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无所事事的官家少爷,”狄飞白说,“你看他大白天在外面闲逛,讲经先生见了他,态度却十分客气,一句不曾责问。”
“这也不奇怪,也许是他平日里念书认真。”
二人正走出道院牌坊。道旁不远不近站着一人,招手呼应。
却是方才不久见过的宗训。
“我家老爷有请二位过府一叙。”
狄飞白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对江宜挑眉。意思是,看,少爷的官老子找来了。
“你家老爷是什么人?找我们有什么事?”
宗训微微一笑:“狄少侠与大师去了就知道了。”
狄飞白与江宜一惊,想不起何时同他介绍过自己。宗训语罢也不顾二人是否跟上,一径摇着扇子在前领路。
他身上有种随意闲散,却胜券在握的气质,令狄飞白很是不爽。
“这人如何得知我们?”江宜奇道。
狄飞白不知在想什么,若有所思道:“去了就知道了。”
宗训一路带领,走街窜巷,未几到得一座府宅前。
这时深巷中已不见有人。朱门高墙,两座雕铜镇宅兽,一对漆红抱柱联。
上书:忧社稷万古清风昭日月。
下书:见襟怀千秋至德动湖山。
横匾:军务总制署
府衙大门敞开,两名卫兵式的人物阶前站岗,宗训哗啦一声打开折扇:“二位,里面请吧。”
江宜:“……”
狄飞白:“……”
狄飞白说对了,书生徐少青的老子的确是个官。只是他也没料到,竟是个这么大的官。
这个军务总制,制的乃是东郡、池州、江宁三地兵马,凡有用兵听任调动。专务总督,厘治军民,综制文武,权限极大。
徐少青说宗训乃是他父亲的朋友,如今看来这话只怕半真半假。朋友是假亲近是真,宗训此人兴许乃是总制署的一员掾属。
宗训带路到议事堂前,斜阶前有卫兵把守,道是总督正与人议事,此刻不见旁人。
“二位暂且到耳房歇息片刻,容我前去禀报大人。”宗训道。
宗训往前堂去,江宜忽然说:“我倒觉得,非是大人要见我们,像宗训一定要带咱们见大人?”
只是想不出究竟有什么理由。难道就因为与少爷同游先贤塔?
议事堂上忽然一人声大喊:“我乃奉命调查此事,尔等敢不与行方便?!……”
不知众人谈论了什么,一人怒气冲冲,甩袖而出,身后跟着两名小吏,气急败坏地便从江宜二人身旁经过。
江宜与狄飞白对视一眼。
那厢宗训在堂前招手:“少侠,大师,大人有请。”
上得大堂,那位总督大人正扫席以待。待得见了面却是出乎江宜意料,原因他一路走来,已见过不少青年才俊,如谢白乾谢书玉二人年纪轻轻,又如孔芳珅风度翩翩,再者亦有裴同之庄重肃然。
而东郡这位徐总督却是个笑弥勒似的,大腹便便,笑容如春光满面。
“狄少侠,江大师,久仰大名!”
总督亲自抱拳,二人连忙回礼,一面心想,这是哪里来的久仰?
“两位北上沙州破狼骑,南下丽水平民乱,事迹早已有目共睹,就连建元宫那位只怕也有所耳闻。就差赐赉赏宴,圣上亲表。听宗训说二位此番周游来到我东郡,本官怎能不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两位英雄人物。”
“英雄谈不上,”狄飞白道,“小道消息跑得比人还快。我二人只想随缘游历,并不想与官府扯上关系。”
宗训笑道:“怎么是小道消息。狄少侠挟青牛令信引来天兵,破僚户定且兰,这满朝文武还有不知道的么?”
狄飞白面无表情,不作表示。
“江大师的事迹,虽则不为世人知晓,然而明眼之人却可以猜到,”宗训狡黠地道,“且兰府一夜惊雷鬼影,想必是出自大师之手。不错吧?”
江宜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宗训说:“东郡想尽地主之谊,非是要打扰二位行游,只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出,在下不才愿为二位充任向导。”
“正是此意,”徐总督道,“二位若无落脚地,在府中辟一处客院居住也无妨。宗训,务必要招待好贵客。”
事后宗训果然吩咐下人,在内府跨院为江宜狄飞白置办了一间院子。仅作暂时落脚,又稍显奢侈,院中假山池水咸备,紫罗檀香床、银平脱食藏,更兼一座金玉立马于假山下,做马踏山岭状,张设别致,推窗可见。
仆人进进出出,在斜廊下铺设长席食案,摆上清酒珍馐。
江宜眼看这幅景象,忍不住问:“我们一路行事,还算低调,怎么忽然间就出了名?”
