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倾旭阳 上——渊石

但在小一眼中，其实是没有唐门掌门的概念的，至少现在没有。

真是……乱七八糟！那种熟悉的矛盾的烦躁再次涌上心头，唐旭心乱如麻地扒了扒头发，黑暗中，再勾不出一丝虚伪的笑容。

“哗——”正在这时，门骤然被打开，唐旭一惊，勉力望去，夜色昏暗，只朦胧看见一道黑影。

是宋石。

唐旭心道，刚要开口，却陡然收声，死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把自己当做一块石头，他眯了眯眼，嘴角勾起阴森的笑。

果不其然，就听“啊——”“嘭——”几声，没几秒，有人滑到了唐旭身边。

肯定是小一干的！宋石愤怒地想，紧跟着，他就察觉到身边有人，便立刻出声道：“老板？”

唐旭闲闲道：“除了我还能有谁？”

是啊，除了你还能有谁，总不能小一蠢到连自己都一块儿整进去了吧！但是尼玛见到有人进来也不会出个声提醒一下吗，活该率先被整！宋石暗自吐槽，不过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出来，只道：“侥幸猜中。”

唐旭大略知道他的想法，没好气道：“猜什么猜！”

宋石转移话题，道：“喊小一下来拯救我们俩迷途深陷的遇难者吗？”

“喊什么喊！猪啊你！”唐旭立即气得翻白眼，“你什么时候见过杀人凶手过来救被害人的吗？”

猪是你的名头，我不跟你争。宋石道：“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唐旭怒道，“睡觉！睡一晚上！养好精神明天起来算账！”

宋石道：“可是地气太重。”

“也是……”唐旭想了想，命令道，“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我盖着！”

“呼——呼——”宋石开始打鼾了，声音响得唐旭噎了一口血在喉头。

“声音小点！”唐旭骂道，想要踹他，又怕两人被踹滑，导致碰壁，到最后倒霉还是对他青眼有加，于是只能不甘心地收回腿。

宋石鼾声一顿，声音果然小了许多。

唐旭哭笑不得，闷闷了一会儿，闭上眼养神睡觉。

几分钟后，楼梯上，有一道血色光芒闪过。

Ch.23

醒来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会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实际上，眼前的情景却让唐旭有瞬间的茫然。

映入眼帘的是并不陌生的天花板，雪白之上，光腚的小鸟人浮雕们列队整齐，张弓搭箭射向床，活脱脱的丘比特神射小分队。

唐旭疑惑地想要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被子严严实实地裹成一团，标准的基因变异大毛毛虫……

这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了，无论是徐老头还是宋石，甚或是那些仆人，根本不可能把人包成这样。

唐旭复又躺了回去，将自己的双手从毛虫套中解放出来，他枕着手臂，眯着眼，鼻端缭绕着户外清新的水汽，交融着晨光的气息。

——感谢发明了这种高性能墙壁的科研工作者！唐旭心情极好，看着从窗外流进的阳光滑落到床尾上，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移动，俏皮可爱得很。

那是一种别样的刚愎自用，别样的温柔纯透。唐旭蓦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不是那种公式化面具化的勾唇动作，而是十分温暖的，安心的，真正的笑容。

真是……有意思的小一。唐旭心道，他想他是十分讨厌那个科研世家的，因为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单调、枯燥、麻木而绝望地活着，小一比之笼子中的金丝雀都不如，他仅仅比小白鼠高贵那么一点点。

但是心底又有一种矛盾。因为生活在这个大染缸般的世界里，没有人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在别人眼中，他不是唐旭，他是姓唐的，唐门家主罢了，他是一个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的权益的标志。

只有从小一的言行举止中，从他活力漾然的眼中，他才能看到作为一个“人”的自己。不过，这种情况，会在什么时候就会终结呢？

想到这里，唐旭又不由得有些懊丧。

“哐！”一声，唐旭一惊，循声望去，只见房门被暴力踹倒，跟棺材板似的，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光线架起的通道里顿时飞扬起华丽的尘埃之舞。

小一美人似乎对棒棒糖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绪，大早就叼着一根，十分剽悍地一脚踏在阵亡的门板上，撇嘴道：“你终于舍得尸变了啊。”

闻言，唐旭也不恼，含笑看他：“有没有点情调啊，这才不是尸变，是睡王子受到美人的召唤。”

“……”小一嘴角抽搐，被他雷得头皮发麻，胃酸翻腾，鸡皮疙瘩如蝗虫之灾颗颗滚落，恨不得呕给他看才好，又被他视奸得寒毛直竖：“看什么看，没见过天才吗！还是想要挺尸啊，还不起来。”

唐旭并没有任何想要起床的动向，反而冲他招了招手，笑容温和：“小一。”

那大尾巴狼式的微笑让小一顿生警惕戒备之意，凶巴巴地瞪着他，道：“干嘛！”

唐旭就爱看他生气勃勃的得瑟小样儿，道：“过来让我抱抱。”

