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死了,怎能安安稳稳坐在马车内,与他对视?
他是见鬼了?
当时他病得昏沉,不是不可能出现幻觉。
幻觉怎么会和元小姐相似,印象中,他从未见过元小姐。
难道是十六岁之前的他曾在垂野镇中见过元小姐,两人没交流,他莫名记住了对方的脸?
回了垂野镇后,病中的他触景生情,幻觉中出现了曾在镇子里见过路人的脸?
不对、不对,他没有见过死后元小姐的脸!
冷汗如潮水一般来来回回冲刷着云星起,他手扶椅子把手,陷入一阵恍惚中。
看他僵在椅子上半天不动弹,游来重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你怎么了?”
云星起回过神来,虚虚发问:“三师兄,你有验出元小姐是何时去世的吗?”
“你确定你没事?”看他状态不对,游来重担心他又发起烧来。
暂且没理会师兄的担忧,云星起自顾自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游来重摇摇头:“暂时没有验出结果。”
本是要验的,一下得知死者是谁,案件立马结案,验不验无所谓。
一把抓住三师兄放在桌面上的手臂,云星起真挚地看向对面人:“三师兄,出了结果你一定要告诉我。”
“怎么这么上心?”游来重一笑,“第一发现人是不一样。”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他顿了顿,“是我在上山那天与死去的元小姐相遇了。”
一只手顷刻间摸上云星起额头,游来重脸上笑意全无,皱眉道:“没发烧,你确定你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怎么突然开始说胡话了。
扯下放在他额头上的手,云星起无奈了,怎么他发一次烧,一个两个以为他烧不停了,有没有可能烧过一次后,他身体更健康了。
不欲在此事上多辩论,云星起把话题拉回来:“三师兄,我知道元小姐是在半月前私奔,你说她有没有可能半月间人仍躲藏在垂野镇中?”
收回手的游来重坚定摇头:“不可能。”他一脸严肃。
云星起察觉出不对劲:“为什么?”
游来重长叹一声,手伸过去呼噜了一把云星起的头毛:“你呀,不和你说明你是不会放过我的,说不定还得找别人来了解真相。”
看了对面一脸渴求星星眼望着他的少年一眼,他故作老成道:“与其要别人来告诉你,不如让我这个案件相关人士来告知你。”
瞥一眼放置于桌面的信件,游来重勾起嘴角,笑得意味不明:“为什么?因为在元小姐私奔当日,除她以外一家四口悉数死亡。”
瞪大双眼,云星起:“灭门?”
“灭门。”
得了确切答复,云星起愣住了,口中喃喃道:“是谁干的?”
手指信件,游来重语气平静:“元苏槿。”
他抬头看向对面人,“所以,她私奔第二日便被全城通缉。”
哐当一声巨响, 云星起突兀站起,座下椅子砸在石板地面上。
四周十分安静,衬得这一砸特别惊人。
他张开口, 想说不可能, 又觉得如果不可能, 为什么三师兄会和他说是元小姐?
游来重面容平静,抬起一双黑眼圈看他,缓缓解释道:“元家人全因中毒身亡,毒源来自于茶水之中, 房屋内无打斗痕迹,推测唯有熟人下药可能。”
将信件往前推了一寸, “而这封信, 似乎验证了这一猜测。”
云星起扶起椅子木然坐下,“为什么?”
游来重语带一丝疲惫:“根据目前线索推导,元小姐与秦郎私奔,或许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对方之言,给家人们下了毒。”
云星起辩驳道:“元小姐大可以直接私奔, 为何要选择下毒毒害家人?”
“是不是觉得说不通?”游来重直视他的目光, 没有躲闪,只有对万事万物的平静对待。
“说不通的事多了去了, 有多少人于情之一道发疯, 或许是秦郎许了她难以拒绝的条件, 或许是家人看出她要私奔, 激烈阻碍下,使元小姐狠下心来。”
“其中隐情,”游来重微微摇头, 嘴角扯出一个浅薄弧度,“谁知道呢,元小姐死了,秦郎不知所踪,元家上下仅剩几家平日里并无亲密来往的旁支亲戚。”
强烈情绪顷刻间冷却,对啊,人死了,来龙去脉不是任由活人解释?
愣了一瞬,云星起追问:“那有关于是谁杀的元小姐的线索吗?”
“没人杀她。”
少年疑惑,总不可能一个人独自砍下自个头颅后投河吧。
他平静叙述道:“我验得清楚,肺腑积水,死因是溺水而亡。”
“那元小姐的头颅......”
游来重解释:“切口平整,无凝血现象,是在死后被砍下的。”
“为什么要砍下她的头颅?”
