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噎地直起身来:"你认为我是背叛者?"
连澄一动不动。
楚乔握紧了双拳:"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遭遇这些,我也不知道我的臣民会如此对待我费尽心力迎娶回来的阙氏,我甚至没有预想到小彬会对你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连澄冷笑:"你既然没有想过,那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堂堂大燕的世子,为你们苍蒙带来了和平和安定,为两国换来了休养生息的机会,为所有的子民换来了一家团圆的日子,最,我居然沦落成苍蒙的敌人!成为草原上的异族人!成了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到底是什么缘故?你敢说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吗?把天之骄子的尊严踩在脚底,能够满足你的虚荣心吗?把堂堂大燕朝贬到了尘埃里,能够满足你们苍蒙的盲目自大吗?"
砰的一声巨响,楚乔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无数的精美瓷器纷纷坠了下来,支离破碎。
"我从来没有命令他们这样做过!"楚乔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低垂着头,"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经历这些。这些责难、疏离、暗算和嘲笑,我一个人经历过就够了。我在秦山关兵营里面遭遇的那些,跟你现在的境遇没有太大的区别,我明白一个异乡人在异国的感受。"
他接而苦笑:"我记得每一次路过大街,被大燕的子民骂'野孩子'的感受;我也记得刚刚从战场捡完尸体回来,把村民们的尸身送还归家,被他们的妻儿用柴刀砍得遍体鳞伤的疼痛;我更记得,你的伙伴笑我'小白脸'的神情。"我不甘心,觉得世道不公,觉得自己懦弱无能。我向每一个对我不善的人挥起拳头,我对每一句恶意诋毁发起挑衅,我想要证明,我是个男人,更是个乾离,我会是个英雄,我迟早会站在大燕的朝堂上,堂堂正正地向你们的皇帝提出要求——‘我要迎娶连澄!’"
他缓步从碎片中走出来,一步步迈向迷雾中的男子,凝视着他的双眸:"你不知道,在秦山关的三年里,我学到了什么,我认清了什么,我立下了多大的志愿。你甚至不知道我在你的父亲赵王面前许了什么样的誓言,才借到了三千精兵杀回苍蒙,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想让你认识我的家,看看我的子民,数一数我的土地。莲子,不管你愿不愿意,苍蒙都会是你后半生的家,我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你必须学会去宽容他们、爱护他们。"
"然后呢?"连澄问,"等着他们的背叛,就如同你当初所做的一样?"
楚乔不顾他的挣扎,把他紧紧地锁在怀抱里,下须抵在他的发顶:"如果我的子民背叛你,我就带着你一个人走。我们去征服另外一片领土,去收容真正需要我们保护的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尊称你为大草原的“洛神”,是大草原上最美丽的河流。"
夜幕即将降临之前,厚实的云层终于散去了些,露出背后微晕的阳光。
许文彬在大君的帐篷里终于等到了楚乔的回归,沉默的兄长越过他直接走到了武器架前,从上面抽了一把腰刀放在了桌案上。
"从明日起,你就随着克古塔一起筹备冬牧的事情,半个月后起程,明年的春末再回来。"
许文彬大惊:"我不去!"他稍一思索,就大叫道,"是那个世子让你赶我走的,对不对?"
"他是我的阙氏,是你的嫂嫂!"
帕琏大吼:"我讨厌他!"
楚乔怒从心头起,毫无预兆地抬手,对着许文彬的脸颊就挥了过去。皮肉清脆的响声在宫帐里回响,许文彬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兄长。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就算你再如何讨厌他,他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当年若不是他命令自己的亲兵深入苍蒙,救下你的性命,你早就死在了阿不尔斯手里。"
"不是,我是晏家派人救下来的,是晏家保护了我,是侧阙氏把我养大,跟大燕那个世子没有关系!"
楚乔冷哼:"晏家!你相信晏家?"
许文彬坦然直视着自己的亲哥哥:"没有晏家就没有我们方家的苍蒙,就没有我,哥哥也不会当上大君。"
楚乔猛地抬脚,将许文彬踹飞了去:"苍蒙一直以来就是我们楚家的!即使你跟着姆妈姓,但你依然是我们楚家人!如果不是姆妈拼死保护了你,你以为你能够活到汉人救兵出现?为了救你,有多少汉人和楚家人死在了护送的路上?如果不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替姆妈报仇,不是为了夺回我们楚家的一切,我会冒死杀回苍蒙吗?你居然说我用血肉之躯夺回来的土地,都是晏家的!滚,你给我滚!"
