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音华继续垂下头,如绸般的几缕青丝搭在脸庞,对着一本医书抄录,写完后撕下交给灵铮:“初愈时眼睛可能会酸痛,你可以根据这个方子来热敷,每日两次。”
拿到手上扫了两眼,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草药,不难获得。灵铮暗松一口气,感激状道:
“早听闻祁师姐的医术相当了得,如今算是亲身感受了一番,依我看,不仅医术高超,还有一腔仁心,灵某佩服。”
“虚名罢了。”对于灵铮的恭维,祁音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一丝不苟道:“幸亏在门派里找到相关的资料,否则这种西域的毒,我研究起来也需要一番功夫。”
一边说着,稍作展示手中的医书,纸页篇幅不厚,靛蓝的硬皮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西域奇毒》。
原本灵铮面带微笑,直到看见书脊上的信息,神色隐晦变化了几番,指着上面的工笔,佯装随意问道:“这里为何写着‘闻人诉’呢?”
祁音华翻过来一瞧,凤眸微微睁大,显然才发现这一情况。她看似性子冷清,实则怀揣一颗七窍玲珑心,粗略琢磨,便明白灵铮的心思,温声作出解释:
“不必误会,闻人师弟他喜爱游历江湖,向来会收集各地的奇书典籍贡献于门派的藏书阁,给师弟妹们增长见识。”
眼神闪烁了须臾,灵铮若无其事回应:“怎么会,我感激他都来不及。是了,他人呢?”
醒来就未曾看到闻人诉的身影,灵铮乍然有些担忧,难道他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晏睢抢先回答:“闻人师兄被掌门叫去了。”他的语气中参杂一丝隐秘的怨气。遭到邱梨扯着袖子,小幅度摇了摇头。
灵铮挑了下眉,听出其弦外之音,脸上浮现出一丝嘲意,不知嘲讽的对象是他们,亦或是他自己。正邪不相容,他与闻人诉之间,一些立场、身份上的对立,永远无法回避。
收拾着医药箱的祁音华轻叹一声,“你先好生休息。等闻人师弟回来,会来看你的。”
话音刚落,说曹操,曹操就到。闻人诉从窗外探头,抬起食盒轻轻晃动,触及灵铮的目光,他先是微怔,旋即双眸一弯成了月牙,眸光闪动,亮晶晶的。
许是太久未亲眼目睹闻人诉的模样了,他欣喜的目光过分热烈,烫得灵铮想躲开又想迎上去,悬空的心脏如擂鼓,充满激动又暗含忐忑,不知不觉攥紧了被子一角。
闻人诉快步踏入门,向在场的同门点头问好,来到灵铮跟前,饱含关切道:“你眼睛好了。”
眼前之人肤色白得近乎透明,眉目昳丽似妖,右眼角下的一点血色泪痣点缀,平添几分灵动,双眸终归恢复神采,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灵铮佯装高冷“嗯”了一声,顿了一下没等到回答,终究按捺不住关心的渴望,抬眼望向闻人诉,“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体无碍吧?”
