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隔得远远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个身影比以往消瘦了些,手指苍白秀气,抚在小狐狸的毛发里,几乎要融为一体。
夜幕下,他一头秀发被风吹得凌乱,披风的一角半扬在空中,好像一个不小心,他就会被这草原的晚风给刮走了。
他突兀地说:"你很伤心。"
连澄回头:"什么?"
男人顿了顿,那裹在黑夜里的身影显得异常萧索:"你不喜欢大君,你很讨厌他。"他看着那跑远的小狐狸,"你甚至不愿意接受大君的礼物。
"你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小狐狸,被他抓住,却不想留下。"
连澄大笑,拍了拍自己的衣裙:"连你都相信了'新婚之夜,大君的虎狼行径几乎弄死了大燕世子'这种玩笑话?"
男人挑眉:"难道不是?"
“是!"连澄点头,一步步走向他,"当然是!他得到了我。"
男人身形微僵,只听到连澄微笑着道:"不过,也就只有一夜而已。从今往后,楚乔再也没有胆量踏进我的帐篷一步。"
男人瞪大了眼:"你故意挑衅他?"
"是啊。"连澄拂开脸上的乱发,"只有惹怒他,我们才能做名存实亡的夫妻。我不愿意他碰我,用那双拥抱过别的男子的手来拥抱我,那样会让我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驼铃叮叮当当,一路从遥远的夸邯沙漠摇晃到了郯其大草原,像极了遥远而古老的部落中少年清脆的笑声,飘荡在人们耳边,久久不散。
随着那铃铛声,还有男人慵懒而浑厚的歌谣:"苍天下翱翔的雄鹰是我的方向,草原上牧羊的少年是我的梦想,我愿追逐你的身影围绕在白色的穹庐上……"
男人半躺在骆驼上,跷着的二郎腿随着驼铃的节奏一摇一晃,嘴中含着青草将歌谣翻来覆去地清唱,引得路过的牧羊人驻足观望。他却浑然不知,由着武士们围绕着他,坦坦荡荡地走向苍蒙大部落的方向。只是,不知为何,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越发爽朗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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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面埋伏自逍遥】【中】
在深蓝色的天空里,好像经过巨人的画笔一样,给涂上了几条蔷薇色掺杂金色的宽阔的带子;偶或飘过几块轻轻透明的白云,像海波一样清新而迷人的熏风吹得草尘微微摆动,抚摸着行人的面颊。
"哪,枯犊儿,你说苍蒙的斥候到了楚乔的帐篷没?"
"王子,您不要将苍蒙想象成真正的豺狼虎豹,他们的兵马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壮,他们的斥候明显不如我们九华人敏捷和机灵。如果楚乔真的已经得到了消息,没道理到现在还没出来迎接你。"
男人拍着膝盖大笑:"枯犊儿,你太天真了。楚乔是苍蒙的大君,怎么可能亲自迎接我九华的一个小小王子。我乌朝阳阿卜塔的身份没有那么尊贵。"
他身边的青年单掌放在胸前,低头道:"在我枯儿的心目中,阿卜塔王子就是九华未来的大君,是我宣誓效忠的唯一的主人。"
阿卜塔显然听惯了这些话,他不以为意地继续晃荡着小腿,指着不远处的高坡:"他们苍蒙人真有意思,难道乾离都去打仗,只能让坤泽与和元来放牧了吗?"
枯犊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的确,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一群穿着奇怪的男子正慌乱地赶着一群羊。左边的羊群好不容易聚集在一块儿,右边的羊群又分散开了,一边的公羊在顶着羊角,一边的母羊蹲在草地上懒懒洋洋,而牧羊的男子们将长发高高地梳起,穿着奢华的绸缎长袍,在微风中如花蝴蝶般飞舞着,看起来焦急而忙碌。
阿卜塔好奇地张望了一会儿,不由得道:"苍蒙的人都长这模样?"
