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倒抽一口冷气,没承想洛胥一个照面就毁了他的纸傀。操傀御鬼都需要消耗自身的灵能,他连续几次失利,又不肯暴露自己,便只能连退几步,咬破舌尖,朝掌心里一啐,就血画符。
血符大亮,在雨中蹿出一缕黑雾。那黑雾如似鸦群,眨眼间分散开来。
明濯说:“符画得这么漂亮,你果然是个熟人。”
对方不应,扭身要跑。他一转身,又碰见洛胥,不禁骇然:“你——”
电光火石间,他已经看清,这次拦路的“洛胥”是个银发。
“像吗?”明濯打响指节,“头拿来。”
“洛胥”倏地变成粉面官仆,拔出双刀就砍。对方避开刀风,在连续的劈砍中一退再退,然而背后还有个真洛胥,容不得他逃。他一时间进退维亟,情急间面朝洛胥,在电闪雷鸣中声音骤变。
“里头那么多的尸体你一个都不用,非要紧着一张破纸人,”他说,“明濯,你的心还是那么软!”
这声音、这语气都酷似明晗,即使知道对方是有意为之,明濯仍然怒上心头:“杀了他!”
粉面官仆一刀劈中对方的颈部,“骨碌”一声,对方的头掉了。只是他一落地,就变作一根断头香。
“虽然是傀儡,但操傀人就在附近,”洛胥拾起断头香,看它已经燃到了一半,“这是塔内镇怨气用的香。”
“他施咒不靠念,画符又熟练,”明濯抬手召回小纸人,“还能拿到这种宗门用的断头香,我想不必我多说,你也能猜到他是谁。”
“可以不用自家咒诀与你我周旋的人少之又少,”洛胥说,“各派魁首就那么几个,他又擅长画符,身份再明显不过。”
以画符施咒的门派只有一个,那就是东照山的苦乌族。苦乌族先前的族长是林是非,林是非死后,族长一职暂由他的弟子接任。为什么是暂呢?因为林是非的师父林长鸣还健在。
说起这个林长鸣,六州人都称其为“千金笔”。他出身显赫,少年时很有侠气,只是人太风流,在各州间都有留情,与之相好者数不胜数。不过他出手阔绰,人也英俊,每段情缘都能善始善终,所以又被叫作“如意郎”。
“传说林长鸣在救江临斋的时候,曾以一人之力画出了封魇阵。”明濯说,“他是个成名已久的高手,我与他素无来往,他若是想要杀我,何不直接上门?这样遮遮掩掩的,反倒有鬼。”
“确实有鬼,”洛胥看着那断头香,忽然问,“他刚画的那道血符,你见过吗?”
“没见过,”明濯看香还在燃,“这香淋了雨也不停?”
“断头一断命到底,燃香一燃魂归去。”洛胥说,“这是断头香的寓意,是劝死者安息,不要苏醒……”
他说到这里,忽感不妙。
林长鸣用血符召出的黑雾如似鸦群,散入林间后就再无动静,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其实还是在操傀,只是借黑雾遮掩,好将其他的傀儡送去别处。
“我想起一件事,”明濯说,“封魇阵——”
风雨突然大作,暴雨如帘,把他二人扑得快要睁不开眼。树木剧烈摇晃,周围的纸屑、草叶皆被风吹了起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天而降,如果这时有人从上方俯瞰整片城郊,就会发现此地的灵能正在汇聚成旋涡,如同虬龙闹海。
“灵——”明濯挡着脸,大声说,“被借走了!”