“比你早三个时辰,已经缓过来了。”闻人诉坐到灵铮榻前,一贯冷淡的眼神中带着柔色:“嗯......多亏了你。”
在一旁的邱梨、晏睢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接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号,连忙望向祁音华,寻求一个答案。
祁音华无视了师弟妹们的召唤,目光流转在两人之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不妨碍你们谈话,我们是时候去吃午膳了。”
说罢,她眼神示意呆头呆脑的两人,先一步走出客居,邱梨、晏睢如梦初醒,边走边回头,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屁颠屁颠跟着祁音华离开了。
屋子安静了下来,却愈发自在,毕竟他们共同生活的时间,可不止十天半个月。
闻人诉站起来打开槛窗,屋内光线更透亮了几分。这时一阵清风拂过,冲淡了堆积的甘苦气息,这下才嗅到随风卷入的熟悉花香。
明亮的阳光照射进来,让灵铮的双眼有些许不适,他眯着眼往窗外望去,几棵茂盛的桂花树长在外头,就片刻的功夫,已有几片零落的金黄花瓣掉在窗棂。
闻人诉火急火燎,把长桌上的药罐放在地上,空出一片空间,挪动长桌,移到靠近床榻的地方,打开食盒,布置着菜品。
“贵门派的人都很喜欢桂花树?”灵铮一边闲聊,一边给闻人诉打下手。
听及此言,闻人诉手上动作不停,眉眼放松,带着对亲人的眷恋:“大概是吧,我师娘喜欢。”
闻人诉的师娘,也就是万钧派掌门的妻子,传言她在十余年前便因病香消玉殒,掌门亦是个性情中人,再未续弦。
“抱歉。”
“没事,都过去了。”
闻人诉贴心地转移话题,“两天没吃饭了,饿了吧。”他递给灵铮碗筷,其中盛的米饭之多,形成一个半圆盖在碗上,粒粒饱满,让人食指大动。
长桌上摆放着几道农家小菜,竹笋炒肉片、红烧鲤鱼、白灼虾,还有一盆胡萝卜排骨汤。
饭菜热气沸腾,明显是现做的,色彩鲜艳,弥漫着诱人的香气,把鼻腔里的草药味冲刷得一干二净。
美食的威力,无论是多么冷酷无情的人都抵挡不住,灵铮更是不例外,眼前的美景轻而易举勾起了馋虫,这下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饥肠辘辘,恨不得立马塞下这一桌子佳肴。
他夹了几筷子菜,扒拉进嘴里,姑且满足了食欲,才想起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嘴里鼓鼓囊囊嚼着,像小松鼠进食似的,努力吞咽完毕,才悠悠抬起头:“你吃了没?”
“还记得关心我呢?在下当真感激涕零。”闻人诉还作势抱拳。
不知从何时开始,灵铮习惯了闻人诉逐步显露出来的,插科打诨的本性。
听见这头又在阴阳怪气,灵铮斜睨闻人诉一眼,没好气道:“我错了行了吧。”
旋即眼珠子提溜转,想到一个点子,脸上扬起天真烂漫的笑容,夹起一块肉片:“要不,闻人哥哥,我喂你?”
哥哥?瞧着灵铮的一脸狡黠,闻人诉呼吸急促了几拍,眼底化不开的幽暗:
“这个称呼我喜欢。”话音刚落,他俯身一口咬住肉片,好整以暇咀嚼着,等待灵铮的后招。
随着闻人诉凑身靠近,灵铮的笑容僵了僵,紧盯对方咬下肉片,其间,嘴唇还无意碰了一下筷子尖,他呆若木鸡。
“你——”
灵铮仰头看到无辜微笑的闻人诉,又低头看了看筷子上的亮泽,不知道是油光还是口水,瞬间为适才的鬼使神差感到非常后悔。
闻人诉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怎么,嫌弃?”说着,摆出困惑又苦恼的表情,眸子却光明正大观察对方,“之前不知道是谁,趁我昏迷,强吻我来着。”
一刹那,灵铮的脸上五颜六色,十分精彩,嘴唇翕动却吱不出一声。怔住半晌后重重哼了一声,像啃食仇人那样,咬牙切齿对付着眼前的饭菜。
美味佳肴被扫荡一空,灵铮喝下最后一口茶水,神情餍足。
闻人诉托着腮:“去逛几圈,消消食?”
“你不介意?”灵铮扭过头,言语间似有所指。
闻人诉牵着灵铮站起来,“我若是介意,就扔下你,自己回门派了。”
灵铮撇了撇嘴,心头却有些动荡。
“嗯?你怕?”
“笑话,我堂堂一代大蛊师怎会怕?”
