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倾旭阳 上——渊石

这不是见不得人，是心虚心虚！——咳，其实真的是有点见不得人的，只不过只有一个人罢了……宋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摒除了，硬邦邦地辩解道：“没有，你听错了，我嗓子就这样。”

闻言，小一的兴趣不增反减，他倏然凑近了，呼吸瞬息间贴近，惊得宋石心惊手滑、脊背冰凉，差点就重演了昨夜的车祸悲剧。

这个地点和昨天可无法相比，这里可是车辆密集区，这个时候更是车流高峰时，连半空中都有不少飞艇飞来飞去、穿梭不休。宋石暗自暗自抹了一把汗，然后翻了个白眼，老子都没有买飞艇，万恶的爱炫耀的有钱人！

小一笑眯眯地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喉结上抚了一下，好奇道：“谁弄的？”

这是明晃晃的撩拨——！宋石拼命地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了一番，这什么动作，这什么概念，这是什么性质！

他扶着额头，拜托小朋友，你不要这么杀伤力剽悍好不好，这是挑逗啊挑逗啊，我只是嗓子沙哑罢了，其他方面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啊……你再摸拟在摸……我真的会硬给你看得啊！

——还是这家伙根本不认为我是个正常的男人……这个念头让宋石心中老大一阵不悦的阴暗。

“咳咳……”宋石掩饰性地轻咳了几声，镇定道，“这很正常，我曾经是……现在依旧是个，是个……”他搜肠刮肚，“从事危险高难度工作的人，任务的时候遇到危险，发生这种事情是偶然也是必然的。”

“我对你的哲学失败史毫无兴趣。”小一有些不耐地皱眉，似乎一下子变得冷淡了，强调道：“我问，这是谁弄的。”

“……”难道我说得还不清楚吗！宋石狠狠擦汗，加重了声音道，“当然是——任务时——遇到的危险——被人弄的。”

小一神色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开口，末了，却只是有些寻不到知音般郁郁地叹了一声，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你这种我很弱爆很白痴，真的听不懂人话的表情是什么回事！宋石暗暗恼怒，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你生气了——”小一的目光从他手背上一扫而过，语气平平道，宋石立即放松肩背，坚决否认道：“没有。”

小一笑了笑：“觉得侵犯你的隐私，触碰你的伤疤？”

宋石摇摇头，干巴巴道：“没，不会，我既然受了了老板的恩惠，自然是要对你尽心的。”

“……你现在是我的移动钱包，不要提唐老……旭扫兴！”小一眨了下眼睛，不悦命令道。

宋石下颚瞬间变形：我什么时候又变成移动钱包了，几十分钟前我还是聚宝盆来着！

就听小一忽而自傲哼哼了两声，老气横秋道：“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那么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他补充道：“你等一下啊——”

噗——你的人！这究竟是有多内涵！宋石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虽然现在又进化到人类范畴了，但是……你的人，人家还是待字闺中的贞洁烈男，就算晚节不保也轮不到你这个小鬼好吧！

宋石只觉好笑，当他小孩子脾气，也不以为意，不过，说起来这种话一定不能让老板听到，要是……

宋石忍不住幻想了一下晦暗无比、渺茫无望的未来，顿时哭丧了脸，接受过来保护这小鬼的任务，是他这辈子做得最错误的决定！

小一很快蹙起眉头，很苦恼的样子，他闷闷不乐了一会儿，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把东西落家里了。”

宋石掀了掀嘴角，敷衍地笑道：“没关系。”

小一补充解释道：“那是我的……呃，为了我变声期准备的，”他有些困扰，有些气恼，有些不甘愿地挠挠头，“那个人办事一般大致都是很靠谱的，你的破锣嗓子应该能得到有效的缓解。”

——他没好意思说，是因为他脾气暴躁易怒，一天到晚闲来无事就在研究所里折腾咆哮，才让小X有了这一准备。

“……”宋石泪奔，要不要说的这么直白啊，破锣嗓子什么的，也不是我想的啊！

小一撑着脑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拱了拱宋石的胳膊，含怒地斜了他一眼：“喂，我虽然现在无法兑现，但是也为你花了心思的，你都不说一声谢谢的啊！”

宋石面皮一抽，直想大骂坑爹，还好以其强大的自制力克制住了，及时收住了口，从善如流道：“谢谢。”

他嗓子嘶哑，除非情绪极为激动，否则什么口气落到他口中其实都差不多，小一也没听出来他当中敷衍的意思，立刻满意地笑，拍着他臂膀，哥俩好道：“放心吧，我让……送过来。”

他说着，立即掏出了手机，噼里啪啦一阵按，手段十分暴力，好像那手机是他不共戴天地仇人一样，不时的，还阴森森地笑两声，或是咯咯磨两声牙。

真精彩……宋石一头黑线，满腹仓皇。

“搞定了！”小一长舒了一口气，在脸上狠狠揉搓了一把，这才高兴地对着宋石道。

宋石看他煞有其事的样子，也不敢扫他的兴，客气道：“真是麻烦你了。”苍天在上，千万不要怪我折腰屈服，不要怪我虚与委蛇，——我是真的不要去当花肥或者花坛啊！

小一心情很好地摆手道：“不用跟我客气啦！”

