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谈成的那份合同,其实源自他之前在公司手滑编写的建模小程序。
原本上辈子是准备送给乐暥作惊喜的,还好来得及,没脑子一抽.送出去,正派上用场。
他已经将部分代码段的嵌套权打包卖给了Sadan,乐暥当然不会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什么。
那小程序的著作权在乐晗手里,等乐暥反应过来,恐怕还得来找他谈合作。
羊毛薅在羊身上,既弥补了送寿礼的损失,又顺带让自己心情舒畅,一举两得。
而去A机库,也是想借那些机甲数据验证建模的准确性。
如今合同签下,间接促使游戏进行了一轮停服更新,想必更新完后,有他那段代码加持,视觉体验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想到这里,乐晗更加觉得眼前这场宴会索然无味,“Sadan更新完了吗?”
“预估还要10个小时,大约在凌晨3点完成…”凌逸稍作停顿,补充,“官方通知。”
“半夜三点?”乐晗皱眉,他在健康系统的督促下,已经习惯了老年人养生作息,并不想熬夜。
凌逸观察他的反应,从容接话,“但也可能会推迟到明早8点开服。”
乐晗抬头看他。
凌逸温和的神色不改,语气笃定,“也是官方通知。”
“有这回事?”乐晗完全不记得看过类似消息。
凌逸取出手机,似乎划开屏幕搜索片刻,随后递到乐晗眼前,上面果然显示着Sadan官方新发布的通知。
【尊敬的玩家:为保障更新稳定性,预计测试时间延长,开服时间调整至X年X月X日8:00,为表歉意,我们将为您发放延迟补贴…】
乐晗:“……”居然是真的。
“那就不耽误休息,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刚才那份蒙布朗口感出众,乐晗才尝了一口,未免可惜,这时心情转好,又惦念起甜点的滋味来。
不同于以往端着身份的做派,但凡是看得上眼的,他都示意侍者取来。
很快,推车上一层一层摆满了样式精巧的点心。
凌逸仍在顺他心意,将每一样细心分盛在不同碟中。
这一场景自然引得旁人频频侧目。
其实自打乐晗出现,落在他身上的各色目光就没断过。
几位衣着考究的先生正举着酒杯低声交谈,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维持体面,又能让那些有意无意经过的人听清几句。
“瞧见没,乐家小少爷胃口可真不错,腿都那样了,还能有这心情?”
“乐先生和乐夫人也是心狠,儿子刚出院就让自己搬出去住…要我说,他也是倔,都不懂服个软。”
“服软?我看是破罐子破摔吧。”第三个声音加入进来,带着几分讥诮,“听说连公司职务都辞了,这是打算当个逍遥闲人了?”
几位少爷也聚在一旁窃窃私语,“以前乐晗可矜贵得很,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怕是知道自己失宠了吧?”
“既然都失宠了,不是更应该去刷存在感吗?你看他那样子…”
另一边,乐秉国和唐声晚正与乐暥在宾客间周旋,仿佛他们就只有这么一个值得介绍的儿子。
关于乐晗断腿的真正原因,知情者其实寥寥。
上辈子全凭他自己不管不顾大肆宣扬,才闹得满城风雨。
那些疯批行为,也成功加速了他的“失宠”。
而这辈子,即便依旧是“舍己救兄”,乐晗却自觉要脸,不想也不屑再以此搏关注。
放在那对夫妻的考量里,一双儿子同时被绑架这种事,说出去对声誉并无益处,因此家族对外统一口径,只说是意外。
可即便是意外,他终究也是为乐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挡了灾、受了罪。
那些议论声窸窸窣窣,像细小针尖混在空气,无孔不入。
乐晗却只挥了挥手,好似拂开一缕尘埃,将它们随意地、彻底地摒除心外,半分痕迹也不留。
凌逸看向他搁回膝上的手指,心脏沉闷地收缩。
轮椅被推进侧边小厅,珠帘落下,带起敲击声清脆悦耳,短暂隔绝了外界喧嚣。
这位置选得极好,僻静却不显逼仄,透过间隙还能将主厅动向尽收眼底,有种身在暗处、却可俯瞰众生的掌控感,既隐蔽又安全,再度精准戳中乐晗喜好。
“甜品多吃伤身,少爷可以每样浅尝一点,这样能品到更多风味。”
凌逸切下指节大小的一块玫瑰奶酥,将银匙柄端虚虚递向乐晗手边,姿态恭敬。
满目精致甜点,又有体贴俊美的管家相伴。
且都只需他“雨露均沾”。
难得放纵享受这万恶的资本主义做派,乐晗心想今天一定要吃回本。
反正下次爱谁谁来,他可不伺候了。
带点报复性的惬意,乐晗将那小块玫瑰奶酥一口咬进嘴里,酥皮在舌尖化开,玫瑰馥郁与奶香丝滑弥漫口腔,正觉意犹未尽,想去端另一碟时,凌逸却朝他探过手。
洁白手套包裹的指腹,轻拭他唇角。
“少爷,沾到了。”
“有吗?”
