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干什么的。”在茶园忙活的村民叫住了他。
秋茶采摘后,茶树停止生长,为了来年春天有新茶,十一月十二月正是施肥的好时候。紫山茶廉价低劣,几乎没有销路,但村民依然没有弃之不顾,仍辛辛苦苦施肥养土,希冀茶树越了冬,来年长得更好。
法海爱惜他们的勤劳和血汗,下了马,行礼回道:“在下偶经此地,一时饥渴,想问村里的人家要些食水。”
法海不愿意打草惊蛇,没有直接说明来意。既不再是出家人,他口出诳语,心里只需道一声罪过。
他戴着帽子,没人能看出他是光头。
几个村民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他。
法海忙补充:“我身上有银钱,自然不会让人吃亏。”
他这话一出,一个婶子便站出来说:“那你跟我来,我家就是后面那屋,还有些面和饼。”
法海跟着婶子走,与她聊了几句,得知她叫方松。到了她的居所,有两个婶子在院子里打年糕,聊起来知道婶子叫方柏和方柯。
后来一个阿叔过来帮法海牵马,名叫方康正。阿叔辈分高,跟村长方康平是一个字辈的。
一般像这样的大宗族村落,为了区分前后辈,无论男女都是按同样的字辈取名。方家庄却不同,女性和男性是不同的命名方式。
“你们这村子倒是怪,女人取单字。”法海觉得奇异。
听他这样说,村民全都不吱声,变了脸色。
法海又道:“巧了,我也是单字名,姓裴,名宣。我还有个小字叫宜年,不嫌弃的话称我阿年便可。”
安澜单字澜,陈二哥遇到的怪异老婆婆单字钰。法海略知一些方术道法,一下子便觉察到她们的名字在五行之内,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玄机。
方松婶给他泡了热茶,又给他蒸了年糕。
法海喝了一口茶,差点吐出来。
这茶的品质也实在太差了些,又涩又苦,一点香味也没有。他平日帮过安姐算账,知道茶铺采买的是粗茶,但确实是没买过紫山茶。也难怪,太难喝了些,可怎么会有人买。
所以这村落一看就破破败败,村民身上补丁不少,人也都面黄肌瘦。这样的茶,他们还辛辛苦苦冬忙,有必要吗?
像这样的村庄,很多村民都会跑出去,做别的营生。他们庄稼种得少,茶又如此低劣,该如何生活?
法海装作呛水,将茶水咳了出来,没有咽下去。
“不好意思,喝急了,呛得难受。婶子你帮我打些冷水润润喉咙,不必要泡茶了。”法海央求道。
婶子倒真又给他打了冷水喝。
待法海吃了喝了,见日光暗下来,借口说自己实在是疲累,想要借宿一晚,明早再上路。
一开始阿叔不同意,然后法海提出给三百文——这是在杭州住最好房间的价格。方松婶答应把柴房收拾出来给他住一晚,拉着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晚上不要乱跑,呆屋里不要出门。
法海见旁边的阿叔仍脸色难看,知道其中定有隐情。
方家庄地理位置好,在深山中,四周都是茶林,野兽稀少。晚上能有什么危险,让村民不能出门?
吃了晚饭,法海回柴房假装歇着,方松婶给他很厚的褥垫和棉被,晚上睡觉不怕冷。
他没想睡觉,竖着耳朵听远处屋子里的说话声。
“你留一个外人在村子里干什么!要是被知道了可不得了!”方康正不满妻子的决定,抱怨着,“多少人看到你把他领到我们家里!”
“哪里有这么严重?”方松不以为意,“马上要七星节,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没人管这种小事情。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也看到了,他身上有钱。”
“村里现在这么紧张你还这样。”方康正气呼呼地说,“最近来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人,昨天还有个什么铺兵被放进来。”
“这有什么可紧张的?他不是喝了茶,他喝了茶,出紫山就会忘了这里的事情。”
“柴房那个人是不是把茶吐了?”
“没事,明天我把茶叶放在馒头里,绝对让他吃下去。到时候我们可以把他身上的钱财拿走,反正他离开之后都会忘记。钱啊,那可是钱。”
“行吧,你别忘了让方柏和方柯管好嘴巴,她们可知道那人住我们家。”
后面他们便是讲些无关紧要的话。
方家庄的紫山茶果然有玄机,喝了遗忘茶,离开紫山会忘记发生的事情。但陈二哥回杭州不是还跟刘贤一五一十讲了遭遇吗?他怎么没有忘?
