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啊!”江宜忽然道,“我想起来忘记什么了!”
半君看着他,江宜也看着半君:“你你、你不是来且兰府探亲的么?你的亲在何处?怎么还不去探?”
半君:“…………”
却说这日过去,保塞镇东郊,两路官兵护送自丽水南岸划舟而来的垫江遗民,先行城外设营安置。
一众人等皆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原来裴同之军令传到时,官兵正合围剿匪,驱赶得鸡鹿寨上千流民散入深山中各自奔逃。
垫江遗族原有三道围子,鸡庐山只其中一围,又有鸽目山与驮羊岩的垫江人响应救援。虽则以老弱病残居多,却无比熟悉地形地貌,加之钩索攀岩皮舟渡河等工具信手拈来,一时杀得难分高下。
朝廷有意招抚赈济,随同军所官兵走出深山的毕竟只是一部分。这份差事的规模远超裴同之预期,这下他要开始头疼,如何掌握深山里的具体情况。
江宜三人跟随裴同之谢书玉一行官僚,来到东郊营地探访。只想见见米介,待此间事了,便准备离开且兰府了。
长史并司户参军等为六百多号人登记造册,编入户籍。日后组织屯田、发放赈济,便一应有此凭证。
城中大夫在营地义诊,感染疫病者被另处安置,由医务兵进行照料。总算,强似在潮湿阴暗的地穴中苦熬到油尽灯枯。
谢书玉见江宜自备了一杆鹅毛笔,一路走来便将就在手上书书写写,记录所见所闻,俨然比他部下几个主记还称职,忍不住笑笑。
“江先生是行万里路犹胜过读万卷书,可惜没有一杆好笔,”谢书玉道,“我倒是有一支紫旃檀笔,昔年故人所赠,一向未曾用过。若是不嫌弃,就送给江先生了。”
江宜意外:“既是故人的赠礼,这怎么使得?”
“非是贵重之物,有用便好。我那位故人想也不会介意。”

第66章 第66章 裴同之
营房中不少人江宜曾在鸡鹿寨中见过,只是叫不出名字,在空地上摆了一尊大肚纹身鸟翼神像参拜。
“这是什么?”裴同之没见过。
部下一名长史答道:“边民的信仰,山神一类的罢。”
谢书玉看了那塑像几眼,对狄飞白道:“这是清溪关将军庙里的那尊腹中神像。”
“大人原来去看过了,”狄飞白道,“不错,正是。不是山神,乃是雷神。”
“灵晔将军?”一人问。
狄飞白道:“雷公与灵晔你分不出来?”
众人一时都愣住,平日里不曾留意,回想起来,雷公祠与将军庙中神像皆是被甲将军模样,几乎就是同一个人。灵晔将军当年一剑开天,电光耀世,无数人为他著书立传,传颂后世,说他在天上白玉京司掌雷电之职,已成为人间共识。
江宜便忍不住想到那个在地底祭悼枯骨亡魂的黥身青年。
有的神仙在高堂上享受香火供奉,有的神仙在深山里寂寞孤身行走。
找到米介时,他与巴俄仲在一起,一名药师正给他处理身上的烧伤。
鸡鹿寨的人能从火海围攻中存活下来,与官兵周旋求生,多亏米介以惊人的意志鼓励支撑他们。只是米介自己也受了严重的伤,几近丧命。
见到江宜与半君,米介勉力坐起来,一双眼睛遭烟熏得视线朦胧。
“我听说了,那天晚上,六百年前的故国都城重现世间,灭国一战的真相也大白于天下……想必是夔神相助吧?”
