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面官仆立在两个人中间,掩面咯咯笑,他眸光流转,看起来与真人无异。
“像是像,”洛胥打量粉面官仆,“但是细看还有些许鬼气。”
明濯又打响指节,只见粉面官仆立时长高,浑身气势骤变,居然成了穿戴着银甲的天海御君。假御君和真御君身量相似,又有头盔的遮掩,瞧不出相貌上的差别,通身气派倒学了个七八成。
“明晗有本记录壶鬼秘法的册子,里面曾提到过,操傀的最高境界就是真假难辨,”明濯扶住假御君的后背,叫了一声,“洛胥。”
洛胥心下一动,看那个假御君抬起骨节分明的手。他模仿洛胥模仿得极像,连指间的“卍”字指环都一模一样,地面上忽然亮起一圈银光,他竟然召出了一个小小的火咒。可惜这火咒消失得很快,眨眼就没了。
洛胥不露辞色:“操傀还能使用别人的咒法?”
“传说壶鬼族中的操傀高手,不仅能使用别人的咒法,甚至可以偷梁换柱。”明濯竖起两指,露出指间的指环,“我的傀儡是纸人,耐不住你的火咒,想扮得更像,就得消耗更多的灵能,可惜我如今被锁住了,没法给你瞧。不过你只要知道,如果把这纸人换成一个人,或是一具尸体,我以相同的灵能催动,他能扮得更像。”
这就是好傀儡的重要性,明濯的纸人是他娘从前为了哄他开心,裁给他玩的凡物,虽然有他的灵能支撑,但比起真正的傀儡,效果终究要差一些。
洛胥闻弦知雅意:“你怀疑那夜杀人的白薇武士,都是一位操傀高手借明晗的尸体召出来的。”
“不错,对一个操傀高手来说,这事并不难办,他只要挖出明晗,并以药水淬炼数日就能做到。”明濯说,“若非如此,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召出白薇武士。”
“看来这坟非挖不可。”洛胥看那个假御君,“你刚叫洛胥,是叫他还是叫我?”
明濯问:“有什么差别?”
地面上骤然亮起一圈银光,“卍”字瞬间浮现,寝殿内的垂帷顿时被惊动,上面的火咒逐一亮起。假御君畏火,“啪”地一下变回小纸人,随风飘起来。
“差别就是这个,”洛胥接住小纸人,拎在指尖,“如果是叫我,那火咒是这么用的。”
明濯瞧他半晌,把小纸人拿回来,暗道了声“小气鬼”。洛胥没反驳,算是应了——小气就小气,反正叫洛胥的,只能有他这一个。
两日后,霈都郊外。天正下着绵绵细雨,几个宗门弟子素衣撑伞,沿着官道来到个乡酒铺子前避雨。
一人收起伞,要了几碗酒,对左右同门说:“咱们好歹也是个有头脸的宗族门派,如今竟沦落到这份上,不仅要替人敛尸,还要给人抬棺,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另一人接过酒:“如今各家都缺人手,找我们帮忙,也是无奈之举。你昨晚没看见吗?四山的弟子也在抬尸体。”
那人说:“你说乾坤派?哼,若非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哪里会正眼瞧咱们!上回属地闹凶灾,我们上门求助,他们只把我们当作要饭的随便打发了,我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憋着一股气!”
另一人劝道:“眼下这个关头,你千万不要生事。乾坤派这次算是落了难,门内没一个能扛事儿的,长此以往,恐怕要镇不住近南二州了,到时候乱起来,指不定谁遭殃。”
那人喝了酒,沉默片刻,又说:“我是不明白,他们成日吵来吵去干什么。”
“有人吃了亏,有人不满意,这世上的人挤在一起,不就为着那点事?”同门捧着酒碗,“原以为天海御君是个明白人,没承想他也是个糊涂鬼,竟然与永泽……”
他们正说着,铺子另一头也来了两个避雨的人。高的那个墨发挑束,黑衣打扮,似是听见了什么,朝他们瞥了一眼。
几个弟子摸不清他的来路,见那人伞微抬,从他伞底下钻出个同样黑衣打扮的人来。后者十八九岁的模样,一露面,就使几个弟子噤声不语。
“一碗酒,他付钱。”明濯转了头,冲几个弟子微微一笑,“诸位……朋友,怎么不继续说了?天海御君是个糊涂鬼,然后呢?”
