子前,护士曾给我打过一针,恐怕今天病情严重,光一针不能管一个上午,打在屁股上,药的效果也来

得慢,(打在静脉里,效果就不一样),我要求注射静脉,但先要让护士换个小瓶,不能像昨天那样,打了一大瓶黑药

,最后使牙齿异常疼痛,牙床肿胀出血,还睡不好午觉,医生说这药是凶狠,有较大的副作用,可你已患了这种病,只

得注射这类药,长椅上坐了三个人,椅子有点吱吱咛咛出声,不过我相信这只椅子坐三个人(其中两人是等待康复的病

人,一人是呆头呆脑的医院清洁工),是不会塌陷下去的,再说在它底下就是软软的花园草坪,就算它要瘫塌,又能往

哪儿塌?“行吗?”医生用燕子的尸体试了试,说,这样弱小的生命,在死后不多时,就很快失去了体温,我刚才在它

身上抠过,发现它是被人用汽枪打死的,一个弹穴,几滴血,可死燕子也是益鸟,也是我们人类的朋友呀,

医生咬住门的把手,把门轻轻打开,在门外放着工具车,车上丢着几副橡胶手套,我用牙齿顶着门,不让门弹回到原位

,结果我们两人都费了不少劲,嘴里的牙齿……

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

到现在感到牙齿痛了

腿脚站得麻木了

医生和我 一个在门外

一个在门内 我们两人手中都

拿着国家印发的报纸

一个在门外用牙齿拉门

一个在门里用牙齿顶住门

医生往西走 我住在医院病房里

死燕子刚中弹那会儿在天上还能飞出几米远 不像现在

只能静静地在长椅上躺着不动

到目前为止,我被护士注射了两瓶黑药,早上注射了一瓶大的,接近中午时注射了一瓶小的,医生不耐烦地说,你开门

呀开门呀我进来接替你你走后这里的事儿全由我来做,我叫护士先去把门打开,让他进来说话,别像阿姨们那样在门外

面唠唠叨叨个没完,医生有个假设,他猜想大约在六个星期以后,就他自己的身体状况而言,他可以过关了,无需搞什

么辅助治疗,就六个星期,多一个星期也是无用。我记得银行替储户开户,在开户单上留下的密码也允许有六位数之多

。(医生拨弄了一番燕子的腿)(我有时候看他的外在形象,觉得真需要用大瓶大瓶的黑药来滋补他病弱已久的身体)

在门前(是在医院门前,不是在他办公的医务室里)我读到一张通告,我说,你什么时候可以去上班,按新规定,像你

这样算是长期病休了,到你真正想上班的时候,院方会给你添麻烦的。医生急于搞到证据,以证明那件古董花瓶还留在

管理员和吴源手上,医生在入院治病前就曾怀疑吴源、管理员在作假骗人,一只明朝的花瓶怎会只卖了七千元。地图下

端有一大片纸被拖在了有水迹的地板上,在纸上清晰地显现出医生肮脏的鞋底印,

“那么,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管理员对医生说。

“我只是不想从七千元中分到几个零用钱,就是这个。”医生接着说:

“你们把瓶子给我弄回来。”

“已经脱手了。”管理员迅速回答医生。

“找到进货商,把瓶子赎回来,拿上七千元去赎。他不肯放手的话,再多给他些也没关系,听清了没有?”

“我是没有什么办法了,不如你去问吴源,那人是他在商场里介绍给我的。吴源说,瓶子给了那人,就好像是把一样好

东西给了一个识货的主。他当时可是这么对我说的。”

28

医生那柄顶端雕着一只鹿头的手杖突然出现在房间靠里端的角落里,以往每次医生请我和管理员吃午饭,我俩都能在角

落中看到这枝手杖,可像今天这样,在现在这个时间,在房间一角看见手杖,还是第一回。医生把我们引进房内,起先

他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我找了个座位坐下,医生想说些什么,但又好像没思考好,他抓了一把图钉攥在手心,这时管理

员抽出一包烟,分别递给我和医生每人一枝香烟,医生说,水在水桶里,自己去泡,管理员先生,具体经过,你必须对

我们讲清楚,他指的“我们”,其中就包括我在内,其实我对花瓶能卖个什么价,是不大关心的,万事都由医生去决定

,医生关上房间的门,关好书柜下面两扇边门,我听见他说:

“你给我们说说,这七千元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自从出院以来,一连几周都同医生呆在一起,在个人关系上,同吴源、接线员、管理员都疏远了,寄事那儿我连一

次都没去过。医生脸上有根眉毛这几天来抖动得厉害,医生用手将它压住,让它安安份份倒卧在其它眉毛之中,可这根

眉毛还是经常要从眼眶上高高翘起,脱离它的伙伴,伸向外面世界。)

“你同他们成交前,怎么不跟我谈谈,我从未同那些人见过面。”

“当时你们两人都住在医院里。”管理员坐在藤椅上,回答医生。

“胡扯,”我说,“我同医生什么时候同时住过医院来着?”

