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倾旭阳 上——渊石

——花瓶下面有一个暗格，打开之后，就有一个按钮。

真没意思……小一无趣地撇撇嘴，他喜欢的是让人防不胜防，辗转几回也依旧会中招的东西，这种隐藏式的机关本身就不是他的菜了，还如此简易。

——不过到了现在，即使是最简单的机关，也鲜少有人会想到。

小心翼翼地按下按钮，楼梯下有一扇门悄无声息地打开，这下，小一真的无比确定唐旭就是个超乎他想象的笨蛋，竟然一点其他防备的机关也没有，好歹要在按钮上动一些小手脚啊！

唐旭在调酒。

他的花式并不多，许是因为灯光又或是氛围的原因，没有那种格外夺目绚丽的感觉，看来十分朴素，但是动作很娴熟，有一种轻松的跳脱感，也很沉稳，有一种隐约的爆发力。

小一走路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但是唐旭很专注，专注到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平稳地将酒液注入杯中，顺手镶了一颗鲜红的小樱桃上去，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反省，最后才缓缓地长舒一口气。

小一视若无睹，自顾自端了一杯酒，抿了一口，皱眉咂咂嘴：“你的水平好臭。”

唐旭刚想说至今除了他自己还没人尝过自己调的酒呢，小一小美人你这是有福了，闻言，登时眉毛一竖，倒抽一口气，似乎想要发怒，但很快变得颓然无奈，有气无力道：“你怎么进来的？”

小一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走进来的。”

唐旭咯咯地磨牙。

“你那个机关太小儿科了，我五岁的时候就不用了！”小一呵呵笑道，顿了一下，对着直翻白眼的唐旭道：“你是不是很想揍我一顿啊？”

唐旭深吸一口气，牵着嘴角，看似欣慰道：“你知道就好。”

小一挑眉道：“我又不是你……”他刻薄而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唐旭一番，“我自然知道。”

唐旭简直无法忍受，忍气吞声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说话，都顺带着鄙视一下我的智商好不好。”

小一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我只是觉得你的智商需要充值，才好心提醒你的。”

唐旭面皮一抽，差点就克制不住地掀桌了，他胸口急剧起伏了两下，冷冷哼了一声，拔腿就走，带出的气流显得十分暴躁不安，一触即发。

小一不依不饶，急急地跟上去：“唐老……旭，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调的是什么酒？”

唐旭哼了一声，没回答。

小一冲过去抱住他的手臂，眨眨眼，恳切道：“告诉我吧！”

唐旭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两秒才道：“我自己调配的，流光乍现。”

——流光乍现，再美在炫目的光芒，也只是昙花一现，流星破空，刹那间便会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比如某些人或事。

小一登时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唐旭见他真挚表情，原先还对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心存半点期望，现在真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了，他一把甩开小一的手，往外走去。

此刻他真的不想听他说话。

果不其然，他才走了两步，就听到小一在后面若有所思道：“名字倒是还能看得过去，不过酒不符实啊！”

靠，什么都不懂！唐旭一脚踹开门，怒气冲冲地往车库里走。

小一在后面招摇喊道：“唐……旭，要不要换一个，比如生化危机啊什么的，喂喂，你不要跑啊！”

唐旭真的快被他气死了，便早早地出门去，准备去买瓶速效救心剂，然后接了黎树参加宴会。

负责留守的小一同学百无聊赖，将这栋别墅到处观察了一番，溜溜达达的，也自得其乐。他上次匆匆离开，也没有仔细关注，这下细心琢磨了一下，当下又将唐旭从脚趾缝到头发丝，上上下下鄙视了个遍，更加确定了唐旭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浪费资源。

这栋别墅近丘临湖，水汽氤氲袅袅，古中国江南烟雨含蓄朦胧的味道浓厚郁然，环境颇为清幽雅致，倒有些古代淡薄名士隐居之所的调调。

只可惜，再美丽的景色也只是印衬出唐老鸭这头猪是多么的鄙陋、粗俗、弱智、低能。小一抚摸着这座经过现代改建的古物，他心下觉得可惜，心想若是没有末日25世纪的断层，这座房屋应该是以什么娉婷的姿态坐落在此呢？

然而，且不谈一切对过往的如果假设都是虚幻，便是它们是可以触及的真实，谁也没有资格清晰评价末日世纪的好坏，因为若是没有末日世纪，地球是否还存在、人类是否还存活，都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得知的谜。

一切善与恶、是与非，都是相对的，就像相同的力道作用于不同的物体上，结果、效果不同一样。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原本是一栋很有内涵的房子，但是被一个没有内涵的人给强了。小一煞有介事地想。

但是他很快又陷入了矛盾中，因为他蓦地联想起另外一件事。他小时性格跳脱，据说破坏力已经超出了Y一脉历代先祖，也因此他早早地被踢到了外面。

有一回偷偷拿了家里一个古董收藏的一套古董茶具，本想去泡杯茶来喝喝，结果笨拙地把它们砸坏了。小一当场就呆了，那个古董是出了名的火爆，就连他自己的伴侣一般都不敢惹毛他，对他的心头好轻举妄动。