那捧酒的弟子说:“都是酒后浑说,还请不要当真。我见公子面生,敢问是哪家的弟子?”
明濯犹豫起来:“我嘛……”
那弟子以为他不欲暴露宗门,便也不追问,只道:“怎么称呼好呢?”
“我叫……”明濯想了想,打算借婆娑门的光,“江濯,就是北鹭山的那个江。”
第80章 镇天关(一)什么也没有。
明濯说自己叫江濯,倒让几个弟子面面相看,他们俱感奇怪:婆娑门几时多了个江濯,怎的全然没听说过。
原来明濯久居神宫,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婆娑门弟子稀少,凡是入了门的,各个宗族门派即使没见过,也能叫出姓名。
还是喝酒的那个打破僵局,端着碗说:“公子竟是婆娑门的高徒。这么说,散还君也来了吗?”
洛胥从店家那里接过酒碗,在明濯开口前把话截了:“我们是北鹭山的旁支,与婆娑门算是远亲。听说散还君闭关已久,轻易不下山。”
六州有头脸的门派就那么几个,常有末流小派会把自己称作某某旁支,以此攀扯关系,图个好听的名头。那几个弟子这才了然,把他们当作是攀关系的:“原来是婆娑门的远亲,幸会幸会,兄弟几个是中州司岳所的。”
中州门派杂乱,能称得上大宗门的门派一个都没有。依照他们适才的牢骚,这个司岳所应该也是个末流小派。
明濯说:“今日在路上看到许多宗门马车,都往一个方向跑。可是霈都出了什么事吗?”
一弟子诧异道:“两位不知道吗?几日前永泽在霈都门口杀了人,尸体堆积成山,那些马车里坐的都是赶来帮忙的宗门弟子。”
明濯当然知道,他故作惊讶:“哦?永泽又杀人了?我早听说他嗜杀成性,但不知这次是什么缘故?”
几个弟子见他不知道,便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讲了,与崔长亭在天海说的一样,无非就是永泽发狂、白薇武士杀人云云。
喝酒的那个说:“兄弟几个也是听闻此事以后,专程赶来帮忙的。昨夜抬了一宿的尸体,今早刚刚轮换下来,才能到这酒铺子里缓口气。”
“这么多尸体,”洛胥眺了眼雨外的霈都城门,“如不能尽快安葬,会引起凶灾吧。”
受艽母化万物这一传说影响,通神者都认为,凡人开窍以后,躯体会经过灵能的洗涤,变成修行中的“容器”。因此通神者死后,尸体大都需要及时安葬。
那弟子说:“可不是吗?出事的第二天,大伙儿就请梵风宗的大师在门口点灯诵经,以免怨气惊扰晦芒。可是尸体实在太多,梵风宗的大师日夜诵经也超度不完,于是大伙儿商议过后,打算把尸体都先抬放到城郊的镇凶塔里。”
镇凶塔设有镇凶咒,的确适合停放尸体。然而明濯把酒饮完,反倒好奇起另一件事:“霈都里有月神赐祝,何不把尸体直接停入霈都?这样搬来搬去的,多麻烦。”
霈都的月神赐祝是假的,但这事是神宫秘闻,知道的人没几个,所以按照常理,把尸体放入霈都才是首选,这么做可以借赐祝的力量消除怨气,何必舍近求远?
那弟子道:“大伙儿倒是想,可那永泽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极厉害的守门人,非说什么君主有令,无诏不开门,任凭咱们砸门叫骂,他都不理!打不开门,又何谈停放尸体呢?大伙儿只好另寻地方了,好在那几座镇凶塔距离不远,不然真是要累死人!”
