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不念头也不回地冲出洞穴,同时紧闭鼻息,按照楚临所说的路线,一路向南而行。他的功力所剩无几,为了避免吸入过多的瘴气,他行得极为缓慢。夜色深沉如墨,瘴气在荒芜的树林中缓缓浮动,仿佛是没有形体的鬼魅。
向南三里,再转东而行。钟不念走上许久,却仍未见到楚临所说的那条河。他微微蹙眉,冷嗤了一声,似是以为果真如他所料,楚临说的那些话全都是无稽之谈,在拿他取乐。他停下脚步,不想再将体力浪费在这件事上。
他转过身,想要返回洞穴,刚走上几步,又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匆忙回头向远处望去。
钟不念微微睁大了双眼。弥漫的瘴气间,昏暗的夜色下,远处似有光芒在微微闪动。他连忙朝那道若有若无的光芒奔去,及到近前,才看清楚——
一条宽阔幽暗的河流寂静地躺在夜幕下,河水缓缓流动,水面上浮着些细小的涟漪。他先前所见的那道光芒,便是水波沐浴着月华,映出的一片朦胧光影。
钟不念在河边蹲了下来,静默的水面如一面铜镜,映出他苍白憔悴的脸,仿佛是这副面容让他感到不快,他将手浸入河水中,轻轻一荡,那面容的倒影随之碎裂。
他刚要抬起手,却猛然一惊——
河面上那些原本细微的涟漪竟忽地增大了不少,一股暗流涌动,似是河底有什么东西就要冲出来了!
习武之人对危险察觉得总是很敏锐,钟不念当即跃起身子,向后退开了数丈。
与此同时,河面蓦地翻起一阵风浪,一头浑似蟒蛇的妖兽从水下骤然冲出!钟不念神色微怔,看向那妖兽,只见牠似蛇又不像蛇,浑身粗细均匀,顶端该是属于头的地方猛然开合,露出一口阴森尖利的獠牙,好似一只只有嘴巴的无头蛇。
这妖兽光是露出水面的身躯就已经很长了,在水下隐匿的那部分还不知有多长。钟不念头皮一阵发麻,他若功力尚在,遇上这妖兽只怕提剑便杀,连眼睛都不会眨。但如今他功力尽失,四周又有瘴气之毒,被这妖兽缠上,只有死路一条。
他只停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便连忙转过身,向后飞奔而去。但那妖兽的速度却比他要快上许多,倏忽之间,妖兽的身躯便绕过了钟不念,卷曲着挡在他面前,一张血盆大口半张半合,吐出一阵阵腥臭之气。
钟不念眉头紧皱,警惕地盯着面前这张缓慢开合的血盆大口,额头早已冷汗涔涔。此时此刻,只怕他稍有动作,这只妖兽便会立即朝他扑来。
然而,即使他一动不动,这种对峙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蓦然间,那妖兽口器大开,突兀地发出了一声尖利的长啸!这声音几欲震耳欲聋,钟不念眼前一阵恍惚,立即本能地伸手捂住耳朵,却也难挡声波侵袭。
这妖兽远比他预料中凶残得多,单单是嚎叫声便有如此大的冲击力,遑论其他?钟不念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不禁绝望地闭上了双目……
但在这声长啸之后,他却并没有受到攻击,反而听到一声沉闷的钝响,脚下的地面也在微微颤动,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钟不念连忙睁开双眼,向下看去,只见那妖兽垂在地上,血盆大口也紧闭起来,毫无生气。他诧异地回头看去,只见一抹白色的身影正立在河岸不远处,而那妖兽的身躯断成了两截,另外半截正缓慢地缩回水下。
这白衣人手里撑着一把同样苍白的伞,几抹血色勾勒于伞面之上,给这一幕景象增添了些许艳丽。伞的边缘处是蔓延其外的数把短刃,锋利得滴血不沾。适才,他就是用这把诡谲的伞斩断了那妖兽的身躯。
白衣人正是楚临,他将伞合拢,飞快地朝钟不念跑去,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朝远离河岸的方向一路狂奔。
钟不念惊魂甫定,边跑边问:“那是什么东西?!”