江宜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雷公亲口许诺你一个缘分,自然是愿意伸出援手的。”
米介露出一个笑,却算不上高兴:“我想那个缘分只是给部族,不是给我的。千百年来垫江族人供奉夔神,当年最重要的关头却不见有神力相助。族中传言,若有一日夔神舍弃信徒离去,振翅降下的飞羽将化作无数雷霆,灭国于虚无之间……所谓群鸟解羽之地……”
巴俄仲朝那摆在地上的人头鸟身像参拜,末了擦去神像上的泥土。
狄飞白道:“怕是谢书玉不会让你们将雷神像带去且兰府去。一山不容二虎,既然已有了将军庙,更不容你们供奉雷神。”
“不,”米介却说,“谢大人亲口允诺了此事,绝不干涉我族的信仰。”
狄飞白意外,与江宜二人交换过眼神。
巴俄仲一张老脸显得深深疲惫:“雷神重现往事,当年谢书玉亦是为族长亲手斩杀。这个名字被我们恨了太久,如今也有些恨不起来了。”
“只是不知道族长……她对谢大人的恨意太深了,却是无法可解。”米介说。
在鸡鹿寨的日子里,江宜听米介讲过这段故事。依则的母亲与弟弟为解救困于疫病的族人,来到白崖镇向谢书玉求助,却被污为盗贼,雷殛而亡,曝尸三日于城楼示众。
依则深恨谢书玉。作为族长她一力主张夺取保塞,建立新的家园。作为女儿与姐姐,想必她更愿意手刃谢书玉以泄恨。
“小琅在世时总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依则从前听不进去她弟弟说话,等听懂的时候,小琅已经不在了。只怕她执念太深,不肯轻易屈服啊。”巴俄仲深深叹息。
裴同之与垫江族长依则的见面选在总管府禄仁堂。连同在保塞镇被俘的苏慈等曲涅部战士也一同在场。这几乎是个受降仪式。
这时候江宜与狄飞白已准备离开且兰府了,只是不知半君将作何安排。
三人去向收留他们多日的谢书玉辞别时,看见许多人都在前往禄仁堂旁观。越过无数肩膀可以看见为首的是名女性。江宜仍记得依则最后冒险行刺时,被谢白乾一枪拍中,横飞了出去,伤得不轻。
此时好端端站着,大概已不碍事了。
裴同之宣读了圣意,宽赦依则等人罪过,垫江遗族散归三镇。人声唏嘘,渐听不到说了什么,依则总是沉默的模样,并不开口。
江宜叹了口气,不愿凑这热闹,掉头走了。狄飞白与半君二人本很为垫江人的命运悬心,见江宜走了,也只好跟上。
“不知谢大人在何处,今日怎的没有登堂?”江宜问。
正走到假山下,忽然听身后群声呼喝,一清亮女声喊道:“都让开!刀剑无眼,小心你们刺史大人的性命!”
江宜吓了一跳,回头果然见裴同之脖子上架着一枚小小铁片。江宜认得那种刀片,他曾在鸡鹿寨中见人用此修容易貌,乃是他们的一种手艺,因其细小轻薄,可以贴身藏匿,连府司狱里的狱监都没有发现。
挟持命官者是一名高挑女性,虽看不清她模样,却不是依则——依则仍在一旁站着默不作声。
“坏了!”狄飞白气道,“挟持官员罪加一等,这些垫江人脑子抽了么?!看我去帮裴大人一把。”
他要出手,却没有机会,制住裴同之的女人下令府兵退至堂下,江宜三人亦被阻挡在外。
忽然依则上前一步。
“都退下!”那女人喝道。
依则沿着府兵散开的道路,提气腾身而起上得瓦檐,几个纵跃消失在众人眼前。整个过程不曾向身后留恋过一眼。
半盏茶后,那女人放开裴同之,将铁片随意丢掷在地。
府兵立即上前拿人,裴同之喝道:“依则尚未走远,速速捉拿归案!此人为刺杀谢总管之元凶,敢有包庇者同罪论处!”
