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上——安迪

珂洛斯并不觉得这个彬彬有礼同时散发强大黑魔法气息的男人令人颤抖，邪恶的气质反而让他觉得很好玩。面前略显

苍白的面孔（散发着强烈的蛊惑力量）、漆黑发亮的眼睛（瞳孔里深处燃烧着红色的光芒，更增添了危险的吸引力）

，跟同样黑发黑眸的自己，有某种说不清楚的类似，可又存在本质的不同。

哪儿依稀熟悉呢？或者，是敢笑着对全世界任何不顺眼的事情说“呸”的勇气？

不同的地方倒是很明显：神秘人先生有伟业需要完成，需要被畏惧被追随；珂洛斯的骄傲不需要建立在别人的反应上

，他只做自己觉得有趣的事。

忍受够瓦尔波迦·斯图尔特典型贵妇人滔滔不绝的恭维和老套敬意之后，耶赫华本来有点失望：今天来拜访斯图尔特

这样有希望加入食死徒的家族，做了这么乏味的必要准备工作，并没有实质收获，比如，家长奥伦·斯图尔特先生的

宣誓效忠——男主人竟然根本就没有露面。

动用了摄神取念之后，耶赫华很有把握，面前贵妇人的欢迎、笑容和忠心都激切发自内心。她的丈夫真是急病在床，

她弟弟艾若斯·斯图尔特忙着照顾姐夫（奥伦·斯图尔特和夫人是远房堂兄妹），两位家庭的男人都没法出来参见黑

魔王。

在这充满黑魔法的古老房子里，居然看见一个清新稚嫩又漂亮的自信微笑。

耶赫华瞬间感觉到，面前的孩子蕴藏着强大的魔法力量——这种天才力量蛰伏在斯图尔特家族血液深处，历经悠远年

代，一直为这个家族焕发光彩、赢得荣誉。在某种高明的教导下，魔力已开始焕发夜空中天狼星般夺目的光芒。

“珂洛斯·斯图尔特？”他微微眯起眼，“可惜，还是一个孩子。”

有趣。

斯图尔特家族里，一个命名为克里特半神的孩子——传说中，青春的半神珂洛斯从未进入奥林匹亚斯神山。他的力量

来自人性的潜意识与本能，每年都重生一次，能带来万物的丰饶、沉醉的欢乐，激发出危险的强烈感情。

神秘人一个简单表情，就魅力超卓。

珂洛斯很不喜欢汹涌在空气中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微皱了皱眉头：“是孩子又怎么了？你就是耶赫华……很多人不敢

称呼你名字的神秘人？”

“很快，所有人都会畏惧得发抖，再不敢提我的名字。”面对如此俊秀的小男孩不避不惧的冷静，男人欣赏地眯起了

眼。

某一刹那，瞳孔中似乎有红光一闪。

即使宁静甚至可以算是温和地说着话，这男人也散发出凌厉肃杀的邪恶气息。

传说他是战神的后代，像战神Ares一样黑暗，阴沉，残酷崇尚成就，追求辉煌。

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旁边的母亲，紧张绞在一起的双手骨节已经全白。珂洛斯也懒得想，能让傲慢的斯图尔特家族高

度紧张、恭敬的贵客，有怎样可畏的来头。

用原来的速度节奏悠然走下旋转梯级，神态从容，就像根本没有听见充满威慑力的话，连语气都不改傲慢：“珂洛斯

·斯图尔特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害怕得发抖，因为，我是一个斯图尔特。”

“我很高兴能回答你，我相信你说的是对的，为此，很希望跟你能再次见面。”男人突然笑了。

这笑容充满霸道的力量，像闪电掠过霹雳轰鸣的漆黑长空，晶光灿烂，焚毁一切。

“也许。”珂洛斯不是没有感觉到对方强大无匹的力量，微微抬起下巴，傲然回应。

“我将很高兴再次看见你。”耶赫华眼中危险的红光再度一闪。

走出大门，随着幻影移形的一声脆响，高大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有史以来最强大黑巫师人离开了，气势还在。