一耸肩,游来重带有一种残酷的坦诚:“不知道,估计也没知道的可能了。”
“为什么?”
云星起觉得他一见三师兄,说得最多的话便是为什么,可有太多疑惑要他去问了。
他深深看了云星起一眼,“我同你说过,案子已破案了。”
元家直系亲属悉数中毒死亡,种种线索指向唯一在场失踪的元苏槿。
一具女尸溺水而亡后被人砍下头颅,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证据,因一个手臂内胎记被匆匆认定为元苏槿。
办过一场白事的元家旁系亲属,在府衙默认下,理清分割好元家遗产,辨认过尸身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了。
亲属不愿多花时间,府衙不愿浪费人力,摆在面前的选择其实一清二楚。
云星起明白了,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生生吞咽下去。
“那,”再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咳了一声,“红瘢痕,三师兄你会去检验真假吗?”
“当然。”游来重莫名笑了,脸上严肃一扫而空,“这是我作为你的‘三师兄’答应下来的。”
于府衙而言,无头女尸是不是元小姐,对于结案与否影响不大。
反正亲属将尸身全权交由衙门处理,到头来,事项不仍是落在他头上,入土为安之前检验一番也无妨。
得了应答,云星起心弦松弛一分,视线游移开,落在游来重指缝间的信件上。
“三师兄,你知道府衙中有谁会鉴别字迹吗?”
话题转得太快,游来重尚且有些没跟上,眨眨眼,他跟上话题回道:“知道,有一个。”
“是谁?”打算去拜访一下对方。
游来重无奈地伸手一指自个,“我。”
垂野镇府衙规模小资金少,为节约人力,他一人不仅是府衙画工仵作,有需要时兼任字迹对比。
对在续繁楼做过好几年的他来说,此事不难,甚至说得上擅长。
“三师兄,”云星起向前趴在桌案上,双眼发亮,一脸求知若渴,“你有空吗,能教我鉴别一下字迹吗?基本的就行。”
窗外天幕灰蒙,日光渐渐隐没于远方群山中,游来重没拒绝他,爽快答应:“可以,教你一阵,待会同我一起去琼宴楼喝酒去。”
“别,”云星起急忙缩回身子连连摆手,“昨晚我才喝过,不想喝了。”
“不喝酒也行,等会一起吃一顿饭,我请客。”
谢绝过三师兄盛情留宿,云星起独自提灯走在山路间。
今夜,月朗星稀,山间虫鸣不绝。
微风拂面,清凉沁人,云星起深呼吸一口,从琼宴楼带出的浊气消散不少。
远望前方,及树庄宅院檐角两个大红灯笼随风摇动,他看见有一高大身影手捏一点火星立在台阶顶端。
一看身形,云星起打眼认出是谁,是燕南度。
自水下渡气上岸,男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一句话激得他许久不敢去面对他。
不知是好是坏,之后数日他发烧生病,燕南度衣不解带悉心照料他,病愈后想感谢对方,哪知燕南度忙碌起。
一来二去,两人时间对不上。
现下,万籁俱寂山林深夜,二人是得了空了,又是一个独处环境。
许久未曾忆起的悸动,再次活跃在胸膛下。
夜深露重,山林台阶难免湿滑,他垂下头低敛眉目,提灯仔细辨认脚下石阶,唯恐一不小心,摔下山去。
燕南度吹灭火折子,收进衣襟内。
原是想点灯下山去找人,不曾想今日人回来得比预期要早上些许。
自上了翠山后,少年打扮不复从前一般潦草,终日木钗挽发,一袭素白长袍。
他身形比之从前抽条不少,放在小院房屋内的旧衣大多是穿不下了。
目前身上衣着,是伊有琴在他病得昏沉特意定做送上来的。
其间颜色最多的即为白色,燕南度对此留心,特意向韩钟语打听过。
得知十六岁之前在翠山生活的云星起喜好穿白衣,无染料晕染便宜不必说,兴起可在衣袍上蘸墨作画,用不着当场去翻找白纸画布。
对此,燕南度心下略感惊讶,少年竟是偏好白色的吗?
不怪他感到讶异,无论是从沙漠、到渝凌村、再到芳原城,云星起衣着打扮大多随性。
二人初见,少年一张脸惊得他恍若魂入仙境见了天上仙子,怎有空去注意人穿了什么。
随后独处,他方才得空去打量,衣不蔽体是说不上,破衣烂衫是担得上。
那些破烂灰扑的衣裳,不会刚穿上身全是白衣吧?
