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倾旭阳 上——渊石

“笃笃”，不耐的敲玻璃的声音。

宋石乖乖地打开车窗，双目无焦，诚恳道：“老板，我正在梦游。”

唐旭抬脚在车门上踹了一下，不耐地啧了一声，将手中的烟扔到地上，狠狠踩熄：“发烧说胡话呢！——等你很久了，开门。”

等我干嘛？等我下聘娶你回家吗？宋石囧囧有神地掐了自己一把，很痛，于是他立马打开副座的门，等唐旭坐稳了才问：“老板，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他睡下了。”唐旭瞟了他一眼，道：“去岚叶，我请客。”

宋石心下了然，便不再多说，转了向便开走了，小心翼翼地追问道：“真的是你请客吗，老板？”

唐旭笑眯眯，无害道：“我很没信用吗？”

宋石立马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唐旭懒懒道：“再甩就掉下来了。”

宋石立马正襟危坐，岿然如石，目光如剑，逼视远方，唐旭嗤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们坐到了岚叶的半层隔间中。

唐旭点了许多酒，难得眉头蹙着，烦躁的情绪显而易见。

这让宋石十分讶异，因为以他跟着唐旭这么久的时间，自然知道唐旭其实是个情绪十分内敛克制的人，至少在有人的情形下是如此，这般明显的情绪外露是格外难得的。——说起来，似乎自从遇到小一之后，唐老板就经常喜怒形于色。

究竟是因为那个人呢，还是因为最近有麻烦事呢？这究竟是好事呢，还是灾难呢？宋石思忖着，不动声色地摩挲着酒杯边沿，慢慢的啜饮着，心中组织着言辞——他现在已经不再只是宋石，而是现在的嘲风，以前精于情报搜集的嘲风……双子之一。

唐旭灌了两大杯酒下肚，这才略有些放松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扯开衣领，揉了揉眉心，道：“秦天的情况怎么样？”

宋石正色，背书一样，嘶哑而刻板道：“秦天，X国C军区秦刃秦司令的二子，官二代、太子党的标准。由于他出生没多久，恰逢秦司令调迁，因此六岁之前一直由他祖母照看着，他祖母当他掌中宝，自小宠溺，有求必应，因此秦天格外目中无人，无法无天。长大后虽然秦司令想要好好管教，但本性难移，为人耽于享乐，任性妄为，好大喜功，秦司令无法，只能听之任之，盼着他不要捅什么大篓子。”

唐旭默然听他讲述，无语地盯着他，不悦道：“这种众所周知的事情……”

“我只是想要把我手中掌握的所有关于秦天的消息，全都告诉你，性格影响行事。”宋石认真道，毫无反省之意。

唐旭撸了一把脸：“不用长篇大论给我背书，直接跟我谈谈你的猜测。”

“好。”宋石颔首，润了润喉咙，“全国，乃至全世界的人都以为秦天是个二世祖，把他当做是秦司令戎马一生中最大的败笔。”

唐旭斜睨了他一眼，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宋石道：“但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可以欺瞒，没有人可以做到无所不知。”

唐旭有点受不了他长篇累牍，废话连篇，皱眉：“你是说……”

宋石道：“除了摆在明面上的，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秘密，还有许多职业不为人所知，英雄大多无名。”

军部，秘密……唐旭问道：“你查到他是秘密工作者的线索了？”

宋石却摇摇头：“我不能肯定，但是这个可能性最大……秦司令素以古板严苛为名，他有一个和秦天同龄的侄儿，仗着有权有势，尸位素餐，在其位却不谋其政，浪费资源，秦刃得知后，便怒骂踢打，甚至最后用枪指着他，要么尽心办事，要么自觉滚蛋，否则……”

唐旭轻笑了一声，道：“这件事情倒是新鲜，看来瞒得很好，竟然没给传出来……但是不排除是秦司令要维护自己的面子，不至于落个偏袒亲子的名声的可能。”

宋石轻哂一声，不置可否，道：“但是也有可能是担心传出来，招惹别人怀疑——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情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唐旭瞟向宋石，宋石继续道：“他为什么对侄儿都那般严苛要求，却放任自己的儿子？又为什么仅仅是放任小儿子？即使是现在长大成人、独立自主的秦海还都会受到他的严加管束，难道真的是秦海更加出息，更让他满意吗？”

唐旭长吁了一口气，若有所思。

宋石道：“现在，如果我们作出秦天其实是在国家秘密机构服役，那么这些便都可以解释得通，秦司令不管他，是因为秦天他不需要管，也管不着。”

唐旭深深地看着他，低沉问：“只是推测？”

宋石点点头，道：“根据我的资料分析。而且，比起他的兄长，秦天的秘密显然更多一些。依我看，变故就在他十五岁那年，他的性格发生了比较明显的变化。那之前，他小小年纪，却脾气狂躁，阴晴不定，为人霸道，手段凶狠；之后依旧嚣张懒怠，但与之前相较却是天差地别的，为人相对阳光、谦和了不少。”

