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上——安迪

顾痴看星相的马人观光旅行，完全是白费劲儿。

拔出魔杖，指向正演奏着一首有气无力催眠曲的口琴，笑问：“罗慕洛斯，你需要点什么？”

感激地擦擦满额头汗，罗慕洛斯松口气：“你回来就好了……丹尼斯想来点儿快华尔兹舞曲，可是我从小到大就没有

听过那玩意儿。”

珂洛斯微笑：“是，魔法能帮助我们达成我们的欲望，却不能做到我们心里没有的东西。”

他手中的魔杖轻松挥舞出繁复轨迹，口琴开始欢快地演奏回旋舞曲。

看珂洛斯忍着笑的眼光瞟向狼狈的丹尼斯，罗慕洛斯压低声音，笑着解释：“他……只是拉着彼得练习跳舞而已。”

从小在社交氛围里长大，珂洛斯没法想象十四岁的男孩居然还不会跳舞，有点疑惑：“练习跳舞？”

“提前学学……”早就听见这边的对答了，丹尼斯不好意思恼火，只有点讪讪的。

即使狼狈不堪，丹尼斯天生爽朗得甚至有点炫耀，总能保持神气。也就是在最铁杆的朋友面前，会流露真实的脆弱。

他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这样习惯性随手瞎揉，那一头乱糟糟的黑发更不成样子，就像弄进去关键的一个进球，

欢呼声中，刚刚从飞天扫帚上跳下来。

珂洛斯突然醒悟，格林家住在荒凉的太阳山谷，虽然也是古老的巫师家庭，毕竟过着类似农夫的简朴生活。家里的儿

子不会跳华尔兹，其实很自然。

一旦弄明白情况，珂洛斯先用魔法把卧室中间狭窄的小空地变得足够宽敞，然后痛快地一扔，让魔杖飞落到自己床上

。然后，笑吟吟望着三位老友：“谁先来？我可以负责教舞步。”

听见这话，丹尼斯大喜过望，明显跃跃欲试。

罗慕洛斯只犹豫了一刹那，很快含笑摇头：“为了陪变形时候痛苦的我，你们已经冒着性命危险，苦练了两年的阿尼

玛格斯……我很领情。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任何事了。”

彼得则什么都没说，连滚带爬，知机地让开卧室中间仅有的一小块空地。

珂洛斯当然从来没有跳过女步，但为了迁就丹尼斯太没经验，还是一边指点他该怎么跳，一边回忆谙朵米达堂姐当初

教自己跳舞时怎么走，笨拙地配合他的舞步。

互相踩了无数次，嘻嘻哈哈又笑又埋怨，满房间都是四个人的笑声。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阳光已经慢慢转成柔和朦胧的金红，才总算有点起色：两个人生涩的步子渐渐熟练些，总算不走

错，甚至还能试着跟上音乐的拍子，不只是僵硬地数一二三，有点翩翩起舞的意思了。

丹尼斯到底还是紧张，抱住舞蹈临时教习腰部的动作有点过紧（如果是和女生一起跳舞，这动作会显得非常无礼），

相握的手则更狼狈，掌心汗津津的。

珂洛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静静旋转——看着最亲密的朋友有点涨红的脸，感受到他的紧张和开心，在单调口琴发出

的有点俗气但绝对喜气洋洋的柴可夫斯基小步舞曲伴奏下，相拥着欢快起舞，竟是这么美好的感受。

家里宴会厅任何一次金碧辉煌、翎羽缤纷的豪奢舞会，拥着那些美丽纯血统家族下巴抬得高高、姿态优雅的亲戚家女

孩们，从来没让他这么欢欣。

微微笑着，英俊绝伦的脸上平添一抹光彩。

正逐渐黯淡下来的金红光线里，这幸福的表情，让旁观的两个人的心里都变得喜悦起来。

舞蹈中，男步总是相对简单，而且是主动引导旋转方向的，容易掌握重心。珂洛斯却是被拉着飞速旋转的那一个，总

算流畅地跳到一曲终了，难免觉得地板似乎还在转，挣扎着晃了一下，终于还是靠在热心搀扶自己的丹尼斯肩头。

定定神，听见彼得殷勤讨好地尖细声音：“太好了，丹尼斯，跳得简直太出色了……晚餐之后，就可以邀请阿格丽帕

了。”