也许,跟他在飞龙洞接受洞里女人的招待有关,他在幻境里吃的肉喝的酒与村长给他的遗忘茶相抵消了。
法海知道,他不能冒冒失失就去找安姐,他得弄清楚方家庄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首先,他得去找村长夫人,跟陈二哥在幻境中遇到的方钰一模一样的那个婆子。
而且,乱七八糟的人?还有别的人来村子?法海思忖着。
等灯灭了,人都睡得熟,法海从柴房出来。
冬夜风冷,深山更甚,吹得他脸上快起霜。幸而法海不怕冷,他无声无息在村子里走着。
方家庄占地面积大,总约只有几十户人家,人口不足三百。村庄外周有不少废弃残垣,能看出是六十年前地震的产物。中央最大的建筑便是祠堂,旁边挨着的应是村长家。
法海没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还不是很熟。
他见村长家锁了门,便翻墙进去。他搜寻了整个屋子,只发现疑似村长的老头睡在卧房,并没有陈二哥见过的婆子。
法海在卧房外听了一会儿,觉得村长的呼吸声很异常,有妖气侵扰之感,难道真的有什么邪祟?
他推门进屋,刚走出一步,便被门后的人影袭击。
那人握着双手钺,往他的咽喉刺。法海反应敏捷,低头躲避,忘了自己不再是和尚,距离没把控好,让帽子被击飞了。
“小青?”
“法海?”
法海连连后退,不敢相信玉青会出现在这里。他在屋里环顾,并没有旁人。看来之前他以为是村长的人,是小青伪装的。
玉青收起武器,点燃烛灯。他皱着眉头,见法海没有被他伤到,心里又失落又感觉松了口气。
他皱着眉头说:“你身上一股茶臭味儿,我还以为是什么妖怪。”
法海无语了,明明对方才是妖怪。
他见玉青脸上带伤,便知道是玉青与白娘子打过架,好不容易才逃掉。他关心道:“你姐姐的婚礼被你扰得办不下去,你该好好跟她认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玉青本想着找法海问清楚这回到过去世界的真相,却发现法海追来的这个方家庄并不简单。而且,他知道法海是为了找安澜才来的。
既然法海看重这个世界里的人的性命,那这个世界总不会是假的吧?
他决定先不暴露自己恢复记忆的事情,慢慢从法海口中套话。
玉青回答道:“婚礼没有宾客也办得好,她跟许仙新婚燕尔,我懒得去碍眼。我听安婆婆说你来找安姐,便跟着来看看。没想到这村子古怪,一个人都没有,我逛了祠堂进这屋子,发现有人,便躲这里说看看是谁。没想到是你,一身怪味儿。”
原本法海身上是很香的,现在这股茶臭味儿让玉青恨不得亲手给他扔浴桶里洗干净。
法海对于味道没有注意,讶异道:“什么叫没有人?我来的时候遇见了很多村民。我住在最外面的那户人家,婶子叫方松,阿叔叫方康正。”
玉青脸色变了。
法海满头疑惑。
“方松、方康正。”玉青将灯往上提了提,看到眼前的法海在墙上映出了斜斜的影子,说,“我在祠堂见过这两个牌位。”
慧然背着师父的法器从镇江往杭州。
法杖和袈裟已经够分量, 如今还加上了一个圆盘状如轮子的精致法器。慧然走一段歇一段,很难一口气走到目的地。
他以前没见过师父的这个法/轮,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巴掌大的圆盘比肩挑两桶水还要重。本想着一步一脚印足见诚意,师父兴许会感动于他的追寻而回金山寺, 但慧然不过是十一岁的小沙弥, 等他走到杭州怕是金山寺都撑不下去了。
权衡利弊,他寻了往莫干乡方向的车夫, 搭了两天的车到了莫干山附近。由于新年将近,村里人少外出, 慧然没有寻到往杭州的马车,便决定自己徒步去。
他从莫干乡的村民处化缘了扁担,挑着师父的法器和他自己的包袱便沿着大路走。越往前走感觉越轻松,他也不觉得肩上沉重,一路走得顺畅。
夜里他找了个避风的岩洞生火,搭了软布便睡,怀里紧紧抱着师父的法器,生怕给弄丢。
睡得正熟,一股奇异的热气袭来。
慧然惊醒, 发现自己置身于火海。周围是燃烧的森林, 他怀中的法杖和袈裟都不见,只剩下法/轮。法/轮闪着微微蓝光, 令火焰伤不到他。
天上还在往下掉落陨星, 世界彷如陷入烈火地狱。
