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俩的性格有这那么多相似之处。也因此,两人会相互吸引。
柳知秋也终于失力地倒在位置上。樊墨轩立刻恶语相向:“你为什么会有我娘的画像?你偷偷画的?你快说啊!”
而此时,荣兴桀已经陷入了另一团迷雾中。樊墨轩的娘就是柳茗岳的娘……樊墨轩的生日在中秋,柳茗岳的生日也在中秋附近……樊墨轩和柳茗岳同岁……柳茗岳和柳知秋极像,樊墨轩却和樊予归不怎么相似……
樊墨轩真正的爹其实是……
差点就要得出的结论,被荣兴桀狠狠地一阵吸气,压在了脑海的最底层。
抬头看见樊墨轩对着柳知秋怒不可遏的样子,上前去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坐回位置上。
柳知秋在樊墨轩的一串逼问之下,面色已是极难看。此时,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陷入回忆之中。
十八年前的泰山之游,在脑海中留下的除去瑰丽的风景,还有那一位温婉的女子。
两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那晚,柳知秋得到了那位女子的最宝贵的一切,芳心,和贞洁。
次日,面对千帆竞发的湖面,意气风发的柳知秋案前挥墨,画下那副有三艘船的画作。
可此后,却再也难觅那位女子的踪迹。这才回忆起,在自己说出家世来历时,那女子回应的只有一丝难查的漠然。
不懈地四处打探时,听闻那女子早已嫁入樊家。终于放弃,黯然回到两人相识的泰山。前后间隔四个月,心境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同样的景致画下一叶扁舟的落寞之景,再随手将两幅画一同丢弃。
又过了近六个月,到了中秋。当晚,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敲开了他家大门。随后,手里就被塞进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并被告知这婴儿的胞胎哥哥被留在了樊家。婴孩身体极差,若不能保命,也是天意,当日泰山上发生的种种,都请忘记。
为掩人耳目,对外将婴孩出生的日子推迟了两日,却对孩子的娘是谁绝口不提。
似是上苍怜悯,为给柳知秋留下对于那段日子最美的回忆,婴孩的命终于是在他的不屑努力下保住了。于是,柳知秋给他取名为柳茗岳。茗,指那位女子萧素茗;岳,指五岳之首泰山。
柳知秋说到这儿,已经重新把那副画卷细细卷好,丝带打上了个结,小心地收好。“这事,我原本一直瞒下去,带进棺材里。可显然,我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墨轩……让我好好看看你可好?”
这个秘密,若不是自己执意撞破,恐怕,真的会被永远埋在泥土之中。荣兴桀心情复杂地看向了樊墨轩……或者,应该是,柳墨轩。
樊墨轩却回看了柳知秋一眼:“柳叔叔,我叫樊墨轩,字重之。我姓樊。”
夕阳斜斜地向一片银装的大地洒下余晖。一片金黄透过轻薄的窗纸,照在樊墨轩身上。
夕阳下,荣兴桀却只看到他的背影。黑色的背影,迎着一片澄黄,溶在雪白的大地中。
樊墨轩一步步迈得坚毅,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陷的痕迹。荣兴桀却不知道,他每一部是不是踩得太过用力。
无暇再顾及柳知秋,荣兴桀慌忙也跟了上去。脚步不敢太快,樊墨轩一步一顿地走着,他便一步一顿地跟。
直到樊墨轩要翻身上马,荣兴桀忽然扑上前,抱住了他,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颈窝:“墨轩,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别这么憋着……我……”
樊墨轩拂了拂他的后颈:“傻瓜,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爹,早就在我七岁的时候死了。”
这天傍晚,两人像无家可归的旅人,牵着疲倦的马匹,在陌生城邑的街道上并排前行。
姓樊也好,姓柳也好,改不了他身为柳知秋骨肉的事实,也改不了自小便视樊家人为至亲的事实。
暮色四合,终于,街景由昏黄变为了黑寂。荣兴桀牵起樊墨轩的手,两人不知方向,亦不知疲倦地就这么走着。
忽然,樊墨轩停下了脚步。荣兴桀诧异地回头看他,却见他轻轻一笑:“没想到,柳茗岳竟然是我弟弟。”
荣兴桀点点头:“是呀。你不也说,小时候身体弱吗!”
“的确。只是不知道,柳茗岳他,究竟有没有从那里面出来。”樊墨轩说着,又皱起了眉头。
“那里面”,指的是什么,两人都知晓。只是,却同时沉默了。因为和他有了更深的关系,担心来的尤为强烈。
荣兴桀吸了一口气:“他自己会有数明白的吧。不管怎么说,若是事情换到你我身上,我也未必能放得下。”
樊墨轩忽地垂头吻住了他。极致缠绵的吻,传达着强烈的爱意,也像是对安慰的索求。
在这个覆满白雪的街道上,无人的深夜里,樊墨轩和荣兴桀骑在同意匹马上,一次次深深地进入他。
最炙热的深处,和最寒冷的夜风,让两人都几近失控。但他们都感受得到,内心饱胀的满足。
第五十八章
待荣兴桀醒来,已经置身于一家客栈的客房中。
环顾四周,却有发现樊墨轩的身影,不禁内心浮起一阵不安。墨轩这是……去哪儿了?