楚乔的狂怒几乎要掀掉了帐顶,晏以秋遥遥听到声音,从帐篷里面跑了出来,见着许文彬狼狈的样子,心里又急又疼,跑上前去拥住少年:"小彬,你又惹大君生气了吗?快给大君赔罪……"
"放开他!"楚乔一把将少年从地上揪了起来,"一天到晚混迹在奴隶和吃喝享乐之间,别的没学,倒是把小肚鸡肠鼠目寸光学了个十成十,草原武士的勇猛果敢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大君!"大合萨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扶正他怀里的少年,"大君,不如让我来教导九王吧,就如当年我指导您读书习武一样。"
楚乔顺了口气,语调平和了下来,手按胸口行礼:"大合萨,这样太辛苦你了。"
大合萨笑道:"我整日无所事事,能够替大君分忧的话正求之不得。"
两人很快敲定了许文彬的去处,少年几次三番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说不出一个字,吐不出一个音节,一直到被大合萨拖离了部落的帐篷。
晏以秋看着那两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黑夜之中,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冷。他拥住了双臂,想要进入大君的宫帐再去劝说两句,帐帘却已经放了下来,手持大刀的武士门神般矗立在两边,无声地表示了拒绝。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家多多收藏了?
第四章 【挑拨离间君困情】【中】
"你怎么又去跟人打架?"梦中的男孩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数落着他身上无数新的旧的伤痕。
少年根本挣脱不了,一边忍耐着疼痛一边反驳:"男子汉大丈夫,况且我还是乾离,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除了打架还能干什么?"
男孩从床榻底下熟练地挖出一只破旧的木箱:"可以去给附近的村民帮忙,就要秋收了,大家都忙着收割稻子,正缺人呢。"
"不去!嘶……你轻点。"
男孩摁着他结痂的胸口,笑得皎洁:"你再说一遍?"
少年扭头:"不去,就是不去。"
砰的一声,男孩一脚就把人给踹出了门:"敢跟老子唱反调,你不要命了!"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倔强地瞪着他:"我又不认识他们,干吗要去帮忙?"
"那我还不认识你呢!我干吗每次都要给你上药。"
"你都说了啊,你是我老爹。"
"哎呀!"男孩一蹦三尺高,"老爹今天就要收拾你这个便宜儿子,让你不听话。"他提着长剑就冲他砍了过去。
少年连躲带闪,从院子蹿到树上,又从树上翻到墙上,从柱子爬到屋顶,伤口又迸裂开了,他气喘吁吁道:"我跟着你来秦山关,是为了学武,不是为了给外人劈柴盖房子割草喂猪的!"
男孩站在屋檐下喊:"你下来!"
少年蹲在屋顶上,招呼:"你上来!"
男孩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只能又着腰仰头训人:"你以为学武不用交银子?你以为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白来的?我告诉你,这秦山关上到大将军,下到煮饭的小兵都是由百姓供养。有仗打的时候我们就打仗,没仗打的时候就得忙农活,不能整日里游手好闲等着天上掉馅饼来给你填饱肚子。"
"我不吃馅饼,我会自己打猎。"
"那你干吗不自己找猎物去学武!干吗不让猎物给你衣裳穿,不让猎物给你上药,不让猎物给你房子住,不让猎物变成一位大美人天天围着你这野孩子嘘寒问暖愁白了头!"
"你算什么大美人?"
男孩嘿嘿奸笑:"我不算大美人吗?兵营里可是有不少人爱慕我来着,在我的老家,想要娶我做媳妇的官宦子弟可是排成了长龙,都可以从秦山关排到你苍蒙老家了。"他转身走了几步,"你不去就算了,我找唐家哥哥去。唐家哥哥性子可好了,样貌清俊,性子随和,他爹还是魔教的掌权人……"
"我去!"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抓着他的剑一丢,拖着他就跑,"农活那种事情我最拿手,你唐家哥哥一身的毒物,别把田里的毒蛇给引来了,咬死了人看你哭给谁看。"
"哭给你看。"
"嗯,只许哭给我看。"
"喂,楚乔,你今天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
"没有。"
"真的?"
"说了没有就没有。天底下,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对了,以后不许你自称'老爹',我也不是你的'儿子'。"
"好!"众人的拍掌声惊醒了连澄,回头看去,赤那已经被连澄的双剑给挑翻在地。
围观的青霜和燕支笑得最为欢畅,引来了不少侍卫的注目。
连澄眨眨眼,觉得混沌的脑子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
昨日发生的些许事情早已在部落里面传得沸沸扬扬,九王许文彬被打,侧阙氏被冷落的细节被有心人翻来覆去地琢磨。聪明点的联想到下午九王在群臣面前对大君的威胁,纷纷觉得此事与连澄沾上了不少关系。
相比楚乔的大动肝火,连澄除了在楚乔离去之时发呆发愣之外,依然毫无动作。
直到第二日清早,入秋的阳光迟迟不肯露面,楚乔强制性地把连澄拖到了练武场,指着满场打着赤膊的侍卫们宣布:"你们中间,不管是谁赢了阙氏,就可以从阙氏的帐篷里挑选一位侍从回去做妻子,君无戏言!"