他们抬尸辛苦,自然满腹怨言。因有外人在场,几个弟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就着酒又谈了些胡话,也不再提天海御君,没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大伙儿在霈都门口设了迎帐,凡是有心帮忙的宗族门派,都会记名在上面,”那喝酒的撑开伞,指了个方向,“两位若是想要帮忙,记得先去记名。”
迎帐记名确实重要,为的是以后论功行赏的时候,各家各人都有个凭证。抬尸搬棺多少算份情谊,难怪这几个弟子抱怨一堆,却还要留在这里帮忙。
明濯应了,看那几个弟子隐入雨帘。
“你建造镇凶塔的时候,必定也会设下相关的封咒,”洛胥慢慢饮自己那碗,“他们如今在里头停放尸体,你知道吗?”
封咒就等同于封条,只要有人破咒入塔,明濯都该能感知到。
明濯拿着空了的酒碗,缓声说:“不知道。但是你猜得不错,我在埋明晗的时候,设过三道封咒,一道在镇凶塔前,一道在镇凶塔中,还有一道在明晗的棺材上。”
如今塔前、塔中的两道封咒都无反应,看来明晗棺材上的那道也凶多吉少。只是以明濯的修为,能破他封咒的人原本就少之又少,更休提是像这样悄无声息、不知不觉破咒的。
“破咒须借灵,只要借灵就会留下痕迹,”明濯搁下空碗,“在别的地方不好说,可是在霈都境内,还没有我看不出来的。”
霈都的雨从来不会停,因此两个人喝完乡酒,就撑伞入了雨。
子时,镇凶塔守夜的宗族弟子正在犯困。雨打草叶,他听着声响,意识逐渐飘散,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笃笃”两声响,似乎有人在敲门。
弟子困昏了头,起身要开门,可他人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便是镇凶塔经年失修,压根儿就没有门。
这一下犹如冷水泼头,人乍然醒了。弟子抱起剑,循声找过去,发现声音的源头是停放尸体的地方。
“笃、笃、笃……”
这声音兀自响个不停,弟子持剑大声问:“谁?!”
弟子这一问声荡满堂,无人回应,只有角落里的烛火还在不住地摇晃。他屏住呼吸,步入停放尸体的木板床中间,离声音越来越近。
这一具具尸体排列整齐,都面朝上方,把手叠在胸口,呈安然状。众宗门为防止怨气外露,在每具尸体的额前都压着符箓,这就叫“压怨”,也有地方嫌压怨不好听,从而叫“雅元”。
弟子环视一环,发现声音就在附近。他低下头,定睛一看——跟前的尸体居然坐起来了!
“哎呀!”这弟子吓得面色惨白,仓皇后退,连剑都顾不上拔,“有鬼!”
鬼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没见过的东西,这弟子通神修行不过十来年,平时甚少跟尸体打交道,让他守夜,本就存了份畏惧的心思,如今真碰上诈尸的场景,自然吓得魂飞魄散。当下慌不择路,一边叫嚷,一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明濯现出身形,手指一松,尸体“扑通”一声又躺了回去。
“好歹也是通神修行的,”他悠悠,“要是胆子都这么小,怎么除凶平灾?”
“寻常门派不了解壶鬼族的操傀术,又不似乾坤派有借尸秘法,害怕是应该的。”洛胥用两指挑起尸体额间的符箓,“这些符箓瞧着是西奎山的手笔。”
西奎山的沙曼宗以焚香侍神,在他们族内的传说中,经过调制的香料在焚烧时可以上达天意,必要时甚至能请神附身,因此族内众弟子常常携带着一个可供手持的鱼身柄香炉。他们并不以画符见长,画出的符箓线条也与其他宗族门派不同,所以非常好认。
两个人又看了其他的尸体,全无例外,都是沙曼宗的符箓。
“怪了,”明濯站在另一边,跟洛胥对视一眼,“论画符,东照山才是行家,怎么这样重要的符箓不教给他们画,反倒要交给西奎山?”
