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倾旭阳 上——渊石

他咄咄怒吼道：“把厨房炸了也就算了，竟然心狠手辣到连个渣滓都不留！你这是准备早餐吗，你其实根本就是存心毁了这房子，你是故意的！”

“冷静冷静！”小一被他晃得直晕，内脏翻滚，只好迭声安抚，心道毁了这栋别墅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我又不是真的闲得手痒蛋花开！

“冷静？”唐旭冷笑着讥讽，他死死掐着小一的肩胛骨，然后从齿缝中憋出几个字，掷地有声：“你真是个祸害！”

——“你真是个……”那个人侧着头，唇角淡然勾画，缓缓道，“祸害。”

“！”小一神色倏然变换，眼底刮起一阵剧烈狂乱的风暴，最后沉淀成一层明油一般的厉色浮在眸中。良久，他冷冷一笑，拨开唐旭的手臂，鄙夷地白了他一眼，声音轻缓而挑衅，道，“你才知道啊！”

阴霾郁郁笼罩而来，他语毕，也不再要过多废话，转身就走，笃笃地踩在地上，每一脚都非常用力，似乎跟地板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想要将之几脚踏穿、跺烂，变成飞灰，亦不得发泄半分怒火。

唐旭被他气得急喘，良久才稍稍冷静下来。

和风悄然从身边拂过，将小一小声而冷硬的嘀咕送到耳边：“谁稀罕，不过一个破厨房……做什么早餐啊，全都饿死算了！”

这简直跟撒娇赌气一样。唐旭听到之后一怔，抿着唇目送他上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开口道：“你一直在小一身边的吗？”

这话显然是对断壁残垣边的蘑菇说的。

蘑菇立刻变身了，可怜的厨师小碎步一溜烟跑到唐旭身边：“是的。小一公子很早就来厨房，说是要……”他张大了口，陡然失声顿住，说不下去。

唐旭皱眉道：“无妨。”

厨师擦擦额角的汗，迟疑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组织着措辞，吞吞吐吐道，“小一公子说要大展身手，让唐……让少爷您尝尝他……他的……”蘑菇厨师再次困扰地顿住了，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唐旭眯了眯眼，接口道：“是不是说‘要让唐老贼尝尝我精妙绝伦的厨艺’？”虽然是问话，却透着股笃定的意味。

“呃，恩……”厨师眼珠子乱晃，偷眼看了唐旭一下，确认他并没有任何不愉之色，这才肯定道，“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唐旭只觉五味陈杂，目光凝在楼上，神色纹丝不动，胸腔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滚涌动，他瞟了一眼那个原本是厨房，现在什么也没有的大破洞——

以前……母亲也会在里面准备餐点，但是过去的一切，都是从指缝间溜走的冷漠的阳光，都是挽回不了的调皮的流沙。

唐旭有些感伤，心口郁郁发堵，半晌无奈地苦笑一声：“算了，就这样吧。”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样呢？既成的、无法扭转的事实不会因此改变，几年前，几天前，哪怕上一秒的快乐、幸福、痛苦、哀伤，都不会回溯而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好一个干脆利落的抹杀，好一个“活在当下”。唐旭定了定神，沉声道：“通知一下徐叔，我待会儿带小一一块儿回去。”

“是，少爷。”

待厨师走开了，唐旭站在断壁边上，望着户外流水挟着落叶缠绵而去，不由更加失落了，夹杂着一种万分悔恨的情绪——那是一种类似于困于囚笼的孤兽，在长久的独立孤岛、形影相吊之后，好不容易等到了意外的来客，却又失手错失的懊丧。

难得一次失控，却把方才和谐宁静的氛围破坏逆转得彻底，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才分分钟，就退化到比最初还要差劲的地步。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是他脾气太粗糙，太冲动了吗？还是……想到可能要面对的冷战，唐旭忽地有些头疼，但是让他不去理会，又办不到、舍不得。

真是怎一个烦字了得。

……

——“你真是个……祸害。”

——“你真是个祸害。”

恍惚间，记忆里，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重合到一起，融成一片狠绝、嫌恶、冷酷的斥责声。

“我本来就是，我从来都是。”小一喃喃说道，他呈大字状仰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眼神涣散，心不在焉，只觉得胸腔里似乎堵塞了什么似的，连呼吸都有些喘。

恶语伤人六月寒。

但这并不应该在他身上成立的，因为有些事实，连自己也认可的时候，也就无关乎伤害或者嫌弃了。所以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在被唐旭那么斥责了之后，此刻的低落、不爽、恼怒……悲哀，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破坏力太强了些，”那个人难得的多言起来，表情是恒久的淡淡，毫不客气地指摘道，“所以那些你珍视的东西，都已经被我改动过了，仅仅是变得更加脆弱了一些，你要是控制不住前，可要三思了，一旦失去了，就不会出现第二个。”