“那倒说不准,”医生反倒帮着他说话,“确实说不准,起码不能像你说的这样肯定,说我们从未一起住过医院。”

“这事只有一回,就是你我患腰病,开刀那会儿,可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同这花瓶买卖一点沾不上边。我能向你们保证

,如果他们来通知我卖花瓶那事,即便是患病住院,我也不会同意他们开出的价格的。在这一点上,我同你(医生)持

相同观点。”

医生笑出声来,但他知道谈这种事不能出声,不能大声嚷嚷,医生叫我凑到他跟前说话,但等我脸靠过去,他又不说什

么了。

窗外太阳亮亮地照在医生一人身上。过了一会儿,在他椅子后面的那个水桶也开始被照到了一些阳光,水桶壁上的阳光

延伸到水面,后被忽然折断,使照在水上的光儿像一枝植物,失去了根系,因缺乏养份供应,这枝植物已变得越来越枯

萎无力,形象也模糊不定起来。

医生又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他说:

“你说我们都住了医院?我记得那时你同吴源不也经常来医院病房里探望我们两人,还分几次为我买了水果,您想想,

不是有这事吗?你也说说。”医生最后转向我。

29

我今天不想与他们做过多争执,我跟着医生走进房间,到这会儿,我们这些人连午饭都没吃,谁还会像医生那样,有精

力盯着管理员,问卖花瓶这等小事。七千元就七千元,四人平分,不也很好,花瓶本来也不是属于我们的,况且听管理

员说,他和吴源一点都没多得,他俩只是为瓶子找到了一位识货的主。这事老早就该了结了。我靠过去,闻了闻医生脱

下的上衣,随便想起一个问题,问医生:

“在手术中,你们给我体内装了一个合成体的东西,那家伙管用吗?我现在睡不好觉,没事在夜里经常会翻翻病历卡或

其它一些参考材料,我对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感到不放心。东西是你装的,你应该对当时的情况比较了解。我通过这几周

的院外生活,对手术是否成功,很存疑虑,这究竟算不算一回事,是怎么替我搞的?”

管理员眨巴着单眼皮眼睛,一声不吭,听我说话。

医生问这问那,问了半天,最后非但得不到答复,却要回答我向他提出的问题。他十分犯难,想让我先把这问题往后搁

一搁,他说:

“是不是合成材料,你去向药房了解,至于哪种东西更好些,这恐怕无需多费神思,现在青一色都是一样的货,没的挑

,你看,没人能说得准。”

他交换了几根手指相互之间摆久了的位置,再次往脸上压了压眉毛,说:

“几时抽空把吴源找来,在吴源来之前,先要找到那些人,问问花瓶的真实去向。”

在一条破烂街道的半腰上,有间简陋的小屋,我们同那些人就是在这儿见的面,最后也是在这间屋里做成了交易。我和

管理员、吴源三人猫着细腰,摸索着在街上行走,从一只被丢弃在水洼边的铝罐上,反射出一汪使人丧魂落魄的白炽之

光,光儿逐圈向四面抖散开来,那一波波荡漾不停的白光,确实能把我们几个人吓个半死,我尽量不让他俩去注意街上

是否还有别的行人,来到屋子前面,我们未及敲门喊人,屋子中已有人走出来,原来那门并没关上,这时我发现,整条

街上除了我们这几个做古董交易的人以外,就根本见不到其他人,我推吴源上去,管理员又推我上去,来人打着哈欠,

说,你们来啦,谁能进屋里来?我一听他这么请我们进屋,就更加感到胆战心惊,一个人进去?谁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在

这黑屋里候着,这地方需要有照明灯,我问,你们屋子中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原本就这样。”那人说。

“我说,这位师傅,”我刚说到这儿,他立即纠正我:

“先生,叫我先生,请继续。”他说完,做了个一般人在谈话时常用的手势。

“先生,”我退后一步,“在这个地方起码应该有个电灯用来照明,不能像现在这样,连个人影都看不准。”

“那倒是。而且每次交易又都必须在夜晚进行。”

“不是夜晚,而是漆黑看不清人影的黑夜。我们一共来了三个人,你们呢?比不比我们人数少?”

“现在不是讨论人数多少的时候。”他说。“到底是什么货,听说是只明朝的瓶子,你们进来一个人,同我们具体谈谈

,另外两人暂时呆在外面街上。”

“为什么非要进去一个人,你可以数一数,这儿连你一共有四个人。莫非你们通知我们时,把参加谈判的人数说错了,

你们记错了要来的人有几个?”