脊背突然一冷，珂洛斯下意识问：“关茜西什么事？”

“丹尼斯想请茜西跳舞，都着急好几天了。”彼得表情很得意，大概是因为居然知道了丹尼斯的心事。

头好像更晕了，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中午，我邀请茜西做我的圣诞舞伴，她已经答应了。”

丹尼斯脸色突然僵住了，就像中了冰冻魔咒。

过了很久，勉强才挤出干涩的笑声：“太好了……是你请她，我真高兴，真的。她接受你的邀请，我觉得很好，真的

。”

他没有刻意掩饰难过。笑得虽然不欢畅，却很真诚——珂洛斯赢得她的青睐，太应该了。

看着面前褐色的亲切眼睛，竟泛滥着不熟悉的痛苦，珂洛斯浑身不对劲，就像同时吞下维克多教授五花八门瓶子里所

有的魔药，五脏六腑都揪在了一起。

〇八 圣诞舞会的禁区

奥林匹亚斯的圣诞晚宴确实不够精致。

每到圣诞节，斯图尔特家里豪华的宴会厅，蛇形吊灯辉煌的烛火辉映着五彩水晶，飞舞的闪亮小花精、演奏着欢快舞

曲的魔力乐队一起装饰节日气氛；刚刚打过上等蜡的沉香木地板、装饰族徽的成套银器保养得宜，无声炫耀着悠久家

族史；家佣小生灵穿梭在宾客群里，托盘里的食品都是鹅肝、新鲜鱼子酱、松露等珍馐……看着学校大厅，施过魔法

自己会唱歌的圣诞树、巫师爆竹和穿这礼物滑行的银色幽灵，喜气洋洋，却配不上这古老建筑本身的气势，有点俗艳

。

学院长桌上，热闹的成排烤火鸡、小香肠、黄油豌豆之类，珂洛斯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果腹而已，自幼膏腴锦绣中

长大的人，也不在乎这些。

因为有四剑客在一起。

奥林匹亚斯的礼堂大厅和家里的豪华晚宴相比，少了表情恍惚的父亲、总忍不住斥责Apollo庸常卑劣的母亲，却有丹

尼斯永远热情洋溢的笑容，罗慕洛斯含蓄的喜悦、彼得惊跳小动物般过分的殷勤讨好……这顿饭他吃得很高兴，嘻哈

大笑不断，开怀的次数，比以往十几个圣诞节盛宴加起来还要多。

平时留学校过节的学生很少，这天因为有五年一度的盛大舞会，除了一二年级的学生，几乎所有人都留下了，四张学

院桌边都坐得满满的。

大家的注意力也多不在吃上，女生们忙着尖声傻笑，偷偷用眼光瞟着受欢迎的男生（比如长得最帅魔法力量最强的珂

洛斯·斯图尔特，或者飞弧球明星丹尼斯·格林，微笑邪魅而危险的男学生会主席莱斯特……）她们忙着互相猜舞伴

是谁，个个急着打听别人，又都吃吃笑着，不肯说出邀请自己的男生名字。男生掩饰的本领差得多，急吼吼的眼光已

经在打量花枝招展的女孩们，放肆地小声评论今晚谁比较漂亮。

需要早点结束晚餐，提前把礼堂空出来布置成舞厅。女生们大多是象征性地吃一点，找种种借口提前离席了——心照

不宣，争取多点时间再修饰一下仪容。

四位好朋友则尽情一饱，才打打闹闹回宿舍，各自打开箱子找礼物长袍。

珂洛斯匆匆穿上名贵的极细喀什米尔羊毛黑长袍，扫一眼镜子里颀长挺拔的身影，不太在意地转身，扬头把常常点亮

女生眼中惊叹的几绺黑发甩开。

眼光掠过，发现丹尼斯一直呆呆对着镜子发愣，忍不住用魔杖轻敲镜子，轻笑：“你不是想用魔法把头发弄得跟礼服

颜色般配吧？”

扫兴地低头看看身上实在不怎么样的深赭色礼服，丹尼斯推一下眼镜，有点郁郁：“跟你站在一起，还真寒酸……幸

好茜西的舞伴是你，不会丢她的人。”