他心里惧怕的要命，但他自小目下无尘，气焰嚣张，偏偏要梗着脖子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姿态，在一群小屁头们的崇拜目光下，雄纠纠气昂昂地准备去和古董单挑！

一个小鬼头，单挑古董及其后援团的一群。

小一同学当时被轰炸得毫无还手之力，狼狈不堪，可见一斑。

“阿伯，您能够听到它的声音吗？它在说，作为茶具出生了，那么也要作为茶具死去。”正在他无地自容时，某人从天而降，哦不，是从地狱里爬出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么这栋房子是不是也这么想的呢？”小一苦恼地抱着头，然后就察觉自己是在间接地肯定某人的思想，他立刻就怒了，眉头扭曲得就好像生吞了一只苍蝇。

“啊啊啊——这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蠢事你竟然做了！”小一捧着脸绝望地喊，“难道你真的被唐老鸭传染了蠢呼呼的毒气！”

不行！我要走！小一一脸坚定，没两秒钟，转而又垮了小脸，现在关键是他想走走不掉啊，除了要命的戒指没找到，要命的承诺也挂在他心坎上噎着他……

“死吧死吧死吧！”他自己心底气不过，开始拿脚踹他看不顺眼的东西。

“啊——”宋石捧着脸长长叹了一声，他半躺在屋顶上，嘴里叼着棒棒糖，胳膊中夹着枪，看起来闲散而毫无威慑力，但是明眼人就知道，他这种姿势，竟是全身毫无死角的保护和防备。

这双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掩藏着鹰隼的犀利警惕，神经紧绷，可以在察觉到危险的刹那调动全身的细胞，脸色却是毫不相符的烦恼忧郁，他砸了砸嘴，嘀咕道：“老板真是毫不负责啊，家里小朋友精力过剩、欲求不满也不管的，就这么大咧咧的出去了。”

宋石分心二用，心念电转间想要再带小一去枪会玩，但是这个念头在出现的瞬间被掐死了，连渣都不剩。

开什么玩笑，去枪会再当几个小时的枪靶和花盆吗？

宋石简直无法想象！

在这个臭小子出现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的枪法能够比得上他的兄长，他以为宋渊死后，终他一生都不可能再看到枪法那般惊艳的人。

但事实是，那个臭小子的枪法简直出奇地干脆利落，而且精准得让人心寒，更加可怕的是，他可以在那么多随机条件的影响下，精确地说出、乃至于预测子弹嵌入的角度、深度，他比那些可以凭借枪声辨别枪弹类别的人还要令人惊悚。

枪，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是就是等同于他的想法、思维的存在，这早就远远超出了宋渊的水准了！

但是他才二十二岁，而彼时的宋渊已经三十岁！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才造就了这么一个惊采绝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呢？

宋石想不到答案。

他有很强大的情报网，他甚至已经可以触碰到军区中有关于秦天的情报，但是关于小一这个人、这张脸，他找不到任何的线索，这个少年就好像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不会吧……”宋石被自己这个想法给惊呆了，他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走上一个诡异而猥琐的方向，“难道唐老板这么好命，小一其实姓林吧姓林吧姓林吧……”

天上掉下个林……弟弟？宋石望天，开始幻想天外飞仙、外星来客，他的灵魂完成了半离体的伟大壮举，一半留在身体内观察警戒，一半飘出体外与自然沟通。

“宋石——”一声声嘶力竭的喊声令他瞬间神魂归位。

宋石如灵巧的猎豹，悄无声息地从屋顶上顺了下去，恰好挂在小一所在的窗口，颤颤巍巍地晃了两下，正好对上站在窗口巴望的小一的眼。

小一神经一紧，他干坏事从来都极为顺手，骨子里的恶劣因子在此刻刹那爆发，条件反射就要去插宋石的眼睛。

他嘴角还挂着无害的笑。

宋石也是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伸手就要去挡，小一眉头一皱，他深知自己气力方面是个弱点，手腕一翻，一把精致的小手枪出现在他手中。

宋石心头顿时一凉，眼前人动作间毫无杀气，但是不知怎的，他直觉要是他没有动作，小一一定会扣动扳机。

电光火石间，宋石勾着脚就要把自己掀上去，他身手算不得顶尖，但每个关节、每块肌肉都是极有力的。

然而，紧跟着小一就抬手，瞄准了他的腿。

宋石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思考反应的时间，一切都听凭本能，他毫不犹豫地松了脚，身形一顿，嗖一声就要往下掉，幸好他手脚够快够力，及时调正了姿势，双臂猛地一撑窗沿止住了坠势，又是一使劲儿，人便安全地踩到了窗台上。

宋石脚底踩实，顿时长舒一口气，这一切不过两三秒的事情，他却在大热天出了涔涔的冷汗，背着风，竟然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啪啪——”他刚一将心放回到胸腔里，就听到清脆的鼓掌声。

