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倾旭阳 上——渊石

小一没工夫理他心中自我唾弃，转回头去，继续关注赌局。

庄家摇骰。

赌客下注。

有点经验的赌客也都精明，打死不和被盯上的小羊羔下同样的注。

宋石紧紧地看着小一，不敢丝毫分神，果然一会儿，小一原本沉黑如墨的眼珠逐渐泛出浓厚的血色来，非常诡谲妖异。

小一第二次依旧下了五万点，让周围众人不禁怀疑，这小少年看起来挺漂亮，别竟是个头脑缺陷的吧。

响钟被按下，停止下注。

庄家噙着公式化的笑容，难得开口说了较长的话，道：“我开骰了。”

他说着，正要抬手。

一直沉默着的小一似乎陡然发现明白了什么似的，终于抬眼，血红色的双目将视线挪到他身上，在他的手即将抬起的刹那，似笑非笑轻声道：“这位先生想必耳钉掉了，要不要换一个人来开。”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众人不约而同看去，只见庄家耳朵上的耳钉分明好好地呆着，哪里有掉了一说！

——这句话根本已经是十分明显的暗示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不约而同变了。

其中，又以庄家和宋石为甚。

Ch.15

贤者，大多智慧过人，道德高尚。

所以，刘贤其实是很愧对他的名字的——但是这有什么办法，世界上那么多人，谁能够真正做到如同父母所期冀的那般成长？

刘贤只是个老千，半吊子的，千术比较提不上嘴地惨不忍睹，只能骗骗社区里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老大妈老大爷们。

但人是一种容易满瓶不动半瓶摇，容易自鸣得意的动物。

赌场，尤其是黑熊赌场，其实就是喜欢刘贤这种人，仗着自己有那么点蹩脚的半吊子的技术来赌场里试图捞鱼，结果反而被赌场扣住驱使卖命。

——总不能让后面那些大牛们出来和这些小赌客们耍游戏吧！

刘贤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幸运，因为他浑水摸鱼的那天竟然闹到了熊黑那里。

谁不知黑熊赌场的老板熊黑老大是出了名的残暴嗜血、喜怒无常，刘贤当时哆嗦得根本连话都说不全，他大脑完全空白，恨不得当场尿裤子给熊老大看。

这在正常时候绝对会被熊黑毫不留情、果断决然地剁了的，因为熊黑十分瞧不起没胆的怂包。

然而那日熊黑似乎是得了个小美人，大致是什么何公子，他当时心情恰是极好，恰是春风得意时，刘贤那般窝囊的表现竟然也好好活到了现在，被派到这些普通区，利用高科技出老千。

这真的一点难度都没有，且不谈有先进的道具作为辅助，刘贤半吊子的技术那也好过没有技术啊，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计，基本上只要掌握好时机，眼疾手快些就成，就算被人看出来了，这里是普通区，那些普通赌客基本上没胆光明正大当场说出来。

——其实曾经也是有人说的，只不过下场自然可以猜测。

刘贤方才还在暗自思量，他现在所作所为，其实跟在社区里运用他的千术，耍弄那些愚民们差不多，久了总会有些枯燥的困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许哥调到别处去——妈的，小莲那小娘皮竟然敢嫌弃老子！刘贤一边分心愤怒地想着，却料不到自己下一秒就踢到铁板，暴露了。

这是刘贤头一次遇到被人戳破的情形，他虽然现在衣着干净整洁，外表看起来比当初高贵气质了不少，但心灵上终究是以前那个游手好闲、见缝插针、胆小如鼠的小混混，半吊子老千罢了。

而小一不同，他自小倨傲惯了，剔除了调皮捣蛋和刻薄幼稚的孩子气，其实比之唐旭这个上位者还要上位者些，他真正认真对待某件事的时候，光是用别有深意的眼神看着，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他吓得茶不思饭不想，人人憔悴如黄瓜。

