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围着这一大群陌生人。”管理员高声对他们说:“先生们,这事我看就这么结束了,算了,什么瓶子、黑屋,统统给
我滚蛋。”
“其实你们三位只管放心,选一位代表出来,进屋,不会有什么害处的,交易不成也无妨,交易不成人情在。”嗓子好
听的那人躲在对方人群深处对我们说。“以前进屋谈生意的人很多,也不止你们几个。”
“从来就不止这几个鸟人。”
“自从这儿开业以来,像这种古玩生意少说也做了有十来次了,别人都顺顺当当地进去,满脸笑容出来,”说话人的声
音时断时续,“你们三位是特别胆小,没见过世面咋的?”
“我不同意在没摸清情况之前,便贸然随这些人走。”我对吴源、管理员说。“我看现在我们还是退下来为好,等来日
再去找一回那个中间人,到那时,再详细同他谈谈今天晚上事情发生的全过程。”
“照你这么说,我们今晚不是白忙乎了?”管理员到这时反倒说起了这种话,说话时还使劲用鞋跟刨着地面。
“除了这‘白忙乎’一说以外,你还能有别的说法吗?你有心理准备,你可以跟他们进去。这事其实也挺简单,吴源,
你把手电给他就是了。”
“别给我。”管理员近乎疯狂地扭身离开我和吴源,朝对面走去。我刚要拉他,手已够不着了。吴源对我耳语:“你让
他走,这样一来,就用不着让更多人为这事去冒险了。”
“那边过来了一个人,是个穿深色衣服的矮个儿。”
“该不是过来同我们谈进小屋的条件的吧。”
对方有人在人群中不停穿梭,在我们这儿也听得见奔跑的人呼呼噜噜喘气和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吞咽口水的声音。
“最好他们能派一个通情达理的人过来。”
“一个能被我们牵着鼻子走,围着我们转的笨蛋儿。”
跑步的人突然对人群最里面的某人说:“这个月份的报表做了没有?是盈利,还是亏本?”
“你同他一起过去,把那人领到这边来。”
32
从人群中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两人是第一次露面,而另一个则是先前举着狼牙棍回黑屋,再带着其他人出来的那家伙,
他们三人,两人聚在一起,一人有点不知好歹,自行其事,独自在左面靠街口那儿走着。
等后面的人群停止议论,那一同走出来的三人却也停步不走了,他们站在中间线上,探头探脑向两面张望。
“在上面安装一个手柄,”他们中有人提着一只箱子,说,“把箱子拎过去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将钱带来
了。”
听到咔嚓一声,一道皮革的寒光闪过,我朝有响声的地方一看,觉得那儿模模糊糊,好像一切物体在那儿都丧失了原有
的界线。吴源也在朝那儿看,我猜他可能看见了什么东西。
“箱子里有什么?他们怎么连这个都准备好了,你看那里面是否真的有钱?”
“你信这帮人胡言乱语干什么,哪有像他们这样傻的,对方做不做这笔交易还没定呢,自己已经带着巨额现金跑来了?
你快点设法让管理员回来,他的犟脾气一上来,真要难以收拾了。一只纸箱,确实是只纸箱子。”
“不会的,上面有皮革的闪光点。喂,管理员,我不准备把手电给你了,你回来吧,别去犯傻了。手电在这儿,你拿不
拿去?当心街上的水洼。”
“手电不在这儿,你别瞎说。”吴源拽住我说,还把双手摊平,给我查看。“你出来时,有没有带在身上?”
