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阿听罢,并不说什么,只是坐倒在椅子上,吕蜂叹口气,有些无奈的道,“苗父,事已至此,还是做出决定罢!”
灵阿点点头,“我知道了。”转头对吕雷道,“阿雷,”吕雷闻声抬起头,“你带几个人,待会儿到我那里去。”
“要做什么?”吕雷和黎南相处这么些时日,和他倒是真心实意相处的,一时间仿佛察觉到什么,心里不由得慌了。
吕蜂喝道,“苗父吩咐你照做就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吕雷瞪着他的父亲,不敢相信,“你和那些人是一样想的?”
“现在是非常时期,就算不是,他走了也比留在寨子里安全,对大家也好。”吕蜂没说话,灵阿却把话头接了过来,“阿雷,现
在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寨子的安危,有很多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你明白吗?”
吕雷低下头,虽然还是想不通,但他看灵阿神色,却是哀戚的,只得道,“我这就去找人。”
灵阿点点头,让他走了,又转头对吕蜂道,“找几个可靠的人,日夜在田家附近守着,有什么可疑的人物,一定要立刻通知我。
”说罢,便要下楼,走到楼梯口,又转身道,“告诉他们,千万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不然,怕会有性命之忧。”
吕蜂想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摇了摇头,任由灵阿下楼去了。
长生正坐在台阶上无聊,见灵阿下楼,连忙起来,道,“师父。”
灵阿点点头,想起一会儿要做的事情,怕长生见了伤心,便道,“今日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
长生却道,“师父,刚刚阿雷哥都跟我说了,你是真的要赶黎南走么?”
“是,他非走不可!”
“师父,你明明知道,这些事情和黎南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为什么还要赶他走呢?”
“闭嘴!”灵阿呵斥道,“不许再提这件事情,乖乖回去,有事我会让人来找你。”
长生还要再说,却被灵阿给瞪了回去,只得眼中含着水气,委委屈屈的走了。
灵阿仿佛失力一般撑住栏杆,定了定心神,慢慢回去了。
越是要到达的时候,脚步越是沉重,虽然此刻见不到他,但是却是知道他在哪里的,今日以后,他在什么地方,自己就完全不得
而知,但只要他还活着,自己心里也就还有个念想吧!怕只怕,自己已是不在这世上了。
本以为那人会在楼上待着发呆,却见那人正在外头晾衣服,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看到他回来,吃了一惊,但随即又高兴
的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做饭呢。”
灵阿木然的摇摇头,“不用做了。”
黎南自然发现他不对,走过来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灵阿抬手摸摸自己冰凉的脸颊,扯了个冷笑出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非要装作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黎南神色僵了僵,道,“我……也是怕你担心。”
“担心你?”灵阿冷冷道,“你觉得可能么?我是来告诉你,这寨子容不下你,你收拾东西回你们中原去吧!”
黎南不敢置信的退后两步,“你说什么?你赶我走?……就因为那些人说这些祸事都是因为我起的,所以你也这么认为?”
“难道,你还要我再说一遍么?”灵阿冷冷问出声,拉着黎南就往楼上走,黎南此时早已经是浑浑噩噩,浑身都僵在那里,一时
倒没拉得动。灵阿放开他,瞪着他的脸,强迫自己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来,“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从来不曾喜欢过你,一切不过是
做戏而已,现下我已经厌腻了你,你也该走了,别在这惹人生厌。”
黎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这样伤人的话是从上午还那样温柔的对着自己撒娇的情人嘴里说出来的,明明出门前还那么甜
蜜,怎么会转身就这样了呢?
“灵阿,你别说这样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你知道吗?”
灵阿看着他,心里着急,却也不能再言语,只得衣袖一甩,上楼去了。黎南连忙追了上去,灵阿去将他关在房门外,黎南进不去
只在门口哀求,却听得里面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声,门突然开了,只见灵阿手上拿着一个包袱,还没反应过来,包袱就被扔到了他
怀里。灵阿冷冷道,“拿着,走!”
黎南要再靠近,灵阿却摆出一副抗拒的姿势来,道,“我让吕雷带了人过来,送你去邻近的寨子。”
黎南再也站不住,脚下不稳的往后退了几步,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往日的甜蜜仿佛只是为了证明今日有
多可笑,咬了咬牙,看向灵阿,“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依旧不相信的,但你既然让我走我便走,绝不让你为难。”这话说罢,他
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不愿意让灵阿看到,转身下了楼,去了后面马厩套马。不禁又想起那次自己去而复返,灵阿便是在这楼上
的窗口探出头来,当时他看到自己回来的那种狂喜,难道也是装得出来的?
不过自己既然已说了不让他为难,又怎么能……狠下心来给马套上鞍子,上次还能去而复返,这次就该是一去不复返了罢!