“那就好。”
实际上,灵铮甚少参观他门别派。蛊师注定是孤单的,越接触蛊虫就会越消磨人性,谁不忌惮身边有个掌握稀奇古怪本领的人,只有闻人诉这个奇葩还会来招惹自己。
他目光流连在门派的风景上,大气质朴的楼阁按照某种规律建造,环山抱水,形成独特的风水格局,阻隔了外界的阴煞之气,空气格外纯净,有助于吐纳,使修行的效果事半功倍。
水榭回廊上,两人并肩而行,闲庭信步。闻人诉伸展胳膊,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精神为之一振。
灵铮侧眼望去,步子顿然定住,伸手从闻人诉的肩膀拿走某个东西,闻人诉定睛一看,是只小虫子。
捏着六爪朝天,腹部有一点萤绿色的小甲虫,灵铮根据经验认真科普:“绿釉虫,别看它小,被咬一口能痒上好几日。”说罢,他用内劲隔空将绿釉虫震碎。
“谢谢啊。”闻人诉摸了摸灵铮的发顶,顺滑蓬松,还挺好摸的。
只是,如此温馨的一幕,恐怕不多了。思及此处,闻人诉抬眼望向灵铮,见他正在兴致勃勃观察四周,没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悄然按了按心脏,为何无端隐隐作痛呢?闻人诉为自己把了一脉,脉象柔和有力,并无滞涩之感。
奇怪。他紧锁眉头,有些困惑。
在闻人诉的有意无意引导下,两人来到一栋两层高的阁楼前,风格与门派中的其他建筑大同小异,无甚出奇。
然而,闻人诉转头对灵铮道:“欢迎来敝舍做客,嗯……给你个惊喜。”
“请——”闻人诉伸手。
闻言,灵铮自是不会拒绝,眉梢一扬,利落提衣迈槛,左顾右盼。
经过曲折的长廊,一个庭院映入眼帘,竹影交错,乱石堆叠的小池塘上,水车咕噜咕噜旋转,流水潺潺,一派悠闲自得的格调。
庭院中央坐落一亭台,闻人诉领着灵铮坐好:“你先在这歇息一会儿,我把惊喜拿出来。”
“什么惊喜?”灵铮翘首以盼。
食指放在嘴中央,闻人诉摆出“嘘”的姿势,“你会喜欢的。”说罢,眨巴一下眼睛,故作神秘走去楼内。
一眨眼功夫,闻人诉便原路折返,背手走在灵铮跟前,顶着好奇的视线,将改造过的子午鸳鸯钺放在石桌上。
霎那间,灵铮眼中爆发出炙热的光芒,下一秒子午鸳鸯钺已经握在手上,忍不住“啊”了一声。
经过重新锻造,加入价值连城的千年冰川玄铁,钺身附上一层银白寒霜,稍微挥舞,利刃流光浮动。
在稀有矿物的加持下,不仅仅是美观,杀伤力也突破一个新境界,钺柄末端加入同质的配重块,手感更为流畅。
惯用的武器在手,灵铮才算回到原本的实力上,双目异彩连连,爱不释手,耍了几套功法才勉强过瘾。诚恳对闻人诉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闻人诉笑逐颜开,正想带领灵铮参观阁楼,门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邱梨走进来,作了一揖,面对闻人诉道:“闻人师兄,祁师姐唤你过去。”
闻人诉目光中的复杂稍纵即逝,扭头与灵铮对视,灵铮理解地点点头。
“你若是无聊可以去随意逛逛,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闻人诉最后交代一句。
灵铮无声笑了笑:“没事。”
目送闻人诉远去的身影,灵铮眼神闪烁,一咬牙,紧接着离开了阁楼。
走在路上,灵铮故意迎上一个青涩的女弟子,门派服穿得规规矩矩。他摆出亲和的姿态,“少侠好,请问外人能进入藏书阁借阅吗?”