我见吴源那副倔强劲,觉得推也推不开。
“你回来再说。我们身边根本没有手电。”
管理员听到这儿,才开始回头朝这边走来,整个黑夜浓重的夜色此时都聚集在管理员不断前后挪动、爬行的脚背上。
管理员快步走到我们这儿。从对方队伍里出列走来的三个人,这时也正在商量着往回走到黑屋那儿去。
他们一圈人里有几个人也在碰头,像是在进行更细致的商讨,样子很认真,没有一点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争吵的声音传
过来,他们似乎有了商讨的结果,便三人一帮五人一组,纷纷走回到黑屋中去了。
我们三人站在深夜的街上,连相互埋怨的力气都挤不出来。我在中间,管理员在前面,吴源落在最后,三人默默无言走
出了这条破街。后来有几次他们托中间人来找我们,要请我们再去同他们谈瓶子的生意,每次我们都以害怕黑屋为理由
,回绝了中间人。我替管理员担心,医生不在,这些事全部由他拿主意,像这宗生意,就是因为摸不清屋子里的情况而
遭受了失败,我想将来医生病愈出院,了解到这一情况,定会痛骂他一顿。不过我自己也竭力反对去屋里谈判,宁可让
花瓶永远被撂在家中不脱手。管理员还在说着话,他坐在床沿上,试着将要喂给医生喝的一杯水的水温。
“你们两人同时住院治疗,让我向谁说去,那些天里中间人天天来催,我脑海中经常出现的幻象就是那个中间人每天无
拘无束骑跨在破街当中,黑屋被他沉重的躯体压垮,就在中间人庞大的身体压迫下,我们与对方……花瓶交易……是我
自己批准自己进行这宗交易的,我知道,在这之前,并没向你们两人说起过,”
输完黑药,我和医生的精神都好了不少。我记得,除了这次,我同医生并没有一起为了同一种病,同时在一所医院里住
过病房,如果管理员他们是在现在卖掉古花瓶的,那么我和医生就会无话可说,
“我记得,”我对管理员说,“我并未同医生一同住过医院,你别托故找借口了,况且第一次同他们打交道,我也是跟
了去的,最后没进黑屋。”
33
管理员逐渐喂完了水,丢了毛巾,再往杯子里冲入开水,把杯子盖头半盖在杯子上,等水慢慢凉下来。今天好像轮到接
线员当班,照顾医生,应该由她来,可看阵势,不是那么回事,从早到晚,只有管理员一人在忙。水还没凉,他操起水
果刀,削了几只苹果,在把苹果放入盘子之前,先用鼻子凑上去闻闻苹果味道,最后说了声:行,才收拾好刀子,收掉
果皮,站起身,像是沿街向路人展示贵重礼品那样,端着盛放水果的盘子,依次向我们几个人炫耀削好的苹果。
在屋子东面,借着稀薄的月色,管理员可能已经看见了点什么,我拉住一条房柱,也想往那儿挤。一只食品罐装着一半
的水,有不少蚊蝇叮在水的上面。白天有人进来过,进来的人,我看十有是路过这儿的小孩,他们你推我搡把屋内原先
被摆放得很合理的破旧家具都翻移了位置,孩子们大概需要花费几年时间来完成这一种破坏,从院里的槐树墩开始,孩
子们破坏环境的疯狂脚印正一点点被拉长,形成扇形,在星光下,娇小的脚印群正满院跳跃伸展,今天你们包围我,明
天我们包围你,可这些粗暴而又细腻的行为有没有被人看见过呢,其中有没有美妙迷人的天理可让我们今天来叙述呢,
我想这些都不用我去多想,管理员不知从哪儿弄了块张贴广告用剩下来的布衬子,把自己满头一遮,(他这一招不知可
不可以算作是一个取得某种收获后,所表现出来的欢天喜地的庆典似的举动),他邀请我和吴源快到他那儿去,快去再
快来。我为管理员订了一个指标,进黑屋,抓住那些人的把柄,分析因果关系,回头再同他们谈古董生意,管理员当时
一口答应,并由他带头冲进屋子,查看屋内四周环境,这时他已拉住了吴源,(我在另一间房里拉亮了灯,管理员存心
不让我参与到他俩中间去,这点我很清楚,所以我要远离他俩,一个人在有灯的房里搜寻东西),他说:
“他们要我们来这儿,我看我们也不是非来不可的。这屋里没有人活动的迹象,没有可供我们坐着、站着的地方,不是
非来这儿不可的。”
接着他小心地推了推近处一堆被竖立起来的杂货堆,没见它有倾倒的样子,就将自己整个上半身靠了上去,
“诸多因素决定了我们这宗交易最终还得落在他们手上。”
“你认定了这条理?”
(这是吴源面对管理员,在百般无奈的情景下说出来的话。)
“关于这,你不要同里面的人讲。我怕他会去告诉医生,在具体的价格上与我俩作对。”
我跑进另一间屋子,同样摸到了电灯线,把灯打开,这间屋子比我们去过的所有屋子都要大都要宽敞,在房间最靠里面
,有整整一长排,安装了六只吹风干燥器,房顶上吊了六只吊扇,顺着两边下来,许多电线相互穿插,形成图案,看了
令人眼花缭乱,在稍后一点的地方,电线线路的走向忽然变得十分简单,但在高低上下的分叉处,仍很有起伏的气势,
再往后一点,这些电线汇聚成一个粗粗的三角形,非常自然妥贴地钻入了墙洞之中。
我先替他俩选好两个位置,而我自己则站在吊扇下面等着。管理员继续在外面说:
“不能让他知道,”
他同吴源附耳说了几句,这几句,我没听见,接下来他说:
“什么要确定一个比较固定、合理的价格,医生总是那么一套,他现在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无法对我们进行控制,而且
他对外面情况一点也不了解,我看这样,”
管理员又同吴源耳语了几句,这几句话对我到底是好是坏,一直要到后来才能得到应验,
“我同你联手,让里面那位在外面空跑腿,另一方面,还要去敷衍一下医生,到时要是出事了,可以由他(指我)去负
责,医生若嫌价位低,就让医生朝他发火去,反正这只瓶子就这么被脱手了。”
“得了多少?”
