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神书by麦客

作者:麦客  录入:01-19

狄飞白于是作罢,摘下手上一枚青金石戒抛给那仪兵:“多谢你维护先父声誉,拿着这个去王府换些米粮。”
上位者脾性阴晴不定,仪兵也不敢说什么,知道狄飞白杀人不眨眼,领了赏谢了恩,拉着一张脸退下了。
赵含光无奈地看着狄飞白。
狄飞白却不以为意:“以后这种事还多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今日揭发了这些人,明日又是那些人,流言蜚语是杀不死的。”
“那你就不穿衣服出门了吗?”赵含光道,“总还是要扯块遮羞布的。”
鳌山陵园建在最捉襟见肘的时候,东西广不过五六十步,远远看去一个孤零零的覆斗迭筑在山麓的阴影下,陪葬的金银器皿一概都不论了,连椁室亦都用石条代替木枋。名都没有一分帛金,一应都需岳州自己筹备,过往讲究为往生者陪葬飞天歌舞俑士陶奴,令其死后也能衣食无忧,享有生前拥有的名利地位,如今一切从简,郢王大概也只得在地下清贫度日了。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若是江宜在此,定会说死后便草席裹身,一把火烧了,随便撒在哪座山头了事,何用大操大办?
然而,自那日中剑堕天后,数月过去了,狄飞白仍未找到他的遗骸。
江宜不会死的,狄飞白知道他与常人不一样,即使泡成烂泥浆、被大卸八块,他都能活下去……
他令郑亭留心收集各地的奇闻怪谈,希望能找到江宜的下落。但郑亭回报的尽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轶事:
“半月前,胜县有一个渔民,在河边垂钓时忽见一金色鲤鱼从水中浮现,口吐人言,对他授以天机秘闻。现在此人鱼也不钓,改行传教去了。”
“东郡有一个姓梁的书生,十天前的夜里在家中睡觉,房梁突然塌了,此人被埋在梁下,过了一夜才获救,竟然也还活着。”
“这也算奇事?!”狄飞白瞠目。
郑亭道:“怎么不算?这个人之前在道院学经,本来默默无闻,经此一遭后居然脑袋开窍了,不仅文采日益精进,连口才都突飞猛涨。有人听说了此事,竟然还到他家里去,愿出米肉布帛,换取被梁木敲一敲脑袋。”
“……”
“……”
“还有其他像样的故事么?”狄飞白麻木问道。
“有的有的。”郑亭心想,明明挺有趣的啊,有这么无聊么?他翻开记簿上炭笔记录的各地见闻:“玄门事变后,出现了一些自称得到神启而觉醒天赋的人,他们不事生产,举止奇异,其中有一个人称负箧书生的家伙。此人随身带着一只书箱,四处游荡,向人讨要藏书珍卷。若是将书给他,那么就相安无事,可若是拒绝了他,过后不久,主人家定会横遭祸事。有人说,他的书箱里装的不是书,而是一把剑,如果讨要书卷遭到主人拒绝,此人就会取出藏剑,一决生死……”
背着书箱的人站在浓雾中,像一个畸形的怪物。
剑客本能地心生警惕,裹足不前,远远地问道:“尊驾何故拦我道路,究竟有何贵干?”
雾中影子纹丝不动,声音传来:“闻君得天授剑经,特来讨要。”
数日前,剑客还是无名之徒,有传闻玄门事变后,天降奇书现世,此人不知从何处搜罗得一本剑经,依照其中法门习剑,竟从平凡小卒成了个中好手,远近略知其名。有不少人上门发起挑战,皆败在剑下。剑客得天相授的故事遂流传出去。
“你也是来请教我的剑术么?”剑客自负于技艺,拔出腰间佩剑。
那人在雾中沉默,像一尊不为所动的雕塑。
“我只要书。”
“想要天书,先问过我的剑!”