乐晗手指还伸向点心,仅仅下意识舔了舔,恰好擦过凌逸未及收回的手。
不同于皮肤的光滑触感,布料擦过柔软舌尖,乐晗微微一怔,蓦地抬起眼睫。
凌逸正半跪在他面前,似乎是为稳妥地托住那只瓷碟,管家制服斯文周正,衬得他身形干净利落。
与往常并无二致,却又有哪里不同。
而刚刚舌尖的那种触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
乐晗不自觉蹙了下眉。
凌逸已经收回手,并拢时,将那截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极其细小的一点湿润,带着玫瑰奶酥的甜香,仿佛能透过布料,渗入他每一个躁动的毛孔。
宴会厅入口忽然传来人声,格外热烈。
乐晗瞥去一眼,看到被簇拥进来的宾客里,有个既陌生又透着几分眼熟的脸孔。
“……”
他承认自己确实有点渣,居然忘了这位名义上的“首任男友”叫什么名字,只记得是徐家的公子。
但上辈子这时候,徐大少爷明明没露面,说是被派去家族的海外公司历练,一年都没在圈子里出现。
这回怎么突然到了?
难道又是自己重生引发的连锁反应?
乐晗隐约觉得这变数有些蹊跷。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目光不经意一转,却又捕捉到另一个身影。
今儿到底是刮的什么歪风?
刚应付完乐暥,竟然又来一个。
陆雪宋正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直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作为乐氏集团优秀员工代表,陆雪宋的确有资格出席这场生日宴。
然而乐晗却记得,上辈子一进宴会,对方就对他避之不及,还是自己这个“反派”主动凑上去找茬。
如今他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躲清静,这人却主动寻了过来。
乐晗着实纳闷,前有乐暥后有陆雪宋,这两位“主角”怎么仿佛齐齐被他传染了“不按常理出牌”的毛病?
“乐少爷。”陆雪宋在他面前站定,完成标准的问候礼仪后,切入正题,“关于国际支付系统的漏洞修复,我有几个技术点想请教,不知是否方便现场指导?”
乐晗:“……”
原来是为这个。
理解之余,对方这开门见山、毫不迂回的说话方式,倒让乐晗想起一个人。
那人也像这样,突然就来搭讪,再直截了当甩出目的,问:打2v2?
他笑着点头,“可以,但这里没有电脑。”
“我带了笔记本,”陆雪宋认真接话,“只是暂时放在乐总车上,考虑场合,直接带进来不太合适。”
原来是和乐暥同车,且准备充分。
乐晗不动声色打量对方。
比起满座华服熠熠的宾客,眼前人的西装确实朴素,但一身清冷峻拔的书卷气,在185的个子下,还是脱俗出尘,惹人注目。
其实上辈子,根本无需陆雪宋告知,乐晗就已通过眼线得知两人同行。
当时被妒火冲昏头脑,借着敬酒故意将红酒泼在对方这身西装上,本意是想令其难堪,却阴差阳错为乐暥创造了一场“英雄救美”的经典戏码。
回想起这段狗血剧情,乐晗简直想扶额叹息。
现在的他,可实在做不来这种幼稚又跌份的把戏。
再说了,他早早就把咖啡泼乐暥身上去了,这种事还是不好再做第二次,显得他多没创意似的。
青年不知想到什么,唇角牵起一抹浅笑,清亮瞳仁狡黠灵动。
“…乐少爷?”陆雪宋声音里难得透出一丝迟疑,“你现在方便看看吗?”
真是个执着的工作狂。
乐晗暗自欣赏这份为解决问题,甘愿向昔日仇敌请教的魄力。
“去拿吧,”他指指楼上,“凌逸,找个安静的房间。”
直到陆雪宋离开,一直静默的管家才出声,“少爷。”
乐晗抬头,发现凌逸还站在原地。
短暂踟蹰后,他欠了欠身,“我这就去准备。”
乐晗笑起来,“你是不是在想,我对陆雪宋的态度怎么变了?”作为洞察全局的首席特助,凌逸当然清楚他们之间那些龃龉。
对方却没立刻回答。
乐晗自顾自笑了两声,才悠悠地说,“人总是会变的。”
“不会…”
“嗯?”