狄飞白冷笑:“那就说明,只是你以为我们很低调。你以为,真正低调的人,能够接触到沙州守将、且兰府总管、四州指挥这样的人物?用脚趾想也该知道,这种情况迟早会发生。你该庆幸只是东郡总督请我们过府一叙,而非皇帝请我们到建元宫文华殿去,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插手两地军务。”
狄飞白一番危言耸听,说得江宜愣住。
“不过,我也不在乎,”他道,“皇宫我亦能想走就走,来去自如,凭我的本事谁也留不住我。你且放心在总制署白吃白喝,若是他们意图不轨,我带你走便是了。”
自从那日一发剑气破云天,狄飞白愈发的自信满满,深觉自己已掌握了先帝剑诀精髓,自称相信世间独我无二就是他的道。当他站在保塞城下,满城人民水生活热只有他能拯救,那一刻神剑便自然而然发动。
江宜只是狐疑。
“不说独步天下,至少目之所及没有我的对手罢,”狄飞白问,“你笑什么?”
江宜道:“我在想你究竟几岁了。”
狄飞白不说话了,自顾自吃了饭,回房砰地将门一甩,呼呼大睡去。
西风残照,天气入秋已微有凉意。
江宜独自在园林中漫步,园中有一株长势喜人的木槿树,花朵团团簇簇,十分可爱。江宜瞧得入神,忽见树下有一小童,正蹲在地上念念有词。
童子衣着有些眼熟,江宜回想起来,乃是议事堂前怒气冲冲的三人之一。
料想是官场纠纷,江宜本不欲掺和,待要离开,却看见童子手中之物,原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璧。
那白璧十足美丽,不仅体态圆润,更兼光华流转,犹如内里蕴含一握清水。随着童子把弄调整,不同角度下,竟呈现异样的色泽,便是再没有见识的人,也能看出是件宝物。
“见彩,利在东南……”童子自言自语,面向东南抬头,视线为一陌生人所挡,两眼微眯。
“……”
江宜让开数步,亦看东南方向,只有一片空荡荡蓝天。
“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童子说,“更有甚者,只是未发的迹象,并不能凭人眼直接看见。所见未必所得。”
江宜感到有趣,问:“你卜算的是何事呢?”
那童子表情木讷,脸又生得白净,好似玉偶。江宜见他不回答,却是对他手中白璧十分感兴趣,追问道:“便是用此物进行卜算?”
童子道:“问天算命损及阳寿,非借用天材地宝不可。此物通灵,可以一占。”
江宜道:“此言差矣。不借助外物,也有不伤己身的卜算法则。”
“你懂?”
“略懂。”
童子虽则一副呆板表情,眼神中仍然流露出怀疑与不屑。
“不如你出一题,”江宜说,“我们各行其道,看看谁的结果最准确。”
他那话里,七八分像是在逗小孩儿,实则却是想见识见识那方白璧,究竟有什么独特。
童子歪头思索片刻,似乎默认,将手一指头顶。
江宜抬头看,头顶一方天空,空中一轮圆日,日轮徐徐散发铜红光辉,犹如丝绢上的一滴油墨。
微风吹动云絮,缠绕日轮四周,形成傍晚若隐若现的紫色薄雾。
“紫气抱日……”江宜眯缝起刺痛的双眼,心中一惊,心想这小孩儿果真只是随手一指么?
再看那童子,他低头两手盘着白璧,缓慢运转,玉璧中流水似的光影随着方向变动,变幻不定。江宜则信手拈了一缕风,向天上一抛,风带走雾气,于空中凝练成一团殷紫的雷云,向东南方向飘动。
闷雷在云层中孕育,天色倏然转暗,东南方下起雨来。
童子出声道:“我有结果了。”
江宜说:“我也有结果了。”
“你说。”
“你先说。”
“东南见彩,是为吉兆,预示有贵人出世。”童子说。
江宜摇头道:“那么,我的答案是,日生紫气,凝为雷云,东南落雨降雷,昭示其地有不祥之物。”
一人说吉,一人说凶,其中必然有错。童子不说话,江宜慨然道:“这位……小师弟,你随便一指,就指了个紫气抱日的天象,当真是有些时运在里面。不知你认为,你我二人谁说的对,谁说的错呢?”
童子表情木然不为所动,道:“你说的,一半对一半错。”
“……”
“不祥为对,物为错。”
江宜大感意外:“何解?”