女弟子直勾勾盯着灵铮愣了神,直至对方皱眉,才意识回笼,惊艳于陌生人的长相,磕磕绊绊想起回答:“啊,哦,可以的。”
灵铮嘴角上扬了一瞬,放松下来。本以为这小姑娘还有这番阅历,能识破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只是有些呆。
“少侠倘若空闲,可以带我去吗?”灵铮乘胜追击。
“无事无事。”女弟子婴儿肥的脸庞扬起粉红,忙不迭摆手,“我刚好顺路,这位少侠请随我来。”
两人走到山腰,眼前是一座古老的塔楼,玄色牌匾上,龙飞凤舞写上“藏书阁”三个大字。
飞檐翘角,风雅气派。阳光普照下,塔尖上的明珠熠熠生辉,晃瞎人的眼。
“就是这了。”女弟子娇憨一笑,正要欠身告辞。
“诶,等等。”灵铮掏出一瓶基础的回元丹,和善笑道:“小小心意。”递到女弟子手中,随即转身向藏书阁走去,只留给对方一个摆了摆手的潇洒背影。
进入藏书阁,装潢庄严肃穆,只有寥寥几人经过,倒也正常,万钧派又不是学堂,哪里会人人都喜爱读书。有人打量了灵铮几眼,一声不吭走上二楼。
一位清瘦的长者执事坐在登簿处后头,头发灰白中带着凌乱,一搭一搭地垂下头,看上去困得不行。
灵铮早有对策,不选择单刀直入,而是从某个书柜上,随意抽出一本独留上册的书,撕掉写着陌生名字的标签,才走到长者执事面前。
只见长者执事已经放弃挣扎,趴在案面上睡着了。
灵铮好声好气:“前辈?”
长者执事没有丝毫反应。
灵铮按下性子,继而又喊了一声:“前辈?”
长者执事仍然不为所动。
“叩!叩!”灵铮用指节敲击桌面。
长者执事抖了一下,猝然直起身,脱口而出:“掌门,我醒着呢!”
到底是被抓包了几次才有这样的习惯啊……
灵铮暗自腹诽,仿佛没听到长者的胡言乱语,礼貌笑了笑,把做过手脚的书放在案面:
“前辈您好,我找遍了藏书阁也找不到这本书的下册,可我实在是感兴趣,不知可否让我查阅一下捐赠人的信息。”
“这……”长者执事掐了掐下巴的小胡子,上下扫视灵铮一番,笑得像朵菊花:“小友不好意思,安全起见,只有本门派的人,才能翻簿查阅。”
灵铮眉毛和嘴角都耷拉下来:“前辈就不能通融一下吗?下册我想得抓耳挠腮,睡不好觉啊。”
“抱歉啊,这是门派规矩,老朽也不好僭越。”长者执事看似态度颇好,实则滴水不漏。
灵铮叹了口气,见状是放弃了。说时迟那时快,反手一抬,一只棕黑飞虫从衣袖射出,长者执事也并非等闲之人,迅速反应过来,伸手劈去,划出一道破风声。
不料,灵铮移花接木,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角度,卡着长者执事的闪避死角,又飞出五只棕黑飞虫。
长者执事避无可避,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飞虫钻入鼻腔里。
毕了,只见他呼吸急促,双眼爆出血丝,紧接着黯淡下来,神情呆滞。
这飞虫说来也巧,此乃灵铮最初想对闻人诉施以的手段——控制蛊。
“记录捐赠人的簿子,给我。”灵铮失去刚才的浮夸演技,面无表情道。
看上去交涉了许久,实际仅发生在一瞬之间,安静得不足以惊动任何人。
长者执事行动缓慢地转动身子,从后面的柜子中拿出一册簿子,交到灵铮手上。
都有写日期。灵铮神色复杂,不知自己的心情是庆幸还是惶恐。
事已至此,不可能放弃调查。默念着西域奇毒这个书名,灵铮眼疾手快翻找着自己想要的信息,纸页唰唰作响。
诚然,闻人诉的名字多次出现,祁音华所言不假。可没见到最终的答案,灵铮依然定不下心。
请告诉我吧,闻人诉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一丝可疑。灵铮持着这样的期盼,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终于,灵铮捕捉到了簿子上赫然的资料——
书名:《西域奇毒》;
捐赠人:闻人诉;
捐赠日期:霖朝陆十一年叁月伍日。
同年的四月一日,便是灵铮被围剿的日子,两者竟然相差不足一个月!