楚临道:“闭息!”
钟不念不解道:“牠都死了,为什么我们还要跑?”
楚临道:“还有。”
话音刚落,钟不念便听到身后一阵水声激荡,“嘶嘶”的低声混杂其中,直听得人汗毛倒竖,他骤然回头望去——
那条原本幽暗沉静的河流此刻却似沸腾了一般,水花四溅,无数只与那妖兽相似的东西从河底钻了出来,长长的身躯矗立在水面上,纷纷张开布满獠牙的口器,那一张张血盆大口就如同是他们的眼睛一般,不住地晃动,在寻觅猎物。
这副场景让人一望就遍体生寒,钟不念顾不上再多说一句话,立刻拔腿狂奔。
直到两人回到洞穴,钟不念才渐渐冷静下来,看向楚临:“那些妖兽会不会找到这里来?是否要将洞口封住?”
楚临摇了摇头:“不必,那些东西向来只攻击打扰到牠们的人,我们远离那条河,牠们便不会再追。而且牠们不能离水太久,追也追不出这么远。”
钟不念缓缓吁了一口气,安下心来,面带愠色地看向楚临:“你明知河里有妖兽,为何要对我隐瞒?”
楚临笑了笑,状若无奈地道:“钟少侠,就算是我说了,你应该也不会相信吧?既然这样,与其我白白浪费口舌,不如让你眼见为实。怎样,现在你该相信,我没有欺骗你了吧?”
钟不念微微怔了一下,敛去愠色,目光却仍是犹疑不定,他双眉紧紧蹙起,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还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
楚临缓缓道:“南宫笑舞曾告诉过我,那条河里有着无数的妖兽,闻到活人的气息就会蜂拥而出,无论是正是邪,都会被牠们啃噬殆尽,只有一种人能渡河离开绝命崖……”
钟不念抬眸:“一种人……死人?”
楚临微微颔首:“那些怪物不喜欢吃死尸,甚至是很讨厌死者身上的气息。所以,南宫笑舞才会想出那个办法,将你送离绝命崖。你当时只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孩,身上的阳气微弱,若是成年人,这个办法也就行不通了。”
“她让我在她死后,把你藏在她的衣裙中,便是希望用死者的气息遮掩活人的气息,瞒过河中那些妖兽,使你沿着河流,离开绝命崖。如蒙上天眷顾,被良善之人发现,或许可以求得一线生机。”
钟不念眉头紧蹙,久久未散,道:“那我又怎么会……到莽苍山派去?若说是离开绝命崖之后,被人发现获救,倒有可能,但被救之后,又恰好被送至莽苍山派,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
楚临看向他道:“也许……是有人认出了当年南宫笑舞放在你身上的信物吧。”
钟不念怔了一瞬:“什么信物?”
楚临道:“是一枚玉佩,双面皆有刻字,一面刻着‘南宫’,另一面刻着……‘不念’。”
钟不念背脊僵硬,迟迟没有动,许久之后,他将手伸进衣襟中,探入腰侧的贴身口袋,摸出了一枚翠色玉佩。他的手有些许颤动,掌心慢慢摊开,朝向楚临:“可是……此物?”