“谷璧见彩,意为有大贵人出世。然则天下最大的贵人乃名都建元宫陛下是也,故而有此征兆视为不祥,这一点你说的不错。不过既然是人,你却说成物,当然有错。”
“我说是物,因为此刻东南天出现雷云,既非雨天,而有晴空霹雳,这是异象。天雷降世若劈的是人,这是飞升之兆,当有白鹤祥云、仙乐绕耳。这样的事千百年不遇一次,我料想不是。那么天雷劈的就是某个妖物。不应当出现在这世上,自然以雷霆毁之。”
童子似乎犹疑不决,然而还是说:“谷璧不会有错。此乃凤台国宝之一,王者得之,天下归心。璧中现彩就是见了人心,有心者,怎能不是人?”
江宜于是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
凤台国宝有三,一曰玄黄,二曰玉鸡,三曰谷璧。三者合璧可定天下妖灾之气。书上说此三者乃是保存在名都太常寺凤台之中,每逢国家攸关前途命运之大事,方可取用占算。
没想到有缘能在东郡见到其中之一。
童子道:“你能呼风唤雨,想必道行深厚,谷璧是什么应当不必我多说。草木无情,持之谷璧,则白璧如顽石浑浊,是以此物多年来埋没于深山。直到楚州逸客识得此物,从山中掘出,献之朝堂。谷璧照见人心,乃现华彩。”
童子以谷璧照木槿树,玉璧顿时色泽暗淡,不出片刻就成了一块白色拙石。
又以谷璧照自己,表面映出人脸,光华隐现。
继而拿谷璧去照江宜。
江宜好笑,心想能走能言也不一定是活人,谷璧见了自己这样的异人,只怕也会变为顽石,可别吓到这小师弟。正想拿手遮一遮,那白璧却婉转地流动光晕,并未见变色。
童子一脸得到印证的表情,抚摸白璧。
江宜:“……这可奇了,莫非,我还是个人不成?”
童子讷然:“人眼看人是人,看鸡是鸡。但对谷璧而言,只要鸡有了人之心,鸡也就成了人。你虽修为不俗,毕竟也有一颗人心,怎么以为自己便是仙而非人?”
“……”
这童子原是误会了。他见江宜徒手拈来一缕风,就能吹散云气,又招来雷云降雨,以为是隐士大能自命不凡,脱离凡人之列了。
哪知道江宜自己心里也很惊讶。他一贯以为自肉身毁于天雷,又为天人重塑后,自己已很难称得上是个正常人。既不痛不痒、不冷不热、不饿不渴,又碰不得水、近不得火,比起人,更像是一具专用来盛放天书的法宝。
如今遇着这童子,却说自己“毕竟有一颗人心”。
园门处,童子同行的二人不知何时出现,警惕地盯着江宜。
童子起身,向江宜施了一礼,抱着谷璧离去。
江宜认得那手势乃术士之间通行,以三指竖立表示玄牝、神仙与天地。
天地虽大,莫广于神仙,神仙虽能,莫出于玄牝。
三人离去,过得一会儿,江宜亦回了客院。
宗训与狄飞白在门前不知说什么。
“……如此就说定了,明日我来此接二位,”宗训回头看见江宜,“大师。”
他抱拳让了一礼,离开。
江宜莫名其妙,道是这位总制署掾属对自己有些太尊重了。
狄飞白道:“他是徐大人座下幕僚,白身而已。”
江宜道:“这能说明什么?我也是无官无职的平民。”
“说明大师你呼风唤雨、招雷引电的本事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进屋吧。”
屋里点了熏香,上了茶水,角落里三足雁灯圈出一块若隐若现的领地。
狄飞白曲几后倒茶,招呼江宜入座,道:“你方才去了何处,我看这天气一瞬就变脸,比且兰府也差不了多少。不会是你干的吧?”
他本是无心打趣,却见江宜点头,顿时哑然。
江宜漫将刚才园林中所见所闻道来,狄飞白越听越严肃,末了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那三人堂下所呼‘奉命调查’,原来是调查这种事情。依你看,谷璧究竟是何物?”
“谷璧玄黄玉鸡,乃凤台三宝,三者合璧可以克妖邪、算吉凶。我想,那童子既然持谷璧,玄黄与玉鸡或许就在另外二人身上。道书上说,请出国宝之前,非得焚香祷告、沐浴斋戒,乃是十分庄重之物。如何却被孤身携带到千里之外的东郡?”
