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去报?”王忧不像他俩胆子大,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揉着太阳穴,他垂眼瞄了一眼,飞速收回视线,“尸体需要人守着吗?”
上方堤岸不远处有细碎脚步声缓慢靠近,燕南度抬起头望去。
是两位身穿粗衣布衫的女子,她俩一个提着灯笼,一个背着个竹编箩筐,夏日炎热,天亮得早,想来是赶着凌晨做工的。
估计是早望见了他们三人,因无法绕路,只得步伐缓慢着挪动过来。
瞧见三人中一袭玄衣拿个火折子的男人抬头看她们,那位身背竹编箩筐的年轻女子率先发问:“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她远远喊着,明显有所顾忌。
毕竟三个男人大半夜聚在河岸边不睡觉,怎么看怎么诡异。
垂野镇多年来治安良好,未曾发生过恶劣流血案件,但现下天未亮,周围寂静非常,巡逻官兵又不来此处,她们害怕是自然的。
云星起注意到她话语中的试探,向她们挥了挥双手,遥遥回应着:“我们没干什么,偶然发现了一具尸体,正在商量由谁去报官。”
两位女子闻言对视一眼,年轻女子说:“真的吗?”
燕南度及时出声:“自是真的,你们大可以自己过来站在堤岸上看一眼。”
他们两个半外乡人,云星起算那半个,毕竟谁也不知道他离去三四年间垂野镇布局是否会发生变化,由当地人去报官是再好不过的。
两位女子站在原地小声争执了一会,交换了提灯箩筐,年轻女子提灯带人慢慢走来。
看清河堤下果真躺有一具无头女尸后,两人惊得说不出话。
那位年长些的,紧紧握住肩膀处的竹编箩筐背带,口中嚷嚷着:“我.....我去报官!”
年轻女子反而更快冷静下来,她扯住她,劝说道:“先别急着去。”
她眼露忌惮地瞥一眼下方三人,扯着另一女子走远几步,不一会又走回来,站在上方堤岸上。
云星起仰头疑惑了:“你们不去报官吗?”
年轻女子回道:“再等一阵更夫会路过此地,我们会委托他去报官。”
燕南度眼神微冷:“你很聪明。”
女子摸了摸藏在腰间长鞭,勾起一丝唇角:“多谢夸奖。”
许久不曾饮酒的云星起看着是清醒不少,但是显然脑子转不太动,他看看身边两人,看看头顶两位女子,被酒浸染的迷蒙眼神中透出些许清澈:
“是不是要我们三人中,出一个人同你们一起去报官才有说服力?”
话音未落,他是越想越对劲,当即举起一只手来自告奋勇:“我去,我去,我和你们一起去!”
抬腿要往堤岸上冲去,被身后燕南度一把扯住后衣领给拉住了。
少年语气委屈地扭头询问:“干什么,不是咱们说好要去报官吗?”
燕南度心下叹气:“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坐在平坦大石头上的王忧已然躺下,声音悠悠传来:“她是在怀疑我们是凶手,看着我们别跑路。”
他向来酒量不错,过去虽时常醉得忘乎所以,失去零散记忆碎片,今晚却意外靠谱。
云星起眨眨眼,眼露迷茫,不去就不去,他乖乖跟着待在了原地。
不出所料,更夫没过一会来了。
瞧见尸身后,也是吓得不行,连滚带爬口中喏喏地跑去报官,手中梆子锣哐啷摔在地上没顾得上,提着灯笼跑远了。
一根梆子直摔在地上,一根梆子滚圆,顺堤岸骨碌碌滚下去,被云星起弯腰一把捡起。
堤岸不算陡峭,他想爬上去送梆子,才迈出一步,燕南度拉住他胳膊:“怎么了?”
他拿出梆子给他看:“我把这个送上去。”
燕南度接过梆子,“你喝醉了,别乱走。”转头对年轻女子说道,“接着。”
他一挥扔出去,女子抬手稳稳接住。
两个陌生人之间颇有默契的一幕映在云星起眼中,他想起,下午他在树上给王忧扔个梨子没接住摔得稀巴烂的事。
一时怒上心头,扭头想去质问王忧,不转不知道,一转发现人已躺在大石头上酣然入睡。
在摇醒与纵容之间摇摆一阵,他选择了做个人。
回头问着上方年轻女子:“姐姐,你接得好准,之前是学过武吗?”
何落青看见底下的白衣少年仰头望着她,月光落在他的眼瞳中,像是碎成两弯清澈泉水,她心念一动,一道柔和身影恍惚闪现在她眼前。
她不觉放低灯笼俯下身,语调轻柔地回复道:“略学过一些。”
“怪不得这么厉害,”他顿了顿,一缕花香不合时宜地飘来,“姐姐,你是做什么的,这么早起来......”