所以刘贤一下子被吓住，差点没当场软了腿，跌倒在地。

宋石本就心道不好，看那无能的庄家这副怂样，脑袋更加疼了。

这不是明晃晃的不打自招吗？

赌场有内幕，黑熊赌场普通区内幕尤其多，这是道上众所周知的事情，反正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因此只要没什么利益冲突，这种事情基本上都是默认的。

挡人财路是道上大忌之一，他怎么也没想到小一竟然胆大坦率至此，竟然丝毫不考虑后果——虽然这种事情不会对赌场的生意产生太大的影响，但……小一究竟是没脑子还是有所依仗？

但是就是唐老板在这里也要三思而后行的，因为毕竟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

宋石心头一紧，暗道苦命，就要去拉小一离开，管他钱不钱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小一的安全，他可不想等一会儿被明里暗里数十支枪瞄准了，他虽然牛，但是他不姓赵名子龙，也没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能，更加与无所不能的神搭不上边。

枪林弹雨、目标明确，啪啪啪——密集的枪声，如雨降的子弹。

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毛骨悚然。

小一受他猛力一扯，身子都歪了大半，顿时恼怒地拧过脸，皱眉不悦地看他，斥道：“干什么！”

干什么，小祖宗你怎么有脸问的啊！宋石心底咆哮，低劝的口气也就显得不太好，道：“你要是不想被咔嚓了，就跟我走！”

虽然他语气有些冲，但听是担忧自己的安全，于是小一难得的善解了一下人意，收敛了负面情绪，得意洋洋地轻哼一声，不走，反而拽住他：“怕什么，有我罩着你。”

宋石登时哭笑不得，不是他看不起他，实在是……这小身板他一拳头就能送他一张免费去西天的单程票！

于是他附耳低声劝道：“走吧，我们换个地方，不要闹事，和平至上。”

小一无辜，毫不遮掩道：“但是是他作弊在线，违背规则的，这不公平，凭什么要我退缩？你看他都怕成那个样子了。”

宋石抚额无声呻吟，哪来这么简单啊小祖宗，这只是个小喽啰，马上在鸡血群众的哄闹下闹大了，惊动了后面那些妖孽鬼畜们就完蛋了！更加可怕的是，要是熊黑那个死胖子来了……

宋石不由晦暗地将小一从头到脚评价了个遍，最后鉴定道，一定会被好色的死胖子压死的！然后我也一定会因为保护不周被发配到边疆去和胡眠那个老鬼一起喝茶的！

但是我不要啊！我宁可去屋顶上跳脱衣舞！

小一不管他心潮澎湃，自顾自指着刘贤的耳钉，有点好为人师的感觉，为大家介绍着：“那应该是一个无线发射器，在这个盅下面有振荡器，另外，我想这位先生应该带着隐形的透视镜。”

他说着，绕身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拆出了三样主要的道具，那么小小的，还泛着光泽，放在桌面上，显得格外精致。

聪明得过分的人见势不妙已经悄然离开，剩下一群不那么聪明打了鸡血的，一开始是窃窃私语，后来已经是激愤地破口大骂。

——事情明朗到这个地步，他们也都是吃过赌场亏的，头脑一热，就开始不计后果。

赌场的保全们见此情状，立刻就要上来解围，结果不知道被多少看他们不顺眼的人暗中折腾了一番，什么阴损毒辣的招式都有。

可怜的保全们一头挤出来的热汗，一声惊出来的冷汗，冷热交加，苦不堪言。

刘贤何时见过这种群挑单并且那个单还是自己的阵仗，他都快吓死了，惊恐的神色根本无法掩饰。当时他上岗时，负责人还吹嘘说这些东西是多么多么先进，就是当着发明人的面使用也不可能被看出来！

都操他娘的放屁！刘贤浑身发颤，懊丧不已，他虽然胆小，但许多规则还是懂的，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事情完满解决了，他这种本来就没什么本事的人，一定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思及至此，刘贤恨不得冲到当初把心怀侥幸的自己给剁了爪，凌迟千遍也无法泄愤！