斯图尔特夫人一脸崇敬，对着充满恐惧力量的神秘人消失的方位深深鞠躬。良久才直起身，转头看见长子，严厉地：

“见到黑魔王，连鞠躬都没有……你怎么敢……”

珂洛斯撇撇嘴：“凭什么要我怕他？”

“所有古老家族的成员都敬畏黑魔王，渴望他带领我们，走向荣耀……” 瓦尔波迦的声音越来越尖厉。

实在忍不住，珂洛斯噗哧笑出来：“妈妈，你生气的时候很难看。”

“真的？”斯图尔特夫人脸都绿了，掉头冲向楼上卧室边的化妆间——那里面有巨大的几面镜子。

看着母亲跌跌撞撞冲上楼的背影，珂洛斯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说不清楚的落寞。但也就是一瞬间，很快转成他那气死人

的玩世不恭：“我亲爱的兄弟，妈妈的宝贝……黑魔王接受你的效忠了吗？”

冷冷瞪一眼自己惹不起的哥哥，克瑞忒斯悻悻然：“黑魔王不需要没有成年的人追随他。等长大了，我会参加他的崇

拜者行列的。贝拉翠斯堂姐说，我们最高的荣耀，就是终于有机会学习黑魔王真正的力量……”

“是吗？把崇拜某个人当作理想？所谓追求卓越的Ares之子，也就那么回事。”珂洛斯轻轻吹一声口哨，毫不掩饰轻

蔑，“我可不佩服天天就想着向一个装酷的家伙效忠的人……谙朵米达堂姐就不这么说。”

兄弟俩半真半假的拌嘴很快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同时听见了母亲一贯尖厉的喊叫声。

这次，声波针对今天早晨开始急病卧床的父亲：“你还是不是斯图尔特家族的男人？居然拿起魔杖念个咒语，让自己

保持健康的本领都没有！这次居然错过了谒见黑魔王的机会……麦沃尔家、莱斯特家的男人可不会这样没用……”

“闭嘴。”威严低沉的声音呵斥非常有效，终于清静了。

珂洛斯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是艾若斯舅舅。

父亲奥伦·斯图尔特是家里唯一的儿子，继承了古老宅子和发扬斯图尔特家族光彩的责任。可惜他除了容貌俊秀得令

人吃惊，翩翩贵族风度，并没有显示出太多血统的优势，苍白的脸常年像失血，说话声音也斯文微弱。如果不是艾若

斯舅舅一直住在这里照顾姐姐姐夫，轻松赚进大量金钱作为家用，这位性情懦弱的家长，还真没办法维持巨大的排场

。

也只有艾若斯，能够震慑尖刻的瓦尔波迦。他虽然算是亲戚暂住，人也并不天天在这里，实质上，却更像这个家实际

的家长，除了谙朵米达堂姐，也是珂洛斯唯一保持敬意和亲切感情的长辈——或者说，在他心目中，情愿真正的父亲

是艾若斯·斯图尔特，不是永远沉默等待别人作决定的那位家长。

“奥伦身体一向不好，效忠黑魔王需要血战，你真不担心丈夫？” 艾若斯的声音不高，充满关切，和不容置疑的冷静

坚定，“我不想跟关心所谓荣耀超过亲人生命的女人说话。请你出去。”