楚临从他掌中拾起那枚玉佩,仔细端详一番,缓缓点头:“不错。不过……你这枚玉佩,似乎被人从中间割开了。”
那玉佩的一面的确篆刻着“不念”二字,楚临翻向另一面,用手指摩挲着道:“本来,这是一块圆润完好的玉石,现在却只剩一半。这缺失的另一面,应是刻着‘南宫’二字的。”
钟不念默默看向楚临,他仿佛一直都无法相信,楚临又道,“其实,这玉佩是辰玑子送给南宫笑舞的信物,‘南宫不念’这四字是我见她亲手篆刻到上面的。那时我便觉此举不妥,担心若有人发现这枚玉佩,‘南宫’二字恐会让人想起魔教,为你带来灾祸。”
“但南宫笑舞觉得天下姓氏为‘南宫’的人颇多,未必会将你的名字与魔教联系到一起。辰玑子道貌岸然,扫平魔教之后,必定会要求莽苍山派弟子为他守口如瓶,他婚前越距、娶亲之事,也不会为江湖中人知晓。”
“你的母亲说,她必须要让你知道你的名字,叫‘南宫不念’。”
第120章 认清事实
钟不念缓缓坐在了石凳上,他抬手遮住双眸,头微微摇动着,声音自掌下隐隐传来,不甚清晰:“并非是在下不相信前辈所言,只是……只是……我可能并不是……南宫不念,他也许……早就死了,这块玉佩……这块玉佩……是凑巧被人拾起,又凑巧被放在了我身上,才会让人误会,将我送去莽苍山派……”
他放下遮住眼帘的手,掌心在按压下微微泛红,他望向楚临,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般,问道,“有这种可能的,对吧?”
楚临叹了口气,唇角微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是有这种可能。”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若要弄清当年真相,只需找到一人。”
钟不念略一思忖,便懂了:“那个将我带到莽苍山派的人?”
楚临微微颔首:“此人趁辰玑子接任掌门之时,将你放在其他门派献作贺礼的铜钟内,顺势送至莽苍山派。行事如此遮掩,那玉佩又被割去一半,只怕另有内情。”
钟不念怔怔看向楚临,听他继续道:“这不外乎有两种可能。”
“其一,此人与辰玑子关系颇为亲近,知晓内情,无意中发现你,并将此事告诉了辰玑子。辰玑子知晓后,为隐瞒他与魔教圣女成婚生子之事,便将玉佩上刻着‘南宫’的那一面割断,再把你放在那口铜钟内,借此机会,收你入莽苍山派。”
听完楚临推断的第一种可能,钟不念略摇了摇头,唇角斜扬,却不带任何笑意:“莽苍山派不是未曾收养过孤儿,若只是为收我入门,悄悄收养便可,在接任典礼上这番大费周章,岂不是反而招人耳目?我知前辈是有心宽慰我,可事实往往未如人意……”
他又笑了笑,起初那不知所措的神情渐渐隐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冷然之态,“师尊若有这般好心,就不会做出杀友杀妻的绝情之事了。”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第二种可能,才是前辈真正想说的,也是最接近事实的猜测吧?”
楚临看着他,微微吁了口气,说道:“第二种可能就是……这个将你送至莽苍山派的人,要以你作为筹码,对辰玑子有所求。”
“此人见魔教圣女的遗骸漂于水上,出于好奇将其拖回河岸,由此发现了你,以及你身上那枚玉佩……”
说到此处,钟不念隐隐露出疑色,楚临见他神色有异,问道:“可是有哪里不对?”
钟不念眉心微蹙:“前辈,魔教圣女没有担心过……若是正派中人发现她的遗骸,为了斩草除根,会将她的孩子杀掉吗?”
楚临叹了口气:“你能想到这一点,她作为一名母亲,又怎会想不到?怎会不担忧?你还记不记得,我先前对你说过,她杀了一个辰玑子派来的杀手,并让我将他的尸体也一并带了回来?洞穴内气温极低,那尸体又因受瘴气侵蚀,几近不腐。南宫笑舞从一开始就为你谋划好了退路。”
钟不念微微怔愣,随即恍然:“她原本是想用那杀手的尸体来……”
楚临点了点头:“本该如此。但是……你稍一离开她,便开始哭闹,只有依偎着她,才会安稳睡去。若将你藏在那杀手的尸体旁,你的哭声势必会惊动河底的妖兽。所以,当时没有其他选择了,南宫笑舞不得不这么做,她只能默默乞求,愿你逢凶化吉,所遇皆是良善之人。那杀手的尸体也没派上用场,最后被我丢进河里去了。”
钟不念鼻腔一阵酸楚,倏然沉静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后,他方才低声开了口,绕回了先前的话题:“那个人能认出魔教圣女,又认出玉佩是……师尊之物,应是江湖中人,对此人身份,前辈可有头绪?”