剑客仗剑杀去,只见那人抬起手来,手中一道狭长的影子——剑至雾散,那影子却是一根树枝。
然而剑客已来不及收势,只能劈剑砍去。他看着自己的铁剑与那树枝交锋而过,继而,树枝仍在剑却折断两截。
断刃掉落路旁一声轻响。
那人似乎是在叹息,他从剑客胸襟里摸到一卷古轴,道了声谢,收入背后书箱里,接着便转身离开了。直到他的身影远远消失在雾气深处,剑客仍僵持着劈剑的姿势,不敢稍动,冷汗不住顺着额角淌落。
背着书箱的人走出浓雾,来到天边。
天边有清池玉楼,飞岛悬台,三清之气犹如水流一般倒挂台阁,天音渺渺,紫霞生烟,乃是世外不为人知的仙境。商恪携着书箱,踏云而上,到得凌空悬台。悬台外有一方明镜似的湖泊,便是可窥人世百态的圆光池,此地本是世外天一众神君群议聚会的场所。
玄门关闭后,白玉仙京因被李桓岭攫取力量本源而沦为废墟,跟随他点将飞升的仙班亦都成了梦幻泡影。世外天的神君则自认有罪于天地,自囚于悬台,不再干涉天道法度的运转。
商恪为寻找流落的天书,自当日山巅一别,就再未回过世外天。今日得上悬台,却不见神君,只有一团团模糊的光影,在半空中浮动。
“你来了……”光影说。
商恪在这些团团簇簇的光影间穿行,辨认出熟悉的气息。
“吾等行将消散了。改天换地后,万物运行的规则也发生了改变,新的神将在不久后诞生。”
天地规则改变后,旧的神格不被承认,即将被天道抹去。此时便连身形都无法维持,只剩下神格诞生之初的一团团清气。
“你找到他了吗?”光影问。
商恪放下书箱,箱内所藏天书与碧心散发莹润微光。
诸神化作的光雾围绕书箱,青女的声音道:“天地之广,大海捞针,竟真给你找到了。”
商恪答道:“那朵花,不知何故,似乎收纳了当年江宜母亲的魂魄。它一路指引我,在嶂山深处的湖泊里找到了碧心。”
光雾中发出数声赞叹。
“留得三魂七魄在,尚能重塑躯体。”
商恪默然摇头:找到碧心后,姚槿终于放下牵挂,魂魄已离开恒春花,回归天地脉重入轮回去了。
虹霓的声音问道:“既已找到碧心与天书,为何不唤醒江宜?”
商恪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当初江宜受到秽气侵害,天书亦有所污染。敢问诸位可知天下何处还能寻得无根水?若不将天书净化,就算重塑躯体,只怕他仍会受秽气困扰。”
屏翳遗憾道:“无根水仰赖雨师的神通,雨师消散,无根水也就此绝迹。也许,你可以等上一百年,待新的司水之神诞生。”
青女道:“商恪,或许你不愿承认,但秽气停留在江宜身体里,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凡人的人格,在大多数人看来,似乎正是由他们的经历与记忆构成。如彻底摒弃了秽气,也许唤醒的江宜,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商恪难以抉择,没有立刻回答,蹙眉提起书箱。
光雾见他要走,从四面涌来缭绕不散,似乎在挽留。
“你还留着那朵奇花?”
“那朵花吸收了太多魂魄,”商恪道,“我担心,仍有魂魄被拘禁在花中,是以一直带在身边。”
一时无言。众神君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玄门虽已关闭,却还有一片阴霾徘徊不去——李桓岭去了哪里?
他的肉身早已不在,唯余灵魂寄托在玄天殿的壁画中。其时虽凭借造梦之术,短暂获得了身躯,最终为了达到魂魄归一的境界,仍是抛弃躯壳,灵魂化作银鱼汇入河汉。玄门关闭后,万千魂魄回归大地,却不见了李桓岭。商恪猜测,帝君的三魂七魄被恒春花吸引了去,至今还在花中,不肯出来。
“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他就算还活着,也不会轻易露面的。”青女说。
“你一直带着花。如果见到李桓岭,你会杀了他吗?”丰隆问。
神躯变幻的光雾如云似海,寂静翻涌。它们亲切簇拥着商恪,等待他的回答。
这情形却不知为何,令商恪回忆起了那日江宜站在神曜的壁画前,向陛下讨要他的剑鞘。
一把剑鞘,要来做什么?