不错,不止是他和洛胥,甚至是在城郊活动的所有通神者和精怪鬼灵,大伙儿的灵能都被“借”出了身体,随着旋涡飞卷而上,成为维持咒阵的力量。
林长鸣那道血符正是为了完成封魇阵,看来他早有预谋,先是利用明晗的头,将明濯和洛胥引至此处,又以傀儡遮掩,最终发动封魇阵。
封魇阵是苦乌族的秘法之一,也是大阵,此阵之所以会借这么多灵,是因为它会“无中生有”,以布阵人的意念画出堪比现实的梦魇幻境。
洛胥拽住明濯的手腕,把人拉向自己,可是雨大如倒井,他拽着的这个明濯居然碎开了。不仅是明濯,还有他自己,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一只巨手扯碎的画纸。
世界颠倒错乱,好似被泼上了一层墨。
——唢呐声声声响亮,靓妆人人人赞赏。
花轿颠了又颠,入了阵的洛胥回过神,发现自己成了新娘子。御君掀起盖头,借膝上的镜子一瞧。
很好,没着女装,只挑了银发戴着冠,有个成亲的模样。
但是他转念一想——
这阵中种种,都得遵从布阵人的意念。他没着女装,意味着在如意郎的心中,这个“新娘子”就不是个女子。
“哐当”一声,花轿到了目的地。帘子挑起,喜婆是个圆脸妇人,细眉细眼的,涂着两坨胭脂。她帕子一扑,“哎哟哎呦”地叫,要给洛胥把盖头拉上。
“江郎君,”她喜气洋洋,“这盖头自己可不能开呀!”
洛胥个高腿长,坐在花轿里伸展不便,很是委屈。但是他听见喜婆的称呼,眼皮微抬,重复道:“江郎君?”
喜婆说:“是呀是呀,可不是江郎君吗?您是咱们光州鼎鼎有名的好郎君,人人都这么叫你。江郎君,时辰不等人,快下轿吧,不然如意郎该等急啦!”
洛胥眼皮轻跳,他知道一位江郎君,那是散还君江霜客的师父江临斋,他还知道一位如意郎,就是刚刚碰见过的那位林长鸣。据他所知,这两人在现实中只有一次交集,那就是数年前,江临斋带着弟子下山游历,在光州失了手。
——有意思。
洛胥把盖头抛给喜婆,身一弯,从花轿上下来。他靴子踩了地,两侧的唢呐吹得震天响,更怪的事情出现了,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个府宅或着酒楼,而是个河神庙。
喜婆喜滋滋地为洛胥引路:“江郎君,你瞧,如意郎已经来啦!”
第82章 镇天关(三)这就是呈给我的新娘子吗……
洛胥没瞧见如意郎,他望着那座河神庙。这庙造型奇绝,用朱红色的粗木柱层层累积、复杂叠加,在河面上搭起了一个几近空悬的庙宇。庙宇顶部耸尖,覆着细如鱼鳞般的黑瓦,那黑瓦在细雨中隐隐泛光,好似活物。
喜婆已经上了阶,她回身向洛胥招帕子,笑靥如花:“来来来,江郎君,咱们从这边上去。”
林长鸣不会无故布下这个幻境,他既然引洛胥和明濯入阵,就一定有特别的目的。洛胥迈上阶,决意以“江郎君”的身份上去瞧瞧。
喜婆见他跟上,喜不自胜:“咱们做这行当好些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像您这般俊朗的郎君。哎呀,江郎君,小心脚下,这几日如意郎连续娶亲,到处都撒的是纸钱,踩到可不吉利……”
阶上果真散落着许多纸钱,红白黄三色错淆叠压,乱糟糟的,比明晗的坟头还要热闹。只是结亲是喜事,还没听说过哪里结亲有撒纸钱的习俗。
洛胥问:“好端端的亲事,怎么撒纸钱?”
喜婆掩帕一笑,把细眼眯得像只黄大仙:“如意郎娶亲,新娘子要三日一换,五日一埋。好些人家怕麻烦,干脆把送亲当送葬,一边吹吹打打,一边抛抛撒撒。哎呀,哎呀,您可别怕,只要咱们别踩着这些纸钱,就不会沾染上这种晦气。”
洛胥自然不怕,他淋了雨,又问:“那如意郎是什么人?”