枯犊儿瞄着他们那纤细的颈脖,凹凸有致的身段,还有那在长袍下若隐若现的玉足,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很显然,他们是坤泽。
"喂,俊美的少年们,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苍蒙大君的帐篷在哪个方向?"
一名男子从羊群里冒出头来,疑惑地观察了他们一会儿,回道:"我们没有去过大君的帐篷,你得去问其他人。"
阿卜塔吹了声口哨:"汉人!你们居然是汉人。"
那男子似乎惊讶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居然懂得大燕的汉话,踌躇着道:"你不是苍蒙人。"
阿卜塔再一次惊叹,用拗口的汉话问他:"为什么?"
男子抱起地上的小羊羔,笑道:"因为苍蒙人不屑于学汉话,我们也不喜欢他们的蛮话。"
阿卜塔真心惋惜:"那样他们一生中会少了很多乐趣,苍蒙以南的汉人可比他们聪明多了,你们汉人的坤泽也比苍蒙的坤泽貌美聪慧。"
谁都喜欢听到赞美,男子放松了些警戒,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阿卜塔还待继续探问,只听到那头枯犊儿一声大叫:"王子,小心。"还没转身,就感觉脑后飞卷起一阵狂风,他急忙掩住头蹲下身去。
一大片阴影从头顶掠过,马的嘶鸣声、男子的斥喝声、长鞭抽打在马肉上的啪嗒声,一瞬间,阿卜塔似乎嗅到了秦山关那红色土地上特有的血腥气。
他伏在草地上,头紧紧地贴在夏草中,地面在不停地震动,无数的马蹄在他周身飞奔而过,轰隆隆,轰隆隆,震得他帽檐上大鸨的翎羽都要飞起来。
待一切过去,他才慢悠悠地从草地上爬起来,摘下帽子拍了拍,推开枯犊儿的搀扶,笑意盈盈地望向马群最前方的华服男子。
相比羊群中娇媚如花的汉人少年,马背上的男子身姿显得英气十足。黑黑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胸前的银制软甲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他的身体,纤细而又有力的腰肢,挺直的脊梁,绷紧的双腿夹在马腹边端正得一如最娴熟的骑兵。
他手握银鞭,眼神倨傲而冷漠地睥睨着闯入禁地的陌生人。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阿卜塔笑道,"你们汉人坤泽不单聪慧,还相当勇敢。"
男子不言不语,握着马缰的双手紧紧收起,胯下的骏马焦躁地在原地扬蹄,对着他们喷着响鼻。
"汗血宝马。"阿卜塔不由得上前一步,想要抚摸马的鼻梁,指尖还没碰触到,银鞭刷地抽了过来,在草地上划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阿卜塔嘴角含笑:"嗯,凶悍的汉人,比秦山关的乾离们凶蛮多了。也怪不得会被大燕朝送来这穷困无比的苍蒙。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陪嫁品'?"
羊群中的少年们脸色俱变。他们没有想到方才还无比温和有礼的陌生人转瞬之间就变成狡诈粗俗卑贱的豺狼。
马上的男子将长鞭横在胸前,莞尔道:"在很久以前,我的先生抓到过一只小蜥蜴,说它们是一种很特别的野禽,跟世人一样,可以通过改变自己的肤色而伪装自己和攻击敌人。如果它觉得你有利用价值,就会变成无害的颜色逗你开心;一旦你危害到了它的利益,它就会变成凶猛的野兽,毫不犹豫地吃了你。我的先生称呼它们为'变色龙'。"
男子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阿卜塔,用最标准的苍蒙话反问对方:"不知道九华的贵客见过没?"
枯犊儿喝道:"大胆……"
男子高仰着头,冷笑道:"在苍蒙的领地上,挑拨苍蒙与大燕的和睦,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或者,本大爷可以认为这是你们九华在嫉妒和惧怕!嫉妒苍蒙有了强大的外援,更加惧怕苍蒙的逐渐强大,会威胁到九华在郯其大草原上第一大部落的地位!"