借着躬身的姿态,叠放在腹前的白手套郑重合拢,“在凌逸看来,少爷从没变过。”
乐晗怔怔盯着他瞧了半晌,忽然托住腮,唇边的笑跟止不住一样,“别这么认真,你说什么,我可都会信的。”
凌逸垂眸,“我从不对少爷说假话。”
要么,就不说。
二楼房间内,一门之隔。
外面是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里面是大学里严谨的技术研讨课。
乐晗手指轻敲键盘,调出代码界面,光标精准地停驻在某段程序上,“问题在这里,支付网关的加密协议存在逻辑漏洞,攻击者可以通过构造特定的交易序列潜入…”
陆雪宋靠近屏幕,目光紧随光标,一眨不眨。
“所以这就是上次测试时出现异常交易的原因?”他迅速在早已准备好的本子上做记录。
乐晗一边拖动代码窗口深入讲解,一边自然地朝旁边伸手。
凌逸将纸笔递到他手中,寥寥数笔后,简易流程图跃然纸上,清晰直观。
陆雪宋的表情从最初的困惑逐渐转为惊愕,最终定格在难以置信。
“等等,”他突然点向某个参数,“如果按照逻辑推演,前面这个模块岂不是会产生误读…”
质疑尖锐直接,却正中要害。
“问得好。”乐晗迅速调出另一个辅助模块,“所以需要在这里加装动态验证层,就像这样…”
短短片刻,三套备选方案完整呈现。
陆雪宋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
他盯着屏幕沉默近十秒,直起身,“乐晗少爷,我必须承认…我佩服你。”
“佩服我?”乐晗像是听到什么趣事,“别忘了,我可没少刁难你。”
陆雪宋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比平时稍快,透露出内心波动,“确实是我技不如人,真正的强者…值得我敬佩。”
乐晗哑然失笑,这还是个慕强派。
真不愧是唐声晚和乐秉国的亲儿子,极致的慕强主义简直一脉相承。
难怪会和乐暥那种人走到一起,到连兄弟伦理都不顾。
转念一想又觉得讽刺,自己上辈子不也曾被占有欲蒙蔽双眼,将从小到大的亲情抛诸脑后吗?
何况陆雪宋与乐暥之间,并没有共同成长的回忆,纯粹慕强心理与血缘吸引的双重作用,会迅速滋生感情倒也不难理解。
乐晗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明显到走时,对方脑子里装的还是工作。
谁能想到,前世与他势同水火的对手,如今竟会为一段代码,对他不加掩饰表达钦佩。
命运的编排,有时确实耐人寻味。
宴会厅内,声浪仍在传来。
乐晗并没回到一楼,只是在高处的廊台边,安静俯瞰下方喧嚣。
香槟杯在他手中轻晃,酒液流转,细密气泡迤逦上升。
月光斜洒,为轮椅的金属框架镀上一层银辉,影子在地毯拉得很长,像一幅被精心勾勒的剪影画,镶嵌在繁华边界。
凌逸没问乐晗要不要下楼,只是沉默地陪在他身后。
“我说怎么哪儿都找不着你,原来躲这儿享清静?”季希几步从楼梯口跨了上来。
乐晗正想事情,被打断,没好脸地斜睨过去,“既然知道我故意躲着的,还敢跑来?”
“哪儿敢啊,我是听说了一件事,心里没底,特意溜上来找你确认的。”
“什么事?”
季希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乐晗身后。
乐晗了然,侧过头吩咐,“凌逸,帮我拿杯鲜榨果汁。”
“好的,少爷。”
等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转角,季希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声音压低,“你和徐家那位…联姻的传闻,到底怎么回事?是真的?”
“……”乐晗轻叩轮椅扶手的指尖,顿了一下。
凌逸正端着那杯果汁,快速穿过人群,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凌逸。”
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脚步倏地顿住,握着杯壁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转过身,那位穿着笔挺管家制服的男人站在那里,岁月在他鬓角留下些许痕迹,却并未折损周身那份严谨而沉稳的气度。
“父亲…”
几分钟后,凌逸将果汁送到乐晗手边。
季希一见他出现在走廊,就已经刹住话头,乐晗狐疑地瞥了发小一眼,才注意到是凌逸回来了。
“少爷,”凌逸声音比平时低沉,“我需要暂时离开一下,您这边…”
乐晗目光很快捕捉到不远处静立等候的凌清荣,了然地点点头,“去吧。”
季希也赶忙接口,“去吧去吧,这儿有我呢,放心。”
乐晗挑眉,“怎么?你也打算兼职给我当管家?”