骰宝这边的人越聚越多，吵闹声越来越大，不惊动高层负责人真是对不起小一一双“火眼金睛”了。

宋石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保全连滚带爬地冲进内区，他心道完蛋，觉得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那家伙脸色惨白地捂着裆部究竟是遭受了辣手摧残啊！

不一会儿，有一个西装革履、气派十足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后排了两行保镖。

许、亮。

宋石眼皮一跳，鼻尖嗅到麻烦的味道。

……

这真是一场令人烦躁厌倦的假面宴会。

唐旭这么想着，一手似不经意地松松搂着黎树的腰，一手轻轻晃着手中的酒，透明的玻璃中，透明的浅白色的酒液荡出细微的涟漪，但是视线依旧可以透过，明朗清晰。

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小一，他觉得小一就是这杯中的酒，人都难免会带些色彩的，然而小一就算有缺陷，就算有些坏心眼，脾气有些恶劣，也不影响到别人将他一眼看穿。

实在是太明显了，就连不怀好意，也都用难得的无害笑容写在了脸上，想故作不知都不被老天容许。

他又觉得自己才是这酒，原本被密封冷藏着，后来有一日就被倾注到了杯中，原本平静波澜不兴的生活就被荡出一波波的痕迹。但是他不讨厌波纹中折射出的潋滟，甚至在他心里某个沉寂已久的角落，是有点期待这样绮丽的变化的。

“唐掌门兴致仿佛不高呀！”秦天的声音随着人一起出现在他身侧。

唐旭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哪里，只是这种场合见得多了，难免有些倦怠的。”

秦天呵呵一笑：“唐掌门真是爽快直白，不知道的还以为唐掌门不爽我，毕竟这是我的接风洗尘宴……”他停了停，状似不经意地看了黎树一眼，幽幽感慨道，“不过，唐掌门真是艳福不浅啊……”

唐旭知道他这不是真心称赞黎树相貌秉性，重点不在此，但他也不以为意，似戏谑又似深意道：“秦二少岂止艳福不浅，初来乍到，便轻易勾走了美人的魂。”

秦天摆摆手，笑道：“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合口味的，自然要好好藏着，抛头露面被人觊觎了去可就不好了……唐掌门难道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他话中带刺，连黎树都忍不住微微蹙了眉。

唐旭似有若无地在黎树背上摩挲了一下，黎树立即松开了眉眼，带上了含蓄而懂事的笑意。

唐旭道：“若是琉璃瓶自是要好好看管着，我们家……阿树可不比秦二少的心头好。”

他表面吹捧，实则暗讽，秦天眯了眯眼，待要反击回去，熊黑张扬的大小声在耳边炸响：“哈哈——唐掌门和秦少果然交情匪浅，让我们这些粗人望尘莫及啊！”

唐旭几乎是在心中发出一阵哀嚎一般、一咏三叹、足以撼天动地的长长叹息，转头时已经习惯性地戴上了温和无害的笑容：“熊老大还是这么中气十足啊！”

——秦少，哼，明明就是秦二世！怎么就没给这个色中恶鬼给萎了呢？他暗暗诅咒道。

秦天亦是笑得一脸阳光灿烂，毫不掩饰道：“交情匪浅倒算不上，只是我有求于唐掌门罢了……哈哈——”

——你以为眼神犀利就能转移视线，遮掩住你那沟壑纵横的鱼尾纹吗？死老头……

唐旭下意识地扫了秦天一眼，暗自思忖这个人将这件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思，单纯的告知那绝对是白日做梦，是变相的逼迫，还是在暗示些其他什么？

熊黑果然不甘寂寞，笑呵呵道：“哦？有求于唐掌门……哈哈，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熊黑能够效劳的地方，秦少尽管开口啊！”

话说得真满，你手中难道也有七线吗？你能够让我……秦天心中不屑轻哼，却笑呵呵道：“这是自然，我初来乍到，想要做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拜托众所周知的二世祖之名，必然要仰仗各位大佬多多扶持的，尤其是熊老大和唐掌门，你们两人各有侧重，都是一方霸主，让人好生仰慕的啊！哈哈——”