云散开来,月光似流水流连于拾阶而上少年衣袍间,手中一盏纱灯随行动轻轻摇晃。
山林沉寂,有几点萤绿光点在树丛萦绕盘旋,纱灯内透出的浅黄烛火落在云星起下颌,将本就清瘦的轮廓增添几许料峭。
他踩上最后一阶梯石阶,抬眼望向燕南度。
与白日活泼明朗不同,或许是在山下累着了,一双皎洁杏眼透出几分淡淡忧郁。
然而,视线在与燕南度目光接触的刹那,眼底漆黑消散而去。
如同拨云见月,缓缓凝聚出一汪月光,他急忙上前,一双眼直直撞进燕南度眼瞳中。
浅黄烛火剧烈摇晃着照进,像一道无处可躲的刀光。
佳人近前,熟稔草木绿意扑面而来,燕南度喉结下意识上下滚动,瞳孔止不住一缩。
一只挟有清冽夜风的手温柔抚上他的侧脸,冷冽气息被赋予了柔软。
单手捧住男人脸庞,云星起凝视他的眼瞳,一个谜题骤然被解开了。
不知他沉浸在解开谜题的惊喜中,燕南度哑着嗓子戏谑道:“你是要亲我,还是要打我?”
不待回话,一只骨节分明、掌心布满粗粝厚茧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紧紧抓住贴在他脸颊上的手。
燕南度垂眸,眼神晦暗不明,语气诚恳真挚:“其实我都可以。”
男人手掌宽大温暖,瞬间包裹住云星起白皙修长的手指。
突如其来肌肤相亲,之前在芳原城河边一幕铺天盖地般袭来。
铜钟在心底被撞响,响得他几乎震耳欲聋。
他回过味来,使出全身力气抽回手。
“对......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他语无伦次道歉,声线颤抖,眼神躲闪,全然没了方才的大胆。
是他一时发现蹊跷太过激动,不免动作间逾矩了。
抽回手时,一下用力过猛,导致整个人后撤一步,一小块石子恰好卡在靴底。
石阶上青苔不少,一踩一滑,没稳住身形,仰面要朝下方摔去。
顷刻间,浑身流淌的血都凉了。
比跌落来得更快的是燕南度的手。
一把握住少年柔韧纤细的腰肢,拉人入怀,低声嘱咐:“小心些。”
云星起低头含糊应了,双颊一片绯色,被人单手抱腰揽入怀中,不自觉偏过头去,不愿被人瞧见。
燕南度眼神何其好,有灯火映照,看得是一清二楚。
“谢......谢谢......”
道完谢,云星起轻推开圈住他的人,低头站立一边拍打没有沾染多少灰尘的衣袍。
他刻意维持语调平静,“是在等我吗”
“嗯,”燕南度应了,声音略显暗哑,“原想下山去接你。”
“谢谢,”再次道谢后,云星起捏紧提灯木柄,“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这么客气?燕南度英挺剑眉几不可察挑动一分。
少年显然没有多余心思关注他,撂完话,自个提灯走在前面。
云星起脑中一团乱麻,不知该说些什么,不知该回答哪一个问题,感谢哪一个帮助。
索性不说了,维持现状,保持距离,挺好。
凛冽晚风自山间拂来,吹不停他心头灼热跳动。
一个劲加快脚步,仿佛走得越快,越不用面对身后人。
月光如银, 夜色似水,云星起提灯走在庭院小径上。
橘黄光晕投下摇曳灯影,堪堪照亮前方浓重黑暗。
他脚步很快, 跑了几步, 出了星点汗水, 又觉得没跑的必要,逐渐放慢步伐。
燕南度亦步亦趋安静跟随在后,他没有说话,运了轻功跟在后方, 身影几乎融入黑夜。
但云星起知道他一直跟在后方没有离去,他的眼神凛冽炙热, 他始终在看着他。
夜深人静, 白日吵闹的孩子们均已歇下,一片高高低低的院墙率先出现在眼前,一点微弱暖光闪烁于小院内。
云星起心下奇怪,赶在他发问前,燕南度先一步出声:“是王忧,他说找你有事, 见你不在, 特意去房内候着你了。”
云星起恍然,心中疑惑消去, 莫名回道:“谢谢。”
燕南度直言:“我们之间不用说谢。”怎么越相处越回去了。
云星起动作一滞, 再次点头, 这次他抿住唇, 没有说话。
一阵难言的热意自胸口泛起,迅速蔓延至双颊、耳根。
四下安静得能听清彼此浅浅呼吸声,云星起踌躇片刻, 呼出一口热气,轻声道:“我先进去了。”
提灯向燕南度抱拳行一礼,刻意维持平常步调走入庭院。
他没抬眼去看,更没敢回头,能感觉到有一道灼热视线黏在他的后背。
仓促地推开房内,立即闪身进入,背对门扉关上,一次头没回。
背靠冰凉木板,云星起长舒一口气,耳边心跳兀自聒噪着。
“你怎么了,外面很热吗,脸咋个这么红?”