套好马牵到前面来,众人已等在那里,黎南脸色越加惨白,吕雷忍不住上去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吧?”
黎南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却是说不出话来。
吕雷皱着眉头,始终是没说什么,灵阿还没有出现。
等了一会儿,有人已经按耐不住的时候,灵阿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他脸色平静的道,“阿雷,准备好就上路吧!再拖下去,晚上
就赶不到烟波寨了。”
吕雷不情愿的点点头,对黎南道,“那我们就走吧。”
黎南木讷的点点头,跟着吕雷往寨子外面走去。
这一行十来个人,从大路离去,沿途不少寨民都看到了,大家议论纷纷,黎南只充耳不闻,吕雷却是压着火气的。
走了一会儿,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吕雷看黎南一直不开口,心里明白他是难受得厉害了,便小声对黎南道,“你也别那么难过
了,苗父他是有苦衷的。”
黎南点点头,不置可否,“我知道。”
吕雷恼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黎南转头看了他一眼,“能有什么态度,我知道他是有苦衷的。”
吕雷虽然恼了,却找不到话说,一时气结,黎南却轻笑道,“你生什么气,这对你来说,不过是跑跑路的事情。”
“是,我是只跑跑路,可你看看苗父,他连送你出来都不敢,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
黎南只是轻笑,并不说话,仿佛,灵阿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可不,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吕雷在一边也只有着急的份,这话都说到这份上,黎南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想必,苗父之前说过什么重话,让他不得不离开吧
!
黎南就这么跟着吕雷,往丛林的更深处走去,再也回不去了。
第三十五章:对月形单望相护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下午,却是还没到烟波寨,大家都有些肚饿,除了几个平时认识黎南的,其他几个对他都带着几分愤恨,脸色
也好不到哪去。为了保持体力,众人都没有交谈。
可这对黎南来说都不重要,他现下还一片茫然,仿佛下午那事是做梦,可若是做梦,自己此时为何又身在此处?只低着头慢慢的
跟着吕雷走,仿若有思。
这行人中有个年纪小的,大概是十四五岁,是跟着自家哥哥跑出来的,权当玩闹的,此时却还精神茂盛,只因他一路抓了蚂蚱做
零食吃的缘故。
这苗人一向有吃虫子的习惯,黎南第一次见了只觉得恶心,后来看多了便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仿佛本该如此。
那孩子跑跑跳跳的玩着,突然抬头看了眼月亮,随即便“呀”的叫了一声,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顺着他去了,立时便窃窃私语
起来。
黎南也看到了那轮圆月,可只觉得那月亮实在可笑,人在分离时,它竟做了这般团圆姿态,着实可笑至极。嘴角不自觉的勾了一
丝笑意,吕雷却没那心思看月,只见他冷笑外加苦笑,便又忍不住劝他两句。黎南摆手摇头道,“无事无事。”脚下却快了几分
,不自觉奔进了一片竹林。
只见月光从竹叶的空隙投下,空中仿佛飘着一根又一根的光带,随着清风摇曳。竹叶相互抚摸,发出一波又一波的沙沙声,让黎
南顾不得吕雷的喊声,更往竹林深处走去。因为他只顾着看那空中月光带来的变幻莫测,走着走着差点便被绊倒了。
下意识的回转身去看是什么绊倒了自己,黎南吓了一跳,虽然光线并不明亮,却能辨认出,那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穿着苗人服
饰的女人。
黎南不知道那女人是否还活着,又为何会倒在这竹林之中。
他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探了探那女人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不至于没有。立时间松了口气,黎南朝着跟进来的吕雷喊道,“阿
雷,这边。”
吕雷连忙跑了过来,也发现了地上的女人。吕雷本想问黎南为什么乱跑,却傻愣愣的问了句,“这是谁?”
黎南苦笑道,“我也不知,只是刚才差点被她绊倒。”
两人在这里说话,其他人也跟了过来,吕雷让其中一个点了火把,拿着火把倾身去看那个女人。众人所见,那女人脸色煞白,虽
然如此,却还是很好看,只是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沾着丝丝血痕。
因为这里都是男子,便也没敢去解那女人衣裳,只是在面上查看了一番,在腰腹处发现一个伤口,已经流了不少的血,吕雷道,
“该怕就是流血过多昏过去了,再不救或许就死在这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敢轻易拿主意,刚才大家检查她伤口的时候自然也发现她腰上别着的蛊盅,而在苗疆,女巫师
并不多,那么这女人多半就是江湖中人。
黎南看众人犹豫,不禁冷笑一声,弯腰将那女子扶起来,靠在竹子上,又对吕雷道,“有金创药么?”
吕雷拿出一个药瓶给黎南,道,“这是寨子里的男人平时用来止血敷刀伤的,对她这伤不一定有用。”
黎南犹豫了,拿着瓶子问:“为什么?”