楚临缓缓道:“就像前面所推测的那样,此人或许是与辰玑子关系亲近之人,但我认为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以辰玑子的个性,他身边的人应是不敢要挟他的。所以我更倾向于……此人对江湖消息极为熟知,才会连辰玑子佩戴何种样式的玉佩都一清二楚。”
“此人发现这桩秘密后,便设法联系辰玑子。见面的风险太大,他应是会送去一封信函吧,表明自己已抓住辰玑子的把柄,开出某种条件,逼迫辰玑子答应。”
钟不念道:“什么样的条件?”
楚临道:“无非是钱财、名利、或是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比如杀人之类……”
“而辰玑子……当然会答应他,进行这场交易。此人也颇为聪明,在辰玑子兑现承诺后,他便特意寻了个最为热闹嘈杂的时机,在莽苍山派掌门的接任大典上,将你藏进了那口铜钟内。
“而他也十分清楚,辰玑子性情冷酷,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事后必然报复。因而他才会将那玉佩上刻着‘南宫’二字的一面割开,留在手里作自保之用。此举无疑是在警告辰玑子,若敢追查他的身份,他便一不做二不休,以这半块玉佩作为凭证,将辰玑子的丑事公之于众。”
楚临吐出一口气,“如果真如我猜测这般,那查出此人的身份就不算太难。辰玑子因有把柄在他手上,不敢轻举妄动,但对我们而言就不同了,只要能离开绝命崖……”
钟不念蓦地打断道:“离开?如何离开?”
楚临看向他,只见他面色冷若冰霜,一时无言。
钟不念冷冷道:“该离开吗?”他站起身,抬眸看向黑漆漆的洞穴顶端,“就算离开这里,我也会被魔教的人追杀。”
他忽然低声笑道,“魔教?呵,现在我是该称呼他们为魔教,还是圣教?想来,都是拜师尊所赐啊。”
楚临叹了口气:“你还叫他师尊……”
钟不念微微垂眸,半开半阖的眼眸看不清神色:“不叫他师尊叫什么?难道还要叫他父亲大人?!离开这里又如何?知晓了真相又当如何?师尊是我的……父亲?这……呵呵,太荒谬了……”
听他说出“荒谬”这个词,南宫不念不由也在心里吐槽:这剧情何止是荒谬?简直是荒唐透顶!他不免有些同情钟不念了,心内长叹几声,却听到钟不念蓦地发出了一阵突兀的笑声。
笑声很久,几乎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似笑,反而像是野兽嘶哑的哀鸣。
南宫不念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伤痛。
钟不念似乎终于认清事实,知晓抱有那一丝侥幸不过是自欺欺人,边笑边道:“师尊……他居然会是我的父亲,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
不知何时,他脸上多出了一道泪痕,被烛火映出微弱的光泽。
“南宫不念……钟不念……钟、钟……”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忽然看向楚临,“莽苍山派收养的孤儿,都姓辰。”
楚临一怔,默默地看向他。
钟不念道:“孤儿……都可以随他的姓氏。”
南宫不念的心骤然收紧,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钟不念的“钟”这个姓氏,竟然是因为那口铜钟而来。
如此草率,如此轻贱,如此可悲。
“我总算明白,自我拜入莽苍山派后,他为何总对我冷眼相待。”钟不念笑道,“对其他同门弟子,他均是关怀备至,唯独到了我这里就……我一直以为,他待我严厉,是对我期许过高……哈哈……哈哈哈哈!”