大咧咧坐在圆桌边的王忧好奇打量他。
云星起摸了一把侧脸,烫烫的,没说话,坐在王忧对面。
提起桌上粗糙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
看他倒茶,王忧巴巴拿起茶杯伸过去。
“给我也倒一杯呗。”
顺手给他倒了一杯。
拿起茶杯喝下一口,凉透了的茶水滑过咽喉,进入胃部,安抚下他躁动的心。
“我没事。”放下茶杯,才回复王忧之前的问题。
王忧拿起茶杯轻啜一口,露出了然表情:“是燕南度?”
云星起欲盖弥彰再次端起茶杯,脸颊消下去不久的绯色有重燃趋势,“别说了。”
瞧他怪不好意思的,王忧在不做人与做人之间,选择了做一回人,不强迫好友说出实情。
言归正传,王忧想起自己深夜留宿的原因,埋怨道:“你今日下午下山怎么不来叫我一起去?”
翠山上,除云星起和燕南度外,其他人他不过是混了个脸熟。
常驻山上的韩钟语,整日不是忙着种地,便是教导孩子们。
孩子们自不必说,精力过于旺盛,陪玩一阵可以,玩久了王忧心力交瘁。
大抵是许久未曾饮酒,昨日喝得他一觉睡至今日黄昏交界,迎着夕阳霞光醒来。
醒来头昏脑胀,另有一种难以言喻孤寂感笼罩住他,催着他快些收拾好,跑去找云星起。
一路跑来没见人,问一边路过燕南度,说是下山了。
云星起没好气瞥他一眼:“我叫过你,你说你不起。”
“欸?”王忧皱眉疑惑道:“真的假的?”他不记得了。
“要不你以为你房内的饭食是谁送的?”
原来是好友送的吗?
王忧闻言恍然大悟,“原来是你送的啊。”
他是记着有一抹背朝日光走入房内看不清面容的人影,伴随扰人清梦的推搡,与自个恼气的嘟囔。
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王忧讪讪道:“估计是前一日晚上同你喝酒,睡得晚了些.......”
提及前一日晚,云星起面色转为凝重:“你记得前日夜里,我们喝醉酒上山途中遇见的无头尸体吗?”
第一现场目击者不止他一个,何姑娘在山下胭脂铺见过了。王忧来得巧,本打算明日去找他的。
一问把王忧给问愣住了,口中喃喃道:“原来......不是梦吗......”
“不是梦,”云星起语气沉重,“发现尸体后,等更夫去报官带人前来,你躺在河边石头上睡着了。”
用力揉搓眉心,王忧表情略显痛苦:“有这事?我记住的真不多。”
他对当晚所发生之事,印象可谓是断断续续的。
溶溶月色,清凉河风,视角旋转跌落,有印象,又好像没有。
云星起看他不似作伪,提起另一件事,“对了,我生病时,你们带我上翠山,是不是有一辆马车与我们擦肩而过?”
“马车?”越说王忧越迷惑,“什么马车?”
云星起耐下心来解释,“阿木......燕南度之前背我上山,是不是有一辆马车与我们擦肩而过?”
那时,他记着王忧是在的,不一起上山,王忧一个异乡人估计不认路。
王忧手扣住茶杯,思索一番,茫然摇头:“伊夫人带路,我跟在伊夫人后面,你和燕兄在我后面,至于是不是有马车经过,我不记得了。”
他顿了顿,语气打趣道,“当时背你的人不是燕兄吗,你怎么不去问一下他,方才不是他将你送到门外”
云星起沉默了,没接王忧话茬,好一会开口:“你还有什么事吗?”
王忧:“说几句就赶我走?”
云星起脸上显出几分倦怠:“我累了,要休息,不像你,估计是睡到傍晚才醒的吧。”
王忧被说中亦不脸红,凑上前去,“今晚我和你一起睡行不?”怕明早一醒来,人又不知不觉跑路。
云星起犹豫,可王忧到底不是燕南度,他俩之前在长安没少一起抵足而眠过。
何况有王忧在,估计燕南度不好直白表现什么。
“随你,别打扰我睡觉就行。”
翌日清晨,云星起与王忧一同下山。
阳光格外刺眼,王忧一边揉眼睛一边打呵欠,“渺渺,我们要去哪啊?”