翻身下床,下身免不了在扯动中有一些疼痛,提醒着他昨夜的淫靡与欢愉。
这时,他看见房间内的桌上,留有一张字条。
一时间,荣兴桀惊讶得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字条上清晰的,分明是樊墨轩的字迹。然而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却让他内心生出许多猜测与焦虑。
字条上说,他有急事需离开。而那伤害樊怡汝的人,沿着客栈前的那条路往南行三日即可找到。
三日……要自己一人走这三日的路程吗?
忐忑着走出了客栈,看到面前的那条路,荣兴桀才彻底傻了眼。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若真是这般行三日下去,到达的会是什么地方。
这条路,自己行过许多次。
送镖的时候走过,但更多,是去找樊墨轩的时候,走的路。
难道,墨轩他已抓到了那人关在焚炽宫中?还是说他所谓的有急事先行离开,是去办这件事?
荣兴桀绞尽脑汁去猜测,终于还是一无所获。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尽快到达那个地方。大半年的时间,来来回回奔走着,就为了这个近在眼前的答案。然而,心中却是对这样的迫近生出些胆怯。
最后,还是叫了个馒头和一碗清粥。待这些下了肚,就是自己一人上路的时候。
不知是否是因为上辈子跟樊墨轩一起走南闯北的记忆太过深刻,这些日子处下来,竟然令得现在孑然一身的自己那么慌乱。短短的三日,似乎也要成为一种刑罚。
并不是依赖于樊墨轩,更不是无能或软弱。只是,身边有那么一个人,是件太过自然的事。
上马时还是有些困难,于是之后便也不催马,让它缓缓行着。
一路上,看过许多次的风景再入不了眼,却是不由地回想起跟樊墨轩的种种。有上辈子,也有这辈子。甚而许多,都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可是却觉得,心中溢得满满。
原来,自己远比想象中还要喜欢墨轩。墨轩他不是骗子;自己,也不是那个被骗的人。
三日的路程,还是让他磨蹭去了半日,直到第四日午时才到达焚炽宫。
相较于上次来焚炽宫,此时的清冷更胜了一筹。甚而是连通常在外围防备的几人也没了踪迹。
这样的焚炽宫,给了荣兴桀一种荒废之感。他禁不住怀疑,这样一座庞大的宇轩,是不是里面连一丝人烟都没。
来焚炽宫的次数已然不少,故而没人带路自己也能顺利地走进去找到樊墨轩可能在的地方。可是,一连四五个房间找下来,却是一个人影也没。
死寂了一般的焚炽宫中,一声轻微的响动的回声都能久久萦绕,却是更增了一份寂寥之感。荣兴桀忽然感觉到侵入四肢百骸的不安。
墨轩……不会骗自己的!难道说,他是出了什么意外?
忽然,一声询问打断了荣兴桀的胡思乱想。“荣少侠?”
闻声回头,见到的是炎妙。
听她继续道:“荣少侠,果然是你。原本还当你不会来了。请跟我来吧。”
“墨轩呢?他在哪儿?他没事吧?”荣兴桀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询问着。
炎妙却只是摇摇头:“跟我来吧。宫主等你多时了。”
跟着炎妙走在那条通道上,内心竟是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惧。上辈子最后的记忆如海水一般灌入脑海。他怎么会忘记,也是这样一个下雪的早晨,自己被带去了那处焚炽宫里唯一的空地。被白雪覆盖的地面上,立着自己心底最珍视的那人。
然而一转头,却是从高空坠入深渊的疼痛。
此刻,心里却是不停地告诉自己,推开折扇门,等着自己的除了樊墨轩,还有那个加害樊怡汝的罪魁祸首。
“荣少侠,就是这儿了。宫主已经等了一整夜了。”炎妙的身子停住,将门的位置让开给了荣兴桀。
门后,就是那块空地。曾经,两人在这里赏过景,练过武;同样是曾经,自己在这里将脖子上的金锁摔进雪地,樊墨轩留给自己的只是一个背影。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寒风迎面吹来,荣兴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再抬起眼,看见茫茫雪地中,伫立这一个熟悉的身影。
果然……只有一人。
兴许是脑子里已不顾自己的否认,固执地将这个场景上演过太多次,等此时自己真正看到,竟也不觉得惊讶。
吹到脸上的风,很冷。
樊墨轩确实是像等了一整夜,转身时,四肢僵硬得厉害。他脚下的那片雪也薄上许多。
荣兴桀笑了笑:“墨轩,你怎么就这么站着等?”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樊墨轩终于将身子完全地转过来了,正对着荣兴桀。
脸上,是焚炽宫宫主的高傲与漠然。可话语间,确是难言的痛苦与悲伤。
“呵呵。我若真不来,你就一直在这里等着?”荣兴桀往前走了几步。脚踩进雪地时,下陷的感觉让他觉得有点不真实。
樊墨轩点点头:“小荣,字条上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加害樊怡汝的人……已经在我面前了吧?”荣兴桀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自然地说出这句话,就像,在脑海中已经质问过无数次一般。可真正说出来,竟是这般潸然的语调。
“小荣……我……”
“墨轩!”荣兴桀打断了他的话,“你终究……还是骗了我……”
樊墨轩久久地沉默着。
荣兴桀笑了笑,抹去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将腰间的魄影刀接下抛在地上:“你赢了。我果真无法为怡汝报仇。”说罢,转身要离去。
“小荣,留下来!”