“那是你看得见的。你看不见的地方,或许有禁卫随行保护。你和那童子说话时,说不定,有一百发暗箭对着你,就怕你一起歹意,会被万箭穿心。”狄飞白说。
江宜呵呵笑罢。
狄飞白见吓不住他,无趣道:“当然,我自会把你捡回来拼上。”
他一口喝了茶水,赞道好茶,江宜闻不到茶香,心里又想起童子说的话。
狄飞白将之前宗训所言转述,原是邀请他二人同游东郡。
“我本已应了他,听你这样一说,东郡似乎也不太平。紫气冲日,东南方有贵人现世,皇帝坐不住,当然要派人来查,总督只怕自身难保。”
江宜回想起从前种种惊险,他自身倒是无妨,只怕拖累了狄飞白,便说:“若是是非之地,不然我们还是不要逗留了。”
狄飞白托腮不语,一手摩挲剑柄,这乃是他心中焦躁的习惯。
雁灯的光影落在他鼻梁上,好像一座山峰。
初遇时他本是艺高人胆大的嚣张少年,然而毕竟与江宜一起经历了许多,神态里的锋芒微有收敛。
“好,”终于狄飞白说,“明日待把东郡游遍,了你一桩心事,我们就脱身。”
李桓岭在东郡留下的故事,历经百代传说,衍生出无数版本。
唯一的共识是,先帝离开越雟服刑地后,于东郡东山再起,招募一干谋士武将,起先平定东郡一带海乱。前朝暴君专政,失德于天下,以致朝野动荡枭雄四起,李桓岭又以东郡为后方出征讨逆。
东郡是时运的转折,也是一切的开始。
宗训陪同江宜、狄飞白二人城中游览,先后去了先帝殿、将军庙等地。
“昨日你们在东郡道院中,见到了将军洗剑池。传说中,谢若朴直至离开越雟,仍然平平无奇,看不出有何特殊才能,有好事者猜测先帝提携谢若朴在身边,并非因为谢若朴的能力,而仅仅因为在越雟受难时,谢若朴是他身边的人。正是运气使然。”
狄飞白不屑道:“你信这个?”
宗训笑说:“这个嘛,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灵晔将军经东郡一战成名,却是成为了无可否认的武神护法。其中转折,与洗剑池有关。”
“灵晔的惊电剑法就是在道院洗剑池中领悟,”狄飞白说,“这我知道。洗剑池乃灵晔每次杀敌归来后,洗去剑身污血的地方。与其说洗剑池悟道,我倒认为,乃是他杀了太多人,戾气自然堆积,到了爆发的顶点。”
三人正从将军庙中出来,前来上香的信客多是太太小姐与江湖镖客,发愿家人仕途亨通,或是自己武运昌盛。
宗训摇着撒扇:“狄少侠也是习剑之人,说不得有感同身受之处。不过,还有一种说法,道是谢若朴一日于池畔洗剑,忽然一道晴空霹雳,雷霆之威不可逼视,他乃是从这一道惊雷中悟出了剑法。惊电剑法的名称,最初并非指谢若朴飞剑犹如电闪雷鸣,而是那道法无穷的天雷。”
狄飞白与江宜会意一眼。
虽是不知真假的轶闻,二人却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
“冯仲的事迹更是随处可见,”宗训道,“他撰写的‘羽公十论’流传至今,有道是未读羽公论不做入幕宾。天下第一谋士,亦是古今第一谋士,这座码头即是当年冯仲所建,粮草运输、水师屯战、商贸往来,都仰赖于此。”
及至岸边,远望货船来往,码头上百名纤夫牵引货船入港,除了运输大宗瓷器、绢绸布匹香料茶叶,也有客船沟通南北。自东郡码头上名都,千里路程一日可毕。
海风吹衣冷,水面粼粼波光。
狄飞白说:“最烦一些作古之人,偏要号称古今第一。这上一千年与下一千年,未必就没有超越他的。”
宗训笑脸附和,道:“冯仲这个古今第一,多半是以他辅佐神曜陛下的功劳。可惜他未能走出东郡,乱战中死于军前,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否则论功他未必不能登白玉京,点为文曲星。只能说时也运也。”
江宜一旁听着,想起半君那位名不见经传的老师。所谓至圣无名,便是有胜于冯仲才华的人,未必却能青史留名。
宗训言谈间对冯仲颇有推崇,想必是同为幕僚,比常人更钦佩冯仲的成就。
江宜不免想到若是有人在狄飞白面前,声称有为古今第一剑客,狄飞白只会拔剑冲上去一决高下。
忽然一群人来到码头边,举着肃静退避的牌子,屏退闲人。
为首的是一名少年、两个小童。其中正有江宜游园一遇的那位童子。
“二位,不如上船暂避风头。”宗训说。
靠岸一艘楼船,气势不凡,显见是艘水师战船。宗训道是东郡新制的战船,邀请两人参观。上了船,还能看见那三人在岸边,清空了码头人群,不知摆弄什么东西,一时面朝大海,一时对着大日,神神叨叨。
宗训道:“那三位,是名都太常寺来的祝史与咒禁生。不知少侠与大师,有没有听说过近日的一个传闻。”
他有意等江宜与狄飞白发问,二人却都沉默,似乎并不感兴趣。
宗训眉头一挑,自顾自说下去:“太常寺司天博士夜观星象,发现客星犯紫薇。天象有异,太常寺算出异变在南方,近水,是以派来祝史一行人,沿东郡江宁池州一带查问。近日在我东郡盘桓。他们身负重任,总督大人也必得配合。”
宗训观察狄飞白神色,见他不为所动。
“是么,这我们不知道,也不关心。”
宗训笑道:“我却是知道大师有神通,可有掐指一算出什么?”