江宜说,毁掉,或者物归原主。
他说这话时脸上的企盼好似一阵明媚春风,霎时吹拂了商恪的内心。
可是商恪却拒绝了他。他宁愿将选择的权利交到别人手中,而不敢自己决定命运前程。正是因为这份胆怯与自以为是,他才会杀死了江宜。
他修行八百年想学做人,还没有明白人的命运掌握在他自己做出的选择里。
李桓岭锻造了阙剑,可他并不是阙剑。阙剑已断,他却还在。
“如果我见到他,”商恪回答,“会送他的魂魄回归天地脉。”
光影得到了他的答案,安心散去。
商恪背起书箱纵步跃下悬台。
身后千丈高台上,诸神在新的规则力量下湮灭,光雾砰然散开,化作一股长风,吹向人间,风中夹杂着霜雪,一忽儿天边架起虹霓,晴日远远地传来雷声,当作为这些千百年来守护一方的神灵送行。

第199章 商恪
自那日初春陨霜、晴日闻雷的异象过去后,各地流言传说与新兴教派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其中教众发展最广的一支单名为“合”,号称大合教。据说其教主于玄门河汉里获得了天机仙缘,某日在河边得金鲤负书而出,授予他救赎苍生、解脱苦难的无双法门。其传教之时,则以“舍身平等,阴阳和合”为教义,到处鼓动百姓、读书人放下教条,行恣意之事、得及时之乐。
合教的教主自谓天机道人,短短数月已发展到两州十县,座下有六个坛主,分管三万教众。只有坛主有机会得天机道人面授机宜,余下教众,则又由坛主转赐福慧。
草岭乡的坛主姓刘名苍,家中四代出了两名进士,其人因年纪大了不曾出仕,不过家学渊源,在乡里德高望重。
玄门事变时,他本来已在前一日夜里寿终正寝,家人正为其挂白服丧。谁知道刘苍的魂魄也被恒春花带回了人间,竟然死而复生了。正因出了这个奇闻,刘苍被天机道人选中成为座下弟子,他本人亦寄希望于可以从金鲤负书中,找到长生不死的秘方。
这日,刘苍方拜访了天机道人,得到了金鲤负书的一部分内容,预备进行一番深入的学习钻研。有人提醒他,最近出了个带着小孩儿到处讨书的怪人,专门网罗奇书珍藏,被他盯上的人都会很倒霉。
“哈哈,无妨,”刘苍很大度,“天书的内容若能广为人知,也算是布施福泽,为我等积攒福缘了。”
“况且,”刘苍又说,“天书内容晦涩难明,我师父那样的人都不能尽解,就算抢了去,于凡人而言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皈依我教,圣人座下听解经。”
解经大会将于本月望日,在草岭乡将军庙举行。将军庙原来的住持也是一方乡望,自从离魂归来后,便对弟子说“人心的污浊太深了,纵然我日夜讲经论道也无法涤清,我解脱不了众人,唯可解脱自己”,一言毕后,绝食七日而亡。住持既殁,几名小徒弟竟日惶惶,过不久也各自散去,将军庙于是被合教鸠占鹊巢。
合教依然供奉灵晔将军。不仅供奉灵晔,也供奉神曜。
对他们而言,神曜不是造成兵燹之祸的元凶,而是试图解救苍生,从躯体的桎梏中逃离,获得大飞升大圆满的先驱。
解经之日,刘苍于宫庙布置的静室中稍坐,案前悬一张竹帘,奉献了香火钱而心怀疑惑的教众可入帘内向坛主求解。
“去去,小孩儿,你家大人呢?”
帘外一个稚嫩童音答道:“我一人来的,我也有疑问想向坛主请教。不可以么?”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刘苍出声道:“请这位小施主进来罢,来即是客,鄙教都有好茶招待。”
这厢打帘进来一个小童,瞧着大约五六岁光景,生得玉雪可爱,脸颊好似糯米糕,一双眸子最有灵性,黑亮亮的,刘苍能在他那双初生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衰老的倒影。
“给坛主问安。”那孩子很恭敬地一拜,乖巧模样令刘苍心生喜爱。
“小施主请入座,你要问些什么?”
那孩子道:“晚辈想问坛主借一样东西。”
“哦?”
“金鲤负书。”
刘苍一愣,立时想起前言中说到的,那个带着孩子四处讨书的怪人。然而这孩子却是独个一人来的,竹帘后并没有旁人身影。
“你这小孩儿,”刘苍好奇问,“看这书做什么?”
小孩答道:“生死有先后,问道也分前后吗?”
他说话的语气令刘苍恍惚以为眼前坐着的是个老朽,而非稚童。
刘苍禁不住正色道:“金鲤负书是鄙教的重宝,不得轻易外借。小友若是有心借天书一观,能否先回答三个问题?”
“坛主请讲。”
刘苍道:“你知道金鲤负书的来历么?”他本意乃是想试探,这小孩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要借的是什么?也许他只是被别人支使前来求宝,并不晓得其中轻重。
小孩道:“世有黄金书、白玉简,记载天机秘闻,存于天书之台。人间秽气冲毁天书台,众天书分而散之,落入凡尘。其中一支掉入河川,为渔夫寻获,即是如今合教的‘金鲤负书’。”
“…………你……那你知道,为何会是天机道人得到了天书么?”
小孩微微一笑:“因他运气好。华屋倒塌,拾其瓦者,路人而已。”
“胡说!”刘坛主大惊,“你师父是谁?什么来头?!”
