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看见不少不停有画面冒出来,数不清的背影,祁纠牵着他的,祁纠回手找他的,祁纠朝他招手,抱着胳膊,笑吟吟等着他跑过去的。
在那个研究所里,治疗录像是无边无际的白,一切棱角都被柔软的防撞材料仔细包裹,因为电刺激的痛苦远超疗效本身,可能会让人做出任何事。
但祁纠也并没怎么,他只是在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回手找人,摸了个空。
摸了个空,祁纠也只是愣了几秒钟,或者更短,然后笑了下。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很安静。
祁纠是清醒的,没有错觉,没有幻象,知道眼前是什么都没有的白,但还是那么一动不动等着根据记录,这也就是他情绪失控的极限。
负责记录治疗的研究员有两个,在镜头外,其中一个不解:“失控?”
“很失控了。”另一个说,“Q先生可不是个固执的人。”
研究所的人叫他患者Q,每个人都喜欢他,愿意和他聊天,听他讲一只不知道是不是真存在的狼崽子。
每个人都喜欢的Q先生有难以理解的魅力,偶尔被分类到谵妄患者里,也并不生气,还趁医生们不注意,轻易和一个自我认知是武装直升机的患者聊上了天。
也只有在这时候、在回手并没有什么扑上来的几分钟里,祁纠会很固执地继续等。
倒也不会太久,毕竟这具身体受的伤太多,一直抬胳膊也很费力气。
祁纠等了一会儿,就把手收回来,拿起手杖出门了。
直播也就只追到门口。
赌桌上的人如逢大赦、赌桌下看客们异常惋惜的哀叹,不过当事人似乎不太在乎,筹码就扔在那任凭侍者收捡。
那个消失了五年的人握着手杖,慢慢向外走,手里牵着他的况星野。
有那么几秒里,没人能对这句总结做出反驳。
进专用电梯的下一秒,祁纠的手被骤然握紧,况星野攥着他的手掌,沉默着上前一步,把人抱起来。
况星野不知道怎么使力气,这几天里,他看了不知道多少医用教材、咨询了不知道多少“名医”,在脑海里演练了很多遍,还是不知道怎么用力气,为了把人抱稳,几乎蹲跪在地上。
祁纠的手垫在他脑门上,挡了下电梯:“磕着没有?”
况星野摇头。
他小心收紧手臂,屏着呼吸,把这个人一点一点拢进怀里,低声问:“让我抱?”
这是个不用多嘴的问题,况星野其实知道,所以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也只是轻轻笑了下。
祁纠摸摸他的头发:“看见什么了?”
这几年的娱乐圈的确群龙无首,况星野的演技,比下有余,暂时也还没到能糊弄过气影帝的地步。
况星野已经极力掩饰,但效果有限,黑眼睛深处颤了下,被苍白瘦削的手指托了托下巴。
能赢大几千万、在赌桌上随心所欲勾人心弦,被不少炽热眼神盯着的手其实很冷。没什么温度,也不剩多少力气。
祁纠的手很冷,况星野被冰得微微打了个激灵。
祁纠摸摸他:“抱歉。”
可能是因为手太凉。
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事,可能是因为小狼崽还是没哄好,抱着他的胳膊发抖得厉害。
那只手力道柔和,稍微和他借了点热意,抚了抚况星野下唇的血痕。
“我们讨论一种假设。”
祁纠想了一会儿,找出来个理由,和自家小狼崽商量:“我故意让你看见的。”
祁纠:“哄你心软,我的演技比较好,你的眼力又比我差,一演你就信了。”
这种手法拙劣的拉踩,让况大明星垂着眼睛,嘴角很短促地轻抿了下,配合着露出一个闪电似的笑。
祁纠摸摸他的耳朵尖:“不喜欢?”