“就算……我成了正道中那个最为人称道的弟子,他待我还是同往昔一样,从未夸赞过我一句,原来是因为……”
他面向楚临,双目却似盯着虚空,如同间隔遥远的空间,在对辰玑子质问一般,“因为我的母亲是魔教圣女吗?还是因为我是你虚伪面目的佐证,觉得我不该存在?见到了我,你就感到如坐针毡吗?”
“我身上明明流着魔教的血,你却命我杀了那么多血脉相同的人,最后……又让我为正道牺牲,将我送到魔教为奴,”钟不念闭上双目,唇角微微颤抖,“师尊,你这样待我,废我武功之时,竟然还敢说让我此后不要怨恨你?”
他微微仰起头,唇角弯起,不明情绪的笑意在他面上浮动,眼泪却从眼角垂落在地,“太好笑了。”
作者有话说:
黑化啦!!!
这章发的时候太着急了,稍稍修了一下,大意不变~(2023.11.6)
第121章 收魂夺魄
沉默凝着在空气中,连呼吸都几可听闻。石桌上的红烛燃得只剩矮矮一截,烛心随时要被蜡油湮没,光影也似受到惊吓,开始摇摇摆摆。
一夜过了大半。钟不念窝在洞穴一处角落,佝偻着身体,双臂在膝盖上交叠,头埋在手臂间,似梦似醒。
打破沉默的是一阵轰隆作响的雷声,连绵不断,传入昏暗的洞穴。风雨交加,岩石间的缝隙被雨水弥漫,不断有雨滴从洞穴顶端落下,嘀嗒声交错不停。
雨滴落在钟不念脖颈上,一阵微凉,他茫然地抬起头,瞥向洞顶,一串雨滴悄然落向他的脸颊,烛影晃动下瞧不分明,不知是雨滴还是泪滴。他一动不动地闭上了眼睛,任雨滴砸在脸上。
蓦地,那敲击的雨滴停了下来,头顶上方多了一阵嗒嗒声。他微微展眸,一柄苍白的伞充斥眼帘,为他撑伞的人正是楚临。
钟不念眼眸微动,视线浅浅掠过伞面,停留在边缘的弧线上。他目光凝了须臾,仿佛在思索什么,看向楚临:“剑呢?”
楚临怔愣了一瞬:“什么剑?”
钟不念缓缓抬手,触摸着伞的边缘,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种姿势而有些僵硬,指尖微微发抖:“前辈杀那河中的妖兽时,用的不正是这把伞吗?”
如此一说,楚临立刻便懂他的意思了,点了点头:“只有在杀气最为浓烈之时,伞内暗藏的剑刃才会从伞骨处向外延伸,给敌人致命一击,着实造得机巧。”
楚临边说边将伞柄递向钟不念手中,钟不念微微一怔,坐直了身躯,望向楚临:“前辈,这是……”
楚临温雅一笑:“想来我与你们母子甚至有缘,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钟不念道:“这难道是……收魂伞剑?”
楚临点头:“传闻天下有两大神兵,可堪齐名,一是正道的醉雪刀,另一个就是魔教的收魂伞剑。你是江湖中人,此前应该也在兵器图谱上见过收魂伞剑的样式吧?如今亲眼所见,相比那图谱上勾画的模样,感觉如何?此物可还配得上它的鼎鼎大名?”
钟不念站起身,细细打量着收魂伞,白色的伞面上,那几抹如血般的赤色在烛火映照下更显诡谲艳丽,他微微蹙眉,道:“名副其实,邪气更甚。”
楚临微微点头:“不错。当年南宫笑舞百般嘱托,让我千万不要将收魂伞剑留在你身边。一是担心被人认出此乃收魂伞,识破你的身份,引来灾祸;另一个原因就是……收魂伞内隐匿着诸多邪灵,她唯恐邪气会对你的心志造成影响,甚至是将你再牵扯到江湖风波之中。”
“只是,她为你千般设想,万般担忧,最终却还是……”楚临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收魂伞虽不在你身上,你却仍然处于武林的漩涡中,也许这就是命运无常吧。”
钟不念缓缓合拢伞面,对他这番感慨未置一言,面无表情地道:“邪灵的怨念越强,所带的邪气就越强,收魂伞的攻击力也就会更强,这不是很好吗?”
