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人自扰——佐左鸣右

他不想恨肖冬恒，就算再生气，程远哲也无法恨他。

——不爱，再怎么强求，都是同一个结果。

程远哲周末不再来肖冬恒家吃饭了。肖妈妈问起，肖冬恒迟疑了一下，然后简单的说，程远哲会做饭了。

每天下班去给姥姥买菜之后，肖冬恒偶尔会装作不经意的问起过老太太程远哲的近况，姥姥特别自豪的说宝宝又会做什么什么菜啦，班里的女生总是给宝宝打电话啦，宝宝参加征文比赛啦……她如数家珍一样一样点出来，肖冬恒有些高兴，但却又觉的空落落的。

原来没有他，程远哲一样可以过得很好。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离开谁就不行，连程远哲，也是这样。

肖冬恒很想念程远哲，从前没有好好珍惜过，总觉的以后的时间还很长，两家住的那么近，想见的时候他就会跑过来。但现在，就算可以见，却无法像从前那样笑着说说话了。

相遇的时候，除了彼此别开目光，还能怎么办呢。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格外唾弃自己。肖冬恒想，他和程远哲，早就该停止了。

连兄弟感情什么的，都不应该有的。

大一就这么懒洋洋的过去，大二开始，程远哲的电脑维修学好了，开始到处给人修电脑。

他的零花钱数蹭蹭往上涨，没课了就往外跑，天天电话很多。程远哲自己在学校网站上打的广告，又去外面贴小广告，吉第帮他往电线杆上涂浆糊，两个人有点不好意思，涂了几次觉的实在是不好看，晚上又出去给揭掉了。程远哲赚了点钱，就去他们的城市报纸上登了小广告，本来只在学校里面工作，现在全市的跑，财源广进，他成了小财主。

他一个月好的时候能赚三千多块钱，自己留九百生活费，其余的都给姥姥了。

程远哲赚钱之后立刻把电话换了，新买的这个很破很便宜，不过总比用肖冬恒给的那个好。他想还回去，但咬了几天的牙还是没舍得，只好边骂自己边把手机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每天还打开看看有没有短信。新换的手机号除了肖冬恒谁都知道，这个旧号就搞得好像肖冬恒的专属号一样。程远哲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但还能怎么办呢，现在放不下，就握着吧。

吉第和刘大川也是小财迷，见程远哲赚钱了，他俩又合买了一个二手的打印机，带扫描的那种，三个人成了铁三角，学校里的同学要打印要扫描要修电脑，全都往他们寝室跑，三个人赚钱赚的无比开心，动不动就跑出去大餐。

但是程远哲对外还是挺沉默的，不太爱说话。在寝室里还好，上课的时候基本就是面无表情，他心里总有事，脸上自然放不开。程远哲最近还要时不时担心姥姥姥爷会不会催他恋爱的事情，真的是很焦虑。

现在还好，将来呢，能一辈子不结婚么？姥姥姥爷如果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会不会受不了？

他越长大越担心，有的事情没法瞒一辈子，姥姥和姥爷肯定是想抱孙子的，他要怎么和老人说呢。程远哲知道自己肯定不会和老太太承认这个事，她接受不了，但是要自己结婚，也是不可能。

他愁死了，好多事情憋在心里吐不出讲不清，除了自己忍着，还能怎么办。吉第总说程远哲在外面就是装酷，接着就顺便标榜一下现在流行的是自己这种阳光型，程远哲也解释不了，只好默认。

还好烦闷的生活中有个修电脑让他忙活忙活。程远哲攒了三千块钱给姥姥，让她还给肖冬恒，结果第二天姥姥打电话过来说，肖冬恒不要。

“小恒说，你钱不是还给他了吗。宝宝，你是不是记错了啊？”

程远哲愣愣的，隔了一会才说：“哦……那是我记错了。”

他放下电话，搞不清楚肖冬恒是怎么回事。他把那三千块钱和手机放在了一起，天天拿出来看看，刘大川说他是痴情种子，女人满地都是，怎么就想不开。

程远哲抱着电话装哭：“我就是想不开！我等他离婚，我立马接手，哈哈。”

虽然这么说，但程远哲却还是希望肖冬恒的婚姻圆圆满满，就算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但毕竟还是爱他。

这东西真是不能控制，就算想忍，也没办法阻止心里的向往。

修电脑做了三个多月的时候，程远哲突然发现每天的电话更多了。

他心里奇怪，报纸上的广告早就不登了，现在校外的电话基本都是老客人介绍来的，按道理不会有这么多人找到他。

他把疑问和吉第说了，吉第翻个白眼：“你管那么多，有钱赚还不好啊。这种事情就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程远哲一抬手：“停，你一说这个我就头晕。”

吉第嘻嘻一笑：“你赶紧去吧，下午那个客人定的几点来的？”

程远哲一看表，蹭的跳起来，背着大书包就往外冲：“靠，你不早说！！”

虽然程远哲心里奇怪，可是赚钱总归是好事，想了几天他就懒得深想了，客人多的好处就是电脑白痴的人比例大大增加，有时候程远哲只要给他换换主机里的纽扣电池就可以，赚钱多又省事，真是不错。