小孩道:“晚辈姓江,河中府清河县出身,是个修道士。至于我师父,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刘苍以貌取人,冷不防吃了个大亏,心想这小孩既是同道中人,看来不能小觑。从前便听说过有修士鹤发童颜,或得道之后反而年岁倒长,看上去是个小孩儿,内里也许是个百岁老妖。
还未有计较,却听那小孩说道:“晚辈既已回答了坛主三个问题。晚辈也有三个疑惑,不知能否蒙坛主赐教?”
刘苍:“……”
小孩道:“我听说合教的教义,是舍身平等阴阳和合。这八个字何解呢?”
刘苍懵然回神,答道:“鄙教的教义,那是教主在前番玄门登仙之时体悟到的。不知小友当时是否也被抽离魂魄,加入到魂海之中去往玄门?那番感受,至今难忘。我之为我,已不再是我,同时还成了你与他。舍弃肉体后,魂海之中,谁还分高低贵贱,众人一心,众魂一体,这便是舍身平等。如此说来,世间高低之别,只不过在于躯壳。高大健壮的人被尊敬,英俊美丽的人受追捧,聪慧强识之人享高官厚禄,而矮小猥琐、愚笨丑陋之人,则道路唾弃。集众人之力可以开启玄门,可众人却被世俗的出身与成见所阻隔,这是天道为了阻止凡人窥天而设下的迷阵。俗世皆迷,勿使执迷不悟。合教的'合'字,便是告诫众人,迷阵堪破,合力可为。”
小孩听完,并没有说什么,又问了第二个问题:“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愿意往玄门登仙么?”
“金银财宝,亦有人珍爱有人鄙弃,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问道之心。不过,”刘苍说道,“这就好比稚童劝学,智者垂教凡夫俗子,先生提携晚辈后进。此之谓,一人得道而泽被苍生,正是先帝陛下的作为啊!可惜,功败垂成。我等后生,该当续先贤之明灯,继前人之事业,竟未完之功绩……”
刘苍说到激动处,神情里渐渐显出痴迷。
他庸碌一生,直到死后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上天予他以复生,加入合教、名垂千古的机会就在眼前,怎能驻足不前?
小孩听明白了,困惑道:“原来合教并非合众人之力,而是迫使众人合力。晚辈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坛主也知道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去往玄门之外,待到魂魄归一不分你我之时,又焉知不是愚者、俗人的执念占据主导呢?”
刘苍轻蔑一笑:“愚俗之谓愚俗,便是容易三心二意,无坚定自我。墙头之草何足为惧。”
“可坛主方才所言,舍身平等,不正是说舍去躯壳后,智愚无别雅俗无差吗?”
刘苍蹙眉,想说平等并非同等,又一转念,这也是第四个问题了,这小孩来者不善,早点打发了为好。正要开口,那小孩忽然倾身一把抓住他的手。
“……”
那小孩脸上、手上出现一条条黑色经脉,可亲可爱的面庞刹时变得狰狞,那些黑色的虫顺着他的手爬上刘苍的臂,刘苍却无法挣脱一个孩子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虫——不,那是……字……黑色的字爬过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脖子、脸皮,爬到他的眼球上。
他的眼前是无数扭曲变化的线条,一瞬间海潮一般的信息涌入他脑中——有人在嘶喊,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怒吼,有人放声大笑,有的人爱,有的人恨,有的人起贪念,有的人的执着像毒汁一样腐蚀他的内心……这样的感受,他只有在那片魂海中体验过。
这些情感都不是他的,可却真实得像从他自己的内心诞生。再这样继续下去,他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他是一个赚了第二条命的老朽,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他有过怎样的人生,或快乐或悲伤?他是一个人,一条方寸间生存的鱼,还是一块山里生灵的石头?对一条鱼,一块石头而言,道是什么?天又在哪里?
一滴墨汁落入清水,是墨汁变得清澈,还是清水变得污浊?
小孩看着刘苍的双眼渐为秽字染成漆黑颜色,松开了握着刘苍臂腕的手。
秽字退去。
刘苍如梦初醒,混乱不已,犹如醉酒一般恍惚迷离。
受到天书的感召,刘苍身后书橱的藏经中,有一卷亮起光芒。
“在这里啊,”小孩笑道,“过来吧。”
一串金色文字从卷轴中逃逸出来,游入小孩眉心灵台,他的眼中金光一闪而没。

“坛主?……坛主?”
刘苍惊醒,自己不知道神游了多久,静室里只剩下两杯冷茶,那个小孩儿已经走了。
“你看到他出去了?”刘苍问。
“谁?”
“那个孩子!”