“那如意郎是什么人?”喜婆头颅半转,眯眼盯着洛胥,帕子把面颊上的胭脂都蹭花了,“江郎君睡糊涂啦?如意郎可不是什么人,如意郎是咱们的河神呀。”
雨落在洛胥的鼻尖,他瞧着喜婆,觉出一点怪异——
如意郎是林长鸣,林长鸣在现实中是苦乌族的族长,他为什么要在封魇阵里把自己形塑成一个河神?听喜婆的意思,还是个不太妙的河神。
“如意郎施雨救世,又是个玉面郎君,比外头那些凡人子好了不知多少倍。江郎君,不是喜婆我随口乱夸,城里想攀这门亲事的男儿郎没有成千也有成百,为了您呀,我可是把腿都跑断啦!”喜婆眉开眼笑,“好在心诚则灵,金石为开,如意郎挑来挑去,就挑中了您——和另外五个!”
还有五个?
似是知道洛胥的心思,又或是本就想给洛胥瞧。喜婆帕子一搭,指向另一头:“您看看,都送来啦!”
洛胥纵目望去,见街市冷清,绵绵细雨中又出现了几个花轿,正在往河神庙这里送。
“您也别在意,那几个郎君我都瞧过了,虽然也算人中龙凤,可全都比不上您。”喜婆扭身上阶,咯咯直笑,“如意郎一见您,保准儿再也瞧不上别人了。”
言语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台阶尽头。洛胥打量河神庙,发现它走近了看,更像一条张着巨口的黑蟒。庙门口有尊大鼎,里头斜斜插着几根香,一个彩衣打扮的童子在门口等候。
“你们是头一个到的,还算有孝心,”童子声音稚嫩,他手持翠玉如意,朝洛胥看了又看,“嗯,这个长得确有几分姿色。”
“小尊者满意就好,”喜婆满面春风,隔空做出把洛胥往前引的动作,“那就快让江郎君进去吧,误了时辰可不好。”
“你有心,回头我会亲自禀报给如意郎,你功德积攒了不少,可以回家去想想还有什么心愿,等如意郎下次降恩的时候,一并替你圆了。”童子把翠玉如意搭到臂弯里,在喜婆的连声感激中示意洛胥跟上,“跟我进来吧。”
洛胥随童子入了庙,他腿长,那童子站在他前头,跟个小萝卜似的。小萝卜喋喋不休:“伺候如意郎有几个规矩,你好好记一记,第一……”
这庙造型古怪,里面更怪,偌大的前堂不设香火台,反而摆着笔墨纸砚,两侧墙壁贴满纸画,画中俱是海潮和仙山。过了前堂,又是个大鼎,再来就是正殿。
六州的神庙正殿都设神祇名牌,或是设神祇雕像,而这个正殿没有名牌雕像,只居中设了个半人高的圆形供台。供台悬垂轻纱,四面浮着无数盏银灯。
童子跪地,脆声说:“如意郎,新娘子送来了。”
透过灯光,能隐约看见轻纱里的人影轮廓。那人没作答,只是素手一翻,挑起了纱。
“如意郎”独坐莲花台,盘腿单架着一只胳膊,从里往外看。他半身赤裸,胸前缀着珠宝璎珞,大臂间饰有臂钏金环,但是这浑身的华贵璀璨也难及那张脸——
那眼如琥珀,和额间点的金箔相映,既似神佛轻蔑,又如飞仙嘲谑。
“哦——”明濯尾音慢放,似笑非笑,“这就是呈给我的新娘子么?”
第83章 镇天关(四)——怪、怪、怪!……
“是喜大娘送来的江郎君,”童子埋头应答,“您瞧着合意吗?若是不合意,后头还有五个在候着呢。”
“急什么,”明濯仍是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先让这个过来给我看看。”
童子犹疑道:“可是如意郎,他还没有喝过光明水,浑身俗气未除,冒然靠近,怕是会弄脏您……”
他话没说完,身旁的“新娘子”已经动了。洛胥到供台前,手一抬,就替明濯把轻纱拿了。周围悬浮的银灯如似流萤,被他大胆的动作吓得轰然散开。
童子怛然失色,连忙撑起半身,急声叱责:“好没规矩!我刚才教过你,没有准许,不得擅自靠近如意郎!你可知道,这样会——”
洛胥忽略身后的童子,对明濯说:“这么近,看得如何?”