今早,他俩甚至没吃早餐,王忧昨天白日里睡多了,晚上不太睡得着,躺在床铺外边点灯看书,看至月亮歪斜,才进入梦乡。
云星起不是会被烛火影响睡眠的人,人一沾上枕头歪头没了声。
一大早,云星起比他醒得早,说是要带他下山去吃早点。
挺好,王忧没在垂野镇吃过早餐,意识没醒,身体已跟着洗漱好,转眼间走在下山小径上。
云星起一手搭在额前,眯缝起双眼,“先下山再说。”
下山后,云星起带王忧去了昨日三师兄带他去的琼宴楼吃了早茶。
两人吃饱喝足,走在街道上,王忧没想去的地方,由好友一路领着。
最终停在胭脂铺霞生处前。
“你要买胭脂?”王忧一指招牌,琢磨出是胭脂铺,转头问道。
云星起含糊嗯了一声,撩开袍子跨进店铺门槛。
本担心何落青不在,一进门,一袭浅青罗裙映入眼帘。
“小公子,”何落青一眼认出他,露出得体笑容迎上来,“昨日买的胭脂好用吗”
云星起礼貌笑回:“是送给我二师姐的,何姑娘推荐的,想来应是好用的。”
视线随意扫视一圈周围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话锋一转,“对了,何姑娘,我想问一下,你家店铺内有遇水不化、色泽鲜艳的胭脂吗?”
何落青微笑摇头,语带歉意:“没有。胭脂多以花汁草木调和而成,遇水不化,怕是深夜对镜难以卸妆。”
云星起早有准备,追问道:“那何姑娘知晓,有什么材料,方能让胭脂遇水不化,保持色泽鲜艳?”
何落青双手抱胸,微微偏头,做思索状:“未曾听闻过,若小公子有需求,可前往颜料庄询问一番。”
她的回答和打太极一样,与云星起一来一回,滴水不漏。
没法,云星起颔首,望一眼整齐摆在店铺当中的锦盒。
“何姑娘所言极是。既然来此,不如你再替我挑一盒好胭脂,”顿了顿,补充一句,“以备之后送礼所用。”
观察到他的视线,何落青拿起一个锦盒,双手递给云星起。
“小公子请看,这是初秋新品,‘千日红’,香气典雅,色泽艳丽,用锦盒包装,是最适合送礼的。”
接过锦盒,云星起随意打开一看,内壁一层黄色丝绸,衬着一枚精致花样式胭脂膏。
他不懂,拿给王忧看,王忧也不懂,二人不懂装懂,佯装仔细打量一会,互相莫名点头。
觉着时间够了,递还给何落青。
云星起:“何姑娘,这盒挺好,我要了。”
接过锦盒,何落青拿在手中走去柜台。
跟在后面的云星起说:“在下才疏学浅,想麻烦何姑娘替我写几句应景吉祥话,随红笺附在锦盒内。”
已进入柜台后的何落青面露难色,婉拒道:“多谢小公子抬爱,我字练得不好,怕是会扫了小公子一番心意。”
“没事没事,”云星起坚持,“你可在一张纸上随意写几句吉祥话给我,我再另找人誊写。”
“这......”何落青仍显出犹豫。
王忧适时出声,“何姑娘,你是做胭脂铺的,应比我们更懂什么样的场合该写什么样的吉祥话,你就帮帮忙,随意写个两句。”
虽不知云星起为何想要这位何姑娘的字,王忧作为云星起好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问到再说。
何落青眼神一变,其中闪过一道不宜察觉黯淡的光,她垂眸掩去眼中情绪,轻叹一声:“好,你们不嫌弃便是。”
弯腰从柜台下取出一小张掺杂金箔的红纸,特意挑一支小号狼毫笔,询问:“小公子,胭脂你是打算赠予谁?”
二师姐送过了,身边人几乎全是男子,没法用,送给翠山上小花吗,是不是年纪有点小了?
脑海中过了几个人,好像没一个合适的,云星起只得随口胡诌:“赠一同龄人。”
闻言,何落青微微点头,蘸墨低头沉吟一瞬,仔仔细细在纸上书写下一行字。
字迹工整大气,写好后,她在墨迹上方轻轻扇动几下,递给云星起:“小公子,这样可好?”
草草一看,云星起见是一句极常见的祝福语,不动声色轻放入衣襟内。
“好、好,多谢何姑娘费心。”
待二人离开胭脂铺一段路后,王忧一指云星起手中提着的胭脂盒,问道:“你这胭脂是要赠予哪位同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