机缘巧合?蓄谋已久?
这一切都是他的设计吗?
闻人诉——
似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几乎喘不上气。脑海中浮现出闻人诉全心袒护自己,令他动容的回忆,历历在目。
灵铮一下子天旋地转。失手摔落手中的簿子,宛若失了魂。
却在这时,一阵嘻嘻哈哈的交谈声由远及近。他猛然捡起簿子,做出一个手诀,将控制蛊从长者执事体内收回。
随后,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了藏书阁,步子有些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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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开启勤奋模式[墨镜]
章节标题俺不中嘞,不晓得怎样用两个字形容哈哈哈
传来楼前少年嬉戏,趴在案上的长者执事被吵醒,晃了晃脑袋,好像忘记了什么。
应该,不重要吧?长者执事习惯性掐了掐小胡子,困意上涌。
横竖掌门不在,继续瞌睡罢。
隔了半座山的百草谷内,正与祁音华交流的闻人诉似有所感,抬头一望,陡变阴沉的天空上,一串串星链忽闪忽闪。
若是放大看,就能得知星链是无数代码组成的曳光,释放着冰冷的威压,这个异象唯有不属于此间的外人能看见。
小世界开始不稳定,这就代表着……灵铮知道了。受到刺激,天道之子的人格产生了某种变化。
丝丝缕缕的世界本源逸散,分明应该感到开心,心脏却莫名再次异样。闻人诉摸着胸口,无机质的眼神中夹杂着一缕迷惘的色彩。
“你说的丹药我已经给你炼好了。你数一数还有没有遗漏?”
祁音华的话语打断了闻人诉的怅然若失,非常有职业素质的他回过神来,屏蔽掉杂念,浅略查看一番眼前的丹壶,满意颔首。
“没问题,谢谢祁师姐。”
祁音华清浅一笑,若有所思,抬起凤眸,流露出一抹关心:“适才掌门叫你……所为何事?”
虽然性子清冷,可他们一块儿在万钧派长大,祁音华早把闻人诉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
单无涯作为万钧派掌门,闻人诉又是其爱徒、身兼门派继承人,自从灵铮的到访,单无涯便忧心忡忡,显然对其身份有所介怀。
今早他一得知闻人诉清醒,便立即命人传召。
祁音华不免担忧,虽身为正道之人,乐于行走江湖行医,不分好坏、无论贵贱,因此在她眼里,正邪对立的观念没有那么根深蒂固。
从十几瓶功效各异的丹壶中移开视线,闻人诉摊手表示无奈:“师姐你不猜到了吗?没办法,见招拆招呗。”
“逆徒!正逢乱世,正邪交战在即,你竟与那玩蛊的小子厮混,若是传出去,我派作为正道的中流砥柱,该如何自持!”单无涯端坐首席,拍案怒斥。
“师父息怒。”大殿上,闻人诉长跪半个时辰之久,脊背始终挺立如松,目光下敛。
“你——”
单无涯使尽威逼利诱,教也教过,骂也骂过,见闻人诉保持倔强,横眉立眼,大骂一句“冥顽不灵”,便重重拂袖而去。
回到现实,闻人诉走出百草谷,怀揣着自己都搞不清的心事,脸上了无生趣,走路低头望地。
眼前出现一道人影,闻人诉抬头,诚然是愣了神,宛如两只脚深深扎在地里,动弹不得。
余晖斜映,桂花树下,眼前的青年镀上一层金边,如梦似幻,周遭的风景为之黯然失色。
只见他侧身倚靠,双手抱胸,姿态散漫,瞧见来者后莞尔一笑:“我来接你回去,感不感动?”