慧然第一次见这种异象,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然而,天崩地裂, 山火猛烈处窜出来一条火龙。
慧然听到不远处被烧毁村庄里的哭喊和哀嚎,然后那条火龙从天而降,将他所处的地面震裂。脚下的土地裂成两半,他落入了万丈深渊。
慧然再次惊醒,满头大汗,看到怀里完好无损的法器松了一口气。
岩洞黑暗,不见天光,慧然以为是天没亮。
他翻身准备再睡,闭上了眼。
在岩洞无尽的黑暗里,与他相距不足一丈处,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开。红眼邪异的竖瞳和喉咙里难耐的吞咽声,一只饥饿的巨兽在长久的沉睡中即将苏醒。
法海随玉青去到方家庄的祠堂,果然看到了方松和方康正的名字在其中。不仅是他们,他还发现了牌位上方康平和方钰的名字,以及他进村时遇见的方柏和方柯,甚至是方澜。
依据当下朝代的风俗,女性先辈的牌位是不能入祖宗祠堂的,但方家庄显然与别处不同。这里不仅列出了女性先辈的牌位,还将其供奉在大堂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男性先辈的牌位反而立在两边的墙上。
“他们……都死了?”法海眉头紧皱,凭借摇晃的烛光浏览了一遍每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村庄,并不是个个都能够入祠堂。牌位能在祠堂供奉的,一般是是家族的始祖、重要先辈或有功于家族的人物。
法海略微一算,女性牌位共有四十九个,旁侧的男性牌位却有上百。上百的牌位中不止是方家庄重建的这七十年,还有重新为百年前先祖复刻的。那四十九个女性牌位在大堂正中立着,按照牌位所有人的生卒年分整齐排列。
方松、方柯、方柏……七位以木旁单字名的女性是二十年前离世,再往前几个十年也各有七个牌位。七个十年,金木水火土日(阳木)月(阴木)集齐。
今年的是水旁单字的七位女性的牌位,其中便有方澜。
法海将方澜的牌位拿起来,不像是近期做好的,倒像是放了很久才拿出来供奉。
现在是十二月十一,近亥时。
法海心有疑惑,见旁边的玉青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问:“玉郎,你说你来方家庄寻我,怎么一进村却来祠堂里?”
“村里都没有人,瘆得慌,只这里有热气和人味儿,我便进来逛了一圈。越看越怪异,不是什么好地方。”玉青低声回答,“既然安澜就是这方澜,牌位都摆上,估计人已经没有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为好。”
“人味儿?”法海察觉到玉青的用词,不太能理解。
祠堂是供奉的地方,香火重,怎么会让妖类察觉到人类的气息?除非其他地方确实无人,仅这里有过人类聚集的痕迹。
法海又摸了摸方澜的牌位,上面卒年只写了今年,未写日期,不知道还有没有得救。
“人味儿很淡,但至少这里有些,其余屋子都没感觉到。这紫山方家庄,像是已经荒废很久。离杭州这么近的地方怎么会有这样的荒村,不敢相信安姐竟然会回来。”玉青见法海没有想走的意思,催促道,“我说真的,我有不好的预感。先离开此处,待明日天亮,再探索不迟。”
法海也不敢相信自己作为受人敬仰的大师,竟然勘不破鬼魂的幻术,还食用了不知是何物做成的年糕。
也许因为他舍了戒,眼力失了慧,被迷住心窍。
“要感谢玉郎你来找我,若不是你,我怕还混沌着。”法海向玉青道谢,委婉拒绝道,“既已有线索,人命关天,便不能再耽误。”
玉青见法海执着,心里竟安定了不少。
对了,人命关天,既然他如此重视安姐的性命,想必回到过去并不会是幻境一场。
只是,法海对他的心意,有没有口中所说那么真切?再之后,法海还要不要拆散他姐姐与许仙,将白蛇镇压雷峰塔?
“什么线索?你且说来,兴许我能帮上忙。”玉青主动提议。
法海将牌位的古怪与七十年前地震的事情与玉青讲了,又道:“既然你察觉到人类气息,他们总不能是凭空消失,应有缘由。”
玉青略有所思,说:“若不是你说这牌位古怪,我还真不知道。在我们蛇族中,皆是雌性居首,雄性次之。我没有宗族,只是跟随姐姐去其他蛇类族群拜访过。虽然蛇族与人族祠堂的风格天差地别,但供奉先祖的心意是一致的。”
“竟是这样?”