明濯坐在莲花台上,比他高出些许,把他端量一番:“人是人,衣是衣,看着互不相干。”
洛胥道:“怎么个‘互不相干’?”
“别人穿上这身衣服是成亲,”明濯说,“你穿上像是要抢亲。”
“这话说得也没错。”洛胥目光朝上,看到明濯胸前的璎珞下面还有血枷咒,语气不变,“我刚听这位小尊者说,外头还有五个新郎君在候着的时候,的确起了歹心。”
“善妒是大忌,”明濯手指虚点在他胸口,“河神的新娘有成百上千个,你这颗歹心够用几次?”
明濯和洛胥同时入阵,他一睁眼,就在这莲花台上,好在那童子侍奉在旁,又人傻话多,几句话就把“如意郎”的身份和娶亲一事给交代了。
原来这地方叫无忧城,如意郎是此地的神祇。无人知道祂的来历,只知道祂风流成性、强娶成瘾,此地的百姓为了讨祂欢心,常向祂进献新娘。祂从前只要新娘,近几日不知怎地,忽然转了性,改娶郎君。那童子受祂派遣,在城中四处搜罗男儿画像,祂观天象,算生辰,从那些画像中挑出了六个郎君,洛胥扮的这位“江郎君”正是其中之一。
明濯不知道洛胥在路上的情况,便用这句话提醒洛胥,这河神很邪门,祂娶了那么多新娘子,庙里却一个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是被祂藏起来了,还是被祂吃掉了。
“上花轿的时候催得那么急,现在该拜堂了,反倒怪起我善妒,”洛胥说,“只有我一个还不够?”
“不够,”明濯的臂钏金环轻响,他用三指假意去托洛胥的下巴,“你有什么长处?”
银灯被吓散了,落在供台后面,星星点点的,照不清莲花台。明濯额间的金箔隐隐生辉,是个酷似月牙的图样,这种图样在霈都很常见,因为六州人又把月牙叫银牙,这是月神晦芒的象征。只是明濯在这里扮的“如意郎”分明是个河神,为什么额间会有银牙?
洛胥道:“我的长处……”
“如意郎!”那童子见明濯要碰到洛胥了,什么也顾不得,爬起来拽住洛胥的袖袍,“他还没喝光明水,万万碰不得,万万碰不得呀!”
难为他一个小萝卜儿,连翠玉如意也不要了,几乎是使了吃奶的劲儿,把洛胥往后拖:“光明水就在外头,弟子马上唤人送进来!”
洛胥料想“江郎君”也不知道,便问:“光明水是什么?”
“喜大娘没同你说明白吗?”童子一张脸拽得通红,“光明水就是底下的河水,因为受过如意郎的赐祝,所以又叫光明水。你得喝了那水才能跟如意郎洞房!”
明濯说:“不喝会如何?”
童子急得满头大汗:“不喝,不喝就会坏事!您忘了?您是神体玉身,沾了俗气就不能做神了!”
怪事,怪事!
明濯在霈都翻阅过不少神祇传说,还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神祇是不能碰凡人的。这个如意郎实在怪异,究竟是林长鸣臆想出来的自己,还是他毫无根据编造出来的身份?
正在此时,殿外又跑入一个彩衣童子。那童子与跟前这个长得一模一样,也着地一跪,脆声说:“如意郎,新娘子闯进来了!”
明濯道:“闯?”
童子说:“是啊!他拿着把剑,一路杀进来了!”
殿前虚影一晃,“新娘子”已经进来了。明濯和洛胥同时看去,见这“新娘子”也是个男子,不仅是个男子,还是个美男子。
洛胥眉微皱,叫出来人的名字:“林长鸣。”
那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将他们引入封魇阵的林长鸣,只不过是更年轻、更潇洒的林长鸣!
这个林长鸣提着把剑,剑穗上缀有火鱼金饰。他将殿内的情形一扫,目光落在洛胥身上,开口叫了一声:“师父。”
这声师父让殿内两个人俱是一愣。
——怪、怪、怪!