枯犊儿突地抽出大刀,却被身边的人及时阻止。
阿卜塔挺直着身子,眉目含笑地躬身道:"九华二王子乌朝阳阿卜塔,请问公子名?"
男子掉转马头:"大燕的'陪嫁品'而已,哪有资格得到九华王子的青睐,就此别过。"说罢再不多言,他高高地扬起马鞭,如来时一般,快如闪电地消失在了草原深处。
男子一走,羊群中的少年们似乎也找到了理由,纷纷弃下羊群,招呼着骏马,奔驰而去。
马蹄声声中,若有似无的木樨香随着微风飘散,弥漫在空中,萦绕在鼻间,不似芍药的浓郁,也不似雏菊的清香,却使人感到舒畅,惬意。
当阿卜塔赶着一群羊出现在苍蒙的族群部落前时,楚乔已经等待多时。一同等候的郭科尔笑道:"乌朝阳,这是送给我们苍蒙的贺礼吗?"
阿卜塔讪笑:"自然不是。这些迷路的羔羊是我捡来的,因为在苍蒙境内,故而就领了过来。"
楚乔与他客套了两句,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看看,是谁家的羊群,顺道送过去。”
阿卜塔笑说:"我见过羊群的主人,是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子,瞧着不像我们草原人。”
楚乔"嗯"了声,率先领着众人进了帐篷:"王子你错过了我的婚期。在我们苍蒙,这些羊群的主人已经成了草原上最独特的风景,"他笑了笑,"是最美的风景。"
阿卜塔哈哈大笑:"那我一定要见见苍蒙的阙氏。据闻他是大燕朝最尊贵的世子,愿意远嫁苍蒙,一定是仰慕大君远近闻名的风姿。"
晏重云插话道:"可惜了,王子你来得太不是时候。我们这位阙氏寻常人是不得见的,除了成亲当日,平日里他从不踏出宫帐一步,娇贵得很。"
"哦,难道大燕的美人真的都喜欢躲在屋里绣花,不见外客?那我今日路遇的男子,当真不是大燕人?"
晏重云惊诧,刻意地询问了当时的情景,继而大笑道:"王子你不知晓,大燕人听不懂我们苍蒙话,更别说骑着汗血宝马在草原上奔驰。他们娇弱得很,坐在马车里都嫌弃马车晃动得太厉害,颠簸得头昏脑涨。骑马,更怕跌断了他们那秀气的脖子。"
楚乔给自己斟上烈酒,与阿卜塔举杯:"虽然王子迟到了半个多月,但无论如何,我都得感谢王子的远道而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耽搁了这么久?"
阿卜塔叹口气:"大君心知肚明。没错,你的兄长,苍蒙的叛徒阿不尔斯已经逃到了我们九华,他被我的大哥奉若上宾,并且引荐给了我的父亲。"他猛地灌了一口酒,浓烈的酒液顺着咽喉吞入胃里,搅得肚子里火辣辣的疼。
"父亲同意了阿不尔斯的提议,答应借兵,让他夺回苍蒙的大君之位,报仇雪恨。"
楚乔握着自己的腰刀,抚摸着上面一个个纹路:"好处?"
"好处!"阿卜塔定定地对视着他,"自然是你们苍蒙另外一半最肥沃的草原。"
"不。"楚乔摇头,指着阿卜塔,"我是问你,你要什么好处?"