江宜呵呵一笑。心想,若说异变,沙州狼骑、且兰府遗族都不算么?也不知这夜观星象,观得究竟准不准。
国朝表面上海晏河清,暗地里却不知生了多少事端。
岸上三人逗留须臾,朝海的某个方向一指,随从拿图记下,一行人撤了。
宗训顺着祝史所指方向看去,忽然闭了嘴。
待得回程,已近傍晚。海面余晖如火烧。
江宜正要下船,忽被身后宗训扯住袖子。
岸上狄飞白回头:“?”
脚下甲板震动,只见平静的浅水一阵泥沙翻涌。狄飞白猛地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船梯却已收了。楼船随着潮汐滑向远处,眨眼间已离岸有两三丈远。
楼船的铁碇全数收起,两边摇橹,竟然加速驶向海面。宗训一手牢牢钳制着江宜,面对岸上愤怒不已的狄飞白,朗然笑道:“狄少侠,在下与大师且去东海龙宫一游,数日就回!莫要担心!”
“哈哈哈哈。”宗训笑声传出十里,摇着撒扇,一副得逞模样。
岸上狄飞白身影缩成一个小点,楼船滑入大洋,东郡已远远向身后退去。
江宜挣脱宗训魔爪,没有说话。
宗训赔礼道:“这艘战船大可容纳三百余人,食粮能供给数月,饮食生活都自有人服侍。大师可不必为生活担心。听说大师此行只为遍历四海,此事便是我自作主张,邀请大师一览东海风光。这一路景色无两,别处都见不到,大师定当不虚此行。”
东郡战船不同凡响,尖底犹如一柄劈波斩浪的巨斧,行船速度很快。甲板又宽阔稳当,犹如一片树叶,轻巧漂浮在水面上。
江宜隐约觉得,船行驶的方向,与方才祝史三人在岸边一指的方向,十分接近。
“宗大人,我都上了你的船,想离开也没办法,大家就坦诚相待吧。”江宜道。
他倒是冷静得很。
宗训笑得更像一只狐狸:“大人二字担待不起,宗某不过白身一个。所作所为与他人无关,大师只当是我仰慕您的大能,邀请您同游东海,若是不尽兴,我自当给您赔罪。”
江宜见他无论如何不肯说实话,知道之后必有事要发生。楼船出海,举目无所依靠,也只能任人宰割。
日暮的海面深沉而幽远,海天一线相接,残阳犹如点缀在线上的火焰宝珠。
宗训不知道的是,这样的景色江宜看了很多年。太和岛上没有人与事的烦扰,他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很久,从日出到日落,直到明月高升。
最美的是玉轮倒映在广袤的星河中,水波微动,犹如仙人踏月而来。
岸上,东郡总制署。狄飞白怒气冲冲,直闯议事堂。
“徐牟何在?!”
“大胆!”议事堂卫士执戟上前。
徐总督从屏后出来:“狄少侠,今日不是与宗训出游么?”
狄飞白横眉冷对。
徐总督见他脸色不对,喝退旁人,请他坐下慢慢讲。狄飞白半点脸面不给,怒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竟然动手劫人!”
“哦,什么情况?”
“你的谋士宗训,把我师父劫持上船,现在两人已出了东海,不知往哪里去了!”
狄飞白冷冷道:“可别说你不知此事,若无你的示意,宗训什么角色,敢自作主张?!”
徐总督:“少侠莫急,听我一言。”
狄飞白道:“不必多说,我只要你把人还回来!”
徐总督笑道:“少侠何必动这么大的火,宗训所作所为的确未有事先通知我,不过我能猜到他的一些想法。你若沉得住气,就听我解释。若急不可耐,就拿出那支能使唤谢书玉与裴同之的青牛令信,我马上就命船出海,把他们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