“真论起来,原因很多,”洛胥说,“林是非死后东照山群龙无首,出来主持局面的弟子虽然比乾坤派的稳重,但都资历尚浅,在众宗门跟前压不住场面。雅元一事大都需要德高望重的人来做,西奎山老头子最多,交给他们也算说得过去。”
“压怨也要论资排辈,”明濯说,“一群修行的反而比做官的还要迂腐。”
洛胥打量尸身上的伤口:“只是猜测,不一定真,也可能是死的人太多,东照山画不过来,请西奎山从旁相助。”
明濯指着刀口:“全是一刀毙命。”
两个人再度对视,都已确认,这的确是白薇武士下的手。
明濯转看镇凶塔深处:“时不待人,现在就挖坟吧。”
镇凶塔深处有个半人高的供台,上面没有供奉用的香火,空荡荡的,还落着一层灰。
明濯吹开灰,露出台面上的刻纹。他指腹划过,低声说了句破咒秘语,供台随即消失,变成一条纵向的窄道。
这是道障眼法,通常是用来藏放秘宝的。不过底下的窄道宽度有效,人是下不去的,所以说是“挖坟”,其实应该叫召棺。
不多时,就听一阵拖动的响声从窄道中传来。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拖拽着锁链,费力地爬出来,它红发蓬乱,一看见明濯,就瑟瑟发抖。
明濯问:“棺在吗?”
小鬼跪着身,指了指后面方方正正的棺匣,胡乱比划一通,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人听不懂的话,意思是棺匣一直都在,自己看守得很好。
明濯面色微霁,又说:“拿来给我瞧瞧。”
小鬼拖过棺匣,奉到明濯面前。明濯摸过匣面,上面的紫光隐约结成道复杂的锁纹。
两个人又一次对视,皆有异色,因为这紫光锁纹不是别的东西,正是明濯设下的封咒。封咒完好,意味着没人碰过这棺匣,可若是没人碰过这棺匣,那些杀人的白薇武士从何而来?
明濯不信邪,他长指一勾,把封咒消了。只听“哐当”一声,他打开了棺匣。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塔内的烛光幽幽,四下忽然陷入一片寂静。
棺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第81章 镇天关(二)这盖头自己可不能开呀!……
明濯盯着棺匣,神情看不出喜怒。小鬼不知棺匣中的情形,青团似的脸上还露着几分希翼,在等明濯夸它。半晌后,明濯终于开了口:“谁来过?”
小鬼发出嘀嘀咕咕的声音,大约是说那些宗门弟子来过,但是他们为了抬尸体,每次都行色匆忙,只从供台前经过,无暇查看这里的秘密。
明濯说:“这里应该放着明晗的头。”
数月前,明濯亲手把明晗的头封入棺匣中。他还记得,当时明晗双目紧闭,脸上维持着生前最后一个表情。如今封咒完好,那头却不见了,难道真的是鬼神作怪?
“头既然放进去了,就不会凭空消失,这世上的通神秘法成千成万,也许有一种就是隔空窃物。”洛胥指间翻出枚铜板儿,“此事涉及阴阳寻物,所谓阴阳事问阴阳子儿,你抛一个问问看。”
这铜板儿看似寻常,与民间所用的别无二致,但其实大有来头。它由镇水铜兽的边角料制作而成,两面刻字,一面写“天道迷途”,一面刻“海川问径”,是天海御卫在天海中用来问路的通灵子儿,后来不知道怎地,逐渐变成了可以问询阴阳的阴阳子儿。
所谓的问询阴阳,就是指活人问它与死物森*晚*整*理有关的事情。
明濯接过铜板儿,朝上一抛,直截了当地问:“棺匣中的头去哪儿了?”