周末他回家，姥姥一脸笑容的迎上来：“宝宝！这个礼拜是不是很忙啊？”

程远哲哈哈笑：“是啊，这几天客人超多！我赚了好多钱，给你和姥爷买大樱桃吃。”

姥姥接过樱桃，然后故作神秘的说：“你知不知道谁在帮你呀？”

程远哲心里大大的跳了一下，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吧！但又忍不住抱了点希望。他装作不在意的问：“哪有人帮我啊。”

老太太拧他的脸，说：“忘恩负义。你冬恒哥哥听说你开始修电脑，就帮你在他那个杂志上登了广告呀，他说你有出息，这么小就知道自己赚钱。”

程远哲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的脸变的很红很红，好一会才说：“……是嘛。”

21

晚上肖冬恒在家工作，突然门铃响了。

肖妈妈跑过去开门，肖冬恒以为是那个李叔叔，刚准备站起来过去打招呼，突然听见妈妈说：“哎呀宝宝，好长时间没见着了！”

肖冬恒的腿顿了一下，又坐了回去。他有些紧张，还有点做贼心虚的焦虑感，他听到程远哲和妈妈打了招呼，然后很平静的说：“阿姨，我找肖冬恒。”

肖妈妈愣了一下，她从没听过程远哲这么叫过自己儿子。她点点头，然后悄悄说：“和小恒吵架了？”

程远哲笑了笑，走进屋去。

肖冬恒知道他进来，干脆也不装了，直接扭头面对程远哲，说：“门关上。”

程远哲没理他，把三千块钱放到桌子上。“这些够么？”

肖冬恒皱皱眉，没说话。

程远哲等了一会见没动静，就接着说：“如果不够，我可以自己赚，不用你帮。我们早就两清了，你省省吧，阿姨还等着抱孙子呢。”

肖冬恒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他走过去推开程远哲把屋门关上，然后回头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程远哲声音微微高了一点：“我不喜欢你了，也不用你帮！我看见你就讨厌，所以别背地里装好人，有意思吗？”

肖冬恒从没被这么顶撞过，他觉的很愤怒，又有些困惑：“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程远哲倔头倔脑的说：“我一直都这样，你管不着。”

他想推开肖冬恒往外走，肖冬恒拽着他的胳膊：“把钱拿走！”

程远哲一把甩开，说：“那是你的钱，你爱扔就扔，我不欠你的了。”

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背后肖冬恒一直没说话。肖妈妈迎过来招呼他吃水果，程远哲只说姥姥着急自己回家，穿上鞋就走了。

他关上程家的大门，终于可以不再装模作样。他靠着门站了一会，慢慢低下了头。

程远哲没回家，他给小班长打电话，低低的说：“你现在忙么？陪我出来坐一会吧。”

小班长在那边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好。”

两个人约在市内见面，程远哲给姥姥打了个电话说晚上晚点回去，让她和姥爷先睡。他比小班长先到，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

小班长来的很慢，程远哲等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他才来，他挺不好意思的，直道歉。

程远哲也没介意，两个人找了肯德基买了两杯可乐，就找角落里窝着。

小班长小心的看着他，说：“你心情不好呀？”

程远哲摸摸头，打起精神笑了笑：“这都能看出来呢。”

小班长端着下巴，点点头：“嗯。怎么了？”

程远哲摇摇头，想了想又点头。“赵宗琪，我以前和你说没说过，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小班长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睛，含糊的说：“我好像知道……”

程远哲没在听，他现在只是迫切的想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今天这么和肖冬恒说话，程远哲除了后悔还是后悔，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倾诉。

程远哲用吸管戳着可乐里的冰块，冲动的说：“我们吵架了，我喜欢他了好多好多年，但是最后还是不能做朋友，今天我对他说的话都很过分，可我就是控制不住……那个人以后会和别的人结婚，但是他又对我好，我高兴，又恨他，我希望他只对我好，可是那只是对弟弟……他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小班长的头更低了，几乎看不到表情。

程远哲说的颠三倒四，絮絮叨叨的从他初中强吻肖冬恒说起，想起什么说什么，小班长一直在听，时不时的嗯一声，但程远哲也没在意，他只是想说出来，一开始他还很注意不要说出肖冬恒的性别，最后却连肖冬恒相亲找女朋友什么的都交代出来了，完全忘记避讳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情。

他最后把今天怎么骂肖冬恒，自己怎么后悔，却又怎么恨那个人说了一次，说到最后连程远哲自己都怔怔的，觉的，好像还有后文。

可实际上就是没有了，他和肖冬恒一直在一个怪圈里面循环，痛苦的只有自己而已。

可为什么，已经奋力要跳出来了，却还是那么难过呢。

他讲完之后心里轻松了很多，不像刚刚那么堵了。小班长一直没插话，程远哲说完以后两个人各自沉默了一会，然后小班长轻轻说：

“你还喜欢他吧。”

程远哲想否认，却觉的那是自欺欺人。喜欢这种事情，不是说不喜欢就可以的。

就连程远哲自己都一直在心里给肖冬恒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他很忙，他就那种性格，他不是不关心我，他还是在意我的……