一阵沉重凌乱的脚步声向这边而来,几个黑衣官兵由更夫提灯领着前来。
比想象中来得快多了,云星起没了闲聊的心思,抓紧去摇醒了王忧。
摇半天摇不醒不说,鼾声渐起,别是在梦中把他当摇篮了。
咬咬牙,他对着王忧是狠得下心的,抬手啪啪两耳光,王忧嘶嘶着醒转过来,他无措地捂住脸,眼神懵懂:“兄弟,怎么了?”
云星起捏了捏手掌心,打得他手疼:“别睡了,来人了。”
官兵例行公事问了他们些问题,按照燕南度嘱咐如实回答,没出别的岔子。
而燕南度站在一边幽黑角落中,他知晓自个被朝廷追捕在案,周围这么多人在,直接逃走,很大概率会引起怀疑。
索性不逃,官兵们最多瞧上他两眼,竟没一人上前来找麻烦,亦没人认出他来。
差不多熬了一整夜的他胡子长出不少,不知是游来重画技太差,还是天色昏暗,看起来没一人认出他来。
不一会,又来了几位仵工拉着板车前来,尸体一部分白骨化,一部分被河鱼蚕食,几乎没费劲地抬起。
堤岸上的两名女子,不知何时消失了。
从河边石头上下来的王忧呵欠连天,眼睛困得快睁不开,嘴上含糊着:“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睡觉啊。”
燕南度双眼注视着来往官兵,并未多留意仵工。
他们统统被拦在一个特定范围之外,云星起没搭理好友,醉酒后,他的本性愈加突现,其中自然包括他的好奇心。
除双颊酡红外,眼神反是越来越清明,他牢牢盯视着尸体被抬走,突然,在周边明灭烛火辉映下,他看见一个物件自尸体腰间滑落。
东西掉得太轻太急,快得他以为是一个小飞虫。
张开嘴想提醒一句,一个想法猛地涌上心头:万一垂野镇官兵认出他是侯观容来该怎么办?
方才他是有王忧挡在前面打掩护,眼下他独自一人出头,不是纯去凑个面熟?
例行询问可能是疏忽没认出,他特意出头出声,难免会多注意他几眼。
况且他一到夜晚时分,眼神尤其不好,真是一个小飞虫不是没可能。
犹豫间,仵工已将尸体抬上板车拉走。
官兵们陆陆续续离去,他问燕南度借了火折子,走上方才他看见掉东西的地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在泥沙与鹅卵石间寻找他无意间瞥见的那样东西。
惊得旁侧的王忧瞌睡没了,惊呼道:“哥们,你怎么了?”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
云星起全然不理会,是真的,在两块石头中间,他找到了。
翌日上午, 淡金碎光穿过雕花窗棂,落在木地板上,逐步攀爬至床帘。
云星起眼睫微颤, 睁开双眼, 他缓缓清醒过来, 记起昨晚。
他在河滩石头间捡到的是一个由油纸折叠而成的小方块,折得严严实实,一时半会拆不开的那种,拿在手上湿滑, 捏了捏,里面明显另有蹊跷。
面上他镇定自若, 没说话没多大反应, 以为他被鬼上身的王忧上前来一把拍在他肩膀上,弯腰担忧询问:“没事吧。”
在此之前,他将油纸藏进袖口,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清明逐渐被迷蒙酒气重新覆盖:“没事,看错了。”下意识他觉得不该说出实话。
燕南度适时出声:“回去了。”
山路间, 被林间微风一吹, 云星起与王忧醉意上涌,左右四下无外人, 两人相携跌跌撞撞放声高歌, 最终被忍无可忍的燕南度一个抱着一个提着, 运轻功送上了山。
那个被他捡到的东西呢?
他翻身下床, 果然在外衣袖内口袋中摸到了。
油纸折得扎实,拆了许久,终于是拆开了, 里面没有别的,仅有一封信,一封似乎与私奔有关系的信。
因藏在油纸中,信纸上字迹清晰。
信中大意是,“秦郎”与“槿儿”情投意合,可惜“槿儿”在认识“秦郎”前先有一纸婚约,父母之命难违,“秦郎”提议不如二人相约某日某时在某地夜会私奔。
信是他昨晚看见从尸体腰带间掉落的,难道那具堤岸下的无头女尸便是信中的“槿儿”?