“喜欢。”况星野轻声说,“你是心机骗子,我是金主,被你骗得团团转。”
“玩弄。”
况星野努力想了想,补充:“运筹千里之外,玩弄股掌之间。”
系统:“”
祁纠家狼崽子彻底被带坏了。
祁纠也挺喜欢,咳嗽着笑了笑,还想再编点什么乱七八糟的出来,那一点被咬破了的、发着抖的嘴唇,却忽然贴上他的唇角。
这是个毫无预兆的吻,幸好赌场的专用电梯也体贴,可能是为了满足一切特殊需求,相当安静地停在无人打扰的顶层,不按就不开门。
况星野站不稳,靠着电梯轿厢跪下来,把祁纠狼狈地收进怀里。
祁纠觉得不够有画面感,提意见:“金主”
况星野哑声:“哥。”
笑吟吟的嗓音毫无预兆地顿了下。
况星野贴着微张的唇,苍白冰凉,几乎察觉不到明显气流,不知道是谁在发抖。
这是个自不量力的念头,显然是他。
况星野垂着头,胸口起伏,他控制不住发抖,控制不住不停说话,他演不下去了。
他本来就不配拿什么影帝,他天下第一糟糕。
“哥。”况星野低声说,“休息,哥,不用哄我,不用管我,不想说话就不说,休息,疼就掐我,骂我,把我扔出去,轰我滚。”
祁纠顿了下,慢慢收拢手臂,抚了抚掌心发着抖的脊背。
“凭什么?”祁纠轻轻笑了声,“乱出主意。”
好不容易养好了,好不容易活蹦乱跳龇牙装凶,威风凛凛跑出去炸毛,回家甩他一脸水的。
凭什么说打就打说骂就骂。
凭什么才长了点本事,打滚还没学会就要被轰走,变成没有家的小狼崽。
祁纠肯定不乐意:“我亲手养的。”
凭什么。
凭什么不准他回家。
况星野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腿,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什么姿势,他只知道手不能软。
祁纠一点力气也不剩,要靠他抱。
况星野想尽办法,让祁纠足够舒服地靠在他身上,他摸索着祁纠的手臂,一点一点,碰到拍戏常用的假皮肤。
这东西贴上去,化妆技术足够好的话,可以以假乱真。
隋影帝全能,极限情况下自己都能扛个摄像机,当然有这个本事,能把一些东西掩饰得天衣无缝。
冰冷的手指慢慢挪过来,摸了摸他的手。
那大概是“阻拦”的动作,但因为实在没有力气,起不到什么实质效果,况星野低头呵了会儿气,暖着那些手指,也让假皮撕起来不疼。
他看了一会儿那张假皮下藏着的东西。
况星野不知道,现在该把它们藏进怀里暖着,还是该找什么东西剖开胸膛,把心肺倒空,把这个人藏进去。
“Q先生应该没有自杀倾向。”这个研究所的人员倒是基本能保证,虽然Q的解释他们没听懂但对方的语气过于诚恳和有说服力。
有些人就是有这个本事,当他们完全诚恳、耐心认真对你说某件事,就是会让你忍不住相信。
哪怕他说地球是意大利面形状、每个人类都是番茄酱滴在衣服上洗不掉变成的,你也会觉得,他一定有他的理由。
“他不是在自杀,也不是自残。”研究员在那些画面里记录,“他只是列出了个‘回家方法清单’,在逐条排查这是其中一项,下一项是开着窗子吃晚饭。”
回家方法清单第二百三十九条,开着窗子吃晚饭。
备注:饭要足够香,有肉有汤,风要往外吹,风力三级,有草坪有晚霞效果更佳。
一只狼崽子闻着味跳进来的概率:17.9%。
执行难度:四颗星。
原因:不想吃饭。
况星野挪动眼睛,慢慢抬起头。
他的眼睛很疼,像是有岩浆要从里面淌出来,或者半凝固的铁水,但肯定没有清单第二百三十八条疼。
祁纠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着,视线很柔和,像是在说“对不起”。
况星野吃力地摇头。
“我是差劲金主?”况顶流逼出毕生的演技,不让自己扯动嘴角的表情太难看,“这么辛苦”
况星野再说不出成句的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强烈的后怕叫他后心冰凉,可余悸大概是这里最不值得一提的部分,他无法不去想象那样的“很久”。
他不知道,他想不出一个坐在有草坪、有晚霞的窗边,做了一大桌丰盛的好饭,等着小狼崽回家的祁纠。
晚霞会散,饭菜会凉。
祁纠不想吃饭。
“我没说欢迎回家。”
况星野低着头,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哑声问:“我怎么没说欢迎回家?”
祁纠用眼睛表示赞成和谴责,敲敲况大明星的手背。
况星野拼命配合他,要一个快要嚎啕大哭、或者死死抱着眼前人不放的人控制住,露出得体的神态,把嘴角抿一抿,好好地说“欢迎回家”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隋影帝这个水平都不一定能完成的任务。
祁纠家的狼崽子跪在地上,胸口起伏,轻轻触碰祁纠的额头,摸苍白湿冷的眉宇,用战栗的吻吞掉那一点哄着他的、暖洋洋的笑。
“欢迎”
况星野说了几次,喉咙勉强能发出一点声音,抱着祁纠,轻轻亲他:“欢迎回家。”
祁纠问:“狼崽子?”