唐旭腹腔内一阵汹涌翻滚，嘴角一抽：“阳光？谦和？”

宋石面不改色：“十五岁就是这个分水岭，而且那年他的经历却是有古怪。秦天那年频频闯祸，秦司令那时还没有‘完全放弃’，但是他偏偏有事在身，便把这个让他头疼的小儿子一块儿带出去了，他们这一消失便是一个月，秦刃是去参加一次秘密会议——内容不详，但是有关于秦天在那个月的动向，却完全查不到，但是这不应该，要是他一直跟在他父亲身边，他那些天的一举一动都会有详细的记录，回来后，便开始有意识地转变自己的性格。”

“没有一点线索？”唐旭皱眉问道，这十分诡异，因为凭借宋石的能力，就是国家领导高层一日三餐吃的东西也能查出来。

宋石凝重道：“查不到。只知道，他是妨碍了他兄长的工作，捣乱闯祸，然后被他爹赶出来反省的。他来之前在11区买了一间小院，来之后除了找你、把帅哥、参加宴会就没有其他动作，通讯交流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都是表面的，于是我拜托一些朋友和我一起去了军部的资料库，但是没有关于秦天的消息。”

唐旭眉心微拧。

宋石继续道：“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仅仅只是秦司令的儿子，另一种是他的资料被严密封锁。而且——”宋石顿了一下，才道，“我的那些朋友试图联手攻入更深的地方，试了很多次，但是每次都被人耍了一番放出来了，那个人……”他蹙眉斟酌了一下，“不，也可能是一群人，非常厉害，绝对超出我所知的一流强人。”

唐旭慢慢道：“你的意思是，秦天这次到11区，他要和我合作，很可能是奉命行事，上面有人盯上了唐门的七线？”

宋石沉重道：“这是最坏的猜测，但不排除他是自作主张，或许他是真的想要合作赚钱，毕竟这种事情也很常见。”

唐旭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应该做最坏的打算——但是可以说，七线就是唐门地位最坚固的保障。”

“恩。”宋石说，“……但是七线易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时候会有很多麻烦的并发症，所以说不定，那些人只是想要敲打敲打唐门。”

唐旭长吁了一口气，轻飘飘道：“看来以后要低调点了。”

宋石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只要核心力量得以保存，便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唐旭斜睨了他一眼，啐道：“低调隐没不是衰落的意思好吧！东山再次个头啊！”

宋石从善如流：“死灰复燃。”

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着调，唐旭连骂的力气都懒得花了，这绝对是比自己还蠢的猪……我呸，这什么话！他暗自啐了一声，翻了个白眼：“那么小一呢？”

宋石深吸了一口气，郁闷道：“完全查不到任何消息，只知道，他是四天前的下午，出现在11区和10区边界处，跨越了一个区一直步行到岚叶酒吧，一路上也不见停歇，就是走。”

唐旭皱眉：“不吃不喝？”

这不是关注的重点吧！宋石张了张嘴，吐槽的冲动汹涌澎湃，但还是强自按捺了回去，点了点头。

唐旭沉默几秒，问道：“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宋石想了想，道：“小一确实很古怪，他身上有很多秘密。”

唐旭偏头示意。

宋石道：“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许多应当知道的事物的了解，停留在理论阶段，他精通枪械，另外，他的身体也有一些特殊点。”

唐旭立眉竖目：“身体？”声音拔高，充满质询。

宋石嘴角抽了抽，立即解释道：“我是说，比如说，他似乎不太容易受伤，他皮肤的韧性超乎想象的好。”

唐旭阴阳怪气道：“你摸过了？”

宋石头疼道：“没有，只是观察，他不留神划过一些锋利的东西时，我在观察。”他说着，指了指自己双眼，表示它们功能非常强大。

唐旭哼了一声：“你继续。”

宋石暗叹，道：“说到眼睛，我觉得小一的眼珠可能是经过特殊改造的，在黑熊赌场的时候，他看骰盅的时候，眼睛会变成血红色。”

唐旭坐直了身子。

宋石道：“他肯定是人，那么考虑到能够对眼睛这么精密脆弱的器官做特殊改造，而且他精于枪械，远远超过一流水准，所以，他可能是某些隐秘的科研世家的后辈子弟。”

唐旭神色沉凝，接口道：“不，是实验品的可能性比较大。”

宋石怔了一下，想了想，颔首：“……恩，看他出门不带钱之类的习惯，应该是属于地位比较高的实验品，这样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闻言，唐旭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闭了闭眼，似乎能看到小一在冰冷的实验台上受尽折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痛苦而绝望。

他喉头一哽，心口发闷，厚茧包覆着心脏，情绪说不清道不明，难以辨清。

宋石肃穆道：“而且我怀疑，那个家族可能跟秦天十五岁那年的经历有联系。”