众人哗然。
燕支更是急得眼角冒泪,抓着连澄的衣袖,只喊"世子,世子"。
连澄人都没清醒就被推到了一群臭汗的武士中间,十二分的迷糊:"谁说要给你们做妻子了?"
楚乔道:"为了公平,如果阙氏赢了,也可以随意挑选里面的任何一个侍卫回去给你放马牧羊。"
燕支躲在连澄身后,跺脚:"我们世子不稀罕。"
楚乔可容不得人反驳,一个眼色,就有跃跃欲试的武士挥舞着拳头招呼过来。他们苍蒙的乾离自然不稀罕大燕的坤泽,不过他们倒是真的想要见识大燕的武功。自迎亲的那一日起,苍蒙部落就有人流传着这位新阙氏武功了得,能够跟大君比肩的谣言。
如果赢了阙氏,那么是不是代表有可能从大君的手中夺取"苍蒙第一武士"的称号?
结局,显而易见。
连澄一脚踹飞了赤那,看着地上躺着的十多个莽汉,抖了抖肩膀,直接剑指楚乔:"让小兵替你冲锋陷阵有什么意思!真要从本王手上拿人的话,得你自己亲自动手。赢了,本王的侍从随你挑;输了……"
"输了,我到你的帐篷前当一个月的门神!"
连澄冷哼一声,就知道这个野蛮人不会让他钻空子。
再不多话,连澄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直取对方的胸膛。楚乔手腕一抖,随身携带的腰刀已经出鞘,两种兵器在空中划出刺耳的吱吱声。两人靠得太近,楚乔几乎可以嗅到连澄那带着木樨香的信素,他沉笑一声:"火气真大,公平比试而已,你犯得着开局就使出杀招吗?"
“烈酒”在口中燃起了烈火,楚乔感觉整个身体都被点燃了一样。
连澄显力道不够,对着他啐了一口,单剑横划向他的颈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告诉你,除非我的人心甘情愿地出嫁,否则,没有人可以逼着他们留在不愿意留的地方。"
"他们不能这样跟随着你,一直到老死。"
连澄踹开他:"说得好听!我的人不用你来操心。"
楚乔半弯膝盖,短短的腰刀平在眼前,透过刀刃可以看到对面男子眸中的冷静和自持。他说:"如果不这样,你我如何重新开始?来吧,攻过来!就像我们第一次相遇,谁赢了就听谁的。"
连澄一愣:"当真?"
楚乔的厚掌往刀锋上一划,血珠子滴滴跌落尘土:"我苍蒙大君楚乔向格帕欠天神立誓!此战,若连澄胜,我让其荣归故乡,绝不阻拦;若我楚乔胜……"他盯着他,字字铿锵,"连澄生,必须在我苍蒙;死,亦必须在我苍蒙,归我楚乔一人所有!不得反悔,否则……"
他咬紧了牙,盱衡厉色:"我必倾我一生,让你大燕永不安宁。"
连澄身躯猛地一震,只觉得周围的风中都夹带了血腥气,让他那颗平静的心也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似乎看到了遥遥的秦山关上,那一片杀戮中的城墙,又似乎看到了无数将士的长枪划开敌人的胸膛,那飞溅的血珠、绝望的嘶吼、最后的挣扎都在他眼前闪现。
连澄握紧了长剑,拇指在剑刃上狠狠一划,大喝:"我赌!"
血珠还未吹散,剑已经刺到了眼前,比上一次更狠、更快,也更决绝!