苏慈被一根铁索捆了,套上罪枷,生怕她再暴起发难。她却已无所谓了,任由人押着,脸上是一种空洞而深刻的神情。
依则消失的方向出动无数人力搜寻,官邸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在本该化干戈为玉帛的时刻,依则却选择了潜逃,连一直以来追随她的族人都未能察觉她的意图,只有苏慈。
两人甚至没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而苏慈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懂了。
裴同之问她:“你的族人身染疫病,又无处容身。且兰府为你们提供药食居所、田地赈济,这些难道在你们眼里都不值一提?那么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苏慈说:“这些都是我们需要的,但不是她想要的。依则离去前已卸任族长一职,只希望自己的行为不牵连全族。我亦是这样想的,大人,先前多有冒犯,全是我一人所为,还望大人不要迁怒于我的族人。”
“依则想要谢大人的命?本官有所耳闻,依则的母亲与弟弟一年前因盗窃谢大人府中金像而丧命。”
“事到如今,就算杀了谢书玉,还能挽回么?依则只是想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苏慈面带茫然:“一样在那个雷雨天丢失的东西。”
谢书玉推开房门。
屋中有浓重的松脂香,混合药炉散发的苦涩气味。松脂止血,谢白乾那一日重伤全靠此救命。
谢白乾卧床不起,呼吸声沉重,见到谢书玉前来,本想起身。
“躺着罢,很快你就无床可躺了。”谢书玉本想用冰冷严厉的语气,却还是难掩愤怒:“我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心急,竟然与边民合谋。莫非真要以一座城池,换取一纸封官令?”
谢白乾扶着凭肘坐起身,咳嗽道:“一座城池可是换不来,用那些人的性命,三千颗人头,兴许可以一试。”
谢书玉心底发寒。
“我故意将保塞一座空城留给他们,又岂能不是瓮中捉鳖的算计。可惜……咳……垫江人山里出来,也会兵法,想来一招黄雀在后,行刺于大人你,险些得手。”
“不如便任由他们得手,那时又替我挡什么?”
谢白乾胸前为弯刀所伤之处,药敷下又渗出红色来,谢书玉只不忍直视。
谢白乾笑道:“咳……大人,下官第一次见到大人,是在……”
“建元宫,文华殿。”谢书玉面无表情,回想起与众考生布衣上殿的那天。
“不是,”谢白乾却说,“名都西郊外,谢家宗庙前。”
谢书玉神色微动。
“我名都谢家赫奕章灼,上有镇国神将,下有辅帝重臣。名都除了一个李,无有在谢氏之上。那日宗庙祭祖,皇宫出动两千虎贲军圈围郊野,本该闲人勿进。却有两个赴名都赶考的书生误入此中。一个人说‘世家贵族何等威风,吾辈生而莫及’,另一人却说‘谢氏之祖也非生而及之,我愿做百代之祖’。”
谢白乾一手按在胸口刀疮上:“这个书生后来登文华殿,对策三千,成为天子门生,风光一时无两。我则因一些过错,左迁且兰府。本来满怀抑郁,却没想到且兰府总管正是那个愿为百代之祖的书生。谢大人,我虽求功心切,行为失当,然而从未有对您不敬之心。”
他那一手犹如按在谢书玉心口上,面色由于失血而苍白虚弱。
谢书玉终于不忍,回身欲离去。
药汤气味从他推开的门缝中跌出,仿佛一条实质的流水。在那涌动的艰涩气味中他好像嗅到一缕清香。
‘璧山的桃子是软的么?’
皇帝问。
文华殿丹墀前,书生抬起眼睛。御座又高又远,他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了殿前年轻的侍卫。
神采奕奕,器宇轩昂。犹如一株天然便生长在这炊金馔玉、星辉不夜之宫殿前的芝兰玉树。
本该一直如此。

第67章 第67章 梦老
谢白乾平躺着,目视正上方药汤烟气画出的线条。回想自己的失败,心中不禁生出些许烦躁。
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戴罪返都,折狱详刑。然而对此却并不在意。谢氏根基深厚,他犯下的亦非叛国谋乱之大罪,上下打点一番,轻则治个玩忽职守,等两年便又复起了。
令他烦躁的,是一个声音。
一墙之隔,兵兵邦邦的声音。似乎卖饴糖的货郎挑担走过墙根下。
这声音令他想起每一次走进毕合泽那间位于保塞镇深街里巷的铁铺。铺子墙上挂满闭合泽的作品——镐、镰、镢、锄、犁,从这些农具上剥落的铁,则打造成了楛矢的箭头、佩刀的弯刃。
他猜想自己第一天走进铁匠铺子里,毕合泽就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毕合泽等这一天很久,远比他来到且兰府上任的日子更长。
“昨夜雷在巽宫,天雷无妄,此卦乾为上震为下,有雷动于天之迹象。不久怕是有场暴雨。”
谢白乾问:“你还会算中原人的卦?”