大燕即将迎来硕果累累的秋收之时,郯其大草原上的夏日也已经远去,接踵而来的是岐峎山谷里时而呼啸而来的强风,还有逐渐变凉的白日。
草原上没有秋天,只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夏日还有白雪皑皑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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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面埋伏自逍遥】【下】
河床的水位逐渐降低,不用多久,这片繁荣的大草原将再也见不到一只活蹦乱跳的野禽,干涸的土地里再长不出一根翠绿的野草。每当这个时候,无论是哪个部落,他们的大君都必须带领着自己的族人往更北方的岐峎山脉迁徙,去山里寻找避风的谷口,重新安居乐业。
岐峎山脉连绵几千里,山顶常年被冰雪覆盖,远远看去如同一条蛰伏的白龙沉睡在天地之间,翻过无数个山头,更远的北方将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山的那边有鲜嫩的野草,有攒动的河流,有肥硕的动物在欢快地奔跑。
"再过几年,小彬就可以带领着部落里的牧羊人一起,去山的那一头放牧,然后在隔年的春天再回来。那时候,你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牧羊人,同时也会更加强壮,更加勇敢,等上了战场,你就会变成和大君一样的英雄,保护我们大苍蒙世代安定。”
十二岁的少年咬着酒槽子,看着陆夫人亲自给他的酒壶里灌满新酿的烈酒,含含糊糊地道:"我才不去放牧,我要跟着哥哥一起去战场。听说九华的二世子带来了阿不尔斯的消息,我要去砍下他的头颅,献给哥哥。"
两个月肯定就穿不下了。晏以秋正在给他缝补新的长袍,少年的身量一天一个样,一个月前的衣裳再过
"那是武士们才能做的事情,你别偷偷跟着去。我会担心。"
许文彬显然是没有听进去,晏以秋像个真正的姆妈一样,抚摸着他一头粗短的发:"在苍蒙,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做的事情。强壮的乾离保护我们的牧场,坤泽与和元们为他们看护家园,孩子们尽快地长大,学该学的本领,做力所能及的事
许文彬哼道:"那大燕来的世子做什么?"
晏以秋愣了愣,轻柔地笑道:"他是大君娶的阙氏,他什么也不用做。"
"可你也是阙氏,你却什么都要做!"
晏以秋低垂着眉目,强颜笑道:"不同的,他是大燕的鹄鸾,是大君心中唯一的齐娜,而我只是大君身边一个卑微的仆人,是一个奴隶。"
"你才不是!"许文彬刷地跳起来,"我听陆夫人说了,那个世子住着我们苍蒙最好的帐篷,吃着最鲜嫩的食物,骑着最高大的骏马,身为阙氏,却从来没有替我们苍蒙做过任何一件事情。"少年尖锐地嘲讽着,"我怀疑他连马奶都不知道怎么挤,他不配做我苍蒙的阙氏。"
"小彬……"
"我讨厌他!"少年气呼呼地跑出了帐篷。他已经厌烦了晏以秋一次再一次地提醒,告诉他大燕的世子多么的尊贵,告诉他大君有多么的疼爱世子,告诉他,阙氏才是许文彬真正的嫂嫂,是他的家人。
许文彬一点都不喜欢大燕来的那个世子,他恨不得那个世子立即滚出苍蒙,这样他心目中最善良、最美丽的晏以秋才能够成为哥哥唯一的阙氏。
"赤那,你这又抬着什么东西?"气呼呼的少年看什么都不顺眼,直接在路过其他帐篷时,对着一行的侍卫吼开了。
赤那见了来人,半侧过身子躬身道:"九王,我奉大君的令,送些东西到阙氏的帐篷去。"
"又送东西!"许文彬快走两步,强行打开后面盖得严严实实的木箱子,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仔细看去,整个木箱子里面居然塞满了圆滚滚的紫红色葡萄,都被碎冰镇着,也不知道从多远的地方运送来的。
"一个多月以前就快马运了好几箱荔枝和水梨,半个多月前抬来了蜜瓜,现在居然是连我都难得吃上一回的葡萄。"少年单手叉腰,"我问你,我哥哥的帐篷放了几箱?侧阙氏的帐篷又送了几箱,我那边又有多少?"
赤那尴尬地笑道:"九王,我只奉命给阙氏送去,大君那边有多少我哪里会知道。侧阙氏的供奉一直是晏家的人在张罗,九王的东西我更是碰都不敢碰了。"
许文彬对着那木箱猛地踢了两下:"我告诉你,我的帐篷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现在你把这些都抬到我的帐篷去,立刻!"