终于有法海不懂的事情,玉青颇为自得,继续解释:“在蛇族中流行一种说法是百年化蛇,千年化蛟,万年化龙。虽没有化龙的先例,但化蛟者亦是有几个。所以在大祠堂中,蛇族以苍龙为图腾,以七宿为列位,每十年行盛大的供奉仪式,希冀族中大乘者能早日化登真龙之境。”
听玉青这么一说,法海立即有了感悟。他将最前排几个牌位的底座旋转,果然发现了背后的图腾。
他心下一沉,讶道:“竟真与苍龙七宿有关?这方家庄四面环山,祠堂又建在最低处,虽我不通堪舆,也知道是极不好的风水。但若是以星宿的对应暗面来想,或许能说得通……”
苍龙七宿包括角、亢、氐、房、心、尾、箕,分别对应龙角、咽喉、前爪、胸房、心脏、龙尾尖和龙尾干;再与金木水火土日月相关联,分别对应木、金、土、日(阳木)、月(阴木)、火、水。
且苍龙七宿在一年内的不同时间皆有变化。
一年之始,苍龙七宿在东方夜空升起,角宿最先露出地平线,象征“龙抬头”,是春季的重要节日。夏,苍龙七宿高悬于南方夜空;秋,苍龙七宿在西方下落;冬,苍龙七宿隐藏于北方终极之下。
法海看向方澜被放置在末尾的牌位,意识到她是隐藏在暗面的最后一个“水”。这七个十年,实际上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活人祭祀。
幕后之人竟苦心排布七十年?
七十年前的地震和陨星灾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陈二哥幻境中所到的飞龙洞,和他没喝下的七星茶,也与这些有关联吗?
法海已经知道了答案,将每十年划定好的那一个“真龙”之人的牌位连带底座旋转。最后,他将方澜的牌位转到背面。
一阵晃动中,跪拜处的地面裂开一道门,往下是深不见底的石阶。
“果然,有暗道。”法海心中一紧,若是如此,安姐凶多吉少了。
玉青也颇为惊异,他不过是随意联想到蛇族的传统,此处的怪异竟真与苍龙七宿有关。再联系祠堂牌位的不寻常,若说不是蛇族谋划,也肯定逃脱不了关系。
他看向法海,心想人类与蛇族的矛盾和恩怨怕是要更深重。可他这一路来,仅感觉到微弱的人味儿,完全嗅不到任何的同族气息。
法海见小青看向他,回以微笑道:“玉郎,要劳烦你跟我一起下去看看。我徒阅了书卷,却没见识过太多妖魔鬼怪,纸上谈兵居多。若是要救人,还需要你帮忙。”
他说话客气,让玉青觉得生疏。
玉青还记得法海从西湖捞起段芳的钗子时失望的眼神,两人此时不提,心里却都硌得慌。
“我帮你可以,你能回报我什么?”玉青决定跟法海谈好条件。
法海不习惯跟人讨价还价,问:“玉青你想要什么?”
“你只需要答应日后帮我做几件事,肯定不会是伤天害理的坏事。”
法海笑:“你帮我一件,我却帮你几件,倒是让我欠巨债了。”
其实,不用玉青特别提,只要是他能帮到的,又不违背本心的事情,法海都愿意去做。虽然小蛇偶尔会让人失望,但教化好了,也不是完全没救。
“嗯?”玉青别别扭扭,站在原地盯着他看。
法海心里叹了一口气,知这小蛇是孩子心性,便走近了牵住他的手。青蛇的手很凉,让法海不自觉微微颤抖了一下。
“玉郎,我答应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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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虽然蛇有几百岁了,但这是一款另类的年下(蛇是年下)
“说起来, 我确实不太了解你们蛇族。”
从方家庄祠堂往下,地道又黑又长,不知道通向哪里, 连手中的烛灯也照不亮须臾。
法海本想放开手,却反过来被玉青紧紧握住, 十指交缠, 难以分割。两人走得谨慎,气氛却没有之前那么紧张。
“你想了解什么?”玉青思绪繁杂, 但知道法海手心的热度不会骗人,他想要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想了解关于玉郎的一切。”法海语气亲昵, 不似在幽暗险境中前行,倒似与情郎在夜色漫步,“之前在花月楼你说的是小青姑娘的身世,不是你自己的。”
玉青从未与旁人说过往日的秘辛,此刻牵着法海的手,竟不自觉开了口:“我出生在东海的一座孤岛,也不知是因何醒悟灵智。我依据本能猎杀海中可以吃的鱼兽,虽然能力逐渐强大,却仍懵懵懂懂。直到有一天, 我看到天上飘起七彩的缎带。