身后,是樊墨轩急切的叫喊。荣兴桀摇摇头,要将这些噬心的话语从脑海中甩出去。
可仅仅是这一瞬的犹豫,樊墨轩已然有了动作。虽然四肢僵硬,在雪地上更难行走,他却施了轻功,从五步开外跃至荣兴桀身边,环住了他。
“小荣,我对不起怡汝……我承认利用了她……可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自己选择的?”荣兴桀面上露出了嘲讽的神色,“难不成,是她自己去找夜刹的杀手来杀她自己?”
“不是……她知道你并不喜欢她……她说愿意帮我们……”樊墨轩面对荣兴桀的表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可说话时,却露出了一脸淡然。
荣兴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所以,你就让她用这样的方式帮忙了?樊墨轩,你真自私!”
“我是自私。可是,小荣你难道不自私?”
樊墨轩的话让荣兴桀彻底愣住了。自私吗?当然。他自私到去娶了樊怡汝,还害得她就这样死于非命。比起樊墨轩,自己又好到哪里了呢?
说什么为了石门不至覆灭,可到头来,自己又哪里做得好了呢?
一直以来心里为自己找的借口都在此刻倾塌了堤坝,荣兴桀终于蹲下身捂住脸痛哭起来。
樊墨轩也在他身前蹲下,将蜷缩的人搂进自己的怀中:“小荣,留下来吧。我不想再骗你,所以留下了那张字条。我从来……没这么在意过一个人……在意到,想要再你面前藏起所有的计谋……可是,却终于失败……”
荣兴桀从手掌中抬起头来,却没看向樊墨轩:“让我想想……我、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你若真不知道,那便不想了吧……我不勉强你……”
他们都是自私的人,只不过一个是懦弱地想要否认,另一个却是无所顾忌。
很久没有再这么肆意地发泄过自己的情绪,荣兴桀在樊墨轩的怀里哭了很久,哭到喘不过气来,才缓缓陷入昏迷。
樊墨轩抱着他进了屋,平放在床上。凝视着荣兴桀的脸很久,才起身,让炎妙打了盆热水进来。
荣兴桀昏睡中,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樊怡汝跟自己在练武的场景,她总是对荣兴桀这个不知道那个不知道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在教自己运内力的方法时,却是难得的耐心。
梦里的场景都模糊了,但惊醒时,却还记得她说的那句“雌雄双刀要名冠天下”。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时,可曾会料到如今的结局。
四周漆黑一片,正是睡得沉的时候。
荣兴桀认得这是樊墨轩的房间。可此时,他却没睡在自己身边。
顾不得先前别自己抛下的魄影刀,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匿声往焚炽宫外跑去。
第五十九章
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原本过了年是应该逐渐回暖的天气,此时却已然寒得刺骨。
终于,在这本就没什么人的焚炽宫里跑了出来。风夹杂着雪花,落进后领,让荣兴桀哆嗦了一下。
面前,就是通往林子外的那条路。荣兴桀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然而却又立刻缩了回来。
因为,他看见惨白的月光下,路的中间站着一个人。
堪堪躲到门后,再小心地探出点脑袋看向那个人。那人手里握着的剑穗在狂风下扯出肆意的轮廓,看不清楚,却能让荣兴桀知道这人是炎妙。
不是墨轩。荣兴桀舒了一口气,又仔细打量着有什么自己能避开她离开的路。
最后,选择了左边较密的林子,期盼着自己从中间穿过时,不会在这黑暗的夜色中留下痕迹。
一步一步小心地绕了过去,终于无声无息地错开了炎妙的身形。刚舒一口气,身后却响起炎妙的声音:“荣少侠。”
荣兴桀心道一声“不好”,顾不得回头,立刻发足狂奔了起来。不想,那炎妙竟像是专门等着他一般,此时见他跑开,自然也是施展开轻功追了上去。
待一路追到官道上,周身已无遮蔽之物,天色也渐显鱼肚白,荣兴桀停下脚来,放弃了再跑的打算。
怎知,炎妙追他这么长一段路,却不是为了要抓他回去。拿出魄影刀和一枚令牌,气喘吁吁地递给荣兴桀:“荣少侠,这是焚炽令。宫主发现你要离开后,差我送来给你的。今后,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五大护法帮助的,拿这焚炽令在找得到焚炽宫的人的地方都能很容易地找到我们。这样……你也不用通过宫主来寻我们了。”
荣兴桀愣愣地接过。再抬头,炎妙已经头也不回地沿着来路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