“得了不多,正好七千。”
这一个数字直钻入我耳朵中去。在将来的日子里,我和医生同他俩就这个数字,将要磨破嘴皮子,多次发生争执。
“除这以外,还有一些其它事情仍需待来日去办,到时我再请你,你别推辞。”
“知道这事的人,就你我两人。”
“你噜嗦个没完,如果再牵涉到别的人,这事更会没完没了闹下去,你把烟给我,我自己会点,你说吧,还有哪点不放
心,货也被销走了,就在昨天一大早,钱还在我手上,抽空到医生的医院里去一趟,跟医生说明白,连同里面那位一起
说,”
“我看医生并不是一只落在你手上的花蝴蝶,让你想得美,”
管理员笑笑,没赶紧说话,
吴源走到门边,看着我的背影,
“我说还是那么回事情,是我带来的东西,如今反过来我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管理员先生,”这次是我走到外屋同他说话,(手里还捏着几根从墙角洞里抽出来的花皮电线),
“面对我,你别脸露惊恐之色,老实说,你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我说完,身体无意识地一哆嗦,全身肌肤一阵紧缩。
34
管理员根本不想退步,他这会儿像一位参赛的骑师,刚刚爬下马匹,站在地上,等双腿恢复知觉,要过一会儿才会去注
意自己记分牌上的成绩是多少,
“医生不会老是反对我们,不然我们四人怎会成天呆在一块儿,十几年的朋友了,瓶儿已经被卖掉,医生再不满意,又
能怎样,一只古瓶值这个价,值那个价,说到底谁都无法预料,他狗日的,我们这么来来去去,都是为了这只瓶子,”
“医生追查起来,你拿什么搪塞?”我这样说似乎站到了他们一边,“那次在拍卖行,我和医生曾经问过几个拍卖行里
的人,像这种古瓶,起价就在十多万以上,当时没使古瓶出手,只是因为我们四个人没有全部到齐,”
“到齐了,就能有十多万元的价,有这个价,有的。”管理员直朝吴源挤眼眉。
“有人亲口对医生讲过的。我当时死死抱住花瓶,听他们同医生慢慢叙谈。等抱瓶子的手儿发热了,我便换个方法去抱
瓶子。医生不时看看花瓶,看看拍卖行大厅正面墙上那枚被高高挂着的行徽,低声叫行里那几个人散开,说是怕被人注
意……可是到后来……保不住瓶子,保不住瓶子呵。医生在动手术前一天,特地给拍卖行寄存处去了一份函,内容也是
关于拍卖瓶子这件事的,他说他要争取把瓶子卖到七、八十万元的价位上,不然的话,就通过其它渠道,向国外代理商
兜售瓶子。简单来看这事,你们两人谁成了谁,都不会讨得对方的好的。”
“能卖到七、八十万就是好事。”
“那时有人会说这瓶儿的价还能往上升,那时不会有人想到会出现现在七千元这个结局。”
“同样现在也没人会相信医生的七、八十万元的价格会是真的,哪有这么高?”
管理员又说:“医生只要一离开别人,做事便会出格,这是他的……德性,你(指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应该知道这点
,依你看,如果他把这笔交易做成了,他还会跟你说瓶子能达到七、八十万元的高价吗?”
我握紧手中的花皮电线(手儿正往电线中段移去),
管理员说:“到那时就不会跟你谈这谈那了,经他一手包揽,一个人一个主意,把事情做到底。到那时,你被蒙在鼓里
,得了他的几百元或者几千元,还要对他感激不尽呢。”
“现在我们每人可以从你那儿拿到多少,有几千吗?”
“起码几千。我是明人做明事,这七千元,我一点都没多拿,不伤朋友和气。”
“在这间屋里做成的?”
“不在这儿,在靠里面一间,是在那儿,”管理员用手指指,“就在那间房子里,那里面满是干燥器、电风扇,我当时
从谈判开始,到谈判结束,到送出瓶子收到钱,一直都稳稳坐在干燥器上,是坐在那部机器上。”他指着一部干燥器说
。
他带着我和吴源,像在和平时期参观某间战时密室,手东指指西指指,身体东转转西转转,每走一步都要解释一番,详
细向我和吴源说着当时他同那伙人进行艰苦商谈的细节。管理员情绪振奋,“现在一切都解决了。”
“我当初看到黑房子的外形,心里就发怵,像这类房子,谁敢贸然进去,我们人没到齐,而且缺席的偏偏又是医生,瓶
子在医生心目中可有着特殊地位,从交易行出来,在回来的路上,医生一直就没停止过谈论卖瓶子一事,他知不知道花
瓶已经脱手了?”
“一半是知道的。”管理员抬不起头来,“只是没跟他说穿具体价格,若是说穿了,将更……”
我丢掉电线,让手空吊在墙壁上。
管理员急躁起来,“这事迟早要告诉医生的,”他说,“要医生不怪罪我们,只有想办法把瓶子赎回来。”
“在哪儿,那帮人现在会在哪儿?你还能找到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