熊黑连连称是：“秦少这是客套了，我们也有很多地方要仰仗秦少……”

唐旭也略微一颔首，心道这个王八蛋二世祖竟然把我跟熊胖子划上等号了，还先说他的名字，这是明晃晃的鄙视我呀！

——不过官与贼，谁能瞧得起谁？

熊黑略有诧异，笑眯眯地看唐旭：“唐掌门好像没什么心情……”他带着精光的视线迅速在黎树身上剐了一遍，才道，“究竟是阿树伺候的不周了，还是唐掌门心中另有牵挂？要不要我……”

熊黑的视线其实很具压迫性，当中的欲望也是不加掩饰的，黎树几乎错觉自己已经被熊黑用眼神扒光了衣服按倒了几千遍，不由肌肉都在瑟瑟颤抖。

察觉到黎树的恐慌，唐旭似安抚又似宣告地扣紧他的腰，回了熊黑一个虚假的笑：“怎么会，阿树既然能跟了我两年，自然是很和我心意的，只是我心里面却是有一些事情，不过都是些繁琐的小事，不足为外人道，哈哈。”

繁琐的小事？秦天似笑非笑地含了一口酒，品得津津有味：“这次真是麻烦熊老大费尽心思，以后大家要好好相处，互相扶持，共同进步才好。”

熊黑呵呵笑了一声，正打算说些什么，有人手机响了，两种不同风格的手机铃声掺杂在一块，说不出的违和喜感。

熊黑和唐旭对视一眼，都好好隐藏着对对方品位的鄙弃。

古典音乐？唐旭这死小子尽装逼，早晚被雷劈！熊黑暗道，掏出了手机，一看来电者，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

他变化很明显，秦天随口好奇道：“熊老大遇到麻烦了？”

熊黑敷衍地笑笑：“没什么，只是我赌场负责人打来的，估摸是有人在赌场捣乱……这群吃干饭的，小打小闹都搞不定，只怕是欠教训了。”

他说着，走到了一边接通了电话。

秦天看着任由手机响着的唐旭，道：“唐掌门不接吗？”

唐旭肩膀一动，笑道：“急什么，我得花时间来好好消化一下熊老大与众不同的手机铃声，不得不说，那么高深的神曲，果然不是我这种俗人能够欣赏的。”

秦天脸皮一抽，差点喷出来，立即掩饰性地灌了一杯酒。

唐旭松开了搂着黎树的手，这才慢悠悠地掏出手机：“……石头。”

没想到最后让我暴露的竟然是我自己……宋石在那边幽幽、哀怨而简洁道：“老板，黑熊赌场，求马革，求裹尸。”

——喑哑的声音如同粗粝的砂纸相摩擦，说不出的滑稽、怪异、阴森。

小一又闯祸了！唐旭脑中警铃大作，脸色倏然一沉，眸色幽暗，抬头间，恰好对上了熊黑同样风雨欲来的眼。

宋石三言两语和唐旭说明了一下情况。

“我马上过去！”唐旭眼眸一眯，心念电转间，嘴巴却快于意识做出决定，他语速十分急切快速，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唐旭挂断了手机，心中一片森寒，笑意盈然地对着熊黑，声音低沉，“同路？”

大家都是明白人，熊黑也不跟他绕弯兜圈，勾起嘴角哼笑一声：“看来唐掌门也知道下面的小崽子们闹起来了……那么，我先跟大家说明一下。”

秦天慢悠悠地放下了酒杯，揣着兜，一副等着跟过去看好戏的表情，让唐旭恨不得撕烂那张看似阳光明媚的脸！

这次宴会邀请的人，唐旭，秦天，熊黑三人地位最高，尤其是事情涉及到了熊黑这个血腥暴力的恐怖分子，其他人是没有胆量去凑份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