宋石眼角一抽，迅速地侧了一下头，扫了一眼之后，立刻转回来目不斜视。他觉得自己方才似乎产生了可怕的幻觉，因为小一这种小朋友，要脸红那得先一击击穿多少层脸皮，首先世界上要存在这样强大的道具才行呐！

“这里就是11区最大的赌场，咳咳……赌场。”站在赌场门口，宋石觉得非常不齿，十分羞愧，飞快含混地将赌场的名字带了过去。

看着赌场门上的烫金大字，小一嘴角一抽，皮笑肉不笑，了然道：“呵呵，好有品位的名字……”果然，愚蠢的下限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不断刷新的。

——还是，难道11区，其实是X国的……猪圈？

“黑熊赌场”四个金灿灿的大字高高悬挂，几乎能闪瞎人的眼，下面还塑有一只血口大开的黑熊，永不知足的贪婪样，让人想要把它拆了揪下来，狠狠抽一顿。

小一看着大门中进进出出的人。

仅仅一门之隔，门里门外，已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门外的空间中，到处都交叉着规章制度的锁链，横亘着法律道德的桎梏，在这里，人们大多衣冠楚楚、风度翩翩、内敛含蓄。

而门里面，就像一个空旷自由的空间，人们已经分不出心思和精力来掩饰那些无谓的心情，没有任何约束禁锢着他们释放心底的欲求，期待的、兴奋的、激动的，沮丧的、愤恨的、绝望的，每个人都表情各异。

——一沙一世界，管中可窥豹，而已。

赌场这样一个销金窟，在末日世纪之后，变得更加贴近于黑洞二字，在这个时代，金钱是世界通用的流通点，赌客可以用赌场提供的银卡往当中划一部分的钱，之后下注只消用卡在专门的机器上刷就行，如果愿意，更有甚者，可以直接拿流通卡进去。

——比之以往的筹码更加方便了不少，换句话说，赌场的性质越发贴近于吸血鬼。天堂和地狱之隔，更加薄弱。

半寸极乐，半寸炼狱。

但是，明白不代表能够控制。金钱、运道和刺激等等，诸般万象交融成难以抵挡的魅力，成就了赌博世界如日中天的繁华。

小一冷笑不已，一群猪，进进出出间也不知被吸食了多少鲜血、啃噬了多少膘肉，但是还趋之若鹜。

但是，他只是比较幸运罢了。小一清楚地明白。

在这个刹那，小一脑中浮现出自己与他人同流的摸样，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然而只停顿了半秒，还是走了进去。

他对自己有信心，他很久很久之前就十分明确，自己的天赋，和发展的方向，不论中间有多少曲折与诱惑，都只能成为他生命中的过客。

他的未来，包括死亡，都已经规划好。

唐旭也好，宋石也好，徐子华也好，只是丰满他记忆、人生的工具罢了。

宋石随即紧步跟上。这里不比枪会，赌场本身就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而且这里是旁人的地盘。与唐旭还愿意适当伪装的伪君子行径比起来，熊黑是一个十分可怕的真小人，从不掩饰自己的残酷和贪婪，无所不为，不择手段。

小一走了进去，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人很多，很闹，显得有些混乱，他眸中困惑一闪而过，偏过头，示意宋石附耳过去，低声道：“你有多少钱？”

宋石翻着眼睛想了半天，一头黑线地蹦出来一句：“我不知道……反正够用，我也不关心。”

小一横了他一眼：“理财白痴！”

宋石撸了一把脸，拜托你说别人的时候不要这么理直气壮的好不好，其实这么大个人在外面走竟然没钱不是更加白痴！他镇定道：“但是应该够给你输几把大的。”

小一一脸鄙夷道：“好穷。”

宋石一身冷汗涔涔落下，他默默望天，再穷也比你有钱！

小一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会看好你的家底和嫁妆的，毕竟它们暂时也荣幸地挂在我名下。”

那是我的钱我的钱，不是，什么嫁……为什么是嫁妆而不是聘礼？疑惑一闪而过，宋石恍然大悟之下，真他妈想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晃，他终于理解为什么唐老板那么炸毛了，他的确想掐死他！怎有会有刁蛮任性、霸道无理、嘴上没把、信口雌黄到这个地步的人？

他问道：“你会赌吗？”

小一底气十足、铿锵有力道：“不会。”

宋石蓦然瞪圆了眼，张大了嘴巴，半晌认命一般，闷闷道：“我去刷卡……”他还不希望自己的钱被一个菜鸟白白送给熊黑那个笨熊，要知道除非宋石愿意，否则要从他这里榨油，可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但是他现在不是人，而是一个人形移动钱包……宋石郁闷地耷拉下脑袋。

宋石走了两步，突然停了脚，侧首问道，“小一，你成年了吗？”