铜板儿在烛光中微闪,在半空翻转数下,最后“叮”地一声,落入棺匣内。然而怪的是,它落入棺匣后并没有停下,而是在继续转动。
明濯说:“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问它问题,它会转动数下,然后用‘海川问径’这一面朝向问题的答案,”洛胥语气微顿,“它现在转动不停,说明它不知道棺匣中的头在哪儿。”
这铜板儿是天海御卫出海时的随身物件,它在寻灵、觅踪两件事上比猎狗还要敏锐,称得上百问百灵。洛胥这枚铜板儿是从他父亲那里得到的,还从没有过不知道的情况。
铜板儿兀自转动,明濯伸出一只手:“拿出来再抛一次。”
洛胥道:“抛可以抛无数次,但问只能问一次。”
“这规矩好没道理,它答不上来,或是答错了也算数吗?”明濯的手没有收回来,他看向洛胥,“若是算数,那也行,刚刚是我问的,现在换你来问吧。”
“行,少爷。”洛胥垂指,从棺匣中把阴阳子儿拿出来,“那么要我怎么问呢?”
明濯略一思索,说:“问它明晗的头在哪儿。”
洛胥屈指稳住铜板儿,再用拇指轻轻一顶,那铜板儿就再度升空,他一字不差地重复:“明晗的头在哪儿?”
“叮——”
铜板儿又落回棺匣中,这一次,它还是转动不停。
洛胥看铜板儿没有停止的意思,便伸出手,准备把铜板儿取回来。谁知就在这时,铜板儿忽然定住了,然后它像跌倒了似的,直接躺在了棺匣的底部。塔内光线昏暗,洛胥借着微弱烛火,隐约看见“海川问径”四个字。
——海川问径,阴阳指路。阴阳子儿的朝向明确,明晗的头在上面!
两个人似是心有灵犀,同时抬起了头。
只见上方幽暗深邃,悬挂着许多写有真经的布帐,那些布帐层层叠叠,犹如鬼影魅形,在夜风中飘晃。底下的烛火有限,光照不清,但模糊中确有一张苍白的脸正在盯着他们。
明濯三指一扣,如同隔空拽线:“下来!”
布帐顿时惊飞,听得“呼啦啦”一阵响声,那张脸化作无数纸片,如同群蝶狂舞,从上飘落。这手以纸操傀之术明濯再熟悉不过,果然,那些纸片飘到一半,全变成了白薇武士的模样。
白薇武士一落地,就见刀光暴闪。小鬼还奉着棺匣,看刀挥来,不由得缩头尖叫。
洛胥指间一翻,收回铜板儿。他单手扣上棺匣,顺带摁下了小鬼的脑袋:“禁行。”
地面骤然亮起一圈银光,以洛胥为中心,出现了“卍”字。“卍”字一现,塔内的白薇武士就原地定住了,不仅如此,就连塔内的狂风也定住了。
禁行咒!
这个咒诀洛胥在霈都也曾用过,它与神禁地作用类似,都可以禁止借灵,只不过禁行咒有时长和范围的限制,通常能禁一刻左右。
白薇武士没了灵能的支撑,刀尖先变软了。他们的脸皮像是被水泡过的纸,瞬间皱皱巴巴,身量也矮了下去,眼看就要变回纸片。这时,木板床上的尸体忽然睁开眼,额前压怨用的符箓全掉了。
诈尸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明濯拍了下身旁的木板床,“诸位都是通神修行的聪明鬼,可不要找错人了。”
他这一拍,电光流窜,如同鞭子似的抽在半空,打了个极响的雷。那刚刚坐起来的尸体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又一个个倒了回去。
对方操控尸体不成,心生退意,从上方的布帐间一闪而过,穿墙逃遁。白薇武士立刻散作一团纸片,飞得到处都是。
明濯微嘲:“偷了我砍的头,这就想跑?”
他二人追出镇凶塔,外头的雨势渐急,对方几个起落便隐入茂密树林。天黑雨大,明濯见洛胥又翻出了铜板儿,以为他要再问铜板儿,便说:“你不是说只能问一次吗?”