“伏羲作卦,以传天下。我亦是天下人,懂得一二又有什么稀奇?”
毕合泽在保塞镇住了很多年,学到许多,而他最看重的,除了打铁就是听雷算卦。垫江人亦有自己的占卜方式,以雷殛的痕迹卜算吉凶与丰歉,然而手法粗陋,所得到的信息也少得可怜。
面对同一种现象,中原的卦相往往象征了更多。
虽然毕合泽从未说起过,谢白乾却觉得,他也许是想学习中原人的方式,去解读自己所供奉的那位雷神的旨意。
“卦辞说了什么?”
“力图振作,可改旧观。”
毕合泽一生都在追寻上天的旨意,最后在这神圣里断送了部族同胞。
墙外的兵邦声停了。
动荡之后,且兰府诸事待兴,禄仁堂上以裴同之为首的众官僚等待谢书玉前来议事。
“谢大人去见千户,总用不了这多时间?”裴同之奇怪道。
参军道:“大人一向有在傍晚时分进香的习惯。这会儿当是在后院。”
后院嘉荣树下,谢书玉拨弄香盘中的灰烬。
他心不在焉地以香箸将余烬归拢平整,铜盘上剩下几截断断续续的线条。
“我想知道……”谢书玉自言自语,“我为何会有这个名字。与六百年前的谢书玉,又有什么关系?”
黄昏的风将香灰折断,补齐最后一根线条。谢书玉凝目细看,一笑道:“雷在巽宫,天雷无妄。无妄者虚妄也,所求皆虚,所欲皆妄,如水月镜花……”
天色骤然转暗,一片雷云笼罩官邸之上,闷雷在檐下炸响。谢书玉循声回头,那廊庑下一道人影……
“保护大人!”
“有刺客!”
江宜正与狄飞白收拾行囊,离开客院,忽然府中大乱。二人找不着半君,本想等他片刻,见府兵前往内府后院,正是谢书玉日常起居之所,又听大呼“刺客行刺”,一时感到不妙,忙一路跟随士兵。
待到后院中庭,果然地上躺着一人,殷红血泊漫散。谢书玉跪在那血人身边,却是毫发无伤。
江宜看清那血人的模样,犹如迎面一记重锤。
狄飞白急忙上前道:“什么刺客?刺客在哪儿!谢大人,你没事吧?”
谢书玉两手按在血人为利器贯穿的伤口处,沾满鲜血,抬头看向狄飞白。那表情令江宜灵魂出窍一般,忽然遍体发麻,不知身在何处。
“半……半君?”狄飞白喃喃。
那具倒地血尽而亡的身体,不是半君又是谁?
“刺客往东跨院逃去了。”谢书玉两手颤抖,声音却很稳健。
府兵分作两股,一队向东边追去。一队护在谢书玉左右,将半君抬起,送走。江宜追在一旁:“等等,等等,这是要去哪儿?”
乌云漫过群山,阴霾密布。天气闷热使人窒息。
半君被众人抬进屋内,他身体里的血仿佛已流尽了,剩下一具苍白的躯壳。此时仍留在官邸中的上级官僚得知谢书玉遇刺,尽数赶到。谢书玉道:“半先生来后院找我,刺客忽然出现,半先生为我挡了一击,被刺客手中弯刀穿心而过,当场便没救了……”
谢书玉嘴唇发白,面色沉痛。先后有两人都为了救他受无妄之灾,谢白乾到底活下来了,半君这个无辜的书生却没这么好运。
“忒也嚣张!”长史拍案道,“陛下宽仁,饶恕了这帮贼寇的罪过,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肆意作乱!”