难得宿醉后的云星起脑子昏昏沉沉,他捏捏山根穴,想着是不是把这封信交给衙门比较好。
可他独自一人前往衙门心里又有点发怵。
被认出来他是侯观容怎么办?特别是眼下身处垂野镇中,这个当年翎王带他前往长安的起点。
要不他不会在病愈后一连数日待在山上,昨日同意与王忧一起下山喝酒,是之前一次他戴帷帽与孩子们一起下山采购物资。
回来前,特意去公告栏前瞧过,没有关于“侯观容”的追捕令,仅有几位他压根不认识的江湖人士名号赫然陈列其上。
自是不相信年初他夜逃京城后,王爷派人找他没来垂野镇张贴过告示。
最大可能或许正如王忧所言,抓他一事暂时被皇宫窃宝一案给按下了。
那么,去找王忧,让王忧替他将这封信转交给衙门?
云星起起床时已是日上三更,洗漱完毕后,转眼到了正午午饭时间,餐桌上偏偏独缺了王忧一人。
云星起疑惑:“王忧呢?”
和王忧同住客舍的燕南度回道:“没醒,看他一个上午没动静。”
昨晚,王忧被他单手环腰提送上目的地,一被放下,立马跑去扶住大树大吐特吐。
燕南度挑了挑眉,怪不得和云星起关系好,两人挺像:“你能自己一个人回房吗?”
王忧低头没看他,摆摆手:“能,不过燕兄,你的轻功未免有点太刺激了。”单手被人压住胃,又在树梢尖起飞,好悬给他吐出黄水来。
说完,一个人恹恹走进院子,燕南度方送抱住他脖子昏昏欲睡的云星起回房。
因桌上有孩子们,云星起忍住了没说昨晚发生的事。
饭后,他借送饭名义去找王忧,没进门,门外鼾声时断时续,他低笑出声,本有些担心好友的心歇下了。
屋内王忧四仰八叉旁若无人睡在床铺间,外衣外裤扔在一边地上,云星起放下餐盘顺手给他捡起放在一边。
到了近前摇人,再睡下去怕是要天黑了都。
王忧不像他,摇一摇是能醒的。他双眼迷离,话语含糊:“怎么了?”
云星起:“起床了。”
床上人一卷被褥,背过身去丢下一句话:“不起。”
是不是王忧在长安养尊处优惯了,昨晚又是喝酒又是爬山把他给累着了?
算了,不用王忧也行,他一下想起三师兄不是在衙门当画工,找三师兄把这封信递交上去也不是不行。
顺道能去看看二师姐,病愈后他在山上只见过二师姐一面,大抵是生意繁忙,抽不开身上山。
夏末秋初,戴上帷帽的云星起独自一人下了山,今日阳光不算炙热,山脚下垂野镇人流不多,却有着几分独属于小镇的热闹。
绸缎庄布匹在风中飘扬,路过铁匠铺内发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茶肆门口竹帘半卷,遮掩刺眼日光,说书人声音断断续续传出:
“昨夜寅时二刻,河边有.......”
云星起没有停下脚步细听,从破碎话语间知晓是在诉说昨晚之事。
他走在街道上,垂野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微风送来一缕略显熟悉的香气,似花香,似药材,他四下寻觅,发现是从一家名叫霞生处的胭脂铺中飘出。
空手去看二师姐不好,不如进去挑点见面礼。
夏日午后,店内顾客不多,本是站在柜台后翻着账本的一位浅青罗裙女子抬头看向云星起。
两人一对视,云星起心下奇道:好眼熟一人,是不是在何时见过?
何落青瞧见他亦是十分惊讶,看身形一眼认出是昨晚站在堤岸下喝醉的白衣少年。
戴一顶帷帽,怕是不方便被人认出是何人,因而她认出他是谁了,面上全当不知。
何落青走出柜台,笑意吟吟:“小公子,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她一与云星起说上话,回忆涌现,是昨日夜间那位提灯的年轻女子!
换了身打扮,又是白日,若不是声音一致,他差点没认出来。
“是你!”云星起激动道。
何落青面露疑惑:“你是?”
摘下帷帽,云星起解释:“我昨晚在堤岸边和你聊过天的。”
何落青一脸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昨晚问我是做什么的来着?”
云星起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何落青脸上笑意愈浓:“小公子,瞧你怪面生的,是来垂野镇走亲访友的吗?”
连连摆手,少年诚实道:“不是,我是多年在外的归乡游子罢了。”
“那是来小店购买赠送亲人礼物的?”
看她公事公办,云星起奇怪了:“你不好奇昨晚河边尸体是何人吗?”
站在一边,何落青微微一笑:“尸体身份早在今日上午传遍整个垂野镇了。”
闻言,云星起瞪大了眼:“是谁?”