如意郎不是如意郎,江郎君不是江郎君,如今连林长鸣也不是林长鸣,这阵里的世界怎么一个乱字了得!
第84章 镇天关(五)很苦。
殿内陷入一阵短暂的寂静,不知从何处荡来的风拂开轻纱帐,莲花台如立在凌波白浪间。明濯坐姿不羁,听林长鸣说:“如意郎,你作恶多端,为神不仁,在此地犯下诸多罪孽,早已惹得民怨沸腾。我们师徒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取你性命!”
明濯看他神情认真,不由地拊掌笑起来:“有意思,林长鸣,你堂堂一个苦乌族的族长,背地里不拿画笔,反要扮作人家婆娑门的徒弟。怎么,是东照山待腻了,所以要在这幻境中过把欺师灭祖的瘾吗?”
明濯还不知道洛胥扮的“江郎君”是谁,但是他一见林长鸣剑穗上挂着的火鱼金饰,便知道林长鸣在扮婆娑门徒。
六州的宗族门派规矩不一,有的严格,有的宽松,但不论哪一宗、哪一派都很重视修行传承,常言道“入一宗修一身”,无故改投他人门下者,都是宗派叛徒,因而不管这位“江郎君”是谁,林长鸣此举都称得上大逆不道。此事一旦传出去,他必会被世人所耻笑。
林长鸣并不为明濯的话动摇,他眼眸清亮:“你死到临头,还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林长鸣?我不是,我是江郎君座下的大弟子。”
洛胥从林长鸣这几句话中获悉关键:“江郎君、光州地,诛神卫道——他是在用这个阵法重现当年的情形。”
明濯问:“哪个‘当年’?”
洛胥道:“江临斋下山的那一年。”
江郎君是江临斋的旧称,而江临斋是何许人也?他是婆娑门历代掌门中唯一一个男子,也是江霜客的师父。这世上关于他的传说事迹并不多,只有一件流传很广,就是多年前的光州事件。
多年前,江临斋带着弟子下山游历,他们途径光州某地,见那里盘绕怨气,似有神祇堕化之兆。为了探明情况,江临斋与弟子一起入城,不料反中了堕神的圈套,一行六人尽数被困。
彼时林长鸣也在游历,他闻讯赶来,以一支千金笔画出封魇阵,将小城隔封了十五日。无人知道那十五日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待阵散时,只有林长鸣和江临斋还活着。
关于这件事,时人流言有许多,有人说,江临斋畏战而逃,害死了五个徒弟,也有人说,林长鸣设计晚来,是为谋取名利。总之,从那以后,江临斋封剑归山,林长鸣名声鹊起,两个人虽然同为四山掌门,却再无交集。
“若是如此,那就更奇怪了,”明濯说,“他与江临斋是同辈人,即使当年一起入阵,也没理由扮作人家的大弟子。”
“当年的事情只有天知地知还有他和他知,”洛胥看林长鸣杀意滔天,“你我的当务之急只有一个。”
明濯还没来得及问是哪一个,林长鸣已经横剑逼近:“师父,你怎么不过来,莫非你也被这孽神迷惑了心神?”
“封魇画阵,无中生有。”洛胥说,“他颠倒真假,入戏太深,暂时不会管别人的死活。”
他话音未落,林长鸣手中的长剑已然刺出。
“原来是个疯子,”明濯打响指节,“林长鸣——”
打响指节是明濯令雷、召傀的动作,然而这一下响是响了,小纸人却没有如期出现。明濯神色忽变,因为他发现,自己体内的灵能气力尽数消失,一点咒诀也使不出来。
“这个阵法强的不是幻境,而是借灵,”洛胥拨开轻纱帐,接住林长鸣的剑,“你我刚刚入阵的时候,灵能已经全被它借走了。”
那剑停在洛胥两指间,林长鸣收住剑势,错愕道:“师父!”
洛胥掸开剑身,一把拽起明濯:“维持幻境所要耗费的灵能甚巨,在破阵以前,你我的灵能都不会回来。”
林长鸣怒道:“如意郎,你竟敢借机蛊惑我师父!”