“里面的人在我出门前这样交待我的。为了什么原因,连我也不清楚。不过,瓶子还在你们手上,进去时人多人少都改

变不了这一局面。我们里面的人还能把你们怎么样了?”

30

“既然这样,没什么关系,那就请你们几位走出小屋,让我心里也有个底,别弄得人心惶惶,最后的谈判总不能稀里糊

涂在这间黑房子里了结吧,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那你先在外面呆着,我进去问一声。”他走了几步,又回头轻轻对我们说:“其实我做不了主,这点你们也能看出来

。”

不一会儿,那人出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他跑了几步,脚底有些滑,脚顿了顿,说:

“里面不同意。你们还是进去一人吧,双方别僵着了。”

“还是老态度。”管理员在吴源身边咕哝了一句。

这时我看清了刚刚从屋子里跟着人走出来的那人,在他手上挂着一根长条形的东西,那根长条子东西在稀薄月光的照耀

下,正很美丽地一晃一晃着。

我走到管理员身后,说:

“你眼力好,你看看那人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管理员压低前额,向我手指所指方向瞧了瞧,说:

“看不清楚,但在那根东西上面,有一段段隆起的节头,在节头上又铸着不少尖剌。”

“会不会是狼牙棒?”

“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开玩笑,我从银行里得知,世上确有这种东西存在,这号东西是专门用来对付抢银行的歹徒的。”

第一个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人这时朝我和管理员说:

“你们商量商量,商量好了,跟我进去。”

“你身后那人拿了根凶器干吗?”我问他。

管理员抱住我腰说:“那人还以为我同你正在商量派谁进黑屋呢。”

他说:“你管那根棍子干吗,我们不会用它来对付你们的。现在只要你们选出一个人来,跟我进去就行。”

我对吴源说:“你给我拿个主意。”

“我可不拿这个主意。”吴源(现在)已经溜到了街的当中。

“那你呢?”我转身问身边的管理员。

“那一根东西究竟是什么家伙?”管理员问我。

“银行里使用的狼牙棍。”我肯定地说。

“这么厉害的器具怎么会落到这伙人手里?我想我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经不起这东西一击,只要一下,人就完了。”管

理员继而说:“在外面,他们已有一根这东西,在黑屋里不知这帮家伙会埋伏下多少根这种器械。”

“那我们带了什么防卫武器没有?”我说:“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身边没带瓶子,他们不会拿我们怎么着的。”

“你们决定了没有,进不进去?还是没人愿意进屋?说呀。”

跟在他身后握着狼牙棍的家伙向上提了提棍子,慢条斯理地说:

“他们几个人都没这个胆量进黑屋。我看算了,交易就改人吧,别同他们做了。”说完,想径直回屋里去。

“你给我站住,”先前出屋的家伙朝同伴吼叫,“叫你站住,听见没有?留我一人在外,怎么处理紧急事件?”

“这儿哪里有事情发生,你一人不也能应付?刚才我没出屋……这儿就只有你一人。”

“这臭小子。”他跳起来,但马上又镇定下来,回头乘着月光瞥了我们三人一眼。他知道当着我们的面,自己不好尽情

发作。

31

他伸手去摸头顶上几根既柔软又滑爽的头发,一时站在那儿没话可说。

随着一阵门窗碰撞的响声,从黑屋里走出一长溜人来。带头的是刚才拿着狼牙棍进屋去的那人,现在他把棍子当作一面

旗帜,高高举过头顶,一边东看看西望望,一边裂着嘴角朝这边走过来。

“你们之中哪个人负责这宗交易?”出来的这群人中有人这样朝我们三人说。

我稍微愣了愣,马上脱口说道:“我们集体负责,要进去,三人一起进去,别在外面留半个人。”

“说的什么话。”又有一个人接过话来说。“不进屋子怎么谈?”

“里面漆黑一团,伸手难辨五指,你是谁,我是谁,我们大家又是怎么回事,连个明确的答案都没有,没有灯光,进去

的又只能是我们三人中的一人,如此我们怎敢谈?”

“你们说呢?”吴源忽然也朝他们说。

“进来进来,一切都要等进了小屋后才能开始。”在对方杂乱的人声中,逐渐分流出一个真正管事的人的说话声音来。

这人的嗓子比在场所有人的嗓子都更像是一副人的嗓子,声音也悦耳动听。

“这究竟是为何?”

“这么搞法,谁能明白底细,谁能?”

最后管理员也说:“只是做一只瓶子的交易,这么复杂,这么阴森可怕,要我们中一人进对面那所破烂房子,身体周围

推书 20234-12-26 :异界农夫养家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