“小公子多年在外,怕是不认识是何人,不如等会亲去衙门外的告示栏前瞧瞧。”
那待看过二师姐后,得去衙门外好好看看了。经由何落青推荐,云星起买下一盒胭脂。
结账时,他百无聊赖的视线低垂在放置柜台上的账本字迹上。
二师姐丈夫开在垂野镇的店铺有几家之多,全权交由她管理的店铺是专营画材生意,兼之收购画作。
二师姐店铺距离胭脂铺不算太远,送完胭脂,与二师姐寒暄几句后,云星起加快脚步,冲去了衙门外。
告示栏上果然有一幅女子画像,这幅画像,画得比旁边的数幅追捕令都更惟妙惟肖,就像画师曾经见过这位女子一样。
画像人物名字列在一边,名叫元苏槿。
元苏槿,和他在信件中所看见的“槿儿”有着同一个字。
画纸上再无其他消息,最多提了一嘴元苏槿于半月前失踪。
镇内半月前有一女子失踪,昨晚河边发现一具无头女尸,女尸身上有一封关于私奔的信件,是他也会将两者联系起来。
不对,信件在他手中,并未交到衙门官兵手上,如何知晓元苏槿即是河边女尸,何况女尸没有头颅。
得找或许知晓内情的三师兄问问,再不找怕是要天黑了。
为以防万一,出门前他特意戴上帷帽,镇定自若找衙门门口守卫报上三师兄名字,没一会,游来重亲自出来将他领了进去。
屋内四面墙壁上各式画纸悬挂,桌案上摆有不少颜料画笔,游来重清出一片空旷地方,邀云星起坐下。
游来重脸色憔悴,眼下一片青黑,只是看着不像是熬夜绘图所致,他挠挠头,问道:“渺渺,你来找我干什么?”
进屋前,云星起斟酌好话语,他单刀直入,直接不答反问:“三师兄,元苏槿之所以失踪,是不是因半月前与她的情郎私奔?”
“元苏槿”三字从云星起口中说出,游来重眼神一震:“你怎么知道的?”
掏出一直妥帖藏在袖中的信件,云星起一边交出去,一边说道:“这是我昨晚在河岸边捡到的。”
游来重接过草草浏览一遍,“你怎么会捡到这封信?”
大致叙说了一遍昨晚经过,游来重将信件放于桌上,“其实没有这封信件,我们已算是破案了。”
云星起一脸讶异:“怎么破案的,尸体不是没有头颅?”
伸出一只手臂,卷起袖子,游来重一指自个手臂内侧,“元苏槿手臂内侧有一个红瘢痕,其实是她的胎记。”
手臂内侧的红瘢痕,是元苏槿的胎记?他昨晚借着燕南度的火折子明明白白瞧见过这个瘢痕。
宿醉后的头疼隐隐再次浮现,他揉了揉眉心,那不是假的吗?
第56章 烙朱
“你怎么了,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看云星起一直揉着眉心不说话,游来重关心道。
别是和他一样宿醉头疼,昨晚他在花楼彻夜饮酒, 一大清早尚不清醒, 被强行从温香软玉中揪起。
因他不仅是画工, 更兼任了府衙仵作一职。
哪知人一到,尸身没头颅,他是一点认不出是谁。
最多辨认出这一具在水下浸泡多日的半白骨化尸身确实是女性。
无名尸体,首先要调查清楚身份, 先从最近报官的失踪人士里一一对比。
其中,属元苏槿失踪时间最短, 稍微一查, 果真是她。
云星起收回手,解释道:“可是,三师兄,我昨晚看见那红瘢痕八九不离十是假的。”
游来重一挑眉:“怎么说?”