真是好奇怪啊。小一困惑地抚上了心脏，祸害这个词对他来说，对Y这个分支来说，一直是褒义词、是夸奖才对。家族传承中，最具破坏力的便是Y一脉了，历代骨子里，都有着非常强烈的破坏欲，那是根植于血脉、源起于基因的。

Y一脉的宗旨就是：越祸害，越骄傲。

所以我现在应该很骄傲才是，小一对自己说，才跟唐旭接触了两三天，他就看出我是一个祸害了，所以我要很自豪，很得意。

“恩——！”他双手握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把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挥而空。

但是无论是唐老贼，还是唐老鸭，果然真是很讨厌的！小一一撇嘴，从床上一跃而起，捏了捏指节，想要去找宋石练练手。

“小一？”

谨小慎微的声音鬼鬼祟祟溜进耳朵，小一连看都不看一眼——那是对眼睛的侮辱！跟砸石头似的，他硬邦邦道：“干嘛！”他话音刚落，就想把自己拖出去凌迟，真是，根本不应该鸟他，跟他说话都嫌失了风度！

暂时还没有任何冷战的讯号……唐旭见他气鼓鼓的摸样，提着的心终于稍稍宽松，暗松了一口气。

小一虽然脾气坏嘴巴硬，但性格干脆利落，爱恨分明，除此之外，又格外逞强、自负……心软，表面上软硬不吃，其实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绕之以柔，他虽然不会当场认可退让，但还是会别扭地接受的。这是个诸多缺点诸多弱点的小东西，他比他以前所有的情人都难搞定，但也比他们要容易搞定得多。

唐旭想着，嘿嘿谄笑了两声：“上午不是说好的吗，我带你去骑马。”他抬了抬手，讨好道，“我已经把你的骑马装带过来了，你要不要先试试。”

小一吊着眼角，居高临下地斜睨他，冷冷地吐字：“不试！不去！滚！我不要跟你说话！”

唐旭软面条似的倒在门框上，西子捧心，故作伤心，可怜兮兮道：“但是你说随我安排的啊！你要食言吗？”

俊美温润的男人，却搭配着肉麻兮兮的腔调、柔弱无力的姿态，小一眼皮一跳，心肝狠命抖了抖，差点呕出来。

小一横眼瞪他，再瞪他，恨不能把眼珠子都瞪脱眶了，看着那张成熟稳重的男人脸上挂着的幼稚的表情，终于被冲击得绷不住脸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妈的唐旭你不要用这张脸做这么幼稚的表情，真的好恶心啊，哈哈——”

唐旭本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立刻趁热打铁道：“你不知道为了这套骑马装，徐叔早早地就出门亲自给你去挑，他年纪那么大，还在外面跑了那么久……要是他知道的话，肯定会伤心的吧！”

小一不屑轻哼，道：“谁求他去了！”声音却是极小，细如蚊呢，没有什么底气。

唐旭长叹一声，颓然道：“我明白了……”他耸耸肩，在意的滋味从那无所谓的举动里悄悄泄露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实没跑多远的路。”

他说着，就要带着衣服马靴一起离开。

哼！小一偏过头，想着眼不见为净，然而心里翻腾得和沸水里的气泡似的，他急吸了几口气，喝道：“站住！”

唐旭正好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温温的笑着，给人十分勉强十分低落哀伤的感觉，道：“想到了什么，要什么吗？我去给你买。”

猜到他在装，但是还是会上当，小一心气难平，哼道：“别耍花样，我不喜欢——去也不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不想浪费臭老头本就可怜兮兮、惨不忍睹的劳力罢了。”

唐旭本想再退两步为进，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因为过分了，小一一定会真的生气，于是立马颠颠地冲到床边，把衣服放到一边，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当然没有其他意思，徐叔一定很感激你考虑到他——我，只是想要带你出去玩玩。”

小一白眼一翻，把头扭到另一边。

唐旭暗叹一声，坐到他身边，沉默晌久，才诚恳道：“……今天早上，我很抱歉，乱发脾气。”

他真是生平头一遭向人认错，小一冷冷道：“管我什么事！”

唐旭伸手握住小一的手指，在圆润的指尖上摩挲着，感受着上面薄薄的一层茧，道：“那栋别墅是我……父母留给我的，对我来说，是一个世外桃源，也是一个记忆之所。”

小一手指弯了弯，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唐旭露出一丝怀念的表情，用笑容迅速掩盖了，转移话题道：“我发现我身边很多人都是厨房杀手，不过没有人比你厉害，顶多就是不炸了厨房，但是每次也会造成很大的损失，而且做出来的东西，堪比杀伤力巨大的生化武器，所以我现在无论是胃，还是免疫力，都非同一般。”

小一不屑地切了一声，努力板着脸，嗤了一声：“非同一般，那就二般般呗，肯定还是没有我厉害。”

唐旭失笑道：“……当然当然，小一美人是最厉害的，全世界都只能臣服在他的裤脚下。”

小一满意了，扬起下巴，骄傲得尾巴都捅破了天，道：“那是自然！”