小一嘴角一抽，暗骂了一声无聊，转脚就想走，转了转眼珠，却突然改变主意，蹬蹬冲过去，麻利地踢了鞋，爬上床。

唐旭张开了怀抱等待。

小一哼哼坏笑两声，居高临下地在唐旭脸颊上踩了两脚：“你有病啊！不是回光返照吧！”

唐旭：“……”

唐旭虽然无语，但也不闪不躲，任他踩了两下，突地笑呵呵抬手接住他的脚。小一没有穿袜子，白皙光滑的脚面和圆润细腻的脚趾美好得好像完美的塑像，泛着薄薄的光彩，让人移不开视线。

唐旭温柔地在他脚踝处摩挲了两下，那骨骼十分精致，感觉十分脆弱，仿佛琉璃一般，鬼使神差地，他含住了小一的一根脚趾，自然而然的，没有生出一丝下作之意。

那湿热滑腻的触感跟电流一样，让小一瞬间呆愣住，眼神突突地发直：“你……”你疯了傻了脑袋被雷劈了？

唐旭轻咬了两下，眼睛里几乎漾出水来，道：“陪我躺一会儿。”

小一呆呆地歪着头看他。

唐旭嗓音温润醇厚，带着清晨初起的慵懒低哑，还有出自真心的温柔和煦。

不知道什么时候，旋转的晨光已经降临铺盖到了他身上，他本身就长得清雅安静，那是灯红酒绿色彩斑驳中熊黑一副健硕俊美的表皮所无法比拟的，一幅沐浴在光芒下氲着迷蒙的诗画，又像是回旋在钢琴上明软的音符，透着别样的旖旎和魅惑。

小一看着他浮着水的润泽双眸，吧嗒吧嗒吮吸糖的动作被点穴似的，完全卡壳，他吞了吞口水，什么念头都想不出来。

然后，他毫无抵抗力地坐下来，躺下去，蜷缩到唐旭的臂弯里，就像找到依赖的小兽一样。

非常结实、踏实、厚实的感觉。

……我靠，史上最强大的色诱啊！小一胸口涌出难以言喻的幸福，他撒娇似的在他胳膊上蹭了蹭，转了转眼珠，蓦然有些脸红，低咳了一声，没什么底气道：“警告你啊，我们的账已经算完了，不许动手动脚——你还没睡饱吗？”

唐旭翻身抱住他，油嘴滑舌道：“有小一美人的殷殷关怀，自然是分分秒秒都是精神饱满。”

小一抵住他凑过来的猪脸，哼哼道：“你当我发动机，供应能源吗？”

唐旭嬉笑道：“你怎么知道你不是？”

小一立刻嗤笑出声：“切，你以为我和你这种人一样，无法正确地认识自己，明确自身的定位吗？……猪头果然说不出人话。”

又是猪头……但是到现在也没有冒出他的传染论调了。唐旭也不恼，相反反倒觉得是一个小小的进步，他显然心情颇好：“那还真是辛苦小一美人想办法把猪头弄上来啊！”

“要不是你们两人躺着有碍观瞻，我才懒得碰！”小一哼了一声，翻着眼睛望天花板，继而小声道：“宋石那头猪，比你猪多了，肥的要命，你该让他减肥了。”

在男人的床上提及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无论如何都是令人不爽的。唐旭眯了眯眼，淡淡道：“你对宋石很好的样子。”

小一刚要开口，发现了什么似的挑了挑眉：“……你的口气，为什么有点古怪？你不希望？……不对，我做什么怎么做什么时候……”

又是那个与人无尤的腔调。眸中闪过一丝厉光，唐旭强硬地打断了他，道：“宋石说你的眼睛会变色。”

小一也不介意，只要关注点还在他身上，他大多是不会介意的，于是恩了一声，半支起身，侧头笑嘻嘻道：“是这样吗？”

唐旭抬眼看去，只见他的眼睛，那双泛水如墨的眼睛，在瞳孔处逐渐旋出一丝丝红色，如墨化水一样，然后仿佛漩涡一般旋转着扩大，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很快便占领了整颗眼珠，原本嵌着黑曜石的地方，此刻鲜红透澈，仿佛血色玛瑙。

唐旭着魔似的凝视着，喃喃出声：“真美。”

“是吗？”小一眨了眨眼，颜色很快又褪了下去，“……你也想要吗？”不过不给！他得意洋洋地等着削他。

唐旭回过神来，脉脉地注视着他，小一没有隐瞒或者故作而言他，这让他觉出一种被信任的满足，又有些心疼。

唐旭没有配合，反而微微用力拽下他，在他漂亮的眼上亲了亲，道：“这倒不用。你……为了这双眼睛，很痛苦吧。”

“痛苦？”他问得迟疑，小一更加困惑，他歪歪头，“还好吧，睡一觉醒过来就行了，没感觉的，但是这双眼睛还是很……”厉害、实用，四个字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他实在不想承认那个人优秀啊！

唐旭只当他在强撑，安抚道：“没事，都过去了。”