"九王……"
少年怒火中烧,直接错开双脚,对着箱子猛地踹去,一整箱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和苦力运送到大草原的嫩果就滚入了细小的碎石沙土中,晶莹的碎冰有多洁白,浑圆的紫葡萄就有多脏。许文彬犹不解气,干脆狠狠地踩了上去,将勉强还能拾起的水果给踩得皮肉分离,核珠飞溅,最后他猛地将赤那推开,急火火地冲向了阙氏的帐篷,将手中一串汁液横流的葡萄朝着白如雪的地毯砸去。
“大燕的世子,本王来给你们送珍贵的葡萄了,还不出来叩谢!"
青霜从屏风后绕出来,冷眼瞧着地上那一摊脏物,用着生涩的苍蒙话轻声道:"阙氏刚刚安歇,九王有事?"
许文彬冷哼道:"没事就不能来了?我们苍蒙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迁徙,忙着为过冬做准备的时候,他倒好,刚刚喝过奶子吃过肉,就悠哉游哉地去睡觉,他当自己是我们苍蒙请来的天子?还是他就是你们大燕口中那种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猪!”
青霜面色一变:"九王,请慎言!"
"难道我说错了?"许文彬将整个宫帐环视了一周,看着那些精美非常的雕花瓷器,那些巧夺天工的金玉用品,朦胧薄透如彩霞般的纱帘,丝滑缎,镶嵌着无数珠宝的屏风、书架,还有擦得雪亮的各色武器挂饰,除了地上这一张完全看不出拼缝的白色棉毛大地毯外,这帐篷里几乎看不到任何一件苍蒙的物品。
他指着这一片金碧辉煌:"你们根本不是我们苍蒙的人,你们连供奉最伟大的格帕欠天神的神龛都没有,你们凭什么得到我的认同,得到我的尊敬!你们这群大燕来的蝗虫,给我滚回你们自己的土地去!"
"不错的提议。"一道慵懒而娇柔的声音从屏风后绕了过来。微弱的木樨香回旋在宫账。
青霜低下头去,伸手从里面接出了一名男子。
半睡半醒的连澄只梳着散散的垂髻,眉目松散,脸颊半红,嘴角一抹疏离而又高傲的轻笑,罩着一件青胆褐底金丝雁南飞的长衫,懒懒地靠在屏风外的榻上。微微散发的木樨香令人着迷。
他缓缓抬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少年:"本王既然不是你们苍蒙的人,自然也不能待在你们苍蒙的草原上;就算勉为其难地住在了这无片瓦片墙的帐篷里,却也无法装模作样地去朝拜你们苍蒙的神;就算吃着你们的牛羊,喝着你们的马奶,本宫这具身子也是在大雁的土地上长大,受着大燕子民的滋养,哪怕以后死在了草原上,本王的魂魄也依然会不远千里地回归故乡。你说,你们苍蒙留本王在这里到底有何用?"
他随手从一旁的冰盆里挑起一小块西瓜吃了。这东西只有大燕才有,在大草原上几乎从未得见,是连澄的生母赵王妃千方百计让人送来给儿子解馋的。
连澄直接用行动表明,他看不上苍蒙的任何东西。他们认为珍贵的物品,连澄唾手可得:他们认定楚乔对他有无上的宠爱,而他嗤之以鼻;他们对他的嫉恨和不屑,他又何曾真正放在心上?
"在这大草原上,除了大君楚乔,你就是苍蒙最尊贵的人。你都对本王忍无可忍了,其他人可能早已对本王恨之入骨。既然如此,九王何不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大家各得其所?"
几乎是醍醐灌顶,许文彬倏地大笑,指着连澄的鼻子大骂:"我一定会让你滚出我们的大草原!"
连澄吃完了西瓜,挑眉笑道:"拭目以待。"
许文彬刚刚跑出帐篷,赤那已经跪在了帘子门口:"阙氏请恕罪。"
青霜刷地拉下帘子,用大燕话抱怨:"谁要饶恕你!好端端的,以前送东西过来的时候没有一点问题,就今日偏生被九王撞见了,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你对我们大燕的世子有意见,别来就是了,让你们苍蒙的大君把你调开去,省得相看两相厌!"