看看身边，彼得和泽克维尔都没有约舞伴，留下来参加这个舞会，只是为了不扫好友的兴致。换上的所谓礼服，跟平

时上课穿的黑袍子也没什么本质区别。丹尼斯知道，那三个人都不在意形象，更不在乎穿上礼服长袍后怎样，可他就

是不能劝自己不往心里去……自己该死的质朴礼服，茜西光彩照人的笑容……

珂洛斯感受到好友的情绪低落，努力找话题安慰：“你后来请的玛格丽特挺不错的啊，变形课表现很不赖，草药课比

我都强，每次你得第一名她就第二，真不含糊……话说回来了，为什么不能我们自己跳，非要找些姑娘来一起跳舞呢

？”

“玛格丽特的金发卷儿确实挺不错，可惜有点白麻子，笑起来声音太哑。”罗慕洛斯温和地解释：“至于跳舞……俗

人们或许已渐渐容忍男人间过分亲密的感情，可在魔法世界，男人之间的禁忌非常严厉。我听说过，约克郡两个可怜

的巫师做了比跳舞更亲密的事情，被邻居发现，裸体扔进热沥青。”

“我小时候也亲眼看见一个娘娘腔的巫师被杀。那玩意儿被割了，全身到处都是血。叫声很惨……我爸爸叫我看着，

说纯血统的巫师人口越来越凋零，这种败类要负很大的责任。”丹尼斯随口接着说。

彼得也随口接腔：“我也听说过，有一个古老家族的继承人跟不懂魔法的男子私通，被剥光衣服当众羞辱，终于疯掉

。他家族的人也觉得这事情太丢人，甚至不得不改姓氏，一个曾经辉煌的家族就这么完了。”

罗慕洛斯突然惊觉这闲聊的话题也太不愉快，看一眼珂洛斯，赶快微笑提醒：“女孩们可能出来了……还不快去等茜

西？”

每次被罗慕洛斯这样怜悯地看着，珂洛斯总觉得自己可能不小心说了什么傻话。

懒得动脑筋想自己不擅长的人情世故微妙细节，他恼火咕哝一句：“狼人，别无所不知。”然后就耸耸肩，掉头敲敲

明显很不满意礼服效果的丹尼斯：“我们换换衣服？……说实话，有点讨厌一年到头穿黑……”

良知令丹尼斯不好意思接受显失公平的交易，但本能希望显得体面些。内心交战片刻，丹尼斯感谢地拍拍老友肩膀，

遗憾摇头：“别这样，你看起来棒极了，你的衣服跟头发颜色很配……宴会上，是被你挽着进入跳舞大厅，茜西一定

很高兴。”

正因为太知道四年来珂洛斯时时处处把风头让给自己，今晚他才苦苦压抑不时泛滥的苦涩，绝对不能表现出一丝沮丧

——奥林匹亚斯最美丽聪慧的女孩子爱上自己的好朋友，太好了，当然应该愉快！

“咱们都是黑头发，这袍子颜色跟你也挺配。”

珂洛斯哪里会不知道？除了爱冒险、爱逗看不顺眼的学生玩之外，丹尼斯的爱体面光鲜、爱出风头更是人尽皆知，但

是他做人的底线，是从来不占人便宜。

懒得再沟通，拔出魔杖嘻嘻哈哈挥舞几下，两个人的衣服已经换过了。

看看镜子里明显像样得多的自己，丹尼斯有点窘：“你该去见茜西了，这样……”

看出好友的领情，珂洛斯咧开嘴：“这袍子一定有机会跟茜西跳舞的，哈。”