唐旭拥住他，下巴抵住他的发旋：“那下午去骑马？”

小一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毫无反抗，转了转眼睛，勉强道：“……看在你诚心挚意的份儿上，我就勉强接受你的邀请啦！”

唐旭立即表现出十分开怀的样子，就像得了糖的小孩子一样：“这真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消息！”

小一不满地斜了他一眼，他看唐旭的快活格外不爽，于是慢吞吞道：“……你还欠我一个约定，你早上答应的。”

唐旭想了想，记起来了，摸摸鼻尖道：“不用吧！”

“我才不管那是什么有纪念意义的厨房！”小一横眉冷对，毫无反驳余地，“反正愿赌服输，即使是口头承诺也要如约执行，否则的话……哼哼！”

唐旭望天：“那你说，需要我做什么……洗衣做饭、按摩暖床，都随你。”

小一十分专注的思索，半晌无果，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揣着兜，神色立刻亮堂起来，他掏了掏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根棒棒糖出来，拆了包装，叼在嘴里：“恩，糖快没了，你给我去买，我要求无限量供应。”

唐旭：“……”

唐旭不可置信地干笑两声，道：“你不会吧，这么大好的机会，就真的只是这么个小小的条件？你确定要浪费我这么个无所不能的全才帅哥？”

小一挑剔地剐了他一眼：“好厚一层脸垢，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没洗漱过？”

唐旭：“……我不跟你争。”

小一立刻攻击道：“那是因为你争不过我，咱们不是同一个层次的。”

唐旭长嘘一口气，做了个缝合嘴巴的动作，眼睛里满满地写着：我闭嘴还不成吗？

小一依旧不满意：“真是，江郎才尽，你连江郎都还不是，就已经才尽了，真是个无聊的男……公猪！”

唐旭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心里恨得痒痒：无论男人还是公猪，春天都一定会发情的！真男人本色永远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

Ch.25

鲜红的骑士上衣，纯黑色的马裤，锃亮的骑士长靴。

恣意张扬，飒爽勃发。

唐旭敢肯定，如果从高空往下看，小一绝对是开在这一片碧海中的雍容高贵、夺目璀璨的红牡丹。

他脊背挺拔，如剑冲凌霄，单是站立不动，便已有鹰击长空之傲然决绝，然而高挑的眼角眉梢流转着自得，仿佛骄傲的孔雀巡查一般，招摇自赏，恣意张扬。

他自傲十分，但却不让人讨厌，反而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绮丽炫目、芬芳甜美的罂粟，勾住人的七魂六魄，让人完全挪不开视线。

唐旭怔怔地发呆，心道，当然前提是他不要开口……

似是察觉到他心中所思，小一懒懒一撩眉，用凉薄而挑剔的勾人目光，从头到脚剐了唐旭一下：“为什么这么帅气的衣服，穿到你身上，还是透着一股子猥琐鄙陋的气息呢？”

果然如此……唐旭嘴角抽搐，扑上去把那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漂亮嘴巴，牢牢地死死地缝合起来的念头化成苍鹰在他脑海中盘旋了好几圈，还是默默地打消了。

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可轻举妄动！

小一没等到他的回应，自己回答道，“恩，看来已经是下流入骨了……不，不对，骨子里头的低俗可恨是天生的。”

唐旭左耳进右耳出，毫不在意，走过去温柔而不失霸道地揽住他的肩膀，道：“带你去看看我的马，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做礼物如何？”

小一撇着嘴，摇摇头，感慨叹道：“果然，我有一双能够看穿一切伪装与虚假的通神之眼——你刚才说什么？”

小一美人你的自我感觉非是一般的良好。唐旭绷着脸，注视了他三秒，终于从胸腔里蹦出一声无奈而颓然地叹息，认命似的，道：“走，带你去看马。”

小一窃窃弯了唇。唐旭无可奈何的样子，让他觉得难以言喻的饱胀感，他无法确切的表述出这种心态。实际上，唐旭一身黑白配是非常帅气俊逸、风流倜傥的，但是他就是喜欢看到这个总是带着虚伪面具的家伙因为自己而流露出憋闷苦逼的表情。

他暗暗一笑，终于肯饶过唐旭了，故作诚恳地拍拍唐旭的侧背，摇头晃脑叹息一声：“带路吧。”

唐旭僵着脸，走在他身边，心中掀起吐槽风暴：我靠，你那种我堕落了我无药可救了的表情和动作是怎么回事，你以为你是恨铁不成钢又酸又臭又腐朽的老夫子吗，我的男性魅力就这么堵不住你那种尖刻直白的嘴巴吗？啊！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走姿僵硬，已经被同手同脚大神附体，旁边发现别扭的小一，无声的乐不可支，肚子疼得几欲痉挛。

绿野是11区规模最大的马场，马匹种类也非常繁多，马倌饲育训练的经验也充足丰富，很多富贵之人将自己的爱骑寄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