楚乔早已熟悉他的性子,在他立誓之时腰刀已经转了个方向,不再是刀刃背对,而是刀锋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他虎口。
剑与刀的碰撞划出无数的火星,将两人眼中的战火彻底点燃,急招不行,变招再来。
连澄身形灵敏,长剑或直如大枪,或弯如水袖,剑剑走偏锋,刃刃夺明喉;楚乔银刀阔斧,大开大阔之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那双剑如同天空下最闪耀的光,划过楚乔的脸颊、眼角、下频,在他的肩膀上刺出艳丽的血花,每一次即将再深入一分之时,却总是被那腰刀或挑或顶。
两人速度越来越快,出招越来越狠,似曾相识的比斗场景一一在眼前划过。
每一次挑衅,每一次追逐,每一次刺探,每一次的伤痕累累都在心口刻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经过岁月的沉淀,终于又重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血迹斑斑。
叮叮叮——无数的碎响在耳畔回荡,连澄握剑的手越来越抖,只觉得对方每一次出刀都如泰山压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咬着牙,在即将退入人群的瞬间,剑尖霍地插入厚实的泥土中,猛地一挥,无数的泥尘往楚乔的眼飞扬而去。
连澄毫不犹豫,另一柄长剑如雷霆之势直刺向楚乔的胸膛……
一切响动都戛然而止,那微风的叹息声,花草的喃喃声,人们的碎语声都离他们远去。
连澄只看到轲华胸前那一片衣襟瞬间湿润,他单掌夹在剑刃上,刀刃贴在连澄的咽喉处只差毫厘,只要他吞下一口气,那锋利的刀刃就深入肌肤,割开气管,让他回天乏术。
无端地,连澄胸口剧痛,只觉得有无数的巨石塞满了胸膛,让他吐不出一口气,也忘了如何呼吸。
在这片广阔的大草原上,连澄第一次失声痛哭,血泪盈襟。
心底那一座巍峨的守城离她越来越远,那连绵几万里的官路上风雨飘摇,大燕皇城里春日的桃、夏日的牡丹、秋月的菊,还有那白雪皑皑中苦寒而来的红梅花香越来越模糊。
楚乔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他,将他哭泣的脸埋入自己染血的胸膛,他那一声声"爹,娘"的呼唤,也被楚乔用力地掩藏。
他亲吻他的发顶,用着前所未有的真挚情感,告诉他:"莲子,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麻烦大家多多收藏了?
金撒帐,帐帘上的穗子被紧紧地拽下,再拽散。
晏以秋躲在帐角,目光几乎凝在了远处的楚乔身上。他,楚乔,只看到了大燕世子的泪,只看到了大燕世子的苦,却丝毫没有留意到他自己背后还有一个男子在深深地凝望,在等着他回头,等着他给予安抚的眼神。
帐篷外,大燕世子的泣声终于渐渐掩了下去;帐篷内,无声的哽咽却胜过仰天的呐喊。
晏以秋浑身颤抖地将自己拥紧,捂紧了耳朵。
陆夫人从帐外进来,焦急地拥住他:"侧阙氏,别哭,晏将军来了。"
晏重云闷哼:"弱小、懦弱,哭哭哭!哭就能够让大君回头吗?"
晏以秋只是落泪,晏重云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大君的性子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没看透?他可是苍蒙最狠心的男人,就算抱着最美的坤泽,他心里装着的也是权势,是地位,是数不尽的财富。"
"大君爱他。"晏以秋弱气地强调。
晏重云冷哼:"愚人!如果大君不爱那个男人,他又怎么找大雁借兵,借粮食,明年开春后又怎么去跟九华打仗?大君爱的是那个男人身后的大雁朝。"
晏以秋抬起头来,半信半疑地问:"难道我们晏家给他的还不够?"
晏重云几乎要指着晏以秋的脑袋大骂:"我们晏家怎么可以把所有的身家都压在大君一个人身上?我们的兵马去给他打仗,谁来替你守住大君的老巢,守住我们晏家的荣耀?"
他大气地挥手:"就是要让大燕的人来,让他们代替我们草原人去攻打九华。胜了,九华就是我们的;败了,我们晏家也没有丝毫损失。"
晏以秋咬着下唇:"如果大燕的人胜了,我们晏家在大君心中还有什么地位?"
"所以你才必须尽快生下世子!只要生了世子,苍蒙的一切迟早都是我们晏家的。"
"可是……"晏以秋偏过头,"自从大君娶了新阙氏,他就再也没有找过我,连我的帐篷他也不来了。"
晏重云猛地扳过他的下额,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大草原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的愚钝?拿出你的勇气和手段来,想想当初你是如何征服大君的,想想当年你是凭借着什么智谋从四大家族的子嗣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君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侧阙氏的。"他一把甩开他,"连一个男人都征服不了,你还算得上草原上最美丽的娇花吗?"
待晏重云走远,陆夫人才扶着晏以秋坐了下来:"侧阙氏,不得不说我们都太小瞧大燕那个男人的手段。我听闻大君自始至终也只在他的帐篷过了一夜,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妖法让大君对他一直念念不忘。方才我看那个男人武功了得,说不定在床上也……"
还未说完,帐篷隐蔽的一角钻出一个脑袋,一个少年轻声唤:"姆妈。"
晏以秋回头,惊讶:"小彬,你怎么偷偷跑来了?"