灵铮……
他怎么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难不成,他没发现那书。
……不可能。
分明是以逻辑为导向,当看见笑吟吟的灵铮,引以为傲的算力竟会发生失误,推演出可笑的妄想,虽然只出现了一瞬间,闻人诉仍是产生了自我怀疑。
尚且处于迷糊状态,“闻人诉”的扮演方式深入骨髓,他适当地展露笑意迎上去,“感动啊,怎么不感动。”
两人相视而笑,表面和谐,心思各异。影子越拉越长,在石板路上渐渐交融。
天色已晚,两人商量好,在门派里闻人诉的住处逗留一夜。
阁楼内灯火昏暗,油灯摇曳的光影在墙上跳动,空气中弥漫着闷热的湿气,窗外隐约传来雷声,似乎要下雨了。
闻人诉平躺在榻上,双手交握放于腹前,睁眼看着阁顶,好像失去了睡意。
灵铮他,到底在想什么
萧瑟夜风掩饰了外头传来的声响,不曾敲门,应在客卧的灵铮径直进入。
直到走到榻前,闻人诉才察觉到他的气息,愣了一瞬后本能闭上眼。
经过一阵稀稀疏疏的布料摩擦,睡袍松垮的灵铮爬上榻,接着一片鸦雀无声。
暗杀?闻人诉只有这个想法。
一整天胡乱跳动的心,终于在这一刻稳定下来,颇有尘埃落定的感慨,等了一个晚上,原来灵铮是想趁他入睡才来发难。
尚未达成目的,闻人诉不可能用性命给灵铮泄愤,莫名其妙死掉。
青年人的气息靠近了,几乎能感觉到一股温热覆盖其上。
被子里,闻人诉肌肉紧绷,正当决定暴起反抗的前一刻——
轻如羽毛的触感,落在他的锁骨上。
周围的皮肤隐隐战栗,闻人诉不知所措,猛地睁开眼。
灵铮支撑在其左右,于身前形成一个空间,睡袍的衣襟空空荡荡,胸前风光一览无余。
尽管没做过以色侍人的勾当,可天生懂得利用自己的长相,晦暗中,灵铮目光灼灼,皓齿朱唇,流露出惊心动魄的妍丽:
“想摸吗?”
闻人诉大脑宕机:“你……”
灵铮掀开被子,跨坐在闻人诉腰腹处,居高临下,动作行云流水。
“给我。”
闻人诉下腹一热,下意识地,一双大手抚过灵铮的腰间,微温而有弹性,仿佛丝绸的质感,又有着岩竹的韧劲,如同其人。
青年柔亮的眸光逐渐氤氲,与男人触及到的皮肤,点燃了一簇簇火焰,温度节节攀升,苍白的身体浮出细汗。
随着一声高昂的惊呼,仰起的脸上飘忽红霞,宛如初婚的小妻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由始至终,青年痴痴盯着男人,视线寸步不离,湿漉漉的眼眸深处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疯狂。
窗外渐渐下起了雨,掩去一室旖旎。
“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惊雷横空劈下,闻人诉猛然惊醒。他闭着眼,指尖在身侧摸索,床榻冰凉,空无余温。猝然坐起环视四周。
天色如晦,大雨滂沱。没有点灯的屋子冷冷清清,孤寂无人,仿佛昨晚的销魂只是南柯一梦,寻不回沾染了露水姻缘的那只狐妖。
又是一道电闪雷鸣,白光透进窗户,打到榻前的桌面上,一张信纸压在茶杯之下。
闻人诉神色肃然,从床榻起身,拿起信纸走到窗前,默念着上面的文字,仅有寥寥几句:
闻人诉:
不必寻我。
我需要弄清楚一些东西,也需要解决一些仇恨,而你我始终正邪有别,不便麻烦于你。
待到事情解决,自是我回来的日子。
——灵铮留。
字体朴拙而工整,仿佛想象得到这样一幅画面:
灵铮在案前吭哧吭哧地写,还要时不时侧头观察闻人诉的睡眠情况,终于写完后,长舒一口气,庆幸这一切办得神不知鬼不觉。
闻人诉被自己的脑补逗笑了一下。指腹摩擦字迹,尚有湿润的乌黑,由此判断,灵铮离开不足一个时辰。
灵铮啊,对自己还是心软了。
闻人诉吐出一口浊气,继而恢复从容,挪动一张木椅放在窗边,坐看烟雨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