太阳光太累了,叫一点深郁的晚霞暂时罩住。
况星野抢着答应,他握住那只手,把它放在头顶上,拼命地顶它、蹭它,赖着祁纠要一顿带晚霞的晚饭。
况星野语无伦次地说着一切能想到的东西,他没来得及学到打滚,他胡乱编,说自己扑到祁纠怀里,在草地上打滚。
琥珀色的眼睛毫无预兆地弯了下。
浓厚到极点、几乎足以淹没况星野的倦色,铺天盖地,骤然地从那双眼睛里溢出来。
“好。”祁纠动了动手指,摸摸他的头发,“我累了,睡一觉,家里有饭。”
回家方法清单,第二百三十九条。
祁纠轻声说:“回家吃饭。”
眼力极佳的赌场侍者并不敢上前, 帮忙引路,就悄然消失。
因为神秘的东方赌客睡得很熟,而那个黑眼睛的年轻人, 看起来像是随时会毁掉眼前的一切,又或者毁掉自己。
但那个黑眼睛的年轻人,最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弄坏,乖得轻手轻脚。
轻手轻脚。
因为那双眼睛阖上后, 今非昔比过气影帝垂着头, 安静苍白, 和清醒时的反差极明显,肩背微弱起伏。
况星野抱着他这么说不尽然准确,那个姿势更像是轻轻捧着。
不知道该怎么让怀里的人好受,于是只敢捧着,不敢呼吸, 不敢用力,像捧一怀将化未化的残雪。
细微的震动扰得这具身体咳嗽。
况星野手忙脚, 踹开门, 把祁纠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轻轻拍他的背、替他顺抚胸口:“哥,哥”
咳嗽止不住, 深埋的伤痛作祟, 冷汗就无声无息渗出来。
况星野爬到床上,跪着抱紧祁纠, 护着每道旧伤, 不敢用力又不敢松手, 胸前的衬衫被湿冷悄然浸透。
等到怀里的人气息渐平, 况星野慢慢松开僵硬的手臂,低头时怔住,迎上琥珀色的眼睛。
祁纠躺在他手臂上,看着他。
很安静。
祁纠张着眼睛,琥珀色深处轻轻笑了下,伸手摸摸他的脸。
不是平时摸小狼崽的力道,也不像逗弄或者诱哄倒像是经验丰富,相当老练,知道怎么能过一过瘾,又不弄破戳穿一场梦。
况星野轻声说:“哥。”
他握住祁纠的手,小心地拉着那些手指触摸自己,竭力证明童叟无欺、货真价实。
但怀里的人已经自愿接受这样一场梦境,闭上眼睛,重新昏睡过去。
这么一场梦很被喜欢。
冷冰冰、满眼戒备、不留情、不给面子的小狼崽。
因为没来得及被彻底养熟,再见面的时候已经学会了龇牙低吼的小狼崽长得很厉害。
这梦很被喜欢,况星野很迟钝地意识到这件事,祁纠很高兴能再见他,很高兴他过得不错。
这就够了,哪怕过气影帝这么个身份是累赘。
祁纠找一点没教过他、但也不非得学的东西,慢悠悠教他,等时间被消磨完,等这么个冗余的“累赘”能滞留的时间耗光,被不留情地清理掉。
“没有用。”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着,看着他,很坦白,“我想过了,没什么用”
况星野慌乱地吻没有血色的唇,它们无力抿合,微微张着,任凭狼崽子怎么拱、怎么咬,很宽容地吞下战栗的呜咽。
况星野哆嗦着拨开糖纸,衔起捏不住的糖喂他,祁纠并不接,又或许是接了,只是含不住。
“哥。”况星野握住那只手,纵横交错的伤疤像是锋利的刀片,割着他的掌心,“哥,我回家吃饭。”
“有用,特别有用,比什么都重要。”
比什么都重要。
况星野保证:“我们休息一晚,休息一晚就回家,我们逃跑。”
他们逃跑,去他的24小时逃跑计划,去他的综艺节目,滚蛋。
全滚蛋。
况星野一点也不想当什么破明星了。
他一下也不敢放开祁纠,他抱着祁纠去浴室泡热水,去吃东西,去一点一点喝一些助理绞尽脑汁、强行指挥当地饭店熬出的药膳粥。
喂进去的米汤原样溢出来,热水熏蒸出的一点血色,也在离开浴室后慢慢消退。
况星野抱着祁纠,小心地替他吹头发的时候,忽然发现靠在怀里的身体冷得慑人。
“哥?”况星野握住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冷吗?”
这下很不小心,被抱着的身体缺少支撑,从他怀里滑出去,况星野吓得一身冷汗,仓促把人拖回怀里,失去平衡摔掉到地上:“哥?”