裴同之道:“这么说,你看清了刺客的模样?”
谢书玉眉心紧皱,半晌不答。长史道:“使弯刀,又在官邸之内神出鬼没。除了那个从诸位大人眼皮底下逃走的垫江族长,还能有谁?那个挟持裴大人的女子必定是同谋,若是抓不到刺客,便从她入手逼问下落!”
几人口诛笔伐依则的罪过,商议发布缉拿檄文。
里屋内,半君余温尚存的尸体几乎被人遗忘。
江宜偷偷将狄飞白拉进里屋。狄飞白一抽鼻子,闻到空气浓重的血腥味。
“你……你看看,半君那伤口,用经纶千丝或许能缝起来。”江宜小声说。
狄飞白看了他一会儿,说:“半君不是你。”
“……”
“他只是个凡人。凡人的心裂为两半,即使缝合如初也不会活过来的。”
“哦,”江宜愣愣地道:“他死了?”
“他已经死了。如果有一天我也被人劈成两半,你最好不要用经纶千丝把我缝起来。”
江宜感到一切都很不真实,他靠近放在停尸板上的半君的身体,的确感到那是一具与半君完全不同的东西,在那其中没有任何生命的波动,犹如一滩死水。他握住半君冰冷的手掌,也没有再体会那偶尔能令他心中一亮的灵犀。
那张曾经在鸡鹿寨百层高楼上从天而降,为湖光照亮的清隽面孔,如今好像一层平淡无味的白纸。
这是一副皮囊。这不是半君。
江宜蓦地后退半步。意识到半君的灵魂已经散去了。
“这就是死亡,”狄飞白说,“凡人是很脆弱的。其实,这一路上若非我们走运,已死过很多次了。”
“可是,这太突然了,究竟为什么?”
狄飞白语气里隐隐有怒火:“谢书玉不该明知依则想杀他,还独自一人留在后院。半君不该明知自己弱不禁风,却要出头替人挡刀。千不该万不该,依则最不该时至今日,仍一心要杀谢书玉复仇,不仅连累自己的族人,还连累了无辜百姓!”
依则……
暑气如笼,离开且兰府这天,气候闷热得连蝼蛄都懒得叫一声,道路万籁俱寂。
群峰沉默,包围着且兰府,犹如一座巨大牢狱。
因半君非是且兰府本地人,生前又不曾告诉过亲戚居所,死后竟然一时间查不到他的身家来历。盛夏里不宜停尸,只好谢书玉做主将他葬在漏泽园,立了块碑刻上“半”之一字,便连出生年月、全姓全名都没有。看着好似个玩笑。
江宜本就恍恍惚惚,这下更觉得荒唐。
谢书玉亦是千般愧疚,只当江宜与狄飞白是半君好友,为表歉意,亲自为二人送行至清溪关隘口。
因依则仍在逃,谢书玉点了一队五十亲兵随行,颇有些阵仗。
至将军庙前,那座老旧神像已改换了新身,应是谢书玉后来着人重建的。想到先前腹中藏座像的一幕,那表里不一的两尊造像,竟然好似一种隐喻。
“这支紫旃檀笔,原先就说好赠予江先生,”谢书玉递过一支笔匣,“二位一入我且兰府就遭遇贼寇劫杀,半先生更因此罹难,谢某难辞其咎。”
“抓到依则后替我们问问她,”狄飞白冷冷道,“她先杀江宜,又杀半君,更不惜发动叛乱,令保塞城下死伤多人。人命在她眼里就如此不值一提?”
自那日依则惊鸿般出手,夺走半君性命,其人便消失无影踪。犹如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仍是亲兵将府邸翻过来倒过去搜寻,都闻不到一丝踪迹。
狄飞白心中有怒火,本欲亲手抓住依则,却是无法在且兰府空耗下去。他这一番话,倒令江宜意外,想不到半君之死在狄飞白心中亦有如此份量。
清溪关别过,二人各一匹骡子,行走在山间石路上。蹄声磕磕绊绊,垂落的衣袂拂过路边醉鱼草。
今日无雨,爽风拂面,然而两岸猿声之中又有一番哀愁。
江宜怀里揣着一杆鹅毛笔、一杆紫檀笔,袖中掖着一卷书,袋里挎着一柄伞。
“江宜,”狄飞白问,“你游历四方,是为了追寻神曜皇帝足迹。在沙州时,你找到了先帝襁褓,在且兰府却又找到了什么?”