自我安慰自我麻痹，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放不下。

程远哲疲倦的摸着可乐杯子，轻轻说：“赵宗琪……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人，你从前喜欢他，然后你可能以后又喜欢上了别人。可是无论你和他分开多远，吵过多少次架，等你再和他面对面的时候，你就觉得，你们之间好像什么问题都没有出现过，好像你从来都没有对他失望过，这中间一切的不愉快，都不重要了。”

小班长忽然使劲揉着眼睛，细细的说：“我有的……”

程远哲心不在焉的说：“我也是啊。”

小班长的眼睛都揉红了，好半天也不放下手。程远哲过了一会才注意，他赶紧抬手拉他：“别揉了，眼泪都出来了。眼睛疼吗？”

小班长摇摇头，红红的嘴唇紧紧抿着。程远哲有点担心的倾过身去看他：“你没事吧？”

小班长小声说：“没事。——程远哲，我已经放下那个人了。”

程远哲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呆呆的说：“什么？”

小班长放下手，两只兔子眼生气的瞪着他：“我不喜欢那个人了！我还没和你说吧，我现在有……那个，女朋友，从前那个人不可能喜欢上我的，我放弃了。”

程远哲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把小班长给开导了，他挺高兴的。“想开了就好，你都有女朋友了，再想着以前的那个人对她不公平。”

小班长又揉了揉眼睛，瞅了程远哲一眼。程远哲伸手弹他脑门：“干嘛瞅我！”

小班长咯咯笑了几声，缓了一下说：“那你呢？准备这辈子就喜欢那个人了？”

他这一笑，两个人心里不约而同都轻松了下来。程远哲歪着头说：“不想喜欢他了，可是又不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哎。”

小班长温和的说：“顺其自然吧。”

那天之后，再也没有肖冬恒的消息。程远哲决定要放弃，就不想再在这个事情上面留余地。他把以前的电话号码推掉了，肖冬恒给他买的手机被锁到了柜子里，和破烂做伴。

程远哲修电脑越做越顺利，大二开始他学着去上货，跑到电子城批发硬盘和显示器，然后卖给修电脑的客人，可以小赚一笔。现在他都不要姥姥给自己生活费，修电脑的钱基本可以自给自足了。

程远哲也不再排斥和女生做朋友，吉第天天收女生的情书，他拉着程远哲陪自己去[约会]，程远哲大大方方跟着去，然后一群年轻人一起去逛街唱歌，他后来才知道这就是联谊。喜欢程远哲的丫头也不少，他每一个都保持距离又微妙的亲近，把一群小女生迷得要命。

但程远哲到底不是异性恋，他发现越来越喜欢和吉第亲近，但只是亲近而已，既没有从前对肖冬恒的那种从心底起来的爱，也不是朋友之间普通的感情。他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完全放下肖冬恒，吉第只是和自己在一起太久，慢慢成了一种寄托。

但也不能说一点点都不喜欢，好像……还是有一点点点点的。日久生情，这词说的多对啊。

这事如果放在从前，程远哲肯定会骂死自己，然后心里天天觉着欠着肖冬恒的，不该三心二意。可现在他对肖冬恒已经不抱希望了，只要不见着那人，程远哲就有自信能放下。他没有力气再去耗费下一个好几年了，吉第还是做朋友的好，不是同性恋的不要招惹，不然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他挺满足这样的生活的，吉第和他是朋友，肖冬恒又好久没有见到，就这样自由自在的，真是不错。

程远哲想，他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将来去领养个小孩扔给姥姥，就说是自己的，挨顿揍总比把老人家气死的好。

大学的一半，就这么在程远哲的进进退退中，慢慢过去了。

升上大三以后，课程变的有点繁重，加上大一大二挂掉的科目陆陆续续开始重修或者再试，大家不得不打起精神学习一点，就怕修不够学分。

程远哲宿舍集体在高数上认栽，吉第挂的最惨，平时小考的及格率都很低，如果连重修也过不了，就死定了。他天天愁眉苦脸，愁得要命。

冯盛也不再和女朋友疯跑去玩了，他乖乖和大家在寝室里看书，一时间还真有点回到大一的感觉。吉第被导师明里暗里点过几次以后终于坐不住，跑去死皮赖脸的找社团里的大四生，让她帮忙补习。

那个大四生程远哲他们也认识，叫杨倾，和吉第一直是一个社团的。女生人很直率，她让自己男朋友给吉第补习了几次，好歹小考勉强过关，吉第感激不尽非要请人家吃饭。程远哲他们也跟着去了，几个人在饭桌上攀亲戚，哎呦你就是杨倾男朋友啊，我是他学弟呀，以后常来往哈，咱俩谁跟谁啊……

吃饱以后，大家就算认识了，可惜杨倾男朋友人比较闷，人人家说十句他才嗯一声，累死人。

程远哲高数也不太好，不过没像吉第那么惨。他很大度的把认识杨倾男朋友的机会留给了刘大川和冯盛，自己在一边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