他们离得太近,脸贴着脸,胸膛贴着胸膛,滚在床下不见光的地方,仿佛亲密无间。
况星野的脸颊有点痒,像是被睫毛微微扫了下。
他连忙把耳朵也凑过去,可能是有微弱的气流,可能是翕动的苍白双唇碰了碰他的耳廓,可能那是个吻。
况星野没来由地被窒息般的恐惧笼罩。
仿佛Bug在被修复,仿佛错乱的世界正被纠正,没用的人该被清理,该及时离开。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因为无法违背的规则,被从这具身体抽走。
仿佛这是个很不像话的仓促道别。
“不不行。”况星野低声说,“不行。”
他从没抖得这么厉害:“不行,不行,不行”
他捡到祁纠口袋里掉出来的东西,因为视线太不清晰,过了半天才看出来,是那个仿制得相当拙劣的盗版“明星同款”耳钉。
况星野愣了半秒钟,或者更久。
他记得他在那个晚上把它扔了这是他做的第一件错事。
他是没长脑子,这五年把他的脑子长没了,他做了很多错事,第一件是扔了这个耳钉,第二件是没扑进祁纠怀里大哭。
他明明想这么干想得要命。
他明明计划好了,第一件事是扔了这个破耳钉,第二件是扑进祁纠怀里大哭,第三件事是扛起祁纠逃跑。
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这个是真的。”况星野第一次学会了隋影帝的指鹿为马,“你看,哥,这个是真的,它不疼。”
“我想跟你回家。”况星野说,“我骗自己,我骗我说来报复你,我怕是有人设局骗我,他们骗我。”
况星野语无伦次地告状:“有人骗我。”
有人骗过他,在某个高档会所,十几个喝大了的混账整蛊,骗况星野,说隋影帝回来了。
况星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去的,模糊的记忆,是推开门后的空荡荡,和一片吵得人烦躁的哄笑。
他不记得自己那天晚上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在那些人的脑袋上敲碎了几个啤酒瓶。
“我过得不好哥。”
况星野爬进祁纠怀里,把自己变回什么都干不好、什么都需要罩着的愣头青新人。
他不停地说,从Peter孙抢他的奖,说到上个月很倒霉,出门就被绊倒摔了一大跤,说到这次来之前,他试着自己烤饼干,炸了七个烤箱、烧了九个厨房。
他本来想偷偷带烤饼干来给祁纠吃的。
他本来想带一袋子饼干,九个好吃的掺一个烤糊的,让祁纠把手伸进袋子里选,然后趁机抓住这个逃跑惯犯。
他本来想狠狠咬祁纠一口解气。
这个想法出现了不到一秒,他发现不舍得,于是改为咬着自己磨牙。
“不好,一点也不好,全靠你罩着。”况星野说,“别不要我,哥,别扔下我,带我走,我要回家”
他在这句话里愣住。
他愣着,好像是因为这句话,也好像是因为盗版耳钉他吃的药总让他意识模糊,记忆也缺少片段。
他想起自己会上当受骗,赶去那个会所,是因为有个服务生的背影像隋驿,又戴了盗版的耳钉。
昏暗灯光下的模糊照片成了饵,他成了笑柄。
况星野不在乎笑柄。
他要祁纠。
他攥着砸碎的啤酒瓶、往为首那个脸色惨白的当红流量面前走,想把碎瓶底戳上去的时候有人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住。
惊恐的懦弱服务生,在混乱的视野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个千里迢迢长途跋涉回来、牢牢抱住他的人。
“不行。”面目模糊的侍者抱着他,哄他松手,哄他不能犯法,最好连违法的角色也暂时别接,“狼崽子,听话”
况星野听话了,他松了手,啤酒瓶在地上砸得粉碎。
他没认错过。
他没不听过祁纠的话。
他记得那些可恨的家伙都倒了霉,回去的路上,两个被抓了逃税、三个干过的亏心事曝光,剩下的也噩梦连连,没比他好受半点。
而那天晚上,在一片狼藉、作恶者哄散逃窜的空包厢里,况星野头痛欲裂,手脚并用往那个怀里藏:“哥?”