小一立时恼羞成怒，一飞脚过去：“去你妈的！叫大爷哥哥！”

宋石连忙去换了一张十万点的卡当做小一的试水资本，他动作已经非常快了，然而急匆匆回来时却依然找不到人了。

宋石登时又气又吓，魂飞魄散，刚要找赌场负责人过来，结果就扫到小一那个小矮个儿挤在一群人中间，托腮蹙眉，目光沉凝。

宋石长吁一口气，顺手将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千难万难地挤了进去，尼玛这就是小身板的好处啊，壮硕的汉子在拥挤人群中试图移动伤不起啊，仿佛胖妇企图灵巧如风刮过一线天，乾坤大挪移永远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一边暗暗纠结吐槽，好不容易挤进去才发现，这桌玩的是简单的骰宝，对于菜鸟来说，是十分考验运气的，而非技巧、赌术。

小一一直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宋石私以为是诸如今天晚上去哪里吃，吃什么之类。

暗自吐槽的宋石迅速将周围的情景纳入眼中。

怎么说呢，宋石觉得小一那种菜鸟，却摆出高手听骰的风范，把周围几个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很滑稽。

“怎么了？”宋石一边将银卡递过去，一边问他。

小一接过来，扫了他一眼，半晌淡淡道：“没什么。”

宋石悻悻，但小一显然自有主见，他便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心情矛盾地等着小一血本无归。

以他的阅历自然知道，这种赌局大多是有内幕、暗箱操作的，他本想带着小一去内区，那里才是赌场的主营区，外区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服务方面，都是要低上好几个层次的，而且外区鲜有高手，赌场做起手脚来也是很方便的。

——不过小孩子不摔两跤不知道世事险恶！宋石气哼哼地想。

像骰宝这种赌法，由于太过依靠运气，正常的外区赌客鲜有下重注的。

小一真无愧于菜鸟之名，十万点一下子压了五万下去。

见状，宋石立即抬手地捂住自己痛苦纠结的脸，那种矛盾的心情迫得他几乎想要嚎叫。他一方面想着希望不要有人认为自己和这白痴菜鸟是一伙儿的，一方面又陷入无尽的担忧，尼玛那都是钱啊，不是卫生间的厕纸啊小一小朋友！

赌桌上，由于小一的下注而掀起了一次小高潮，就连一直哈欠连天的庄家也稍稍亮了眼——赌桌上的都是些小家子气的小客户，没有一点爽快感。

而且，小一气质很傲，也很纯，无一不透露出初生牛犊，胆大无谓的气息，显然是个缺心眼、嫌钱多的豪门公子、赌场菜鸟。

这钱，自然只是试水，真正的他腰包里的大头，自然是极好赚的。

虽然小一神色严肃，但这位庄家识人无数，自认不会看走眼——他要是知道小一的腰包其实是空的，不知道会不会一头撞死在墙上。

宋石从周围众人的眼里读出了这样的意思：这是一只好宰的小羊羔。

他不由地更加痛苦了，一脸苦逼地考虑着回去买两瓶酒，堆个土坡作坟，插块木板为碑，上书“宋石之嫁妆”，悼念那些无缘无故逝去的钱财。

——啊呸！嫁妆你妹！宋石暗啐了一声，心虚而无语地抹抹额头。

“铃——”响钟被按响，所有下注的机器同时停止接受下注，显示“等待开骰”的字样。

小一看似姿态悠闲，然而视线却死死黏在盅扣上，神色十分肃穆，让周围的人都不禁紧张起来，纷纷以为这个看起来贵气十足的小少年是急需钱周转的。

有些异想天开、想象力非同凡响的人，已经开始动起了旖旎纷乱的心思。

宋石看着小一，他既为赏金猎人，见识过诸多别人没有见过的世面，当然不可能轻易因为一次小小的赌局而紧张，乃至于干出憋出尿意之类的窘事来。

他状似无意地将视线从周边众人身上掠过，虽然人人神色各异，但暂时都没什么危险的气息。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宋石突然心头一跳，目光如同时光定格一样凝滞住了。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小一，方才是他眼花还是怎的，为什么好像小一的眼珠子突然变成深深的暗红色。

赌上他成为赏金猎人后六年的阅历和人格，那并不是一种因为怒气之类的表现，而是一种实质的生理上的突然变化。

——但只是一闪而过，快得似乎真的是人的幻觉。

宋石心中瞬间泛起无数疑惑，正在他走神的刹那，庄家一声“开”，小一顺利地一下子输光了方才的下注点。

果然啊……宋石唏嘘怜悯不已，下意识地抬手去安慰他：“这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还有的是钱这句话打死他都不会说出口。

小一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看得宋石有些发毛，半晌轻笑了一声，满眼都是“我哪里表现出有什么的样子了”的反问。

宋石遭受打击，身体一晃，白眼一翻，恨恨闭上嘴巴，他恨不得把自己拖出去凌迟，叫你多管闲事，叫你多嘴多舌！活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