这个家伙在说什么呀，他的思虑飙到那个星球去啦！他不会真的不是人类吧！小一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摸摸他的额头：“你真的病入膏肓了？”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小东西！唐旭磨了磨牙，无奈暗叹一声，转移话题道，“昨天就该问你了，骑过马吗？”

许多种四脚坐骑在小一脑中转了几圈，他大致比较了一番，然后傲然哼哼道：“我骑术超好！”

看来，那个世家除了热衷科研，其他方面还是挺人性化的。唐旭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格外亲昵，笑道：“那下午带你去绿野马场，骑马兜风。让徐叔给你准备骑马装。”

“哦——”小一随意应了一声，“我随便，你安排——对了，唐旭，”他突然往外挪了挪身子，狐疑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唐旭干咳了一声，摸摸鼻尖，装傻地凑过去，道：“什么东西，我怎么没发现。”

没有发现，说谎连大脑都不带着！小一面无表情，眼中明晃晃地泛着蔑视。

唐旭偏头望天，道：“时光大好，天朗气清，我的身体也在庆祝……喂，别动，再抱一下呗，这只是晨起正常的反应而已！我说真的，我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要是有……”唐旭心念一转，发誓道，“就让宋石被天打雷劈！”

“阿嚏——”宋石迷迷蒙蒙地从梦中醒过来，揉了揉鼻尖，死鱼眼盯着天花板看了三秒，然后重新闭眼睡觉。

小一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恶狠狠地在唐旭胳膊上踹了两脚：“真是江山易改，猪性不移！你个禽兽！”他说着，麻利地跳了下去，趿拉着鞋就要走。

唐旭从床上跳起来，叫道：“这么美妙的时光，不能破坏氛围啊我靠——禽兽个屁啊，顶多算得上淫兽吧，老子又没有鸟人的翅膀，像当禽兽也不能啊！站住，小一……你给我回来！”

小一站在门边鄙夷道：“把你那张散发着恶臭的嘴巴用马桶清洁器洗刷干净了，否则不要跟我说话！”

唐旭气疯了，光着脚就要冲过去，结果好死不死，飞速抬脚之时，脚趾头不幸撞到了阵亡的门板，他顿时痛得龇牙咧嘴，怒瞪着空荡荡的门框。

我真是疯了，那绝对不是应该疼，而是该欠的小屁孩儿！他捂着脚趾头，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想。

门框边，小一复又探出头来，颐指气使、理所当然道：“快起来，我饿了。”

唐旭吹胡子瞪眼道：“自己去厨房找！”眼见着小一又要开口，立即缓了口气，“厨师应该做好了，你去看看。”

小一不耐道：“没有。”

唐旭断然道：“这不可能！”

小一抱胸，深沉道：“一切皆有可能。”

唐旭见他不似作假，顿生狐疑，他随意披了一件衣服，穿好鞋，就下楼去了：“你以为我唐家的工资这么好赚？——要是我找到了，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小一暗自翻了个白眼：“要是你没找到，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怎样？”

唐旭迟疑了一下，才应道：“……没问题。”

小一笑嘻嘻地凑过去，挂到他身上：“刚刚是不是害怕，我一不留神，把你的小命给咔嚓了？”

唐旭就像听到了本世纪最无稽的笑话，偏头哂笑道：“我会害怕？”

小一挽着他的胳膊，念念有词道：“让我想想，该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呢？”

“你倒是……”唐旭笑了，信心十足四字最终胎死腹中，他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哪里还有什么厨房？只见天窗大开，佳木舒展，鸟雀呼晴，唐家尽职尽责的厨师躬身垂头站在废墟墙边，假装自己是一朵核爆炸过后幸存的小蘑菇。

小一看他呆滞错愕摸样，毫无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看，你家的厨房太不结实了，我难得想要亲自下厨做个早餐，结果它一下子就灰飞烟灭了。”他舒了一口气，庆幸道，“——还好，没有人受伤，不然唐老贼你真是罪过了，怎么可以为了省钱省事而购置劣质产品呢？完善的硬件设施，是革命的基础啊！”

Ch.24

这栋由古建筑重修过的别墅曾经见证过怎样的历史，唐旭不知道，也不关心，他只知道这栋别墅里，有这他这些年来最安宁美好的记忆。

她已经不仅仅是一栋房子，她端坐于湖水之畔，守护着一沓日记、一本画册、一段影片。唐旭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呵护着她。虽然物是人非，他依旧竭力呵护保存，想要使那段过去保持最新鲜的摸样，容不得一点蒙尘，和损坏。

“这栋房子，就算是我和你父亲一起，留给你和未来另一半的礼物，里面容纳了最先进的警戒防御设施，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个几无忧虑的堡垒……度假点，不过你要记得及时给她升级维护。”

母亲的晏晏言笑尚且在耳，但是现在，一夜之间，原本完好的别墅，完好的记忆，就变成这样千疮百孔、惨不忍睹的样子。

唐旭嘴唇无法控制地哆嗦，目光都有些涣散了，他在下一瞬几乎崩溃地抓住小一的肩膀，多年来的教养出的风度和冷静刹那散空，他拼命摇晃着，质问道：“他妈的你到底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