向着三师兄凑近几分,云星起悄声:“大抵是用颜料画出来的。”
当年他人居长安,日常往来于翰林图画院。
他毕竟是翎王的人, 一进图画院, 虽说需兼任杂役,但大部分时候他的待遇与资深画师一般无二。
各类珍稀少见的颜料任他使用, 其中, 包括一色名为“烙朱”的颜料。
烙朱, 色如其名, 暖红色调,与朱砂红几乎一致,却比朱砂红分量更少。
上纸色泽艳丽不刺眼, 遇水不晕,据说能永不褪色。
至于是否能永不褪色,无人知真假。
云星起曾在一次作画考核途中,不慎将一抹烙朱溅到一侧脸颊上。
考核结束去清洗画笔时,方才通过脏污的水缸水面倒影看清。
用清水仔仔细细擦了几个发现,发现竟无法拭去。
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心下犯了难,沾在别处倒好,偏偏落在他脸颊上。
手指一模,触感粗糙,颜色显然没有上纸作画鲜艳,暗淡深红,揉搓几下,像是刺青似的。
十分显眼,属于是一走出去立马会被旁人注意到的程度。
在他苦恼之际,一边的老资格画师提醒了他一句,他才知晓,烙朱若不慎蹭到皮肤上,是无法用清水擦拭去的,得用灯油去擦。
依言去做,果真如此。
烙朱的神奇特性引起他的好奇心,随后几次,他暗地里悄悄挖走了一点烙朱,在自个胳膊上试验过几回。
纹不了龙画不了虎,描画点花花草草是绰绰有余。
儿时被师兄姐带下山玩,他遇上过几位江湖气浓重的刺青大汉,第一次见的他牢牢盯视着他们手臂上的花纹,惊讶与好奇隐隐埋落在他的心间。
稍微了解过后,他甚至升起过待他长大后,自己给自己绘制一张刺青图,纹一个独一无二刺青的念想。
随翎王去了长安后,真真正正见识过刺青过程后,他果断放弃了。
银针沾染各色颜料硬生生扎进皮肤,不光看着疼,实际应该也挺疼,要不怎么被纹身者各个满头大汗。
再者说,以后他年岁渐长,不小心长胖了,那刺青不得跟着一起变样走型。
烙朱正好能让他过一把刺青瘾,事后大可以一擦了之。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秉持着好兄弟有福共享原则,他有次对镜在左胸膛上画了一只小鸟,打算给王忧瞧瞧。
约了王忧一起去酒楼喝酒,一进包厢,他拉着王忧坐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王忧一脸疑惑。
顺势扒拉开衣襟,王忧是一看吓一跳,脸上困惑明显转变为担忧。
“你怎么了,是不是做错事被王爷给责罚了?”
平常混不吝的王忧难得一本正经,云星起顿时没了炫耀玩乐的想法。
他不甚了解礼法对刺青的贬斥,单纯觉得在身上刺青怪有趣。
两方解释后,双方才知是一场误会。
后来,图画院或许是有所察觉,对颜料严加管控。
不待云星起生出研究制作烙朱的想法,被断绝了来路。
他没来得及产生研究烙朱的想法,来源便被断绝了。
听云星起介绍完烙朱后,游来重陷入沉思。
他今日状态不佳,若不是另一位老仵作回乡访亲,整个衙门上下找不出一个比他经验丰富的,包是轮不到他来。
幸好尸身半白骨化,没有浓烈气味,要不他可能会没有职业素养地当场吐出来。
案件性质一看了然,没了头颅,大抵是他杀。
按照流程,他大致检查一遍,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线索。
他脱下手套,对一边的监督衙役说道:“死者身上没线索,先从登记在册的失踪人士开始排查吧。”
失踪人员当中,元苏瑾的名字排在最后一位。
赶巧她唯一的亲属们将要离开垂野镇,加急传唤来府衙辨认,一看手臂内侧胎记,立马确认是其人。
得知是她后,亲属们无意再度好好安葬,给了府衙一笔钱,让府衙来安排。
案件发现得快,结束得也快,若是有蹊跷,亦是情理之中。
好半晌,游来重回道:“今日时候不早,待明日我去好好检验一番。”案件真相亲属已不在意,不过他仍是得去看看。
看看是不是如他小师弟所言。
云星起颔首,忆起公告栏上与周围追捕令不同的元苏槿画像,询问:“对了,三师兄,为什么你画的元小姐与其他画像不同?”
游来重坦然:“是因我以前与元小姐打过几次照面,其他的江湖人士多是人人口耳相传,实际样貌我未曾见过。”
怪不得画得惟妙惟肖,像是画师本人在何时何地见过一样。
屋外日光西垂,晚风拂过,敲响了悬挂在门外屋檐下的铜铃,吹动起屋内挂壁画卷,清脆铃声伴随着纸张哗哗响声,一段零散朦胧的记忆缓缓浮现。
这段记忆犹如蒙上了一层轻薄面纱,如梦似幻,几近遗忘,是他病重时被燕南度背上山的几幕画面。
画像中的元苏槿,和那日一刹那间与他面对面交错而过的鹅蛋脸女子长得太相像了。
照理说,他因是不记得的,只因对方给他一种不妙突兀的熟悉感,极像之前在渝凌村,好奇透过门缝窥见的宋少爷。
她与宋少爷不同,妆容精致,头发整齐,被风掀起车窗帘,单露出一张脸在外头。
可有种存在,一旦见过一次,下次再见时一定会敏锐察觉到。
例如,死气。
虽有脂粉遮盖,死气是遮掩不住的。
他见到已死去的元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