“于是我化身为一条青色的缎带随着它们一起往天上飘, 落在了一个仙人的身上。他自称东海仙君,说我身上杀孽深重, 若是我愿做他的缎带, 便不用再受为蛇的苦。
“可我从未杀过人,也不觉得为蛇苦,我不愿意做一条缎带,我只是想在天上飞而已。所以我从他那里离开, 回到了孤岛。又过了很久,姐姐在东海各岛寻仙草,遇到了我。她与我在岛上生活了一段时间,并给岛取名为碧波。
“一日,她有所感,知恩人后世将现人间,决定离开。我央求了她许久,让她带我一起走。在她之前,我从未遇见过别的蛇。后来,她带我去各个蛇族的领地,学妖界人间的行事规矩。再后来,我们一起来到了杭州……”
玉青一边说一边感觉到手中的热度散去,他将另一只手提着的灯烛往前,发现法海并不在身边。
灯灭了。
完全的黑暗。
自走入这密道,玉青心里便升起奇异之感。也许这方家庄的诡异真的与蛇族有关,所以他才会一进入便发现这里是荒村,而即使高深如法海也会被厉鬼迷惑。
玉青握紧了拳头。
重来一次,他依然因为太弱而什么都做不了。
他阻止不了姐姐白素贞,也打不过法海。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还想要救旁人?究竟是你帮法海,还是法海帮你?”熟悉的声音在玉青耳边响起,伴着蛇信子的嘶嘶,似乎下一秒就会咬在他的脖子上。
“谁?”玉青转过头去。
什么都没有。
无尽的黑暗。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那声音就像是指甲在他的颅骨内部抓挠,令玉青头痛欲裂。他痛得倒在地上,用力呼吸,感觉胸膛要炸开了。
好熟悉。
“你到底是谁!?”他愤怒地大吼了一声。
消失了。
一切归于平静,但玉青却感觉到无比冰寒。他眼皮上覆着一层厚重的霜,若是再没有热量,他可能就要睡过去了。
“你不可能真的爱上他了吧?”
玉青倒在地上,眼睛快要睁不开,有人赤脚走到了他身前。那脚布满鳞片,如同一把锋利的铁钩,弯曲而尖锐,才上来便要勾住他的心脏。
“那这颗心,怕是不能要了。”
法海正听着玉青说他在碧波岛的经历,便觉得说话声越来越缥缈遥远。他回过头去,发现玉青已经不见,他握着的竟然是一只死人断手。
法海手里也提了一盏灯烛,凑近了观察死人断手,由于冰冻保鲜,倒是看不出死了多久。
他将断手扔掉,继续往深处去。
本想着依仗玉青是蛇族,在这诡异地道里兴许能有助益,没想到两人在中途被分开。
没走多久,法海经过一扇石门,为眼前之景惊异。
紫山方家庄是荒村,但在地下却存在另一个真正的村子。洞穴中各处亮着灯笼,依照洞中的地势修建了居所。虽然村子面积较地上的方家庄不到十分之三四,物资也极其匮乏,却如玉青所说一般充满人味儿。
随处可见人类活动的痕迹,人们以猎食鼠、兔为生,边上还有一条宽大的地下河,其中鱼类众多。渡上有寥寥一两只浮船,应是渔民的谋生之用。
及不上世外桃源,倒也是别有洞天。
意外的是,村民不知往何处。法海在其中搜寻,有新发现。
村民的屋舍揭示土瓦砌成,在屋檐窗外都挂着风铃。这洞中几乎无风,又怎么会有风铃?
法海拿过其中一串来看,这风铃是由某种坚硬的鳞片所制,串成弯弯绕绕的蛇形,摇晃起来会发出极轻微的声音。
“谁?是三儿吗?”屋内传来苍老的问询。
法海逛了一圈没见到人,未曾想这屋里竟然有一个。他不动声色,将风铃放回原位,慢慢走了进去。
屋子里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躺在床上,浑身病气,眼睛都睁不开,应是盲了。耳朵却灵敏,竟能听到极微弱的响动。
“是我。”法海假意回答。
老人却又问:“谁?是三儿吗?”
看来他耳朵也聋,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现有人的。法海想起玉青的话,玉青说他身上一股茶臭味,也许老人是嗅到了味道。
他坐到老人床边,拿起老人的手,在手心写了一个“是”。
老人略怔了会儿,说:“哦哦,是三儿啊。你怎么不跟着大家去飞龙洞?大家都去了,你也快去吧。别管我了……咳咳咳,我们方家庄终于能重见天日了……你,你快去……”
飞龙洞?
难道陈二哥在飞龙洞中所见所历皆是真的?
法海又在他手心写:“在哪里?”
老人虽迷迷糊糊,却立即发现了不对劲,厉声:“你不是三儿!你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