赤那站起来,木着一张脸,用草原话回她:"在苍蒙,任何人都不会违背大君的命令,哪怕是要砍下我自己的脑袋。"
青霜瞪他:"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赤那哼哼:"你又说什么,我也听不懂!"
青霜气得眼眶一红,抿着嘴瞬间就落下泪来,赤那吓得倒退一步。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被自己弄哭的少年,正不知所措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楚乔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比愤怒的野狼还要凶狠几分。
青霜一惊,正准备去通知连澄,楚乔一把推开了他,撕开帘子,从牙缝里面蹦出几个字:"连澄,你一定要闹得我们兄弟反目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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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挑拨离间君困情】【上】
连澄像一只正在梳理毛发的妖艳狐狸,顺着发丝歪着脑袋,无限风情地呛他两声:"本世子何德何能啊,大君你太高看我了。"
大野狼楚乔再吼:"你都给小彬灌了什么迷汤!居然让他当着臣子的面要求我放你回大燕?"
小狐狸无辜地眨着眼:"你同意了?"
"当然不可能!"
连澄叹气:"没用的小子。原本以为你会对你的宝贝弟弟言听计从,居然估计错误。"
楚乔气结:"身为苍蒙的大君,怎么可能让一个孩童左右朝政大事。"
"所以他在臣子面前撒泼打滚威逼利诱,逼着你在他和我之间做出选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楚乔强压怒火坐在垫子上,一双鹰目阴霾密布,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宫账里溢满了“烈酒”,“酒杯”中微微冒起的烟雾,似乎预示着这款“烈酒”的烈性。
沁人心脾的气息,热力迸发,“烈酒”的味道让人立刻醒目。
对方不甘示弱,木樨香簌簌地涌出,那浓浓的幽香,朦胧如梦,优雅而空灵。
不是所有的烈酒都醉人,
不是所有的浓香都呛鼻。
两者混杂于一体,却出奇的迷人,撩人心弦。
连澄嗤笑:"那小子性子暴戾恣睢蛮横无理,轻世傲物又妄自尊大,不仅喜欢仗势凌人狐假虎威、还恣行无忌鼠腹蜗肠……"
"够了!"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你不是说我挑拨你们兄弟和睦吗?本世子明人不做暗事,真要挑拨也会明着来。就像这样,当着你的面数落你兄弟的愚不可及鼠目寸光。"
"连澄!"楚乔躬着背立在她面前,"他是你的小叔子。"
"不!我没有这种忘恩负义的亲戚。"连澄摇头,直视着对方,"在这片草原上没有我的亲人,一个也没有。"
楚乔瞬间哽住,半晌才道:"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
"对!"
连澄背过身去,孤独地立在天窗之下,整个身子被灰蒙蒙的日光笼罩着,像是置身在一团迷雾中,离他那么的遥远。
"你的兄弟说我是异族人,没错,我本来就不属于苍蒙;你的臣子对我两面三刀,明面恭敬暗地嘲笑,这也没错,因为对你们乾离来说,我们坤泽只是牺牲品,是交易,是筹码,是政治;你的子民蔑视我,说我是大草原上最华贵的驽马,是大君帐篷里饲养的一头不能生育的马,这也没错,因为我除了能够让你发泄之外,连拥有自己孩子的权利也没有,孤身而来,也会孤身而去……"
"我从来不知道……"
"你根本不需要知道!"连澄打断他,"我走的这条荆棘之路,是任何一位和亲的公主及世子都要踏过的血路。我们不能怨,不能恨,不能逃避,不能退却,我们只能迎难而上!面对苛责,我们要么反击,要么忍耐;面对辱骂,我们要么仰头无视,要么低头哭泣;面对背叛,我们……要么难得糊涂,要么就清醒地将背叛者扒皮抽筋,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