许文彬腼腆地笑了笑:"我想你了。"
晏以秋擦干了泪,温柔地召唤着他:"我也想你了,在大合萨那边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金撒帐里的眼泪隐藏在了心底,宫帐内的血泪已经干透。
连澄大哭特哭了一顿,人累了,心也累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由着楚乔抱着他回了宫帐。
青霜和燕支小心翼翼伺候着他重新梳洗了一番,在楚乔的盯视中狼狈地逃窜了出去。
静静的帐篷里只听到两人细细的呼吸声,楚乔静静地看着他,难得的安静只觉得回到了少年的时光。连澄与他闹着小别扭,一个人趴在小院里生闷气。
楚乔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如何劝导,只好自己守在他的床榻边,一边听着他细细密密的呼吸,一边看着门外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秦山关的守城里,到处种着高大的乔木,四季常青。
连澄格外受到将军们的照顾,单独住在一个小院子。院子的东墙有棵梨树,到了四月的晚间,细小的梨花从树枝上飘落下来,像极了温柔的雪。到了清早,屋顶、窗沿、长廊上到处都是细碎的白白的花瓣,让人不忍践踏清扫。
连澄就爱在梨树下舞剑,灵动的剑锋从花瓣飞舞的缝隙中穿透划过,像极了老人口中的精怪,勾人魂魄。
那时候,他的闷气可以一直从梨花开时延续到梨花败落。楚乔笨拙地把小小的花瓣收集起来,用干净的麻布包着吊在连澄的床顶上,这样就算花落了,他也依然可以嗅到四月的梨花香,很久很久。
大草原上没有梨树,楚乔只能在香炉旁的案几上找香粉盒子,从里面抓了一把木樨粉末撒在了炉子里面,再盖上青铜的异兽盖子。又出去吩咐人送了干净的布条和药膏,还有换洗的水,一大堆东西放在了床榻边。
他推了推连澄的手:"莲子,我受伤了,得上药。"
连澄抱着被子盖住头。
楚乔自己解开长袍,他喜欢绀青色的袍子,可草原上尊贵的人大多着浅色,只有做粗活的奴隶和流血流汗的武士才穿深色,有的会在深底上锈上丽的纹饰或者吉祥的图案。楚乔的则是月白的袍子镶嵌绀青靛蓝的缎襟袖口,上面一针一线地绣了古老的咒语,腰间再系上长达十多尺长的赤金腰带,用结实的红绳扎紧,挂上玉坠、牛角等物,要解开这些东西颇费工夫。
他自己折腾了半晌,还是只能去推连澄,撒娇:"血都干了,估计伤口要结痂,再上药就迟了。"连澄背对着他,踹了两脚。
楚乔继续道:"等一下血溅在你的床上,弄脏了别怪我。"
连澄瞪地跳起来,恨不得对着他半裸的背部伤口再狠狠踹上一脚:"你赖在我这里干什么?滚出去!"
楚乔举着湿透的布巾子对着他:"这是我的土地,我不滚。"
连澄气极了,吼道:"那我滚!"
楚乔笑着抓住他,耍赖:"你给我上药,弄完了我带你一起滚。"
连澄打开他的手,恨不得用布巾勒死他。楚乔一点都不怕,他已经什么都不担心了,坦然地把伤痕累累的背部露给他:"都说最毒妇人心,你明明是男子,却心狠到了极,你是真的差点杀了我。我死了,你会被苍蒙人给生吞活剥,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输。"
连澄冷笑,觉得他说的都是鬼话。
楚乔背后的伤口有大有小,但相比胸口前那最狠的一剑,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连澄的剑法太刁钻,那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到现在他依然脸色苍白,死撑着要他亲自动手上药。
除了连澄给的新伤,他身上还有很多成年累月的旧伤痕。战场上拼杀过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连澄一点都不奇怪,也不心疼,上药的手更加算不上温柔。
他就算对楚乔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既然已经无法反抗,那么怎么生存下去才是正事。不过,这样也不妨碍他流露自己的怒火和不甘。
楚乔由着他,像是已经吃饱喝足的狮子王,在阳光下坦然地敞露着自己的肚皮,由着母狮子用锋利的爪子在他的背上、胸口重新抓出无数的细小伤痕。
两人都折腾了一个早上,很累了,勉为其难地一起吃了午饭,楚乔二话不说地脱了靴子,从后面抱住连澄倒在了床榻上,他贴在他的鬓角,双手双脚固住他的挣扎:"我失血过多,很困,让我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