“没、没有哇……”
刘苍颤颤巍巍,扶着侍者手臂起身,追将出去。宫庙里人山人海,皆是合教的信徒,见到坛主纷纷拜见。刘苍来不及回应,赶忙分开人众,追出宫庙外。山门外一株参天的古槿,春来一树火红,树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岂不正是那孩子?
刘苍待要叫住他,忽然树后又转出来一人一驴,似乎是那孩子的同伴。驴子一脸聪明样,像那孩子一般,人则一身青衫落拓,像个两袖清风的浪客。
那人一手搭在小孩儿肩上,似乎察觉到刘苍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刘苍便如被凉风激了一下,浑身一抖,眼见着那人将小孩儿抱上驴背,一大一小牵着毛驴走远了。
侍者:“坛主?怎么了这是?”
刘苍回过神来:“……不……不,没事。”
那孩子究竟是什么人?
刘苍回到静室,仍心有余悸。他最后感受到的,是无数人的情感与心绪将他淹没,使得他自己那点私心更无足轻重,像泥牛入海。这就是混沌。
在这片混沌之中,谁也无法保持自我。那是一团无生命的气,它哪里也不会去,最终只是无知觉地漂浮在宇宙中。
这就是他们所进行的事业的结局么?
“对了!”刘苍猛然记起,忙从书橱中翻出金鲤负书,想从天书中找到答案。然而打开卷轴,已经是空空如也,文字皆消失不见了……
大道上,走着一人一驴一小孩儿。
那驴走走停停,不时俯首啃食路边秣草,牵驴的人也不催促。小孩儿骑在驴背上哼着歌:“黄獐黄獐草里藏,弯弓射尔伤……”
山石荦确,山花烂漫,春日负暄。
江宜一手搭在眉弓上远望晴天,阳光落在身上,却察觉不到暖意。
“春天真好啊,”江宜说,“小黄好像也犯懒了。你可真狠心,还让我骑着他赶路。”
名叫小黄的驴子并不知道主人在说什么,它啃着草,忽然背上一轻。江宜被抱了下来,商恪牵着他走路。
商恪的手很坚硬,像一块饱经磨砺的磐石,可他牵着江宜的力度却很柔和。尽管江宜的这具躯体依然无法感知疼痛。
江宜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五岁以前的事,还以为自己是被雷公祠的天雷打晕了过去,再次苏醒时,已不在家里,家人也不见了,身边只有一个陌生青年。
青年是个相当好脾气的人,对江宜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像一个忠心耿耿侍奉主家的长随。可是后来江宜从青年收集的天书中读到,原来他早就被家里赶了出来,哪里还有随从。
那就是一个旅途中结识的伴当?
可是,偶尔青年也会流露出懊丧的眼神,被江宜窥见。
江宜问:你是上辈子欠我的吗?
青年却只是小心地摸摸他脸颊。
因此江宜心想,这人一定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只是自己忘记了。于是一路上使唤人更加心安理得。
“虽不骑驴了,可这么远的路,你就让我用两条腿去走吗?”江宜任由商恪牵着,嘴里却提出意见。
商恪知道他是故意的,也不说什么,一手落在江宜的发顶揉了揉,使了个术法招来云头。江宜又说:“风景这么好,为何用法术赶路?”
“……”
江宜看着商恪试图弄明白他在想什么的思索神情,心下暗自好笑。
“我背你好不好?”商恪问。
这次江宜没意见了,乖乖趴上他肩背。
小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跟在主人的脚步后。商恪走得很慢,有意留给江宜沿路赏景的余裕,江宜却只是趴在他耳边跟他讲话:“我拿到金鲤负书了。”
商恪:“那个坛主被你说服了?你是不是又用了那招——和他赌三个问题?”
为了收回那些承载了江宜记忆的天书,商恪之前背着个书箱到处寻访。按照他直来直去的性格,不愿给书的,打一架就是了,愿赌服输。可唤醒江宜后就不一样了,江宜讲究先礼后兵,凡能动嘴皮子的,都不动手。商恪喜欢听他谈天侃地地吹水,便由着他去。
江宜乃有一招百试不爽的手段,就是和人赌三个问题,看谁先将谁问倒。
他身体里有天书带来浩如烟海的知识,即使还未找回五岁以后的记忆,也已经有了商恪熟识他时的风范——热衷于提出一些大哉问,常把人问得相顾懵然,欲辩无言。
但凡他与人辩道,除非把人问恼了要动手打他,否则没有商恪登场的机会。
江宜搂着商恪的脖子,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晃来晃去:“这具身体好像有些小了。金鲤负书告诉我,母亲送我离家后,我跟随师父在太和岛修行,已有一段光景,想来应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商恪,你什么时候给我做一具新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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