熟悉的怀抱圈着他哄,况星野困得眼皮睁不开,低声求他:“带我走吧。”
“带我走,哥。”况星野说,“我想家。”
他记得自己被哄了,他没如愿被带走,但有人亲他的额头。
他第一次看清那些画面,第一次看清第三视角,看清那只抚摸着他头颈的手,腕上裹着绷带,渗出一点浅色的血痕。
他好像知道了。
他好像知道,祁纠是用什么办法,不把他一个人留下。
他没被一个人留下。
在他一个人走进山洞,越走越深、越走越困,想要躺下睡一觉的时候,有萤火虫揪他的头发,拖着他走,给他打灯笼。
在他被Peter孙抢了影帝,挣脱纠缠的记者,回到休息室前被奇怪的气球撞脑袋,掉下来大把薄荷糖。
在他玩命接戏,什么冒险的角色都敢接那段时间,遇上威亚事故,险些从十几米高摔下去。
有块凸起的岩石,恰好就在那,恰好牢牢挂着他断成两截的安全绳。
况星野记得很清楚。
那天他刚爬上去,那块石头就碎得捞不住,掉到悬崖底下去了。
况星野看着怀里的人,他解开祁纠的衬衫,轻轻碰那些伤痕,它们凸起,狰狞,从没好过,硌在掌心,像把刀。
“怎么偷走你。”
况星野轻声问:“哥,怎么偷走你,有没有好一点的计划?”
祁纠比他聪明,比他理智冷静,比他能想出好办法。
但这会儿他哥很累,所以要靠他。
况星野在口袋里翻了翻,找出片碎玻璃。
这是当初在那个会所,祁纠赶过来拦他之前,他用餐巾纸裹着,藏在衣服口袋里的,后来他也带着。
后来他也带着,倒不是想不开祁纠又不准他伤害自己。
祁纠不准的事,他从来不做,但他是演员,是差一点就拿到影帝的大明星,所以还有别的办法。
况星野翻了下手掌,从没被磨平过的碎玻璃棱角尖锐,隔着衬衫抵住胸口。
他不知道该和谁讲道理,对着空气又有点蠢,所以把那个盗版耳钉捡起来,假装是什么特工的耳机,戴在耳朵上。
戴得不好,没祁纠戴着好看。
况星野重新花了点时间,握着祁纠的手,一点一点,帮自己戴上。
他又把祁纠紧紧抱在怀里不松手。
“我要我哥。”况星野说,“我们准备逃跑。”
从没被磨平过的碎玻璃,锋利的碎刃割破衬衫,硌着肋骨和心脏相撞。
一下,两下。
血珠渗出来。
况星野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和谁对峙,如果有人看见,说不定会把他也送进祁纠待过的研究所。
那也不错,他和祁纠在里面待着,祁纠代号Q,他代号K。
盗版耳钉可以代号A。
况星野垂着眼睛,他模仿记忆里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轻柔到极点地亲祁纠的额头,亲安静阖着的睫毛,亲鼻翼和脸颊。
在他咬开一颗薄荷糖,一点一点哺给祁纠,贴着唇不肯挪开,帮祁纠含化那颗糖的时候无形的“规则”嗡地一声。
有什么被碎玻璃豁然割断。
况星野屏住呼吸。
他像是被定格在了什么凝固的东西里,每个关节挪动都吃力,所以他以为自己差不多用了一百年才做到挪动胳膊、调整姿势,一点点抬头。
况星野睁大眼睛,喉咙动了下,看着祁纠。
祁纠朝他微微笑了下。
况星野轻声问:“难办吗?”
“小问题。”祁纠说,“好解决。”
是出了点小问题。
总部监测到有员工违规,强行滞留在任务已经结束的世界,自动修复程序运行,差一点就把他弹出去。
多亏有些人在源源不断提供素材,祁纠和系统齐心协力,一口气提交三千八百份严正申诉,充分阐述了必须留在当前世界的原因。
系统累得有点扭曲,正在缓冲区痛饮庆功酒。
况星野咬着薄荷糖,沉默着低头。
他看着躺在自己臂间,连动一下都费力,还仿佛很享受、很自在,在舒舒服服朝自己笑的人。
况星野握住那只手,他不太想配合,但还是没办法违祁纠的意,一点点拢着那些冰冷的手指,贴在自己湿漉漉的脸上。
况星野不想这么干,被发现大哭很丢脸,他不想在祁纠面前丢脸,他想让祁纠觉得骄傲。
他想活成能让祁纠骄傲的那样。
琥珀色的眼睛很清明,微微弯着,很专注地看他。
好像现在就挺骄傲。
又好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像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花了不少力气,像是并不在意像是在朝他笑。
那种已经习惯了,安慰小狼崽“一切都好”的笑。
从来都能从容处理好一切,不让他发现端倪,让他以为不疼的、暖洋洋的笑。
况星野咬碎了自己那半颗糖。
他觉得有必要和他哥好好谈谈,在逃跑以后,或者现在,如果这么狼狈地抱成一团藏在床缝里是个好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