唐旭心中憋闷得难受：“怎么说？”

宋石回答：“我们通过许多渠道想要在网络上查到这个人，本来是一点线索眉目也没有的，但后来被一个……不，一群古怪的人发现了，同样被整了一回。”

唐旭问：“跟之前是同一群人？”

宋石摇摇头：“不，不一定，因为两次的处事风格完全不一样，先前的那些很稳重，后来的这个，咳……很令人无语，有点小孩子的无赖气。但是，他们应该是同出一脉，或许就是同一群人，因为虽然表现形式不一样，但采取措施、手段、处事流程都差不多，非常相似接近。”

唐旭深深地陷入沙发中，神色间尽是苦闷、困惑和烦恼。

宋石突然又道：“对了，后来那一次，在我们被放出来的时候还留了一句警告。”

唐旭扫眼过去：“什么？”

宋石道：“他说的是‘查那个惹祸精干什么，知道得太多找死啊！’”

唐旭嘴角一抽：这口气怎么跟某些人有些像……“是小一认识的人。”

宋石纠正道：“应该说不仅仅是认识小一，而是对他有相当了解程度的人。”

唐旭心中跟被刺了一下似的，酸溜溜道：“相当了解，只是认识吧，我也知道他是个惹祸精啊！”

宋石抚额：“……是的。”他加了一句，“我和徐叔也知道。”

我能跟你们一样吗？唐旭恨恨地瞪过来，把杯子往桌上一丢，不悦地瞪宋石，怒道：“我请客，你付账！”

宋石猛然瞪大了眼。

唐旭豁然起身，拂袖而去：“我回去看看小一，你自己走回去吧！”

不会吧！宋石心中惊呼，秉持着勤俭节约的美德，他手忙脚乱地把方才点的酒灌进胃里，急吼吼道：“老板，不带过河拆桥啊，等等我啊！”

然而，等他灌完了，哪里还有唐旭的影子啊！车也被唐老板开走了！

万恶的剥削阶级，万恶的占有欲，万恶的醋缸子！宋石站在瑟瑟夜风中，涕泗横流，他揣着兜，往回走的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以后再也不要理小一了，会被牵连，会死得很惨的！宋石终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阿嚏——”

“唉，前途渺茫啊！”尾音拖得长长，也不知道究竟在说谁。

Ch.22

想了想，唐旭还是回了别墅，这样的话……明天带他去马场也很方便。他将车开进车库，然后打开了门，抬脚迈了进去，往里走了两步。

笃，笃，鞋底与木质地板相击出轻细的声响，节奏平稳步伐稳重，更衬出幽深夜色。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哒——”脚步声在下一步中，陡然变样，唐旭察觉到古怪，却没有及时意识到，反而抬起了另一只脚，一道炸雷后知后觉地在他脑海里轰然爆开。

唐掌门骤然瞪大了眼，奈何他本就毫无防备，心道要糟，却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只能任由自己呈楼塌塌状，在身体着地的刹那，他试图用手臂撑住，争取一个比萨斜塔式，好不让自己陷入过于狼狈的境地。

——这个动作其实很危险，弄不好就会骨折，但他自恃身体素质高，臂力好，毫无忧惧地想要尝试挑战。

然而皮肤与冰面相触相错，他心中一片冰凉，感觉到那触感滑得已经超出了想象，手上那点增加摩擦的掌纹哪里够看！

嘭——唐掌门终于顺利完成了狗熊全身仆地式，甚是粗暴、凶残、狠狠地投入了大地母亲的怀抱，然后咕噜噜滑了一段距离，就在他等着碰壁鼻青脸肿的时候，全自动滑滑梯的趋势停了下来！

安全刹车了……唐旭长舒一口气。

转念之间，他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很是咬牙切齿了一番，探手摸了摸地面，果不其然，触感已经不是正常地面，上面附着了一层极滑的东西，比乳油还可恨。

唐旭心下恼意蒸腾，海潮般积蓄，这么滑溜，比溜冰场的冰还要胜上几分，除了那个神经扭曲着长的小东西，再也没有其他人可能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

但是该死的他不是睡了吗！唐旭心中咆哮。

“哟！唐老贼，你这是见到了谁啊，竟然未见其人就先行此大礼？”念曹操，曹操到，啪一声之后，灯光大亮，紧跟着，小一笑意盈盈的声音很快就飘近了。

唐旭心有不甘，试图借力爬起来，然而只是徒劳费力罢了，这地面被小一特殊处理过，而且他滑到的地方，周围是没有什么固定的障碍物的，只能干瞪着眼皮子底下那双滑腻白皙的脚，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

他仰头看小一，恼怒地微笑：“你欠揍吗！”

真是鼠目寸光，看不透局势！小一白眼一翻，蹲下身来怜悯地摸摸唐旭的头，就像摸一只可怜的落水狗一样：“啧啧，还真是死鸭子嘴硬啊——怎么样，这份回馈你打我的礼物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