“别以为我让着你，是因为害怕！你……总有一天你会被人活活打死……”因为气愤，女人的声音又变尖锐了。

实在没兴趣再听家常便饭的吵架，也毫不担心妈妈真舍得让舅舅遭殃——人人都知道，跟西努舅舅相比，小舅舅艾若

斯一向不太讨长辈喜欢。

妈妈是决不可能来车站送行的——她像所有纯血统贵族一样，蔑视有俗人存在的任何场所，包括奥林匹亚斯，和火车

站。斯图尔特家的人当然不可能，也不会指望父母来送孩子上学。何况，今天爸爸又急病？

克瑞忒斯非要送哥哥到国王十字车站，不过是因为好奇心：太向往奥林匹亚斯。

在莎拉恭恭敬敬的引导下，珂洛斯耸耸肩，坐上家门口早已经准备好的豪华汽车。

施过魔法的车厢里布置得像小客厅，柔软度恰到好处的大皮沙发让短短旅程绝对舒适，嵌有家族徽章的银水杯里斟满

了刚刚泡好的珍贵中国茶。

明知道要离开好几个月，珂洛斯并不太留恋被留在身后的这辉煌大宅子，和细节讲究的生活。耸耸肩，瞟一眼

或者应该说，这个家没什么可惦记的，除了舅舅坚毅果决的笑脸——仅有的温馨。

带着淡淡的厌倦，告别熟悉的家。

看着车窗外伦敦似乎永恒的阴沉天空，浮起一丝对新鲜环境隐约的期待：奥林匹亚斯魔法学校……当年福泊斯·斯图

尔特得到毕生荣耀如今却颇有微词的地方，也许会比这个家有趣？

〇三 魔法站台

即使对于永远熙熙攘攘的伦敦国王十字车站来说，今天也实在是太热闹了些：很多行李推车上都有猫的笼子，甚至还

有一些猫头鹰（它们怎么可能被关进人类只给宠物准备的笼子里？太诡异，一定是眼睛花了），不甘寂寞地叫唤。

车站调度员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庆幸它正渐渐变得明朗，看来今天不会下雨了。每年九月一号的晚上，他总觉得自

己晕乎乎的，需要喝一杯（为避免俗人发现巫师世界，给这些困惑的车站工作人员念遗忘咒，是巫师联盟尽责的职员

必须做的工作）。他只是对太多的怪宠物迷惑不已，也只好尽量找合适的理由，对自己解释这怪现象：“开学了嘛，

总有很多学生离开伦敦去学校区，这也算正常。”

人多些，宠物们吵闹些，是会比平时忙乱，但也没什么。偶尔还会有惊喜：比如这位跟在推行李车的父母（一脸激动

和迷惘）后面的可爱小姑娘，白皙耀眼的皮肤，鲜艳不失高雅的深红色头发，杏核般圆圆的翠绿眼睛像一双宝石，漂

亮极了，真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但是，她居然绽开迷人微笑，怯生生过来问：“魔法站台怎么走？”

面对这个陌生的问题，理智告诉自己这个问题很陌生，潜意识里却像捉迷藏般听见过（只是听见过问题，绝不是答案

），调度员先生深深遗憾回答不了，在这个车站工作27年积累下来的敬业精神和无所不知信心全崩溃了，所以还有点

恼怒：“对不起，什么叫做魔法站台？这里只有通过英国各地的正常站台！见鬼……魔法……要是在300年前，敢当众

说这样的话，就会被活活烧死……”

凝脂般娇嫩的小脸上顿时全是失望，大大的绿眼睛里面开始凝聚泪水：“票上写的，火车十一点就要开了……怎么办

……”

珂洛斯推着自己的行李车（家佣小生灵可不能到火车站来），带着小尾巴一样的弟弟，懒洋洋预备穿过九站台和十站

台中间一个施了魔法的检票口铁栏杆，进入车站。

看见这询问车站的俗人怎么进入魔法站台的小姑娘，克瑞忒斯忍不住炫耀他从亲戚那里学来的魔法知识，咕哝的语气

虽然稚嫩，也学得轻蔑而恼火：“连站台都找不到的混进魔法世界的下贱俗人，居然也好意思去上学！学校是怎么发

录取通知书的？奥林匹亚斯越来越堕落……和我们曾组做校长时不能比了。”

珂洛斯失笑：“觉得吗？傻孩子，你这样说话，很像妈妈——很怨妇味道。”