他心头失速一跳，小一温凉的爪子就摸上了他手臂，一瞬间，宋石臂上的肌肉全都爆炸了一般，非常虬劲狰狞，刚要出手时生生地按捺住了。

这一动手下去，小朋友骨头都碎了……

“啧啧——”哪知小一竟然啧啧地发出惊叹声，恋恋不舍地在他手臂上摸来摸去，宋石被他摸出一身凉浸浸的鸡皮疙瘩，竟然打了个寒噤。

小一摸了几分钟才放开手，叹道：“好精实的肌肉啊——”

宋石嗖地将手背到身后，紧张得跟硬邦邦的石头一样，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怎么觉得有一种手臂被觊觎上，随时可能被砍了吃掉的诡异感呢？说起来，小一小朋友，你说就说，叹就叹，但是不要用这种看猪肉的表情啊，还有你嘴角上挂着的晶亮是什么啊！

小一神色诡谲地绕着宋石观察了一番，托着下巴道：“没想到啊，宋石的胳膊看起来挺正常的，竟然能变形啊！”

宋石抹汗。

他真是忍够了这种强烈得不可忽视的视奸的感觉了，宋石硬着头皮提醒道：“喊我什么事？”

“啧——”小一笑道，“宋石小哥不要这么心急嘛！”

宋石被这句强调古怪的话惊得猛然一个寒颤，心肝哆嗦得跟遭到十万伏特的点击似的，不会吧，小朋友还没开花就要爬墙？

还要爬到我头上？

宋石忍不住侧头望天，才四点左右，天色依旧一派清明，没有紫红色的太阳、外星来客飞船一流，任何莫名诡异非正常的迹象，一切都十分平静和谐。

小一拉着他的手，急切地往床边扯：“走吧走吧，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宋石大惊失色，脸色雪白，跟即将要被强奸的小娘子一样，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

小一咯咯笑道：“我刚才想到一个好东西。”

宋石不可抑制地想，什么好东西，润滑剂、安全套还是其他什么重口味的东西？

小一不知道他脑袋里正废料翻腾，继续道：“古代不是有赎身这套说法吗？现代也有违约金的存在……”

宋石大脑瞬间短路，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把这两样东西联系到一块儿去的，他们两个有共同点吗？古代，赎身，小倌……是这个意思吗？

“我现在答应了唐旭要住在这儿两年，啊——”小一懊恼地叫了一声，“我当时没注意，竟然一不小心把自己卖出去了，这怎么行呢！”

宋石蓦然想到一句话：我不想给某某糟蹋，所以我想把最珍贵的送给你。嘲风同学刹那间面红耳赤，形同高烧。

“虽然由于要找东西，我必须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但是我必须是有自由的。”或许就是因为受制于唐旭，导致我开始向唐老鸭看齐！小一恶狠狠地想。

宋石恍然大悟，赎身和违约金都是跟自由相通的。

小一脚步一顿，飞快地转过身来，眸色晶亮地盯着宋石，郑重道：“我没钱，你得带我去赚钱。”

宋石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不是要我那个什么呀，第二反应就激烈了些，他操着他沙哑的嗓子问道：“为什么呀！”

——有点阴森森嘶吼的感觉。

小一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点托付的意味：“你现在暂时是我的，所以你的钱也是我的，你的想法也是我的，你的……”

宋石被他“你的”“我的”搞得有点晕，要不要这么霸道啊，我只是负责你的安全和调查情报啊！

小一像是听到他的心声似的，面色一拧，阴恻恻道：“花肥、花坛、聚宝盆，三样，给你三秒钟的时间，你好好选！”

宋石听到自己石化碎裂时的喀拉喀拉响，他绝望地想，这三者有什么区别吗？还有，我长得就这么超出人类范畴吗？为什么都是没有生命的东西？

“一……”小一开始倒计时。

宋石眸色中写满激烈的挣扎。

“那我帮你选好了。”小一道。

宋石目瞪口呆，惊道：“还有二和三呢？”

小一抬起下巴，鄙夷地哼哼道：“你觉得这两个数字可能跟我挂上钩吗？”

宋石：“……”

宋石颓然地耷拉下肩膀，认命道：“我选聚宝盆……”他满脸哀怨诀别的神情，哭丧道，“……我带你去赚钱。”

小一怜爱地在他头上摸了摸：“乖——”

靠啊要不要我汪一声给你听啊，喵了个咪的！宋石内心悲愤咆哮。

Ch.14

世界十分热闹，X国相当喧嚣，11区格外繁华。

然而宋石心中，却尽是凄清惨淡，徒留寂寞沙洲冷。

他满脸的哀怨毫无掩饰，想了想，还是偏过头，嗓音压得极低，道：“我带你去赌场的事情，千万不要让唐老板知道了。”——知道了，就是套上一百条红内裤，层层装甲防备，浑身染血刷漆，也阻挡不了衰神于我的青睐啊！

“恩——？”小一撑着脸坐在副座上，也不知道他方才在想些什么，良久才懒懒地拔高拉长了声音应了一声，缓缓消化迟钝反应过来过来，诧异地看了宋石一眼，笑嘻嘻道：“我的嘴自然很严实，绝对比蚌壳还紧实……”他顿了一下，眼中闪动着戏谑、古怪的光芒，好奇道，“只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地说话……有什么事情，究竟这么见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