“苗疆的人若是知道自己中了蛊,则会自己在身上割一个口子,将蛊虫逼出来。虽然蛊虫是逼出来了,可是伤口上却沾了毒的,
一般的金创药,根本没用。”
“那怎么办?”
吕雷虽然为难,却还是说,“我看她这伤口也不流血了,便带着她去烟波寨吧。寨子里大,自然能想出办法来的。”
黎南点点头,将那女人小心的抱起来,放在自己的马儿背上,吕雷看了两眼,本想说点什么,却吞进肚子里,只说,“快走吧,
马上就要到了。”
又赶了约半个时辰的路,一行人到了烟波寨,吕雷对守门的寨兵说明来意,便被领去见了寨首,而黎南他们只能在一间大屋等。
其他人聚在一起不知道用苗语说什么,速度太快黎南听不懂。他便在角落将那女子放下来,发现经过路上的颠簸,她的伤口好像
又流血了,只能将自己的下摆撕了一块给她按住,心里默念,撑住,撑过去便能活下来。
女子似乎是被按得痛了,嘴里呻吟了一声,眉毛皱起来,黎南本来以为她要醒过来了,却没了下文。
正紧张着,吕雷回来了,道,“我已经同寨主说明了,寨主让我们在这住一晚上,还请了个巫师来给她看伤。”说完,侧身让了
一个人进来。
那个人是巫师装扮,年纪十分大了,脸上的皮皱起来,一层又一层的褶子,还好眼神并不算浑浊。巫师走到那女子面前,黎南立
刻指了伤口给他看。
伤口已经发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中了毒,这巫师自然也不例外,惊了一跳,转身对吕雷说了些什么,吕雷便对黎南道,“你
过来。巫师要给她看伤呢。”
黎南站起来,走到吕雷一边,只见巫师蹲下身去,宽大的衣服几乎将那女子罩住,嘴里咕咕哝哝说了些什么,黎南听得不甚清楚
,看向了吕雷。
吕雷只得解释道,“许是咒文吧。”他也是没有听得清楚的。
黎南慌了,这哪里是用咒文解得了的。刚要说什么,却听那女子呻吟一声,仿佛要醒过来了。立刻便高兴起来,盼着那女子睁开
眼睛,好歹问一句,“我这是在哪里?”
黎南忍不住踮起脚去看,却见那女子眉头越皱越紧,额头上甚至冒出汗来,奇怪的看了那巫师一眼,眼睛又转到那女子的伤口上
,立刻被那景象惊得要吐。只见好几条毛茸茸的小虫在那女子的伤口上蠕动,小虫虽然肥胖,蠕动得却极快,且他们爬过的地方
,又开始渗出新的血来,红红的染了一片,直将那小虫子也染红了。黎南心里恶心,不敢过去拿那虫子,强忍着反胃的感觉问道
,“你这是干什么?”
那巫师却是听得懂汉话,头也不回的用生硬的汉话回答了他,“她这周围的血脉里都是蛊毒,须得要吸出来才是。”
这两句话便解了人的疑虑,只是还是稀奇恶心,竟然有这么种的方法,巫师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笑道,“这方法并非在下首创
,三国时关云长刮骨疗伤,也是用的此法,只是他没有这些小虫,平白吃了苦头。”言语间颇为得意。
如果这人深藏不露反而还好说,他偏偏如此高调,表现得如此明明白白却是为了哪般?
“我听说,是苗父遣人送你来这里,并且关照要送你离开苗疆,梯云寨的事情我虽然不很清楚,却还是知道一星半点的,只望你
好自为之,莫要后悔。”
那巫师说完,便伸手将吸得滚圆的小虫拈进自己的蛊盅,起身对黎南道,“今晚她就会醒来,你明日要走便将她带走吧。”
黎南还来不及点头,巫师已经走出门去,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吕雷从后头上来拍拍他的肩膀,“黎南,走吧,去吃饭。”
黎南木然的点点头,跟着吕雷走出门去。这顿饭吃得味如嚼蜡,黎南在桌上一句话也没说,只埋头吃饭。
吃过饭,吕雷留在寨首这里聊天,黎南便拿了些吃食先行回去,推门进去,抬头就对上一双晶亮的眼睛。愣了一下,“你醒了。
”随即想起,这女子或许听不懂汉话,想要用苗话说点其他的,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那女子吃力的朝他点点头,黎南是一惊又是一笑,这可真是好笑,原来人人都是听得懂汉话的。
“你会说汉话么?”黎南问。
“会的。”那女子说话,声音软软的没有力气,却是一点不生疏。
“你是汉人?”
“不是。”
“哦,你要吃点东西么?”黎南把东西放在那女子面前,道,“吃吧。”
女子抬手,有些吃力,却并不影响,黎南见她无碍,便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那轮圆月,不知道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女子出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为什么要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