自从珂洛斯买回魔杖的第二年，从很多吃尽苦头的年长亲戚那里，克瑞忒斯已经学会了一个真理：被哥哥抢白，或者

有任何争执，还是闭嘴比较有利。如果到了两个人魔杖互相指着的地步，吃亏的一定是站在珂洛斯对面的倒霉家伙。

所以，珂洛斯一开口，他很聪明地立刻决定沉默。

扪心自问，珂洛斯真不是那种喜欢做好事的人。

在斯图尔特家，善意帮助不配的人（比如卑贱的混进魔法世界的下贱俗人），或者没有保持应有的傲慢（比如对杜罗

们太软弱体贴），都是不光彩的事情，会玷污天生的高贵。

所以，推起行李车大步走向美丽同龄小女孩的珂洛斯，丝毫没有“助人是福”那样的念头。他只是觉得做点什么，来

让喜欢学妈妈装腔作势姿态的克瑞忒斯懊恼，本身就挺好玩的——对于珂洛斯来说，只要足够好玩，可能引起的后果

，绝对不值得浪费精神考虑。

珂洛斯丝毫没在意高贵的容貌加上充分显示出色教养的步伐，在小女孩眼睛里激起多少惊喜与敬佩，他瞟都没瞟一眼

她笼子里可爱的袖珍小松鼠，嘴角带一抹轻松笑纹，用常常令妈妈和所有亲戚赞叹不已、引以为傲的懒洋洋语气，抬

一点下巴：“也去奥林匹亚斯？……跟我学。”

并不在乎翠绿瞳仁里一刹那点亮的光彩。

珂洛斯潇洒地大步直行，对着那个早就听腻了的检票口铁栏杆冲过去。

很快，眼前出现了深红色蒸汽机车（不用看挂的牌子，也知道这就是奥林匹亚斯特快），和吵吵嚷嚷去上学的学生们

，以及来送行的家长。

站台上都是各种噪音，包括人话别叫喊、行李车乱响、宠物比赛一样尖叫。

如果珂洛斯认真去找，特快包厢里当然能看见一堆亲戚和熟悉的脸，比如三位堂姐，比如圣诞舞会等等社交场合不得

不碰见的那些人。但珂洛斯讨厌任何形式的寒暄，情愿自己找座位。

正懒洋洋走着，听见身后响起一个热情洋溢的搭讪：“嗨，我是丹尼斯·格林……可以帮你把行李弄进车厢里去吗？

”

回答的，是女孩动听但坚决的声音：“谢谢，东西不重，我自己可以。”

刚转过头，珂洛斯就得到一个充满友善的灿烂笑脸：“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感谢……我叫茜西·阿格丽帕，一年级新

生。”

这是个混进魔法世界的下贱俗人。

从懂事开始就被反复培养的厌恶情绪突然涌出来，珂洛斯隐约觉得，面对这么明媚的笑脸，冷漠或者倨傲都显得有点

可笑。他当然不会回报礼貌的微笑，冷淡地扭过头去：“你不需要认识我。”

到底，也没有说出“你不配”。

他的骄傲制止了他谩骂一个女孩。

没想到刚才还主动帮助自己的人竟会这样冷漠，茜西·阿格丽帕呆住了，窘在当地，翠绿的眼睛里隐隐泛出泪光。

跟珂洛斯的冷漠不一样，丹尼斯·格林乐于追在茜西后面献殷勤。

他并不比通常11岁的男孩更高，但手脚比例偏长，一看就知道，将来会很高大。挂着无拘无束笑容的瘦削脸，一头乱

蓬蓬黑发，棕色眼睛热情洋溢，连形状可笑的廉价粗框眼镜都挡不住闪亮的自信。这男孩似乎多少有点炫耀，但确实

光彩照人，还很有兴趣人帮助别人见到他优点。

看一眼被冷落的茜西，黑发男孩转过头面对珂洛斯，伸出手，友好地等待着：“嗨，我也是一年级新生，是太阳山谷

老格林家的，叫丹尼斯。这位朋友，怎么称呼你？”

有一点点招惹人瞩目的意思，可亲热的笑容，足以让人轻易放弃警惕。

明知道是为搭讪美丽的阿格丽帕，这个穿得略微有点寒酸相的丹尼斯·格林才会站在这里。笑容此刻还挂在珂洛斯脸

上，多半只是不好意思飞快变脸罢了。生活在装饰金碧辉煌、人们表情高傲阴沉冷淡的大宅子里太久，根本就快忘记

还可以有这样毫无心机的笑脸。心深处某种阴霾好像变得稀薄了些，情绪也突然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