楚临看向他,微微怔然:“话虽如此,可运用收魂伞的代价过大,没有人希望一生与邪气相伴,甚至被邪灵压制心神,变得凶狠暴戾,仿佛一具被其操控的傀儡。所以,历任魔教的主事者对此都很慎重,就像南宫笑舞,她虽是以收魂伞作为兵刃,但那部‘收魂夺魄’的武功,她也只炼了浅浅几式,究其原因,正是害怕心神会受到邪灵的影响。”
钟不念面露疑色:“收魂夺魄?”
楚临道:“此乃魔教的功法。那些名动天下的神兵利刃,往往都是顶先天的高手所铸造,他们通常会在兵刃传世时,留存一部最适合运用此兵刃的武功秘籍,供后来者修炼,以此来使兵刃发挥到最出色的水平。”
“而收魂夺魄大法正是随收魂伞剑传世的武功,这部功法太过阴寒,只适合魔教中人修炼,相传有毁天灭地之能。
“但由于收魂伞内的邪灵对修炼者的反噬过大,就算修炼者后续不再使用收魂伞,也无法摆脱邪灵,因而始终无人敢将这部功法修炼完全,也不知它的真实威力有多大了。
“不过,当初南宫笑舞仅仅修炼了几式,便让正道中人无比头痛,想来那毁天灭地的传闻倒也有几分可信。”
钟不念静听他讲完,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魔教圣女将收魂伞交由前辈保管,那……这部‘收魂夺魄’的武功秘籍,想必她也一并交给前辈了吧?”
“嗯。”楚临走向石床旁,翻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又回到钟不念身边,正要将这本书册递给他,手却忽然停了下来。
钟不念道:“前辈?”
楚临盯着他,神色略为踌躇:“你不会是想修炼这部功法吧?”
钟不念将手向前一伸,想去取那秘籍,楚临手肘一撤,及时闪避开了,摇头道:“不可。”
钟不念蹙眉道:“有何不可?”
楚临正色道:“你体内尚有正派血脉,血统并非全然属于魔族。而且,你自小在莽苍山派修行,体内经脉皆已习惯正道术法的运转方式,贸然改修魔教武功,太过凶险,稍有差池,便会性命难保。”
钟不念道:“血脉之事,是否可行,不去尝试一番,怎知结果?”他顿了顿,忽而低下头笑了一声,又继续道,“还有,前辈怕是忘了,晚辈武功尽废,灵脉崩裂,就算曾经修行过正派功法,如今又有何干系?”
他凝视着楚临,“我和前辈被困崖底,除了练成秘籍,现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此处吗?难道前辈不想尽快离开,不想向我师……辰玑子讨个公道吗?”
楚临犹豫片刻,仍旧摇头道:“不行。这部功法的害处,我适才已对你讲过了。即便你练成了,将来一旦压制不了邪灵,还是会后患无穷……”
钟不念向他走近了两步,打断道:“我一定会……一定会压制住邪灵。”
他的话音字字如凿,楚临无奈道:“阿念,你先冷静冷静。”
钟不念微眯着眼眸,目色犹如寒冰,忽地冷冷一笑:“前辈这般拦阻,难道是另怀心思?”
楚临怔然,道:“阿念……你此话何意?”
钟不念冷声道:“前辈不是说,自从你跌入绝命崖后,便功力大损吗?但昨夜前辈以收魂伞剑斩杀妖兽,出手可是干净利落,晚辈丝毫看不出前辈的功力有何受损之处。还是说……前辈此前那一番话都是在诓我,其实你早已修炼过‘收魂夺魄’这部功法,存心想将魔教圣女之物占为己有,不愿交予我,才会找这诸多借口搪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