“不敢不敢,珠玉在前,谁还能比你身边这位做得更好?”
季希重新凑近,语气试探,“听说这次联姻,徐家那边态度挺积极的。我觉得徐竞临那人吧,除了性格古板点,各方面条件其实都还不错?你要不要…试着再接触看看?”
乐晗这时才消化他带来的消息。
尽管目前只是传言,但依据上辈子的经验,并非空穴来风。
因为他断腿后,对乐暥愈发偏执的依赖和占有欲,让唐声晚与乐秉国终于窥见端倪。
为永绝后患,他们强行定下这门亲事,对象正是唐声晚最初介绍给他的“精英男友”,实则早已是家族内定的联姻工具。
上辈子乐晗表面顺从,暗地里却筹划如何摧毁婚约。
幸而那位徐家少爷当时远在国外,完婚至少是一年后的事。
再后来,真假少爷身世曝光,这桩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可这一世,他并未重蹈覆辙,更没纠缠过乐暥,为什么他们仍要急不可待将他推去联姻?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季希后来欲言又止、却又难掩义愤的转述中,被逐渐拼凑出来。
因为乐晗不仅“残疾”了,更变得“不听话”了。
如今他剩余的最大价值,恐怕就只剩联姻这一条,并且还得多亏徐家不嫌弃,愿意接手他。
既能废物利用,又能顺势将他这个“麻烦”清出家门。
他甚至听闻,唐声晚和乐秉国已经开始在亲近家族中物色无父无母、背景干净的“青年才俊”,意图着重培养。
这对夫妻向来不将血缘视为不可逾越的纽带。
圈中早有议论,乐家与其他豪门截然不同,他们基因里仿佛刻着极端的慕强主义与完美主义。
在他们看来,血缘固然重要,但若亲生孩子不符合期待,不够出众或存在“瑕疵”,那血缘也就剩一点苍白情分,并且这情分还能通过科技手段传承优化,只有价值才是无法复制的,唯一的。
这种观念常人难以理解,他们却视为天经地义,认定世界本就成王败寇,弱肉强食。
乐晗几乎能预见,等到身世曝光那天,若他还是这副被“边缘化”的姿态,那些议论只怕会变成——
“他真不该辞职,好歹算个铁饭碗,现在身份没了,连讨好养父母都不会了。”
要么就是唏嘘他:“多惨啊,为人家亲生儿子断了腿,最后也没落着好,连身份和保障都一并丢了。”
乐晗无声勾起嘴角,弧度冰凉。
过程略有偏差,但上辈子某一幕,看来终究要以另一种方式,重演了。
虽然没有正式宣布,宴会厅里大部分人都得到风声,剩余不明就里的,也正互相打探确认。
厅内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每张脸上都戴着精致雷同的假面。
直到陆雪宋再次出现在轮椅前。
乐晗略微好笑,“怎么,连你也特地过来祝贺我?”
陆雪宋并没回避他的讥诮带刺,目光直直看向他的眼睛,“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会接受这种安排的人。”
这话说得,仿佛他多了解他。
乐晗眯起眼,反将一军,“那如果换成是你呢?”
其实联姻对象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是“乐家的小少爷”即可,所以这桩“好事”恐怕迟早要落到眼前这位真少爷头上。
尤其等到陆雪宋身世大白、又与乐暥牵扯不清时,乐秉国和唐声晚为掌控局面,将他送去联姻是必然选择。
难怪原著是本狗血虐文,即便反派死后,两位主角的感情路依旧遍布荆棘,淋满了狗血。
陆雪宋显然无法理解乐晗话中深意,他直接摇头,“我不会接受。”
这回答,倒很符合他的性格,乐晗笑笑,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句,“那就好。”
一旁的季希忽然碰他手臂,示意主厅方向,“瞧你哥和你妈,他俩说什么呢?你哥那张冰山脸都快冻出碴子了。”
因为乐晗的缘故,季希对乐暥横竖看不顺眼,总认为要不是他,自己发小的人生本该绚烂多姿。
那边乐暥似乎察觉这道视线,余光极快地扫过乐晗所在的方向。
这个细微动作,没能逃过唐声晚的眼睛。
那双精明凤眸微微眯起,“我早就说过,你们两个,必须缔结门当户对的婚姻,既然你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那联姻就只能让你弟弟去,何况,徐家明确表示中意的是他。”
乐暥声音沉下去,“乐晗不喜欢徐竞临。”
“喜欢?”