“我是说问只能问一次,”洛胥抛起铜板儿,“可我也说了抛还能抛无数次。”
那铜板儿飞转,如同利箭离弦,“嗖”地一下追了出去。原来对方刚在塔内施展了神通,借出的灵能尚未散尽,对阴阳子儿来说,这就好比狗嗅骨头,全是“味道”。
两个人跟着铜板儿追入密林,雨打飞叶,对方似乎迫切地想要甩开他们,铜板儿跟着骤转骤停,在林间乱绕一气。眼见甩不掉人,对方再度施咒。
明濯头顶的枝叶一晃,飞溅出几颗水珠。这几颗水珠在半空变作水状的人形,对着下方两个人连挥数掌。
“砰!”
那水状人形还没有碰到明濯,就先碎成了水花。明濯抬起手,露出指间的“卍”字指链,态度揶揄:“你这手操傀术的确厉害,可是不巧,我近几日有御君作保,正好戴着你的克星。”
“卍”字火咒源自日神旲娋,而旲娋又是艽母的眼睛,与信奉大阿的壶鬼族正好是天敌。因此那水珠傀儡一靠近明濯,就先被“卍”字指链给震了个粉碎。
对方薄哼一声,半身隐在树影下:“作保?说的倒是好听,如今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暗通款曲、表里为奸,整日在那天海上白日放浪,惹人侧目。明濯,你好歹是个七尺男儿,现在为了活命,居然肯委身于另一个男子,真是令人不齿!”
他声音糙哑,显然不是原声。
明濯勾出一抹冷笑:“别的不提,你怎么就知道是我委身于御君,而不是御君委身于我呢?”
对方不料明濯不以为耻,还敢追问自己,立刻嫌恶道:“有什么区别?左右是两个男人。”
“你偷盗尸体在先,窃听他人夜语在后,桩桩件件都不光明。”洛胥召回铜板儿,用指腹抹掉上面的雨,“现在还敢管我的事?”
对方说:“御君是何等身份,我想管也管不得,不过如果老御君还活着,见到你与永泽这般鬼混,还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怪了,我们两个都‘暗通款曲、表里为奸’了,怎么你还尊称他为御君?”明濯似有困惑,“是因为我的名字太好记,还是因为你怕自己叫出他的名字就会被认出来?”
洛胥的名字不算秘闻,但也少有人知道,一是他自从继任以后就很少与宗门来往,二是天海御卫独立于四山之外,从老御君那时起,他就一直被叫作少君。
对方始终不肯露出脸来,闻言又往后退了一步:“我是谁,你不应该最清楚吗?”
明濯说:“少绕关子,把那颗头还回来。”
对方桀桀怪笑:“那颗头,君主,你竟然那么紧张那颗头,是因为害怕吗?也是,也是!明晗既是你父亲,也是你师父,你当初为了杀他,可算是煞费苦心。如今头不见了,只怕你会寝食难安啊。”
明濯的表情顿然冷下来:“好,既然你不肯还,那就陪明晗一起进棺匣。”
天上雷声爆响,林间倏地亮如白昼。
对方的身形刹那间消失了,他再现身的时候,却正对着洛胥。洛胥指间玩转铜板儿,将其竖起来:“你会操傀术,但你不是壶鬼族。”
阴阳子儿寻灵觅踪,能分辨对方灵能的“味道”,天下宗门源自艽母,所借灵能的“味道”和壶鬼族的自然不同。对方一路操傀,始终没有使用六州宗门的咒诀,显然是不想露自己的门派,只是灵能在阴阳子儿面前撒不了谎,虽然还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哪一家的人,但已经可以确认他绝不是壶鬼族。
“明濯不是壶鬼族,也会操傀术,”对方手一挥,召出数个白薇武士,“御君,何必大惊小怪!”
白薇武士层层团绕,把林间围得密不透风,疾雨骤风间立刻刀光重重。雨珠飞迸,洛胥空手一握,只见那些白薇武士顿时拦腰而断,在雨中溅出大片的纸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