江宜默然不语,半晌后答:“找到了很多。”
“哦,是什么?”
骑骡走下山脚,此时回望,南方湛蓝天空中一团殷紫的雷云,笼罩峡谷之上。虽已遥远得仿佛长天中一粒黑子,却似乎仍能听见雷声轰鸣。
“都已经被雷墓埋葬了。”江宜低声说道。

大雨滂沱,洪流漫涨。躺在地底,大地在雷霆下的颤抖,悉数传到后背。
依则卧在地下室角落中,半梦半醒。
她逃出禄仁堂后,一路甩脱追兵,在山中藏了数日,最后躲进菁口驿地下酒窖中。驿馆已重新开始经营,幸好酒窖中的隐秘空间尚未被发现。
她有时趁夜色出去找些东西吃,大部分时候都躲了起来。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那一夜以前,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杀了谢书玉、夺下一座城。一夜过去,她却忽然失落了,好像那天凶猛可怖的雷电,连同她的灵魂一起斩碎。她失去了某样重要的东西,心中仿佛空了一块。
“我知道这种感受,”苏慈与她在府司狱中见面时说,“我在城墙上,看见身边的同胞一个接一个奔赴敌人的刀剑,浑身浴血,死在我眼前。那时我忽然也觉得失去了很多。有时我们走得太远,初衷早就被抛之脑后。就像你费尽心力建造了房子,回头却发现能和你一起居住的人早就没有了。所以我投降了,对不起,是我没有坚持下去。”
“那种情况下,就算你坚持也没有意义。”依则冷静地说。
苏慈紧紧握住她的手:“就算为了小琅,你也要坚持下去。他离开的那一天,说过会让族人都在阳光下生活。你要让他看到这一天。”
依则很困惑,继而明白过来,苏慈是怕她失败寻死。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真的好像丢掉了什么,却想不起来,”依则说,“那天琅祖本可以留在寨中,却偷偷追随母亲而去。他不敢让母亲一个人面对危险,因他是个懦弱的人,不能接受任何失去。我和他不一样。”
“你弄丢了什么?”苏慈默默看着她。
“我不知道。”
依则仰望府司狱外的蓝天:“我要去把它找回来。”
依则贴着墙壁躺着,感觉雷雨是在地底肆虐,好像有无数根芽要破土而出,搅动得大地没有一刻宁静。
她恍惚跌入梦境,梦见无数个碎片似的瞬间。有时是在家中,洞穴里光线永远不够,她蹲在地上削磨箭头,琅祖捧着几株山里野花,小步跑进来献给父母。
有时是她与苏慈等人巡山狩猎,遇见琅祖蹲在雷击木下,观察蚁虫爬过的痕迹。
“那不是小琅么?”苏慈笑着说。
依则转身要走。琅祖已经发现了她们,连忙追上来:“姐姐!……”
“姐姐!山的那边你去过么?跟我来玩啊。”
依则不耐烦:“让米介陪你。”
“姐姐,来吧!快来。”
依则跟着琅祖,进入山腹中,一条羊肠小径蜿蜒地穿梭,向山的另一面。琅祖灵活的身影在五步开外,随着光线黯淡,逐渐褪色。依则忍不住叫他走慢点,琅祖却浑然听不见。
推书 20234-01-19 : 我又没让他喜欢我》:[玄幻灵异] 《我又没让他喜欢我[星际]》作者:寒菽【完结】晋江VIP2025-01-13完结总书评数:10794 当前被收藏数:8203 营养液数:18915 文章积分:518,091,168【段评已开,无限制要求,大家随意自由友好留言,鞠躬~感谢~】在跟近战师士炽树(alpha)搭档的第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