唐声晚轻轻勾唇,这更像一个精准的肌肉动作,而非笑意,仿佛听到一个超出她理解范畴的词语。
“联姻而已,需要谈什么喜不喜欢?徐家是最合适的联姻对象,两家已有共识,结婚后互不干涉。以小晗现在的性子,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安排?”
乐暥沉默片刻,下颌线绷得更紧,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乐晗忽然察觉到身旁季希投来欲言又止的视线。
他刚想询问,却蓦地感到一阵寂静。
转头望去,凌逸不知何时已悄然返回,正立在他身后。
那张脸上血色尽失,异常苍白。
见乐晗看了过来,他立刻条件反射欠了欠身,动作依旧标准,指尖却几乎僵直。
“你怎么了?”乐晗蹙眉。
“我没事,少爷…”凌逸声音维持平稳,却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一触即断。
恰在此时,宴会厅的喧嚣忽然静了。
唐声晚挽着乐秉国手臂,仪态万千地走向主宾台,水晶灯在她头顶洒落,将得体的笑容衬得格外明艳动人。
“借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我们乐家还有一桩喜事要和大家分享。”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回荡在每个角落,“可谓是双喜临门,我的小儿子乐晗,与徐家的公子徐竞临,已经订婚了,订婚宴暂定在下月五号,届时还请各位赏光莅临。”
话音落下,宾客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扫向乐晗,在他和轮椅间来回逡巡,夹杂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打量。
乐晗坦然迎上那些或探究、或怜悯、或看好戏的视线,举起了果汁。
接下来他说的话,让全场哗然。
“谢谢各位关心,”嗓音平静从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但是,我,不接受这门婚事。”
“……”
凌逸幽暗的眸底倏地亮了起来。
乐秉国和唐声晚都没说话,表情震怒,只是碍于满场宾客,极力维持体面。
竟还是徐家的那位长辈上前一步,对着麦克风强笑,“小孩子闹脾气,让大家见笑了,小晗和竞临只是有些小误会,年轻人嘛,无伤大雅,婚事自然不会因此改变。”
乐晗心里好笑,徐家这是有多上赶着要联姻?
他这么一个“残疾”,行为还如此出格叛逆,对方居然不赶紧顺水推舟退婚?难道还留着过年不成?
一片寂静中,乐暥低沉的嗓音响起,“抱歉,失陪一下。”他转向唐声晚,“我先带小晗过去。”
唐声晚深吸一气,勉强点了点头,“…嗯。”
乐暥大步走来,伸手似乎想要接过轮椅。
凌逸却侧身,挡在乐晗身前,尽管他脸色还有些苍白,姿态却始终坚定。
乐晗原本打定主意要硬刚到底,反正最坏不过提前被逐出门,正求之不得。
然而当看到凌逸固执隐忍的表情,乐晗心里莫名一软。
他缓和语气,打破僵局,“走吧,我也确实累了。”
其实乐晗心里清楚,他完全可以笑着虚与委蛇,毕竟订婚不等于结婚,婚期什么时候还没数。
到那时,他多半早已不是“乐家少爷”,这场闹剧,自会有别人来收场。
但他就是不想。
不想再这么照剧本顺下去了。
离开前,余光里,他瞥见陆雪宋站在人群边缘,神色复杂地望向这边,目光中交织着难以辨明的情绪。
命运齿轮,终究还是朝既定方向碾轧而去。
只是这一次,乐晗再不会甘心做那个被困在局中、任人摆布的棋子。
回到这个他曾住了二十年的房间,也是恍如隔世。
上辈子跳楼前,乐晗已经很久没在这里住,重生后更是第一次来。
房门敞着,乐暥站在门内,眼底寒冰冻彻。
这次他倒没让凌逸出去,但目光扫过他扶住乐晗轮椅的手,任谁在这样的注视下,都得浑身打颤。
但凌逸沉默地与他对峙,同样的,这次他也丝毫没掩饰眸底呼之欲出的阴鸷。
不等乐暥发作,乐晗抢先开了口。
“乐总是想劝我答应联姻?如果是的话,”他抬手,撩向门外,“出门右转,不送。”
“……”随着这阵令人窒息的审视,乐暥眼里的寒冰居然罕见地融化几分,“小晗,别说气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