“好一个无中生有,”明濯在他凛然突刺的剑式下不断避闪,腰间的珠玉环链叮当乱响,“今日我开门迎亲,你是头一个到的,等一会儿拜堂,我准你站个好位置,看你师父是如何嫁给我的。”
他这话说得戏谑,本意是想嘲讽林长鸣一口一个“师父”,不想竟戳中了林长鸣的痛处。
“如意郎,”林长鸣怒色难抑,以一式“拔锋”横扫而来,“你胆敢坏我师父名声!”
“拔锋”轰然扫开,周遭的轻纱帐如同薄雾飞雪,在殿内飘得到处都是。明濯说:“好重的杀气,这是婆娑剑法,须得配合灵能使用才能这么凶。莫非这阵中只有他一个人能通神?”
“没错,”洛胥说,“封魇阵是秘法大阵,它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一旦入阵,不论你是通神者还是神祇,都会变成肉体凡胎。阵法所及之处的一切灵能,只有布阵人自己可以借动。”
他们退入银灯的包围中,林长鸣紧追上来,那跪在地上的两个童子齐声大叫:“不好了、不好了,新娘子杀人了!”
他们捡起翠森*晚*整*理玉如意,在慌乱中碰到头,齐齐跌倒在林长鸣面前,林长鸣眼睛都不眨,抬手就斩。两个童子面朝明濯,惊恐道:“如意郎,救救我们——”
话还没说完,两颗童子头就排着队滚了出去,那被斩断的脖颈处瞬间飙出大片红色的——
再好的幻境也有破绽,再厉害的布阵人也无法顾及到所有细节,因此这里的假人只会流出纸屑。
童子们的身躯栽倒在地,林长鸣跨过他们,追入银灯中。银灯登时大乱,像是受惊的鱼群,在殿内横冲直撞,他挥剑劈砍,那些银灯被砍以后,全都变作爆开的银粉,在半空闪闪发光。
明濯觉得手上湿黏,他一低头,发现指间淌的都是血。
洛胥空手借刃是常态,可他如今在阵中没有灵能,自然无法像现实中一般刀枪不入。换句话说,林长鸣只要再刺几剑,他们就会真死!
明濯退到窗边,肘部一撞,把窗子破了。他摁住洛胥的前胸,用力一推:“走!”
两个人从窗口翻落而下,跟着碎木片一起坠向河面。远处送亲的队伍还在吹唢呐,听得“扑通”一声,水花迸溅,两个人入了水。
明濯猛地仰起头,从水中露出来。他呼吸微促,闻见一股浓郁的墨味,再定睛一看,原来这河水就是墨水。
洛胥捞住人,面上的墨珠没擦,把身体朝侧旁的小舟上一送:“追上来了。”
明濯抬头,正见林长鸣飞身冲下来。这破阵好没道理,若是只有布阵人一个能通神,那他们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电光石火间,明濯忽然想起童子说的话。他将沾有墨的手摁在洛胥脸上,令道:“喝了。”
洛胥鼻尖碰到他的手指,唇间落了墨珠,尝到就算喝到:“很苦……”
明濯踩住舟沿,把他的脸往下一带,跟他碰了个极轻的吻。
细雨霏霏,洛胥没闭眼,在这个吻里被温柔以待,这里什么都是假的,但是吻是真的。明濯的掌心贴着他的脸,又跟他鼻息交换,可惜这个吻很轻也很快,几乎是瞬间就结束了。
“是很苦,”明濯舌尖尝了味,“暂时够用了。”
童子说过,如意郎若是碰到没有喝过光明水的凡人,就会沾染俗气无法做神,那么反之,只要洛胥喝过光明水再被明濯碰,明濯就能顺理成章地做神了。
这原是个猜测,不想居然成真了。
明濯朝身旁一抓,紫光电流扭曲缠绕,久违地“噼啪”暴响。林长鸣刚到小舟边,身还没有停下,就见雷枪迎面,被杀了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