掉转头，出了门。

走得这么仓促，是因为他很不喜欢自己的心脏，行为越来越古怪：丹尼斯从来跟自己形影不离，偶尔渴望跟个漂亮姑

娘一起跳舞，也不能算不够义气，它老微微刺痛着，捣什么乱？

珂洛斯从小就没有喜欢过跳舞。脂粉香水味道不但不令他兴奋，还常常勾引起打喷嚏的冲动。幸好，今天相拥起舞的

，是可爱的茜西：两个人从欢快的马祖卡舞跳到飞旋的快华尔兹，一边聊古老魔咒的某些运用，言谈投机，笑得很畅

快。

耀眼出色的一对，漂亮地旋转在舞池中。教养良好的优雅流畅舞步激发出茜西柔软的风姿，赢得不少掌声与喝彩。

平庸的深赭色礼服配茜西的宝蓝丝绒长裙，是寒怆了点，但珂洛斯自身的光彩、含笑的眼睛加上淡淡厌倦的贵族气派

，却让女生们觉得这剪裁质料都平凡的礼服自有出众风度。

快慢不同的几支舞后，他对这样剧烈动作的缝隙气喘吁吁地说话，已经有点不耐烦。忍不住抬头看，透过施魔法的天

花板，夜空璀璨星光显得比音乐鬓影脂香更诱惑。

决定放弃下一支舞，示意茜西一起休息片刻。

本来很想去问问丹尼斯，有没有兴趣溜到禁林边，呼吸点儿新鲜空气。但一看见眼巴巴盯着茜西的他，脸上明摆着隐

忍的惆怅，和难以掩饰的失落，想随口开个玩笑，心口却掠过说不清楚的尖锐痛苦。

一秒钟之后，珂洛斯已经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做。

搂着茜西的腰走过来，靠近跟丹尼斯沉闷对坐的玛格丽特，绽开最漂亮的笑容，大咧咧问：“丹尼斯，想不想交换舞

伴？”

话音一落，假装神经粗线条，视而不见茜西漂亮翠绿眼睛里明显的黯淡、意外和恼火，也不注意老友满脸天外飞来好

运的狂喜，自顾拖着脸上浮起做梦般恍惚傻笑的玛格丽特，用最快速度离开这两个人。

一边大步飞快走着，一边模模糊糊地想：人靠衣装，丹尼斯穿上喀什米尔羊毛长袍，还真挺帅的。他一定对平时乱糟

糟的头发施了魔法，看起来它们听话多了……这么爱笑的神气小伙子，茜西会喜欢他的。

被拉着跌跌撞撞小跑，很快发现已经到大厅门口。从惊喜渐渐变成疑惑的玛格丽特甩开男孩霸道的手，蹙眉纳闷：“

我们不跳舞了？”

“谢谢你帮我溜出来……”含混地咕哝一句，珂洛斯推推她肩，示意自己不会陪她回舞池了。

知道这么做挺不地道的。但是又能怎样？

懒得深思。

珂洛斯掉头甩开那些令他莫名恼火的念头，迎着雪地上清冷微甜的凛冽寒风，奔向天地之间真正的星光。

〇九 雪地一舞

没走出几步，舞曲声还能清晰听见。

眼尖的珂洛斯已经发现罗慕洛斯百无聊赖坐在路边，拿根枯枝，在雪地上画星座图。暗暗庆幸有朋友在这里，不必一

个人雪地上瞎晃悠，珂洛斯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想学马人，永远研究星空？”

“已经是狼人了，不敢再辛苦自己，学做夜夜望星空的马人。”罗慕洛斯苦笑。

魔法家族的小孩如果不听话、啼哭，大人轻描淡写说一句“哭声会招惹来狼人”，绝对是最有效的止哭灵药。

月圆之夜，某些不幸的生命被狼人啮咬，污染了血液和灵魂。要是当时不流血而死，反而将承担更可怕的后果：往后

的每个满月夜晚，身不由己化身为凶恶的狼，渴望撕咬与流血。人们恐惧厌恶狼人，是怕被伤害，更怕灵魂被这邪恶

的力量扭曲。

罗慕洛斯幼年被袭击，即使平时的他性情温和，月圆之夜变身之后，照样危险。被狼人咬伤的小孩，本来是没有资格

来念书的，但赫拉克勒校长认为，只要一个孩子有魔法潜力并一心向学，加上足够小心的预防措施，没理由不让他念

书。但要有人知道学生当中有一个狼人，罗慕洛斯肯定非回家不可——家长们的抗议信和口水就能淹没古堡的尖顶。

也只有向来热心肠、追逐冒险快感的丹尼斯，和蔑视任何规章和危险的珂洛斯，才敢在发现罗慕洛斯每月一次病假的